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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

2023-06-21 22:33:17任艷苓
當代人 2023年6期
關鍵詞:陽子親家衣裳

今兒是年三十,掃秋一早就開始拾掇。三十是大年,鄉(xiāng)下人頂頂在乎的日子,有時候甚至比大年初一還要緊。也是,一年的大風大浪、風雨沉浮都過來了,眼看就是一年的尾巴根兒,總不能在這個時候再出些紕漏,鬧得連個年都過不好。

頭一件事是擺供。三年前,送走公公去那個世界跟婆婆作伴了,但過年不能忘了倆老人,小輩們的吃喝往后排,先人們的供品才是頭等大事。

供品是昨兒晚上先預備好的,有鮮活的整條鯉魚,有白白凈凈的白條雞,還有一塊四四方方的帶皮里脊肉。掃秋先把公婆的遺像擺在八仙桌上,后退兩步,仔細瞅了瞅,又往左挪了一點,這樣更居中?;仡^拿三個大白碟子,盛了三牲供品,端端正正地擺在像前。又后退兩步,瞅了瞅,很滿意,這才拍拍手去廚房。

今日是最忙的。先是得把面和好,蓋上蓋簾醒著,到中午包水餃時,面暄軟,搟皮包出來的水餃漂亮、水靈,白生生的,跟十七八歲的大姑娘似的。想到這里,掃秋笑了,可不是大姑娘嘛,今年陽子總算說上個大姑娘了。

想起未過門的兒媳婦,掃秋心里就一陣踏實、敞亮。她是見過那閨女的,大方、懂事,雖然不怎么能說會道,面容有些清冷,但模樣著實不錯,再者,閨女家家的,要那么潑辣做什么,這么老實穩(wěn)重的,挺好。唯一不足的是,親家有些事兒多,好挑理兒。這也不是什么大事,誰家姑娘還不矜貴些,親家要拿拿架也是有的,等親戚成了就好了。掃秋對這門親挺滿意,想,今年去送節(jié)禮一定得周到豐厚些,別讓人家說嘴。

掃秋邊切韭菜邊想送節(jié)禮的事,本來是要早去送的,誰知陽子打電話來,說三十才回,送節(jié)禮哪有女婿不親自上門的,只好等他回來。雖說三十才送節(jié)禮有些晚,好在親家也沒催,只要把禮辦得敞敞亮亮、厚厚實實的,想來親家也沒啥挑頭。這樣想著,餃子餡兒已經(jīng)調(diào)好了,是韭菜豬肉的,醬油調(diào)料一拌,那股子鮮香就透出來了,擋都擋不住。

要給陽子的未來丈人家去送節(jié)禮,要緊的是一只紅公雞。紅公雞都是家養(yǎng)的,兩只七八斤,那就是一兩百塊錢啊,嘖嘖,比普通白條雞貴多了。昨兒個夜里,掃秋就跟男人商量:“三十得去給陽子未來丈人家送節(jié)禮,你明天早起去取錢,割塊肉,要二十斤的禮。再買兩條鯉魚,要大點的。還有,別忘了挑兩只紅公雞回來,要羽毛鮮艷、精神肥壯的,別讓人親家說閑話。”男人一早就去信用社了,這都快九點了,還不見影兒。定是人太多了,畢竟今兒是最后一個集。過年這會兒都是要取錢的,一家人的新衣裳,給孩子發(fā)的壓歲錢,走丈人家送節(jié)禮,一家人預備過年的年貨,雞啊,肉啊,魚啊,酒啊,奶啊,瓜子糖果啊……過個年,看著熱熱鬧鬧的,其實都是錢啊。他們家還多了一份,過年送節(jié)禮時,得給未來兒媳婦封個兩千塊錢的紅包,是衣裳錢。這是老禮兒,意思是人家閨女定親之后就是婆家的人,男方得管著她的四季衣裳。

