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開美
小時候,家里有一輛永久牌自行車。全村六十多戶人家,只有我們家有一輛自行車。那時,父親是村里的財經隊長,有時到鎮(zhèn)上開會,到社辦企業(yè)辦事,這輛自行車就是代步的工具。
新車剛買回來時,可能是怕平時不小心碰壞油漆,他將自行車的橫杠、斜杠用條形塑料紙纏起來,還在前后鋼圈的中軸上套上了紅、綠、黃間隔的刺形花環(huán),又將硬座包上了一個下方有裝飾吊線的座包墊子。他對自行車很愛惜。每次回來,都先用濕毛巾擦一遍,再用干毛巾擦干凈,然后放回屋內。
我們去兩公里遠的外婆家玩兒,父親總是將我放在前面的橫杠上,姐姐坐后座。后來有了弟弟,每次出門,就是弟弟坐前杠,我坐后座了。
有一年臨近春節(jié),父親說要去供銷社買酒,但買酒需要排隊。父親帶上我,在后座旁掛著一個瓦壺。到了供銷社,只見門口排起了一條長隊。父親叫我提著瓦壺到人群中排隊,他去軋花廠辦點兒事。前面的人走兩步,我就提著酒壺跟著走兩步。一會兒,父親來了,我們買了十斤酒。正當我們綁好酒壺準備返程時,供銷社的職工出來宣布:“今天的酒賣完了,明天再來吧?!备赣H說:“我們騎自行車來的,早了一步。要是步行來買酒,又要白跑一趟了。”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期,父母親決定搬遷房子。由于缺錢,父親決定賣掉這輛自行車。他們托人打聽到買家。一周以后,自行車以九十元的價格賣給了本村的一家農戶。這輛跟隨父親五年的自行車離開了我們家。
賣掉了自行車,出門辦事就不那么方便了。這年九月,我到距家五里路遠的同興中學上初中。一次,學校通知每名學生交五角錢。我回家將這事告訴了父親。晚上,父親到菜園挖開了一個儲藏蘿卜的窖。他裝了兩籮筐和一竹籃的蘿卜。第二天早上天不亮,父親就挑上一擔蘿卜,叫我扛上一竹籃,我們到集市上去賣。當時蘿卜是三分錢一斤,總共賣了三塊六角錢,父親給了我五角錢。記得那天聽父親說,要是有一輛自行車就方便了,有了自行車就不需要我扛一竹籃了。還說,以后有錢了一定要再買一輛自行車。
那時候,我們兄妹五人要吃飯,還有姐弟三人要上學,靠父母親和祖父掙的工分想買一輛自行車是很困難的。不過,再買一輛自行車,一直是父親的愿望。
改革開放后,家里的日子逐漸好起來了。后來,我們家又承包了一個十三畝水面的精養(yǎng)魚池,家庭賬戶上也有了一些積蓄。
1984年,我被調到縣文化館編輯《潛江民間故事》。一天中午,我在宿舍午休時,聽到鄰居門前有我父親的聲音,他在向一位輔導干部打聽我住的位置,我立即開門走出來。只見父親推著一輛五羊牌自行車,車后座還有一袋米。那時候我在文化館吃飯沒有糧票,都是帶米到食堂換飯票。我明白,父親來給我送米了。
我很驚詫:“您終于買了一輛自行車?”“是的,賣了魚池的魚,買了一輛自行車?!备赣H回答?!耙院蟪鲩T就方便多了。不過進城還是搭車來安全,家里到城里三十公里呢?!薄安灰o,我騎得又不快……”
這輛五羊牌自行車跟隨著父親風里雨里很多年,馱糧食出售、到集市上買菜、走親訪友等,起了很大作用。
如今,父親離開我們七年了,他這一生也換了不少自行車。他去世時,放在家里的是一輛二六型自行車。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摩托車和電動車代替了自行車,大多數家庭也都有了小汽車,但父親的那輛二六型自行車一直放在我家的架空層里??吹剿?,我仿佛看到了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