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紳士》是俄羅斯“白銀時代”女作家苔菲所創(chuàng)作的一篇短篇幽默小說,主要講述了虛偽的紳士瓦夏和有夫之婦萬尼婭之間的情感糾葛。文章運用女性主義批評的批評方法,分析《紳士》這篇小說,解讀苔菲是如何通過諷刺修辭達到批判男權(quán)的目的,也能發(fā)現(xiàn)她是如何在對女性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時批判了女性的道德失范。在《紳士》中,苔菲通過塑造瓦夏和萬尼婭的形象揭示了男女兩性共有的劣根性,且對男女兩性共有的這種劣根性進行了批判。從《紳士》這篇小說可以看到,苔菲不僅善于使用諷刺的手法創(chuàng)作小說,還善于從自身性別體驗出發(fā),審視男權(quán)社會中的男性和女性。
關(guān)鍵詞:女性主義批評;苔菲;紳士;性別批判
《紳士》是俄羅斯“白銀時代”女作家苔菲所創(chuàng)作的一篇短篇幽默小說,主要講述了虛偽的紳士瓦夏和有夫之婦萬尼婭之間的情感糾葛。作為一名致力于創(chuàng)作諷刺文學(xué)的女作家,苔菲“以獨具一格的女性視角,以相當杰出的喜劇表現(xiàn)手段,塑造出一系列笑聲與淚水交融、反諷與諷刺交織的情境?!盵1]18運用女性主義批評的批評方法,分析《紳士》這篇小說,我們能看到苔菲是如何基于自身性別經(jīng)驗對男權(quán)社會中虛情假意的“紳士”進行批判的。在諷刺和抨擊男權(quán)的同時,苔菲也對女性的道德失范進行了批判。從社會層面來看,苔菲兼顧男女兩性的性別批判,具有重要意義。
一、以批判男權(quán)為主的敘事策略
在《紳士》這篇小說中,瓦夏身上具有濃重的男性中心主義色彩。瓦夏之所以會愛上萬尼婭,是因為他一開始對萬尼婭的凝視。在柯姆波特太太家的午宴上,當瓦夏看到萬尼婭伸出手去拿一塊白面包時,他便激動到拿起鹽瓶往自己的酒杯里撒鹽。在男權(quán)社會中,“‘被看是女人的命運,‘看的動作歸于男人?!盵2]當瓦夏看萬尼婭到忘乎所以的程度時,也是他男權(quán)意識顯露之時。在他的眼里,萬尼婭已完全成為一具供他貪婪觀賞的客體。之后,當瓦夏和萬尼婭在候車大廳偶遇時,有夫之婦萬尼婭顯明了自己的主體意識,她大膽地對瓦夏說出了自己也愛他的事實,可瓦夏卻以自己是“紳士”為由拒絕了萬尼婭的告白。雖然,從道德層面看,瓦夏拒絕萬尼婭是正確的,畢竟萬尼婭是一位有夫之婦,但細讀小說,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瓦夏拒絕萬尼婭并不是出于道德層面的考量,而是為了維護他自己的聲譽和生命安全。
首先,為了達到隱瞞兩人戀情的目的,瓦夏要求萬尼婭用她丈夫的名字“米沙”來稱呼他。他怕萬尼婭親吻她丈夫時叫出他的名字,暴露他的存在,所以才想了這么個辦法。當萬尼婭反問瓦夏:“您自個兒不怕說漏嘴嗎?”[3]204。瓦夏的回答令人捧腹大笑,他竟要用“媽媽”來稱呼萬尼婭,以此達到掩人耳目的目的。在這個過程中,瓦夏為了不想讓他人知道自己和有夫之婦戀愛,維護自己作為一名單身“紳士”的聲譽,可謂是費盡心機。他口口聲聲對萬尼婭說:“我是一位紳士,因而我應(yīng)當關(guān)心您的聲譽與您的安全”[3]202,可他心中想的只有自己。他將命名權(quán)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萬尼婭叫他什么并不取決于萬尼婭,而僅僅取決于他本人。此外,他自己對如何稱呼萬尼婭有絕對的發(fā)言權(quán)。