歡山這地兒,逢五逢十是集,算來算去,年集就兩個半,臘月二十、二十五,還有三十,算是半個。之所以說是半個,是因為三十基本就算是年了,所以才叫年三十。往往,人們就早不就晚,許多人家在這天之前,該置備的年貨基本都買好了。只有掃秋不,她是頂會過日子的,除了早先必備的,比方蒸花糕用的棗兒、做炸貨蒸碗必需的魚、肉、雞,其他菜蔬點心瓜果糖塊,她總要趕到年三十才買。這里頭就是掃秋的小算計:三十是年前最后一個集,下集就到年初五了,這些吃食類的不耐放,攤販們要是不趕緊賣完,即使放得住,也不水靈了,賣不上價兒;再者,三十的集上,大伙兒都趕著快點賣完回家過年包水餃。因了這兩點,攤販們都比平時好說話,講價就容易些,也能省下個塊兒八毛的。

偌大的屋里就自個兒一人,沒點動靜,掃秋覺著有點冷清,不像過大年的樣兒,就去門口迎男人。沖胡同口看了半晌,也沒見男人的影子。掃秋有些等不及了,今兒要買的東西多,畢竟是最后一個集了。她在門口望了一會兒,忽地想起之前壓在床墊底下的一千塊錢。掀開床墊,掃秋取出一沓紅票子,數(shù)著指頭算算,也就買點菜蔬點心瓜子糖,滿打滿算能花四百?抽出四張,剩下的又放回床墊底下。想了想,又從床墊底下抽出三張,她和男人今年的新衣裳還沒買,也是預備三十集上去撿點便宜貨的。鄉(xiāng)下村戶的,衣裳便宜,一件呢子褂,有時候一百出頭就能買到。七百塊錢,有富余。去趕集,可不能帶多余的錢,萬一丟了或被偷了,都沒地兒找去。陽子之前老早就讓她學用微信支付,她總是不肯,綁了銀行卡,那錢就成了手機上的數(shù)字,看不見摸不著的,心里不踏實;再者,用手機付錢容易手松,她見過陽子付錢,手機一掃,錢就沒了,看著不多,每次都這樣花,積累下來可是個不小的數(shù)目,她的錢每一分每一厘都是有用的,要在手心里攥得緊一點。

掃秋提上布兜就往集上走。集不遠,出了胡同就是,再往東一點,就是集中心。剛出胡同,掃秋就被耀目的陽光給蜇了一下,胡同里有房子擋著,不覺得,今兒的天是真好,上午暖和的陽光照在人身上,誰都是滿面紅光、喜氣洋洋。

掃秋先去了紅英精品店。衣裳輕,提著方便,先買新衣裳再買別的,不礙事。店里除了老板紅英,還有個買衣裳的。先來后到,掃秋跟紅英示意一下,就自己先看看。邊看邊豎起耳朵聽。那女人跟紅英講價,紅英的口才好,把那女人穿新衣服的樣子夸得跟朵花兒似的,那女人是真有點喜歡了,講下來三十塊錢,高高興興地走了。

送走顧客,紅英招呼掃秋:“你個鐵公雞,終于舍得置辦件衣裳了。陽子啥時候回來?”

掃秋笑了:“說是今天回來?!?/p>

紅英點頭道:“能趕回來過年就行,孩子們在外邊都忙,得擔待點。”

掃秋嘆口氣:“咱有啥可擔待的,得人親家擔待才行?!?/p>

紅英打趣她:“來我這兒顯擺了不是,我家老大都二十五六了還沒譜兒呢,啥時候辦事,給我個信兒,可得去吃席,也好沾點喜氣?!?/p>

“你家老大還在讀研究生呢,到時候畢了業(yè)好閨女不一抓一大把,不像陽子,沒考上大學,不趕緊定下就得打光棍兒了?!?/p>

兩人說了一會子,掃秋才說到正題上:“你天天跟衣裳打交道,看看有哪件適合我。處理的也行。”掃秋末了又加了一句,她說話的重心在最后這一句上,又怕紅英笑話她,便說得隱晦,也不知紅英聽沒聽出來。

紅英回頭去旁邊的架子上拿出一件棗紅色的呢外套,說:“這件料子好,穿起來也顯得洋氣?!睊咔镆幻?,料子細膩順滑,版型卻很挺括。

應該很貴吧?掃秋有點猶豫,挑刺說:“顏色會不會太艷?”

