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妞

最近幾年，“回到鄉(xiāng)村躺平”似乎成了一種時尚。各種短視頻里，那些安逸閑適的田園生活實在讓人羨慕。

于是，2020年5月，魏曉華和趙文杰也瀟灑地辭掉上海的工作，抱著古箏，帶著魚竿，向著心中的“詩與遠方”出發(fā)了……

濾鏡太美，小夫妻的“詩與遠方”

魏曉華和趙文杰，曾經(jīng)是一對讓人羨慕的神仙眷侶。

趙文杰，山東省德州市人，在上海一家調料公司做銷售。魏曉華是山東省濟南市人，在上海一家外企做財務。

2018年底，一次老鄉(xiāng)聚會上，趙文杰對魏曉華一見鐘情。那天，魏曉華即興彈了一曲古箏。她十指在琴弦上輕輕撥動，美妙的旋律瞬間傾瀉而出，全場一下子靜了下來，都沉浸在她的琴聲里。飯后，趙文杰加了魏曉華的微信。趙文杰喜愛攝影和垂釣，魏曉華喜歡寫詩、畫畫和古箏。兩個文青一拍即合，很快就相愛了。

2019年底，趙文杰和魏曉華結婚?；楹笊畈⒉蝗珙A料的快樂。大城市安家不易。他倆收入都不低，但幾乎月光。房租占了工資的三分之一?？囱莩觯ゾW(wǎng)紅店打卡，為各種興趣愛好買單……趙文杰的一套漁具就花了上萬元。

上海節(jié)奏快壓力大，工作一天回到家，魏曉華像被抽空了靈魂，完全沒有心思彈琴畫畫，更不論還有買菜做飯等家務等著她。趙文杰經(jīng)常有應酬，有時到晚上十點才能疲憊歸家，帶著一身的煙酒味，熏得魏曉華把他趕下床。

因為常常應酬，趙文杰年紀輕輕就得了胃病，吃不了辛辣食品，發(fā)作起來疼得需要吃止痛藥。

魏曉華對這種生活心生厭惡，她討厭地鐵上的喧囂，討厭行人急匆匆的腳步。她覺得生活不該是這樣的，至少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

“存不下錢，工作又忙，屬于自己的時間少得可憐，這還沒有生孩子。難道以后的日子就這么過嗎？活著就為了工作和吃飯嗎？”魏曉華問趙文杰。趙文杰有同感：“我每天也覺得喘不過氣，早上急急忙忙上班，晚上迷迷糊糊回家。不如咱去農(nóng)村過田園生活吧，李子柒的日子過得多美啊?！眰z人一合計，可行。

鄉(xiāng)下消費低，吃菜可以自給自足。趙文杰再接點兒攝影的活兒，掙點零花錢買生活用品。他們手上有剛發(fā)的一筆年終獎，碰到啥事也能應應急。

2020年上半年，趙文杰和魏曉華辭了職，在山東樂陵的十里莊村租了套帶大院子的平房。

院子里，房東種了一棵柿子樹和一棵山楂樹，他們搬來的時候，花開得正香。魏曉華把鼻子湊近，用力嗅著，興奮地忘了手里還抱著古箏。她跟趙文杰商量：“這個地方種一棵紅玉蘭，靠墻的地方再種上金銀花和凌霄花，兩年的時間，蔓藤就爬滿院墻。門旁邊再種上玫瑰、波斯菊和臘梅。黃昏，咱在玉蘭樹下就著夕陽看書?！薄翱窗涯忝赖?！”趙文杰笑得很寵溺。他們期待著過上李子柒那樣房前種花、屋后種地般詩情畫意的生活。

逃離塵世，歸隱田園，沒有工作壓力，不用應酬客戶，也不為每月的KPI煩惱。春光里，趙文杰在小河邊靜靜地垂釣，魏曉華鋪著野餐墊畫畫，小鳥在枝頭嘰嘰喳喳。山楂樹下，魏曉華穿著森系長裙彈古箏，趙文杰陪在一旁焚香煮茶。