從中可以看出,瓦夏根本不在乎萬尼婭的想法,且力圖控制萬尼婭的想法。他的獨行使他身上的男權(quán)意識露出馬腳。自以為是的瓦夏認為:“這一招乃是我的紳士風度特別需要的呀”[3]205,可殊不知,正是“這一招”將他的虛偽公之于眾。當萬尼婭告訴瓦夏,她已秘密請求福奧格爾勃拉特博士生日酒會的安排者將他倆的座次排在一塊兒時,瓦夏表示不同意,且還想和女博士西綏娜坐在一起。從這里可以看出,瓦夏既想維護自己所謂的“聲譽”,不想讓別人看出自己和萬尼婭的關(guān)系,又想要接近新的女人,其花心和虛偽的本質(zhì)在這一細節(jié)中直接暴露。當萬尼婭問到如果他們兩人必須坐在一起該怎么辦時,瓦夏的回答讓他的男權(quán)意識暴露無遺。他說如若有人問他瓦爾瓦拉·彼得羅夫娜(即萬尼婭)是什么樣的,他將極力貶損她的體型和容貌,用惡言惡語去談?wù)撍?,甚至還會以傲慢的態(tài)度在酒會上對待她,以此達到消除他人懷疑他們二人關(guān)系的目的。從這里可以看到,“紳士”瓦夏是如何無所不用其極地通過侮辱女性的方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甚至直言:“我善于玩這一套”[3]206。瓦夏的行為背后所深藏的是“第一性”的狂妄,他只將自己的想法和感受放在第一位,嘴上說著自己會心疼萬尼婭,心里卻完全不顧及萬尼婭的感受。在小說中,瓦夏多次說出“往腦門上射一顆子彈”這句話。瓦夏之所以多次說出這句話,是因為他極其擔心自己和萬尼婭的關(guān)系敗露后,他的生命會不保。因此,他才想方設(shè)法地隱藏自己和萬尼婭的關(guān)系。由此可見,無論是聲譽還是生命,瓦夏從始至終所擔心的只有自己,他并不顧及萬尼婭精神和肉體上的死活。在《紳士》中,我們能從瓦夏身上看到其鮮明的男權(quán)意識。苔菲對這種男權(quán)意識無疑是持批判態(tài)度的。
二、于同情中批判女性道德失范
上文已經(jīng)提到,《紳士》體現(xiàn)了苔菲對男性中心主義的諷刺和批判。在小說中,苔菲對萬尼婭被侮辱、被損害的不幸遭遇是有同情的。苔菲在進行文學(xué)創(chuàng)作時往往“以一顆女性敏感的心來感悟人生和世界”[4]33,她“極為擅長細微地體察生活,表現(xiàn)最真實的人物內(nèi)心和本性”[4]34。身為一位女作家,苔菲對男權(quán)社會與女性生存是有自己的獨特理解。在刻畫瓦夏這位“紳士”時,苔菲應(yīng)該代入了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苔菲曾接觸過一位名叫拉斯普京的重量級“紳士”。拉斯普京能夠“在尼古拉二世時期自由出入宮廷”[5]73。可見,他應(yīng)該屬于名流之列。然而,在苔菲的朋友M舉辦的一次聚會上,發(fā)生了如下事件:
拉斯普京很注意苔菲(從照片看,苔菲美麗、沉穩(wěn)、靈秀、高貴的氣質(zhì)令人矚目),挑逗、暗示、輕微觸摸苔菲的肩膀并勸酒,苔菲不為所動。拉斯普京從未被拒絕過,苔菲的漠然置之,使他痛苦得渾身戰(zhàn)栗,但他壓抑著。拉斯普京極力勸說苔菲到他家去,給她祈禱,為她解除“愛情上的”痛苦,遭到苔菲拒絕。這對拉斯普京來說簡直不可思議。苔菲是機敏的、莊重的,一眼看破拉斯普京的骯臟靈魂。[5]74
身為名流之輩,拉斯普京卻做出如此卑劣之事,這讓苔菲看到了所謂“紳士”的丑惡?!都澥俊分械耐呦纳砩巷@然有拉斯普京的影子。瓦夏和拉斯普京都將女性視作玩物,將自己的欲望和需要放在第一位,卻不顧及女性的感受。當女士們遇到如瓦夏、拉斯普京這樣的“紳士”們時,注定會產(chǎn)生一種厭惡感。因此,苔菲在塑造萬尼婭這個人物形象時,或多或少地會對萬尼婭帶有源于女性生命體驗的那份同情。
