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騫
最近一段日子,我通讀了一遍《史記》;也正是最近這段日子,我失眠了。
這樣的日子畢竟不好過,我想,我不會像川端康成一樣,驚訝于一株未眠的海棠。可能,司馬遷亦不會在不眠的日子里留心哪朵花同樣清醒。
探源
司馬遷之偉大,不僅僅在于留下一部“無韻之離騷”——《史記》,更在于他的人格高尚、學(xué)術(shù)中肯、知識淵博、眼光獨到。
一個偉大人物的誕生不是偶然,需要一個更偉大的人物去培養(yǎng),站在司馬遷身后的人便是他的父親司馬談。
“昔在顓頊,命南正重以司天,北正黎以司地。唐虞之際,紹重黎之后,使復(fù)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后也。當(dāng)周宣王時,失其守而為司馬氏。司馬氏世典周史?!睆倪@段《史記·太史公自序》可以得知,司馬遷確立了自己的家族世系起點。
他比較可考的先人是司馬錯,秦惠王時期的著名人物,伐蜀一役奠定了他的地位和功勛。他的兒子是誰史書沒寫,反倒是他的孫子司馬蘄留下了些許事跡,秦趙長平之戰(zhàn)他參加過,后來和白起一并被秦昭王賜死。司馬蘄之孫司馬昌當(dāng)過治粟內(nèi)史下面管鐵礦的官。再往后就明晰了,司馬昌的兒子,也即司馬遷的曾祖司馬無澤,做過漢市長,一個人數(shù)在萬戶以下的小地方的行政長官。司馬遷的祖父司馬喜,曾封為第九等的爵位“五大夫”,再往下,便是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了。
史官這個近乎卜祝的官職,在先秦乃至遠古是很受器重的。遠古時代一片混沌,人類在廣袤的大地上直立行走,尋找食物和棲身之所,再沒有什么其他奢望。時光荏苒,斗轉(zhuǎn)星移之間,人類掌握了更多的生存技巧,但由于時代的局限,仍有太多的未知讓人類感到迷惑和恐懼。很偶然的,一個人站出來,他仔細觀察,善于推理,預(yù)言了一些現(xiàn)象的發(fā)生,帶領(lǐng)族群在歷史的長河中前進了一小步。這一小步,就奠定了最初的巫祝體系?!霸谀性灰牐谂晃??!彪S著權(quán)力體系的建立和逐漸完備,大巫之下分離出小巫,金字塔式的統(tǒng)治結(jié)構(gòu)慢慢成形、固定。章學(xué)誠說“古人未嘗離事而言理,六經(jīng)皆先王之政典也”,分化出來的官吏,職能更加細化,還掌握著某一門類非常切實具體的學(xué)問。另外,根據(jù)研究者分析,由巫分離出各種官職,覆蓋諸多領(lǐng)域,后世也加以細化、專業(yè)化,有的還世襲下來,成為家族技術(shù):士分成司徒、司馬、司空,史分為史、祝、宗、卜、吏,巫分成筮人、筮醫(yī)、巫馬、巫,工分為樂工、工、祝工、百工等。
司馬遷家族遠祖時代是做過史官的,其職責(zé)之一就是知天道,掌祭祀,記事記言,管天文歷法。從造字形象看,史的形狀就是一個人拿著簡冊,表示他不能離開書本,書本已經(jīng)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史官的工作研究及其傳承都嚴(yán)格而封閉,那時史官的社會地位和出身也都很不簡單。當(dāng)然,隨著周王朝逐漸沒落,王權(quán)旁跌,史官就顯得落寞多了,沒有人會為得到一個閑差、苦差而去爭破頭?!秷笕伟矔分校抉R遷頗有些無奈和不甘:“文史星歷,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yōu)畜之,流俗之所輕也?!钡又终f:“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北砻髁俗约乎r明而堅定的態(tài)度。在這樣的對比之下,司馬談、司馬遷父子的堅守顯得尤為難能可貴,這也就不難解釋司馬遷日后受腐刑而不選擇自戕,忍辱負(fù)重完成《史記》的精神動力和強大支撐來自何處了。