紅英說:“你試試,棗紅色不算太艷,你穿正好。賣得可好呢,剛才那人剛拿走一件黑色的?!编l(xiāng)下人是沒有撞衫這一說的,甚至看到誰的衣裳好看,還會專門問問在哪兒買的。被問的人也不惱,反而高興,這是夸自己眼光好哩,熱情地介紹在哪里買的、怎么砍價。有時候,看到穿同樣衣裳的,還會主動去問問在哪兒買的,多少錢,若別人買得貴些,就有些得意,覺得自己占了便宜。

掃秋經(jīng)不住紅英勸,上身一試,立馬驚住了,果然還是好衣裳扎掛人,鏡子里的自己肩是肩,腰是腰,看上去與那些城里女人一樣端莊優(yōu)雅。紅英也在一旁驚嘆:“要說還是你長得好,一直這么苗條,天生的衣裳架子,不像我,過了四十,就胖得不像樣兒了,再好的衣裳也穿不出好看來?!?/p>

掃秋有些心動,問:“多少錢,這件?”

紅英伸出兩根手指,壓低聲說:“這不,剛才剛拿走一件,那人是鄰村的,給她算的兩百三。咱是街坊,我也不賺你錢,兩百就行?!?/p>

掃秋心一顫,默默算計,買衣裳的預算一共三百,自己一件大衣就花去三分之二,她舍不得。可那件棗紅色大衣就像一根搖曳的蘆葦,時不時撩撥她一下,她心里癢癢的。畢竟,是真好看??!

紅英似看透了她的心思,說:“這衣服顏色穩(wěn)重卻也鮮亮,過了年你家陽子結婚也正好能穿,一件頂兩件呢?!?/p>

掃秋心里一動,一件頂兩件呢,不虧,要不到時候還得重新買,她嘴上不自覺地說:“你再吃點虧,再便宜一點,我就拿著。”

紅英顯得為難,終是嘆了一聲:“好吧,我進價給你,一百八十五,再少就不能了?!睊咔锱呐乃绨颍骸靶辛?,衣裳一直都在你這兒買,多買幾件就有了?!?/p>

付了錢,掃秋提著紅英給她裝好大衣的手提袋出來,一下子就撞進滿懷陽光里。今天天真好,她又一次自言自語。莫名的,她覺得自己心里也灑滿了陽光,很快樂。低頭看見手里的袋子,她想,興許不光是因為好天氣,更因為陽子的好親事。她又有一絲心疼,買衣裳的三百塊錢預算已去了近三分之二,只給自己買了一件呢大衣,她有些心虛。男人的衣裳讓他自己去買吧,花多少錢自己也不問了。剩下的點心瓜子糖塊和蔬菜啥的好買,沒一會兒,布兜就裝滿了,掃秋手里還拎滿了大袋小袋。雖是冬天,但天已和暖,又提這么多東西,掃秋還是出了一層薄汗。她看看日頭,想先回家去,家里還有不少事兒呢。

一到家門口,見門開著,掃秋就知道是男人回來了。晾繩上掛著一大塊肉禮,把繩子墜得彎了下來;臺階上的大盆里游著兩條鯉魚,個頭不小;院子里綁著兩只紅公雞,雞冠紅亮、羽毛豐滿,掃秋很滿意,看來男人記住了她的交代。她把手提袋隨手擱在沙發(fā)上,將買回來的東西放到北屋——那是陽子的屋,平時他不回來,就放些東西。

洗了把手,她準備包水餃,男人走進來說:“肉跟魚還好說,就是這紅公雞不好買,轉(zhuǎn)了一遭,就這一份,賣雞的老頭兒說自己家養(yǎng)了三年的,吃的都是好糧食,少了二十不賣,一共八斤多,花了一百六十五。”