朋友圈里，他們的日子悠閑又文藝，惹得還留在城里的朋友們羨慕不已。然而，現(xiàn)實卻狼狽得多。

院子里看著有花有草，但更有防不勝防的花腿蚊子，動不動就給人留下“大紅包”。春夏之交風沙大，只要一刮風，塵土漫天飛，整個人灰頭土臉。

剛開始去到十里莊村時，房子里沒裝熱水器，每次洗澡都要燒熱水，洗澡成了奢侈的事。上廁所也是問題。廁所在屋外，白天還好，晚上魏曉華實在不敢一個人穿過整個院子去廁所，只好每次都搖醒趙文杰陪她。

入了伏，房間潮濕不堪，魏曉華的皮膚上起了小疙瘩。魏曉華撓著胳膊抱怨道：“李子柒怎么忍受的呢？難道潮濕不去她家？蚊子見她長得漂亮，不敢下嘴？”“哈哈，可能這就是歸隱的代價。”趙文杰嘴上說笑著，心里也不是滋味。

很快，這樣安靜的日子也成了奢求。魏曉華和趙文杰開始了他們自給自足的第一步：種菜。

租的房子附帶一塊地，已經(jīng)荒了很多年，雜草叢生。房東留下的農(nóng)具也是齊全的，雖銹跡斑斑，磨一下也能用?？删蛪ɑ倪@一項工作就讓他們吃盡苦頭。趙文杰和魏曉華從小在城市生活，根本就沒有拿過鐮刀和鐵鍬，沒干一個小時，手上就起了水泡。魏曉華怕感染，扔下鐮刀就要去鎮(zhèn)上找大夫。

現(xiàn)實骨感，歸隱田園“躺不平”

墾荒、翻地、播種、除草，小兩口每天累得腰酸腿疼，回到家飯都不想做，可農(nóng)村又點不了外賣。在這種生活環(huán)境下，院外風景再美，他們也沒有心思去欣賞。

因為不善農(nóng)事，很快，地里的草長得比玉米還高，菜葉子也被蟲子吃光了。如果不是好心鄰居的施舍，他們估計連菜也吃不上。

按之前的規(guī)劃，趙文杰要把攝影的愛好發(fā)展成事業(yè)。小兩口在村里轉了幾圈，發(fā)現(xiàn)年輕人都外出務工，留守的老年人倒不少。他們決定開一家老年人照相館。簡單裝修了一間房子做工作室，又買了一些時尚的老年服裝，照相館開業(yè)了。然而，村里農(nóng)村老人雖多，但都不愿花錢拍這種藝術照。

一番折騰，錢沒掙到，存款告急了。沒辦法，倆人只好寄希望于網(wǎng)上刨食，靠給人代賬和接一些攝影的活兒掙一口飯吃。好不容易挨到冬天，村里沒有暖氣，小夫妻倆又舍不得買空調，凍得手上起了凍瘡。雪上加霜的是，父母得知他倆跑到農(nóng)村“隱居”，氣得打電話大罵他們。

理想和現(xiàn)實的巨大落差，讓吵架成了家常便飯。他們每天為雞毛蒜皮吵架，一個沒洗的碗也會成為吵架的導火索。一吵架，魏曉華就翻舊賬，趙文杰獨自吃香酥雞餅的事，就被說了無數(shù)次。那是剛來村里居住的時候，趙文杰去樂陵市買化肥，餓了就吃香酥雞餅，沒有給魏曉華帶一個回來。趙文杰說：“不就一個餅嗎？下次一定給你帶！”魏曉華很生氣地說：“不是餅的事，這說明你的心里沒裝著我?！?/p>

趙文杰接的攝影的活比較少，在家里難免拌嘴。為了避免吵架，趙文杰騎著自行車去釣魚，每天早上去晚上回。這樣的日子，起初還很溫馨，魏曉華夸獎他能解決營養(yǎng)問題?？珊髞恚w文杰就上了癮，一出去一天，家里的事也不管。

其實，趙文杰內(nèi)心也很迷茫，這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嗎？明明回到了鄉(xiāng)下，為什么還是“躺不平”？

2020年底的一天下午，天空下起了雪，雪花紛紛揚揚，一會兒工夫就鋪滿大地。魏曉華不放心，給趙文杰打電話，電話打了十幾個就是沒有人接。她急了，打著雨傘去找，遠遠地，看到趙文杰在躍馬河邊和一個女人在聊天。魏曉華氣壞了，轉頭回家：“好嘛，我說現(xiàn)在也不跟我吵架了，整天在外面，原來是有了紅顏知己?！?/p>

