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實
企業(yè)委托員工經(jīng)手償還借款,因部分出借人未得到足額還款,企業(yè)被法院判決償債。企業(yè)遂與該員工對簿公堂,持該員工簽名的收條要求其返還不當?shù)美?。后?jīng)鑒定,收條上的簽名并非該員工親筆。法院最終認定企業(yè)系惡意訴訟。該員工又以企業(yè)侵犯名譽權為由,將其告上法庭……
2011年初,退休后的虞鵑到常州市金壇區(qū)某包裝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包裝公司”)擔任會計,一年后離職。
在虞鵑任職期間,包裝公司因資金周轉(zhuǎn)需要,向虞鵑借款1萬元,并由虞鵑經(jīng)手,分別向多人借款。2012年8月11日,經(jīng)對賬確認,虞鵑共經(jīng)手替包裝公司對外借款68萬元。
上述借款到期后,包裝公司即安排還本付息。由于借款都是虞鵑經(jīng)手的,包裝公司遂將款項直接交給虞鵑。由于當時未留下字據(jù),事后雙方對包裝公司交給虞鵑的具體金額說法不一:包裝公司稱共將71.7萬元給了虞鵑;而虞鵑只認可包裝公司給其51.5857萬元。
部分出借人多次向包裝公司索要本息未果,遂以包裝公司為被告,向江蘇省常州市金壇區(qū)人民法院(以下簡稱“金壇法院”)提起民事訴訟。
最終,金壇法院判令包裝公司歸還孫琪本金10萬元,支付利息4.5萬元;歸還趙圣本金6萬元,支付利息1.86萬元;歸還宋嵐本金10萬元。上述判決生效后,包裝公司履行了判決,歸還本金及支付利息,并為此支付了訴訟費等費用。
包裝公司與虞鵑交涉未果,遂于2017年11月28日以虞鵑不當?shù)美麨橛桑蚪饓ㄔ禾崞鹈袷略V訟(以下簡稱“不當?shù)美V訟”),要求法院判令虞鵑退還71.7萬元。
包裝公司起訴的證據(jù)是一張簽有“虞鵑”的收條,該收條顯示:虞鵑收到包裝公司71.7萬元。包裝公司起訴稱,虞鵑以對外還款為由,從包裝公司領取了71.7萬元。但虞鵑并未將該款全部用于還款,而是私自占有不明數(shù)額的款項,從而導致孫琪等出借人起訴包裝公司。包裝公司遭受了損失,故虞鵑應當全額返還該款項。
虞鵑指出,該收條上收款人“虞鵑”的署名不是自己簽的,要求法院對筆跡及其形成時間進行鑒定。同時,虞鵑認為包裝公司偽造賬冊、惡意訴訟,遂反訴要求包裝公司支付其律師費2萬元。
受金壇法院委托,南京東南司法鑒定中心于2018年5月18日出具鑒定意見:根據(jù)現(xiàn)有鑒定材料,傾向于認定送檢的收條上收款人處簽名“虞鵑”,不是虞鵑本人書寫;由于送檢材料自身條件所限,不能鑒定字跡的具體形成時間。
既然筆跡鑒定并未確認收條系虞鵑親筆署名,包裝公司以該收條作為起訴證據(jù)自然不能成立。但包裝公司認為,虞鵑確實未將其收到的款項全部用于還款,從而導致包裝公司多承擔了還款義務,虞鵑占有包裝公司的款項與其實際用于償還的款項,差額部分屬于不當?shù)美?,應當返還包裝公司。
據(jù)此,包裝公司變更了訴訟請求。包裝公司陳述,其給虞鵑71.7萬元用于償還借款及支付利息,但虞鵑實際僅還款52萬元。加上包裝公司因被起訴而支付的訴訟費等,虞鵑共應償還包裝公司27.2604萬元。
2018年8月8日,金壇法院經(jīng)審理,以包裝公司未提交證據(jù)證明其交付給虞鵑71.7萬元為由,認定包裝公司惡意訴訟,駁回其訴訟請求,并判決包裝公司支付虞鵑律師費2萬元。
按說案件判決后,企業(yè)與員工之間的這場糾紛也該了結(jié)了。然而,虞鵑對包裝公司的惡意訴訟耿耿于懷,認為其無中生有的行為涉嫌侵犯自己的名譽權。2022年2月18日,虞鵑以包裝公司為被告,向金壇法院提起名譽權訴訟,要求法院認定包裝公司侵犯其名譽權,判令包裝公司公開向其賠禮道歉,消除影響,并賠償由此造成的醫(yī)療費等損失。
虞鵑起訴稱,包裝公司通過不當?shù)美V訟誣陷其貪污公司款項。鑒于相關收條上的簽名經(jīng)司法鑒定機構確認并非其筆跡,故包裝公司用偽造其簽名的收條將其告上法庭,屬于誣告。