光這兩只雞就快趕上自己那件呢大衣了,掃秋心疼起來,可大三十的,又不好埋怨男人,只好忍著,半晌,冒出一句:“都說養(yǎng)兒防老,唉,也不知道養(yǎng)兒子干啥的,末了還得巴結討好親家,還不如養(yǎng)閨女呢,一過節(jié),都是別人給自家送肉送酒?!?/p>

男人笑一聲:“那你看看咱東鄰居秀花嫂家,讓你跟她家一樣,你干不?”掃秋干脆地撂下一句:“那當然不行?!?/p>

東鄰居秀花嫂頭一胎是閨女,第二個還是閨女,第三個跟陽子前后腳差兩天出生,還是朵金花,取名叫苗子。據(jù)說,陽子吃面那天,秀花嫂家一點動靜也沒有。秀花嫂的婆婆出門抱柴火,掃秋婆婆有心顯擺,問啥時候吃面。她婆婆說,又是個丫頭片子,不吃面了,悄悄過去就算了。有人笑話他們,你家是三朵金花啊,以后可有得錢了。不想,真讓人家說對了,就昨天,秀花嫂家的三個閨女帶著女婿回娘家送節(jié)禮,那東西流水一般往屋里涌,把自家男人眼饞得呀!掃秋不眼饞,白了男人一眼,沒出息的樣兒,送再多節(jié)禮又咋,他家沒人啊!沒人,一是說秀花嫂家沒小子,被稱為絕戶頭,在村里容易受欺負;二來,是說年三十沒人,昨日秀花嫂家熱熱鬧鬧一整天,今兒是三十,晚上再看吧,閨女都回婆家過年去了,只剩下老兩口大眼瞪小眼,這種年三十,過得可真是沒滋沒味。所以掃秋不眼饞,她脊梁挺得直直的呢,畢竟,她有兒子,馬上也要有兒媳婦了。

媳婦是八月十五的時候說的,媒人是掃秋娘家的三堂叔。三堂叔說:“這年月農(nóng)村閨女少,有合適的得趕緊定下,要不就飛了?!?/p>

聽三堂叔把閨女比作煮熟的鴨子,掃秋心下想笑,卻沒笑出來。三堂叔的話莫名就給人一種急迫感,那是家有小子的人家才會有的。誰讓自家是個小子呢?唉,說起來,以前莊里人都歡喜小子,小子好啊,一個個小牛犢子似的,長到十六七歲,那就是一個壯勞力,扛糧食、搬家伙什兒,比當家男人還強,怪道那年月人家都歡喜小子呢。婆家又是三代單傳,就更看重香火。據(jù)男人后來偷偷跟她說,當年她生陽子時,公婆比他這個初當?shù)亩季o張,在外邊搓著手來回走,待聽到門里說了一聲“大喜啊,是個小子”,爹臉上都笑出花來了。是真的,她看到公爹時,他滿臉的皺紋都擠成了一朵大菊花。婆婆呢,沒顧上看孩子一眼,立馬去燉了滿滿一大海碗紅糖燉雞蛋。一日三餐,頓頓都是。月子里,別的不消說,三四百只雞蛋總是有的。等出了月子,被雞蛋喂飽的自己白白胖胖,奶水吃不盡;秀花嫂呢,干干瘦瘦一棵樹苗樣兒,小苗子也給養(yǎng)得瘦弱。就這一件事,自己在公婆面前得了多大臉面,他們可從來連句重話都不曾說她的。所以公婆過世后,逢年過節(jié)的三牲供,她一向擺得很鄭重。想到這里,她看了一眼八仙桌,見那供品依舊好好的,才放了心。

那時候,得了小子的歡喜,著實讓掃秋光彩了一陣子。尤其跟秀花嫂家比起來。也不知什么時候,世道竟然變了,村里那些年生的男孩長成的半大小子越來越多,閨女越來越少,就這還總往城里跑,走了就不再回來,男多女少,那些未婚的閨女就成了香餑餑,有閨女的人家腰桿子挺得直直的,有小子的人家呢,求親時低頭哈腰,著老大的難,才能勉強娶到個媳婦,也不能要求多好看了,能平頭正臉的就已是不錯,畢竟,那些長得好看的閨女早都留在城里不回來了。想到這里,掃秋略有些心焦,陽子的媳婦可是不錯,自家可得上點心,別再搞砸嘍。

掃秋邊跟男人說話邊包餃子。她手腳麻利,男人幫著搟皮,她就可著勁兒地包,手指跟繡花一樣,一會兒,蓋簾上就擱滿一圈圈白胖胖、圓滾滾的餃子??纯磿r間,都十二點多了,陽子咋還不回來。正想著,手機響了,是陽子。

“什么?你今年不回來了?過年咋能不回來呢?”