晚上趙文杰回到家，魏曉華興師問罪：“出去一整天，電話也不接，你是去釣魚了嗎？是去釣紅顏知己吧?！壁w文杰解釋說，沒接電話是因為釣魚要安靜所以調了靜音，而那個女人他不認識，只是偶爾碰上聊幾句。魏曉華根本就不信，認為趙文杰精神出軌。就算沒出軌，也是心里沒她，否則怎么會想不到她不放心呢？魏曉華心里的疙瘩解不開，越看趙文杰越覺得不順眼，處處找趙文杰的毛病。趙文杰覺得魏曉華不可理喻，更是不想在家里待。

那天吃完早餐，趙文杰提著漁具就要出門。魏曉華劈手奪過魚竿說：“以后別去了！”

“為什么不去啊，釣魚還能改善生活，多好啊?！壁w文杰去拿魚竿，魏曉華不給：“天天釣魚，我給你摔了！”

“你摔??！摔摔試試？”

“你以為我不敢嗎？”

“摔??！摔啊！”

魏曉華本來是做做樣子，被趙文杰一激，怒火攻心，把魚竿狠狠地摔在地上，又踏上一腳。

趙文杰愣了，隨手搬起地上的板凳，對準魏曉華的古箏也狠狠地砸了下去……

這一砸，砸碎了夫妻倆僅剩的溫情。身心俱疲的倆人退了房，各回各家去過年，并約定過完年就去辦離婚手續(xù)。

破鏡重圓，生活總是柴米油鹽

年后，因為疫情，離婚一事拖了下來。但夫妻倆不再聯(lián)系，開始分居生活。

魏曉華回了上海原來的公司上班，并很快拉黑了趙文杰。趙文杰留在家鄉(xiāng)德州，在家人的幫助下開了家攝影工作室。工作解決了，家里張羅著給趙文杰介紹對象。他不去。母親急了：“你都二十九了，我著急抱孫子。你不去也行，把魏曉華給我哄回來生一個大胖孫子?！壁w文杰心里五味雜陳，說不上什么滋味，也不知道下一步應該怎么做。

不久，趙文杰的大姨又給他介紹了對象，母親死活讓他去見一面。他拗不過，只好去了。那是一家烤肉店，剛吃了一口，趙文杰突然號啕大哭起來，用手背抹著眼淚，說聲對不起后結賬而去。

原來，趙文杰想起他跟魏曉華初識時的一幕。

那是2019年初，趙文杰業(yè)績差工資低。有一次交完房租后，他不僅分文不剩，還在花唄上欠了錢。想著馬上要發(fā)工資了，他沒好意思問父母要錢。周日，他餓得不行，為了省點買菜錢，就熬了點粥。粥很燙，他急著想喝，把鍋放進自來水盆里涼著，沒想到鍋一偏，冷水灌進去了。他看著鍋，眼圈紅了。這時，聽到有人敲門，他茫然地開了門，進來的是魏曉華。

原來是魏曉華出去辦事，剛好路過，就過來看看。她的眼角滑過地上的粥鍋，又瞄了一眼趙文杰，裝作沒看到，撒嬌說：“好想吃烤肉啊，你陪我一塊去?！痹陧n國料理店，魏曉華要了好多菜，她說：“你先吃，我上洗手間一趟。”趙文杰沒客氣。正吃著，手機滴了兩聲，是魏曉華的轉賬，轉了四千八百元。還有一條消息：“你慢吃，我去辦點事，賬我已經(jīng)結了。這些錢是我以前存的，暫時也用不著，你先花吧?！?/p>

那時魏曉華一個月的工資只有四千五百元，再說他倆還沒確定關系，她二話不說就給他轉這么多錢，說明她愿意相信他。那一刻，趙文杰就暗暗發(fā)誓，如果魏曉華愿意，他要一輩子對她好?？涩F(xiàn)在，怎么就走到離婚這一步了呢？