然而,《紳士》并不是一篇只批判男權(quán)的諷刺小說。苔菲在對以瓦夏為代表的虛偽紳士進行批判的同時,還批判了以萬尼婭為代表的女性的道德失范。在小說中,我們能明顯地看到萬尼婭是一名有丈夫的女士。雖然,從女性主義的角度來看,萬尼婭對瓦夏的大膽告白確實體現(xiàn)了萬尼婭具有鮮明的女性主體意識,表明了她對自己的愛情有自己的選擇,但我們?nèi)圆荒芡洠核且晃挥姓煞虻钠拮印<热灰呀?jīng)有了丈夫,且夫妻二人也沒有離婚,萬尼婭為什么要在婚內(nèi)選擇出軌,愛上瓦夏?萬尼婭在道德層面上顯然是失范的,她對婚姻持游戲的態(tài)度。萬尼婭之所以請求福奧格爾勃拉特博士生日酒會的安排者將她和瓦夏的座次排在一塊兒,是因為她想趁丈夫在辦公室里時在外偷情。從女性主義的角度來看,萬尼婭的行為已經(jīng)超出了女性合理訴求的范圍。萬尼婭在婚內(nèi)出軌的行為與《簡·愛》中羅切斯特的行為是別無二致的,她與他都是道德秩序的破壞者。在《紳士》中,如若我們換個角度思考,瓦夏氣走萬尼婭的行為倒似乎“挽救”了萬尼婭作為一名妻子的道德。在此,筆者并不是想為充滿男權(quán)意識的瓦夏做辯護,而只是在思考《紳士》這篇小說中的多重諷刺。雖然像萬尼婭這樣的女性確實受著像瓦夏這類“紳士”的貶抑,但如萬尼婭一樣的女性一定是清清白白的嗎?她們難道沒有失范行為嗎?如果萬尼婭從一開始就沒有在婚內(nèi)愛上瓦夏,怎么會發(fā)生后來的故事呢?萬尼婭曾問過瓦夏:“怎么一到您那兒,一切都變得這般認真?!”[3]204其實,該認真的應(yīng)該是萬尼婭。作為一名有夫之婦,萬尼婭應(yīng)該做到對丈夫一心一意,而不應(yīng)該在沒有離婚的前提下對瓦夏表達愛意。因此,小說《紳士》中是包含著苔菲對女性道德失范的批判。
三、兼顧男女兩性的性別批判
“苔菲用自己慣用的語調(diào)諷刺地展示著人類的劣根性,用犀利的眼神觀察日常生活中藏匿的人性的黑暗面,再用幽默的話語將她所觀察到的丑陋傳達給讀者。”[6]150在苔菲的小說《紳士》里,苔菲在諷刺批判的過程中有很強的性別意識,她看到了男女兩性身上的黑暗面,并對男女兩性身上的丑陋面都進行了批判。苔菲的性別批判指向的不是男女兩性中的一性,而是指向男女兩性,這樣的性別批判是難能可貴的。女性主義批評在對男權(quán)進行批判的同時,也應(yīng)該對女性自身進行審視和辨證分析。任何一種壓迫形式靠單方面施壓是無法獲得其合法性的。正像主體的確認需要客體一樣,施壓的完成需要受壓的配合才能實現(xiàn)。因此,從兩性的角度辨證地看,《紳士》中的故事之所以能夠發(fā)生,男女兩性都難辭其咎,苔菲兼顧男女兩性的性別批判是客觀、合理的。
在苔菲筆下,“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充滿了虛情假意和逢場作戲,唯獨沒有真誠和實在?!盵6]141《紳士》中的瓦夏便是虛情假意之人,他嘴上說著自己要維護萬尼婭的聲譽,可他的所有行為都體現(xiàn)出濃重的“個人主義”色彩。除瓦夏外,萬尼婭也是值得批判的,她并不真誠。作為一名有夫之婦,她瞞著丈夫和瓦夏表白,這體現(xiàn)了她對婚姻的不忠和對丈夫的背叛。夫妻之間本應(yīng)做到真誠和互愛,這樣夫妻二人才能相守一生。然而,萬尼婭卻在婚內(nèi)出軌,她的荒唐之舉使她成為了一個被批判的對象。正是由于像萬尼婭這樣的人的道德失范,許多原本幸福而和美的家庭才逐漸走向支離破碎。誠然,瓦夏不該在與有夫之婦萬尼婭再次遇見時首先說出自己愛她的話,可如若萬尼婭只對丈夫米沙一心一意,她也不會對瓦夏表白。從這里可以明顯地看到,在瓦夏和萬尼婭的情感糾葛中,雙方都是存在過錯的。如若瓦夏是一名真正的紳士,而萬尼婭也是一名忠誠的好妻子、一位明辨是非的女性,那么《紳士》里的故事也就不會發(fā)生。