司馬談生年不詳,離世于漢武帝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這時司馬遷大約二十六歲。司馬談曾師從唐都、楊何學(xué)習(xí)天官、《易》,李長之先生認(rèn)為他深受道家自然主義的影響。司馬談自身學(xué)識豐富,通曉歷史和天文,還有滿腹熱情和雄心壯志,他重新拾起遠祖的事業(yè)。可惜天不假年,他的遠大抱負(fù)只能托付給司馬遷。在重視孝道的漢代,司馬遷流著熱淚聽完來自父親的遺囑。司馬談知道自己的兒子風(fēng)塵仆仆出使西南回來,為無法參加封禪大典這個歷史性時刻而懊喪,可他還是勉勵司馬遷:“自獲麟以來四百有余歲,而諸侯相兼,史記放絕。今漢興,海內(nèi)一統(tǒng),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余為太史而弗論載,廢天下之史文,余甚懼焉,汝其念哉!”看著病榻上的父親充滿期待的熱切的眼神,司馬遷認(rèn)真聆聽著父親的臨終教誨,一時百感交集,灑淚表態(tài):“小子不敏,請悉論先人所次舊聞,弗敢闕。”有子如此,司馬談當(dāng)含笑。
奔赴
在寂靜的夜晚,和文字交流,和先賢對話,似乎在冥冥中,司馬遷也有很多話要說,這種雙向奔赴的打開讓人更加期待。
在《史記·太史公自序》中,司馬遷講到自己的經(jīng)歷:“遷生龍門,耕牧河山之陽。年十歲則誦古文。二十而南游江、淮,上會稽,探禹穴,窺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講業(yè)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fēng),鄉(xiāng)射鄒、嶧;厄困鄱、薛、彭城,過梁、楚以歸。于是遷仕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還報命?!蔽翼樦孛诘貓D上畫了一個圈,司馬遷在年輕時就游歷了大半個國家——當(dāng)然是按照漢武帝時期的疆域范圍——但這也很了不起。
司馬遷還是個貼近實際的人,但他的人生體驗并不是單薄的、匱乏的。我們慢慢地抽絲剝繭般細看:十歲之前,司馬遷的人生實踐來源于牧童和耕農(nóng),即便只是玩耍,他也能留心一些事情,比如漢武帝時期的江湖豪杰郭解被殺,郭解在這之前把自己的外祖家安置在了夏陽,那里正好是司馬遷的出生地。后來《史記·游俠列傳》中記載其事跡容貌,應(yīng)該是郭解安置親人的時候司馬遷見過他,因而有了深刻印象?!笆畾q誦古文”,司馬遷讀書啟蒙甚早,并且跟隨著孔安國學(xué)習(xí)古文《尚書》,這更是可遇不可求的了。司馬遷少年時期,在漢武帝的支持下,衛(wèi)青出征匈奴,大獲全勝,真正做到了“寇可往,吾亦可往”。武功赫赫之余,漢武帝還設(shè)立了樂府,司馬相如作詞,李延年制譜并領(lǐng)導(dǎo)演奏,這都是頂級的規(guī)格。司馬遷是幸運兒,十幾歲的少年在這雄渾宏大的時代幕布下成長,一定不會讓人失望。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睍旧瞎倘荒軌虻玫街R,但親眼去看、親耳去聽、親自去走,充分調(diào)動起自己的感官參與其中,這才是長見識的法寶。司馬遷二十多歲的游歷給我們做了一個極好的榜樣。我們跟隨著司馬遷再走一次他經(jīng)歷的地方,江淮、會稽、九嶷、沅湘、齊魯、梁楚,無一不是人文歷史豐富、留有極為可觀的史料的區(qū)域。江淮之地,大體是江蘇和安徽北部,司馬遷堅持實證主義的觀點和做法,實地考察了韓信母親墳地的情況,證明傳言不虛。在此向南,登廬山,“觀禹疏九江”(《史記·河渠書》),又去會稽,再次實地查訪大禹探穴之地。后折向西去,到九嶷山,看過傳說中舜的埋葬之地。順著湘水北上,到了長沙,屈原、賈誼都讓司馬遷為之感動、惋惜,青年司馬遷在此領(lǐng)略著楚地的文化魅力。語言在流變,風(fēng)俗在繼承,歌舞在傳遞,這種外向的、輕盈的、流動的文化給司馬遷上了扎實的一課。
