祝寶玉
我撿了些朽枝,生火。
鄉(xiāng)村枝頭盛開三月的桃花。我將它們命名為,我的女兒。
我最親的人,我懷抱里的石頭,一顆堅硬、冷酷的心。整片曠野上,再沒有比這里更令我著迷的地方。河流帶走了我的女兒。
暮色降臨的年代。河流已經(jīng)流累了。我試圖拽住它,從它的體內(nèi)掏回我的女兒。芬芳的軀體,烏黑的秀發(fā)。
我不愛這昏暗,但我愛著昏暗籠罩中的大地,以及大地上的村莊。
我的女兒誕生在這里。
我看到村莊,更西的地方,滾圓的落日。
回到大地的熔爐。
它還有很遠的路要走,經(jīng)歷一個地球,從黑夜滑向更深的黑夜。
我的女兒指著它說,烏鳥。
不要帶著雷霆回家,更不要盛怒地對待自己的妻兒。不要對著一面鏡子唉聲嘆氣,曠野上,吼叫的人已經(jīng)被自己的激怒所消弭。
一陣風吹散了烏鳥的羽毛,我女兒的長發(fā)在風中飄揚。
“哭泣是多余的?!?/p>
她微微上揚的嘴角像慈悲的神 的莞爾。落日,落日,一趟疾馳的列車向那里飛馳。笨拙的大象奔跑,我的女兒在天空中歡呼。
我假裝愛著星辰的擁抱。
我的女兒愛矢車菊。
我們一起墾荒了一座空中花園。
遠方的朋友寄來一些花種。我寄信問詢它們的名字。并未收到一封回信。
那是一個春夏之交的早晨,我將它們種入我的花園。
我的女兒拎著小水壺給新鮮的泥土澆水。
妻子并未前來,她已經(jīng)把羊群放牧到村莊之南的草坡上。從那里到這里,隔著一個世紀的路程。
我和我的女兒坐在木椅上,等待……
我們想象百花盛開的狀況。那個時候,我會繼續(xù)寫信,給遠方的朋友。
我只想告訴他們,
唯有矢車菊盛然綻放。
如果她愛上了某個少年,我是否預備了充足的勇氣,放她離開?
我能不能信任他?
與安靜的我相比,他略顯活躍。他的大腦里裝載著什么樣的三觀?只是一場愛情游戲,還是終生不渝?
我需要和他進行一次深刻的交流,或辯論。
如果我敗下陣來……
我想這只是我的一次試探,我的美麗的女兒,一只幸福的小鹿,她喜愛這恬靜的田園。她的善良,從未脫離自然的秩序。
如果她愛上了某個少年,而且被某種幻覺欺騙,我是否要殘酷地告訴她:不要相信愛情?
這晚秋的涼風里,她溫婉的小手牽著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把雪人堆好。”
此刻,灌木上也站滿了白色的兔子。
我們都成了慈祥的老者。
我的女兒突然跳起了旋轉的舞蹈,我停下來,調(diào)整視覺的時差。我已經(jīng)老了,忘記了如何欣賞美。
我保持著警惕,生怕發(fā)生一次意想不到的雪崩。
過完這個冬天,她將出落成一個美麗的少女。春天來臨的時候,所有的蝴蝶和蜜蜂都會飛來,而我還沒有把那張隔絕的大網(wǎng)織就。
我要保護她。
正如她現(xiàn)在正保護著我。
孤獨比冬天還要冷。我們終于堆好了雪人?;氐脚馊谌诘氖覂?nèi),透過玻璃窗子,我們看到那個雪人的面前站著一群白色的兔子。
所有的雪將在此夜回到人間。我的女兒蜷縮在媽媽的懷抱里,安然睡去。
我不允許雪來提醒我:要直面這個冷漠的人間。
我和我的女兒共同擁有一個親人,我的妻子,她的媽媽。
她制造了這個國。
太陽出來,是晝。月亮出來,是夜。我和我的女兒晝出夜伏。我們的田園,我們的樹林,我們的四季。我們有一支唱不完的歌謠。
我的妻子,她有一張潔凈的面孔,永遠帶著微笑的善意。她的星座屬于離地球最遠的那一座,那渙散的結構卻與我的心靈對稱。
她的手輕輕地拽回在泥沼里掙扎的我。
我的女兒已經(jīng)為我準備了一套整潔的衣裳。
暮晚,我們一起沐浴在晚風之中。生活中那丟掉的部分,我決意不再去找回。此刻,是誰已經(jīng)離開了國界,始終沒有停下來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