“廠里有活兒得加班,這幾天三倍工資呢!”

這話一出口,把掃秋剛要涌出嘴邊的一連串牢騷給堵住了:“那行,那你加班吧??墒牵悄阏扇说墓?jié)禮誰去送???”掃秋剛松了口,又想起節(jié)禮的事。

“不送了!”陽子有些不耐煩,撂下一句,掛了電話。

這孩子,節(jié)禮不送哪能行?掃秋兩口子著急了,可怎么辦呢?自家又沒個兄弟,陽子也就沒個堂兄堂弟,找誰去送節(jié)禮呢,總不好找外姓人去吧。

掃秋看了一眼男人:“要不,你去?”

“親家上門,那不讓人笑話死?”男人不肯。

“你不去我去,這有什么可笑話的,要是不送節(jié)禮被親家挑理,婚事出了什么岔子,那才叫丟人呢!”掃秋憤憤不平地說。她向來敞亮,比男人有主意。

陽子不回來過年了,掃秋兩口子這頓餃子吃得沒滋沒味的。吃過飯,刷完鍋碗,掃秋開始張羅收拾要送的節(jié)禮。

“你真要去啊?”男人見她把晾繩上掛的肉解下來,問道。

“不去怎么行,婚事黃了咋整?現(xiàn)在閨女多難找啊。”掃秋邊說邊把魚從盆子里撈出來。

“會不會被人笑話,一個親家上門去送節(jié)禮?”男人有些猶豫。

掃秋已經(jīng)把魚裝到塑料袋里了,扎煞著手說:“笑話啥?我送去就回來,又不在那兒吃飯,過年不送節(jié)禮人家才笑話呢!”

男人一聽,也是,便幫著掃秋往電動三輪車上搬東西,兩箱酒、兩箱奶、一刀二十斤的肉、兩條魚、兩只紅公雞、兩條煙、兩盒茶葉、兩袋糖塊……什么都是論雙的。東西裝好,車斗也裝滿了。

掃秋的眼睛在節(jié)禮上過了一遍,突然一拍手:“差點忘了!”說完轉(zhuǎn)身進了屋。一會兒出來,手里拿著一個紅信封,沖男人揚了揚手,“給兒媳婦的衣裳錢。”說完,坐到車座上就要走。

男人喊住她:“你就穿這身衣裳去?”

掃秋低頭一看,嗨,還穿著干活時才穿的家常衣裳呢。不說去親家家送節(jié)禮,就是平時走親戚,也得換身衣裳才是。

掃秋去換衣服,從衣櫥里拿出兩三件試了,都不可心。這時,她看見扔在沙發(fā)上的手提袋,袋子里是上午她剛從紅英那里買的棗紅色呢大衣。要不,就穿這件吧,早穿晚穿不都是穿嘛,不一定非得初一才能穿,再說,還差這么半天嗎?掃秋把呢大衣穿在身上,陽光透過玻璃照過來,直映得滿屋子泛著紅光。掃秋很滿意,穿出去給男人看。

男人眼前一亮:“真好看,過年就該穿件鮮亮的。”

掃秋心里得意,又怕男人說她亂花錢,說:“一件衣裳兩樣穿,初一穿一回就收起來,等陽子結婚時再穿,這顏色正好?!蓖A艘祸窒肫饋?,“上午急著回來包餃子,忘了給你買衣裳了,再說,我買回來也不知可不可巧,一會兒你去街上轉(zhuǎn)轉(zhuǎn),自己買身衣裳吧。”男人沒說什么,卻笑著點點頭。