虞鵑表示,包裝公司的誣告使其精神受到沉重打擊,身心受到極大傷害,整天昏沉沉的,經(jīng)醫(yī)院診斷為混合性焦慮抑郁狀態(tài),并伴有高血壓、腔隙性腦梗塞、椎基底動脈供血不足等。
包裝公司辯稱,虞鵑的訴請不應當?shù)玫街С?。包裝公司向虞鵑提起訴訟,是為了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本意并非誣告。虞鵑年事已高,身體狀況欠佳是正常的生理現(xiàn)象,與案件訴訟之間沒有因果關系。請求法院駁回虞鵑的訴請。
金壇法院經(jīng)審理認為,民事主體享有名譽權。本案中,包裝公司的訴訟行為雖被法院認定為惡意訴訟,但包裝公司并無損害原告名譽權之主觀故意,沒有實施以侮辱、誹謗等方式侵害原告名譽權的行為,原告的名譽權沒有受到侵害。
原告作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在法院已經(jīng)維護其合法權益的情況下,不能自主控制情緒,出現(xiàn)混合性焦慮抑郁狀態(tài),其所造成的損害與被告的惡意訴訟行為之間不存在必然的因果關系。原告亦不能提供證據(jù)證明,其受到的損害與包裝公司的惡意訴訟行為之間存在因果關系,應當承擔舉證不能的法律后果。
2022年8月4日,金壇法院作出一審判決:駁回原告虞鵑的全部訴訟請求。宣判后,虞鵑不服,提起上訴。
虞鵑表示,包裝公司以其為被告起訴要求返還不當?shù)美?,是存在惡意的。首先,包裝公司有股東變更的情況。原股東為了平賬,偽造了收條。新股東及法定代表人即使不知曉內(nèi)情,也應當在訴訟前通過打電話等方式催要款項。但包裝公司直接提起訴訟,這有悖常理。其次,經(jīng)筆跡鑒定確認收條上的“虞鵑”不是其本人書寫,但包裝公司仍然纏訴,導致自己疲于應對,情緒十分激動,寢食難安,出現(xiàn)混合性焦慮抑郁狀態(tài)。最后,包裝公司訴其不當?shù)美?,雖然法院判決包裝公司敗訴,但已經(jīng)導致有社會公眾對其的評價降低。其難以釋懷,每每想到包裝公司的惡意訴訟行徑,就氣憤不已。
包裝公司辯稱,其主觀上沒有損害虞鵑名譽權的故意,客觀上沒有在任何場合對其進行侮辱、誹謗,沒有實施侵害其名譽權的行為。虞鵑所支出的醫(yī)療費,是年老體弱造成的,并非包裝公司施害導致,應當由虞鵑自行承擔。故請求二審法院駁回虞娟的上訴,維持原判。
江蘇省常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經(jīng)審理,于2023年1月29日作出二審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編輯:姚志剛 winter-yao@163.com
名譽是對民事主體的品德、聲望、才能、信用等的社會評價。名譽侵權的成立需要同時滿足四個條件:一是行為人確有名譽損害行為,并且造成受害人社會評價降低;二是行為人的名譽損害行為具有違法性;三是損害行為與損害后果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四是行為人具有過錯。
本案中,包裝公司在未經(jīng)謹慎核實的情況下,持最終被證實為虛假的署名收條起訴虞鵑,要求返還不當?shù)美?,這一行為固然不妥,但判斷這一行為是否侵犯名譽權,需要結(jié)合侵犯名譽權的構成要件來進行分析。
包裝公司提起訴訟的行為本身,并無明顯損害虞鵑名譽權的主觀故意,包裝公司也未在訴訟中實施以侮辱、誹謗等方式侵害虞鵑名譽權的行為。故一、二審法院認定該行為不構成名譽侵權。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虞鵑提供了其生病的診斷結(jié)論及醫(yī)藥費憑證等相關證據(jù),但據(jù)此要求包裝公司承擔侵權責任,還須舉證證明其上述身體不適與包裝公司實施惡意訴訟行為之間存在因果關系。本案在虞鵑未能舉證證明二者之間存在因果關系的情況下,一、二審法院判決駁回其關于名譽侵權的訴訟請求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