趙文杰仔細反省了過去的點點滴滴。

他們真的喜歡田園生活嗎？不，他們只是厭煩工作中的壓力。逃到鄉(xiāng)下后問題解決了嗎？不，鄉(xiāng)下雖然沒有了惱人的KPI，但生活中依然處處是挑戰(zhàn)。他們對田園生活有真正考察和規(guī)劃嗎？不，他們僅憑一時的沖動和意氣，沒有去仔細衡量自己的財力以及現(xiàn)實情況是否匹配田園生活。

他們理想中的田園生活是帶著濾鏡的，不切實際的期待帶來了巨大的落差。失落之下，又希望另一半無限度地理解包容自己。感情有了裂縫，不積極溝通解決，而是一貫地逃避，這才造成了眼前的一地雞毛。

雖然走到離婚的這一步，但趙文杰認為，他們的愛還在。趙文杰下定決心，要把魏曉華追回來。

2021年8月的一天，趙文杰去了上海，等在魏曉華的公司門口。魏曉華出來，他迎上去道歉，魏曉華沒有理他，騎上自行車快速離開。第二天他又去等著，懷里抱著玫瑰花，這次魏曉華沒有離開。趙文杰說：“還記得那家韓國料理店嗎？我已經(jīng)訂了桌。”

他們坐在幾年前的那張桌子旁，點了以前點過的那幾個菜。趙文杰說：“我永遠記得那頓飯。我當時就發(fā)誓，要一輩子對你好。是我食言了。我想清楚了，我們之間的任何問題，我們一起來面對解決好嗎？”魏曉華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已經(jīng)忘記了。咱們好聚好散，你不用再費心思了?！?/p>

趙文杰沒有放棄?；丶液螅洲k了一個手機號，最后的四位數(shù)字是魏曉華的生日，他給這個手機號起了一個名字叫愛情號。他用這個愛情號去加魏曉華好友，在好友驗證欄里表白。魏曉華沒同意，他就一天加一次，好在最后加上了。

趙文杰還去了魏曉華的娘家，帶著禮物去看望岳父母，并向他們保證會照顧好魏曉華。

所有的事情都要有規(guī)劃。每天下班后，趙文杰把當天的經(jīng)營情況記錄下來并復盤，發(fā)給魏曉華。開始時魏曉華不回復，半個月后，魏曉華會偶爾給點意見。隨著交流的增多，感情也在回歸。

其實對于這份感情，魏曉華也有很多不舍。這一年的經(jīng)歷，同樣讓她有所成長。她學習了一些親密關系的課程，認識到世上沒有完美的婚姻，無論和誰結婚都可能會有后悔的時候?；橐鲂枰?jīng)營，夫妻要相互包容，彼此為后盾。

2022年元旦，那天正趕上禮拜六，情侶來拍照留念的比較多。趙文杰本想去上海與魏曉華相聚，卻苦于忙得脫不開身。他給魏曉華轉賬1314元，訂了鮮花，又給魏曉華的父母轉了520元錢，訂了蛋糕，祝他們白頭偕老，元旦快樂。

晚上，趙文杰忙得啃著干面包修照片，店門一開，魏曉華來了。因疫情的原因，她好長時間沒回家了，這天她一大早坐飛機回到濟南，先看望了父母，沒顧上休息，又來德州與趙文杰相聚。

趙文杰驚喜不已：“你看，我給你買了古箏，本想情人節(jié)那天送給你，現(xiàn)在不用送過去?！闭劦轿磥?，趙文杰提出讓魏曉華辭職回山東。

魏曉華沒有輕易下決心，趙文杰不急。倆人談起了異地戀。摒棄了幼稚和沖動，腳踏實地的愛情更能細水長流。

2022年夏天，魏曉華回到德州，她沒有聽從趙文杰的建議去做工作室的老板娘，而是找了份會計的工作。她說，就算是夫妻，也要有一點距離。如今，他們心里依舊有個田園夢，但他們不會再沖動到直接辭職歸隱了。節(jié)假日，到鄉(xiāng)下租個民宿住幾天，釣釣魚賞賞花，等電充滿了，就再次回到職場廝殺。

為了紀念夫妻倆的破鏡重圓，倆人在趙文杰的店里拍了套紀念照。他們還約定，以后每年都要拍，直到銀婚金婚……

編輯/李雪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