日頭還有點大,有些微風也就不算冷,只路旁呼呼退去的落光葉子的樹,讓人覺出些蕭瑟來。掃秋心里舒坦,不光覺不出冷,想著陽子的婚事,心里反而微微有些暖意。開著電動三輪車,很快就到了油坊村。這時,掃秋突然想起來,自己好像不知道親家的家在哪里。她有些為難,但瞬而輕松,鼻子底下是嘴,咱不會問嗎?掃秋開著車子一路看過去,中心街的小超市門口聚著三三兩兩的人,那往往是村里家長里短、流言八卦的集散地,掃秋心里有了數(shù)。

她在門口停下車子,選了一個面善的女人,客客氣氣地問:“大姐,請問黃歡山家怎么走?”

見有人問路,人堆里的說話聲停了,那女人抬眼看她:“找他家做什么?”村里人護短,怕是年底要賬的,不會輕易回答這種打聽。

掃秋心里有底氣,聲音洪亮地說:“我是歡山他未來親家,他家閨女跟我家小子剛定了親,我來給送過年的節(jié)禮的?!?/p>

那女人猛一抬頭,頓了會兒,說:“往前右手邊第二個胡同拐進去,左邊頭一家就是。”

掃秋道了謝,按照女人的指點往前騎。騎了幾步遠,她聽見后面剛剛還很安靜的人堆里又熱鬧起來,七嘴八舌的,卻都壓低了聲音,什么也聽不清。掃秋想,莊戶里的女人就是好奇,還容易說長道短,不定怎么議論自家呢,說不定啊,這會子連自家祖宗八輩都翻出來了。不過她不在乎這些,只要親事好,別人只有夸的,她樂還來不及呢!

掃秋按照那女人的指點找到親家家,一個紅漆大門,門口干凈整潔。是個過日子的人家,掃秋心說。她開始敲門,沒人來開。許是院子大堂屋遠,沒人聽見。又亮開嗓子叫門,門還是沒開,也沒人應聲。看來家里沒人。

這時,對門出來人了,問:“干什么的?”

掃秋說:“我是歡山黃家的親家,來送節(jié)禮的?!?/p>

對門的人神色有些奇怪:“歡山的?他家大閨女訂婚的那家?”

“是呀,是呀?!?/p>

“家里沒人,有事出去了?!?/p>

“那,大兄弟,知道啥時候回來嗎?”

“年前回不來了,你也快回去吧?!?/p>

“那這節(jié)禮怎么辦啊?”

“不知道?!蹦侨苏f完,砰一聲關上了大門。

掃秋看著滿滿一車節(jié)禮,有些焦急,這可咋整?她拿出手機,給陽子打電話。沒人接??赡苓€在加班吧。掃秋想,都怪自個兒,當時咋就忘了跟陽子要親家的電話號碼呢,這么多東西,唉,再拉回去吧,等親家回來再送吧。

掃秋把車子調(diào)轉(zhuǎn)頭,沿原路返回。節(jié)禮沒送出去,她覺著心里壓了一塊東西,不算重,但總是不得勁。

回去路上又經(jīng)過那個小超市,還是那些人在說笑。掃秋騎車到跟前時,人堆里突然安靜下來了,說笑的人都齊齊看著她。那眼神里有疑問,有探究,還有些意味不明的東西。她有些尷尬,畢竟白來一趟,節(jié)禮沒送出去。但人家?guī)妥约褐嘎妨?,也得招呼一聲。她只好放慢車速,沖人堆里點頭一笑,算是致意,而后加快車速飛奔而去。離人群遠了,掃秋放松下來,笑自己,怎么有點落荒而逃的架勢呢!回頭看看,那些人又開始聊起來了,不知道說的啥,有的還在用手指點著自己這邊。掃秋有些氣悶,但想想今天是年三十,是熱熱鬧鬧、紅紅火火、合家團圓的日子啊,又振奮起來,騎車向著家的方向疾馳而去。