腳步不停,司馬遷繼續(xù)北上,到了齊魯大地,可能在此盤桓良久,要考察、觀摩、憑吊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他向往著孔子的人格,“余讀孔氏之書,想見其為人,適魯,觀仲尼廟堂車服禮器,諸生以時習(xí)禮其家,余只回留之不能去云?!保ā妒酚洝た鬃邮兰摇罚R魯之游令司馬遷收獲滿滿,接下來卻困厄于鄱、薛、彭城。此地楚漢之爭時發(fā)生過多次戰(zhàn)爭,漢初諸多王侯將相也是這里的人,留下的史料足夠讓司馬遷興奮一陣了。
接下來,司馬遷進河南,到開封,一路上遙想當(dāng)年魏國、楚國的整部歷史,得到了第一手資料。根據(jù)“余登箕山,其上蓋有許由冢云”的記載,這次游歷已接近尾聲。青年司馬遷行走在蒼茫大地上,丈量著自己熱愛的土地疆域,舒展著自己的心胸氣魄,在行走中成長著。
在這之后,司馬遷做了郎中,作為帝王的扈從,有更多的機會隨駕到各地去,他往西曾到過現(xiàn)在的甘肅,往西南曾到過現(xiàn)在的云南,往北曾出過邊塞、越過長城,往東去,也曾登過泰山、到過大海。一個不滿三十歲的人,已經(jīng)走遍了全國,這一定讓他倍感自豪。
然而,正是這種與生俱來又后天強化的抒情氣質(zhì),給他帶來了人生當(dāng)中最大的麻煩。
橫禍
太初四年(公元前101年)漢武帝下詔:“高皇帝遺朕平城之憂,高后時,單于書絕悖逆,昔齊襄公復(fù)九世之仇,《春秋》大之?!睉B(tài)度明確,他要對匈奴繼續(xù)用兵了。這時的匈奴單于是初立的且鞮侯,聽說這個消息后心里很是擔(dān)心,于是把拘留八年之久的漢使郭吉、路充國等放回來,并派使臣修好。
第二年,即天漢元年(公元前100年),漢武帝派蘇武、張勝、常惠等到匈奴去,并帶去了同樣被扣留在漢朝的匈奴使者??墒切倥氖竞貌⒎钦嫘模瑧B(tài)度依然傲慢,此時漢朝降將虞常密謀劫持單于母親歸漢,蘇武因此被牽連,北遷到現(xiàn)在的貝加爾湖牧羊長達十九年。
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夏五月,漢武帝終于又對匈奴用兵,主將是李廣利,李陵這時毛遂自薦,要帶兵建功立業(yè)。
李陵是李當(dāng)戶的兒子,名將李廣的孫子,年輕時擔(dān)任侍中,與司馬遷相識,《報任安書》中“仆與李陵,俱居門下”,所言非虛。李陵有祖父李廣的遺風(fēng),漢武帝很喜歡他。李陵自己也很爭氣,“自守奇士,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予義,分別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殉國家之急。其素所蓄積也……有國士之風(fēng)?!保ā秷笕伟矔罚┊?dāng)再度出兵匈奴的時候,李陵不愿意在后方管理輜重,屈居二線,向漢武帝請求說要獨當(dāng)一面,分兵減輕李廣利的壓力。
漢武帝說:“現(xiàn)在發(fā)兵多,沒有騎兵給你?!?/p>
李陵也是氣盛自負(fù):“用不著騎兵,臣愿以少擊眾,帶五千步兵,直接殺到單于巢穴?!?/p>
漢武帝是有氣魄的人,聽見這樣雄壯的話,便同意了李陵的請求。
李陵帶兵從居延城(今寧夏北部)向北進軍,走了三十多天,到浚稽山(今蒙古境內(nèi))安營,同時畫了山川地形令部下陳步樂回京報告漢武帝。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計劃行進:主將意氣風(fēng)發(fā),士卒用命效死,行軍順利,報告及時,漢武帝大悅,陳步樂拜郎官。
可是很快,美好被擊碎。
李陵被六倍于己的匈奴兵包圍了!