在男權(quán)社會中,男性大多懷著“第一性”的驕傲,將女性視為客體般的存在,不關(guān)心女性的生存狀況或身心需要?!都澥俊分械耐呦木褪悄袡?quán)社會的一個代表。苔菲之所以運用諷刺的手法創(chuàng)作《紳士》,便是想對一些紳士的虛偽和男權(quán)的丑陋進行批判。男權(quán)社會中的男性之所以那么狂妄,除男性本身懷著“第一性”的驕傲外,一些女性也在推波助瀾。在《紳士》中,如若萬尼婭能明辨真?zhèn)?,不對瓦夏這樣的偽紳士投懷送抱,那瓦夏又怎么可能說出后來的那些貶損她的話來?雖然,萬尼婭最終看清了瓦夏的真面目,認識到了他的道貌岸然,決然地對他說出,“見鬼去吧”[3]207,但萬尼婭并不是一位能和《玩偶之家》中的娜拉相提并論的女權(quán)斗士。萬尼婭在婚內(nèi)出軌的行為已將她自己放逐到女權(quán)的視野之外。如此分析,我們能看到苔菲在小說《紳士》中所蘊含的犀利的性別批判,她不因自己是女性而只維護女性、抨擊男權(quán),她看到了男女兩性共有的劣根性,并以諷刺的方式將這種劣根性在小說《紳士》中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出來。從社會層面來看,苔菲兼顧男女兩性的性別批判對促進男女兩性平等是具有積極意義的。這樣的性別批判能夠喚醒兩性對自身的自審意識,從而讓男女兩性都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存在的問題,產(chǎn)生迷途知返的意愿,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四、結(jié)語
苔菲的小說《紳士》雖然篇幅短小,但其中所蘊含的文化意義是多重的。對《紳士》這篇小說進行女性主義批評,我們能夠發(fā)現(xiàn)苔菲是如何通過使用諷刺修辭達到其批判男權(quán)的目的,也能發(fā)現(xiàn)她是如何在對女性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時批判了女性的道德失范。在《紳士》中,苔菲通過塑造瓦夏和萬尼婭的形象揭示了男女兩性共有的劣根性,且對男女兩性共有的這種劣根性進行了批判。從《紳士》這篇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到苔菲不僅善于使用諷刺手法創(chuàng)作小說,還善于從自身性別體驗出發(fā),審視男權(quán)社會中的男性和女性。由此觀之,臺菲被稱為“俄羅斯幽默文學(xué)的一顆珍珠”[1]18實在是不為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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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鳴鏑,哈爾濱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xué)專業(yè)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xué)、性別與文學(xué)/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