到了家,男人許是去街上看衣裳去了,家里沒人,大紅春聯(lián)卻已經(jīng)貼上了,大門的房檐下還掛了兩個“百年好合”的大紅燈籠。是男人剛買回來的吧,還真能干;也挺會算計,過了年陽子結婚不用再換了。因公公新喪,家里已經(jīng)三年沒貼春聯(lián)了,今年過了三年,不光貼了春聯(lián),連燈籠都掛上了,這下家里可真是換了新氣象了。還得加一句,兒媳婦也要娶進門了。掃秋心里想著,不覺笑了出來。正想著,突然看見電動三輪車上的節(jié)禮,肉還好說,紅公雞也能養(yǎng)著,這兩條魚可是不好養(yǎng),萬一這兩天死了,可就送不出去了。掃秋想著,提起魚給隔壁胡同的二叔送去。二叔是男人沒出五服的堂叔,過年也是要相互走動送節(jié)禮的。

二嬸家雖與掃秋家不在一個胡同,但因兩胡同中間有條橫過來的穿道,不用非得到胡同口去繞,過了穿道就是秀花嫂家和掃秋家,因此相隔不算遠。送了魚,跟二嬸說了兩句閑話,日頭就開始西斜。

冬日天短,掃秋說:“二嬸,還得回去忙年夜飯,先走了。”二嬸送到院子里,掃秋回頭招招手,往家里走去。

走到穿道旁秀花嫂家院墻外時,掃秋隱隱聽見里面有人在說話。秀花嫂還是這樣,自家日子冷清,就愛拽人去她家里閑話。掃秋搖頭笑笑,剛要走,就聽見了陽子的名字。

“聽說了嗎?油坊村陽子定親的那個對象跟人家跑了,連年都不回來過了。”

“咋回事兒?”

“聽說訂婚前那閨女就有個談著的男孩,是外地的,閨女爹媽不同意,怕閨女嫁遠了受欺負,這不,把人困在家里,硬逼著相親,跟陽子定下了。哪知道那閨女心里有大主意,應下親事安了爹媽的心,卻沒聲沒響瞅空子跑了。唉,也不知道掃秋這個年咋過?!笔切慊ㄉ┑穆曇?。

“你咋知道的?”

“你忘了?我妹妹嫁在油坊了,她今天來趕集賣對聯(lián),跟我透了這么一嘴。聽說油坊村都傳遍了,那閨女的爹媽哥嫂連年都不過了,開車去省城找了呢。”

“嘖嘖,現(xiàn)在定了親也不行了啊,離得遠,一見不著,說不上話,誰知道會出啥事?!边@是小葵的聲音,她家二小子跟陽子同一天定的婚。

掃秋有點蒙,腦子里空茫茫的,只好扶墻站著。

“他二嬸,過了年,你還是緊著張羅著給你家二小子把媳婦娶回來吧?!?/p>

“就是,就是,還是放在自家屋檐底下看著,心里踏實啊?!迸赃叢恢l說。

太陽馬上就要落下了,掃秋覺得有點涼。這時,手機響了,院墻那邊聽見手機鈴聲,不說話了。掃秋接通,是三堂叔:“啊,陽子中午給你們打電話說了嗎?他沒說啊,唉,大過年的我實在不好意思跟你們說,攪得你們連年都過不好,陽子的婚事算了吧,那閨女,唉,不提也罷。以后……以后我一定再給說個更好的。喂,喂……秋,你在聽嗎……”

掃秋不知道自己怎么掛的電話,低頭看見自己身上棗紅色的呢大衣,在黃昏的夕光里竟顯得愈發(fā)刺眼,忙抬起頭,一打眼就看見自家大門房檐下,那兩個“百年好合”的大紅燈籠亮了,在晚風里微微晃著。是男人回家了吧。她眼前閃著一片紅,心想,也好,大過年的,夠熱鬧,夠喜慶。

無論如何,年還是要過的,畢竟,今天是大年三十啊。

(任艷苓,1990年生,文學碩士。作品見于《山東文學》《時代文學》《鹿鳴》《當代小說》《遼河》等。)

編輯:耿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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