在情勢不利于自身的情況下,李陵讓前列士兵拿戟盾,后面拿弓弩,突圍!敵人看出李陵的兵不多,圍上來沖殺,結(jié)果李陵步兵千弩齊發(fā),匈奴兵應(yīng)弦而倒者甚眾,退到了山上。漢兵又追殺數(shù)千人。這一下驚動了單于,調(diào)了八萬多騎兵攻打李陵。李陵且戰(zhàn)且退,數(shù)日后,退入一處山谷。因為連續(xù)作戰(zhàn),很多士兵都受了傷。李陵命令三處傷的人坐車,兩處傷的人扶著車走,一處傷的繼續(xù)作戰(zhàn)。再次大戰(zhàn),又擊殺敵人數(shù)千。李陵率部繼續(xù)南撤,到了一處長了蘆葦?shù)暮又?,匈奴人放起火來,李陵也放火自救。之后,仍是向南撤退,單于命令自己的兒子帶兵出擊,卻被擊敗,連單于都從山上逃了下去。
數(shù)戰(zhàn)之后,匈奴人沒有得到什么便宜,單于也擔(dān)心漢軍有埋伏,似乎有些動搖,但部下卻勸他到幾里之外的平地再拼一下,如不能勝,再撤退也不晚。
匈奴人倚仗人多馬多,一天要圍打十幾次,可是依然打不垮李陵,這下是真的要收兵了。
就在此時,漢軍中一個投降者向匈奴報告說,李陵根本沒有后援,弓箭也快用完了,只有李陵、韓延年各帶八百人做前鋒,打著黃白旗子,只要精騎猛打猛沖,一定能夠消滅他們。單于得到確切消息,立即組織沖鋒,居高臨下猛烈射箭,又在高處投石而下。這時,漢軍一百五十多萬支箭早就用光了,只有將官才有刀用,人也多數(shù)帶了傷,實在走投無路了。
就在這晚,李陵毀掉了所有旗子,埋下貴重物品,嘆口氣:“如果多幾十只箭,一定可以突圍!現(xiàn)在連作戰(zhàn)的東西都沒了,等到天亮就只有束手就擒了,現(xiàn)在分散突圍,還能活著回去的,就給天子報個信兒吧?!彼麄儨?zhǔn)備了二升干飯、一塊大冰,半夜時分開始突圍,跟著李陵、韓延年的不過幾十人,后面尾隨而來的卻是數(shù)千匈奴兵。韓延年戰(zhàn)死了,李陵傷心又狼狽,自覺無面目見天子,于是投降?;钪踊剡吘车?,不過四百余人。
漢武帝知道此事后很憤怒,他希望他的將領(lǐng)、他的士兵都是有骨氣、有血性的,都能夠殺身成仁,不做投降這類可恥之事。他責(zé)備了先前報信的陳步樂,陳步樂自殺;又問其他大臣,所有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沒有人敢出頭替李陵說好話,哪怕只是一句公道話。
時任太史令的司馬遷被征詢對此事的看法。司馬遷和李陵平時沒有什么交情,但這不妨礙他對李陵表示自己的敬意,因為這是冒死出征,因為這是拼盡全力的壯舉,也因為李陵事發(fā)群臣的態(tài)度讓人寒心不齒。司馬遷見漢武帝“食不甘味,聽朝不怡”,便從寬慰主上的角度坦誠答復(fù):“李陵素與士大夫絕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雖古之名將,不能過也。身雖陷敗,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dāng)而報于漢。事已無可奈何,其所摧敗,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辈怀邢耄瑵h武帝并沒有體會司馬遷的苦心,反而更加震怒,“以為仆沮貳師,而為李陵游說”,最終把司馬遷交給獄吏。
失去了人身自由,對司馬遷本人和他的家庭來說都是莫大的不幸。司馬遷“家貧,貨賂不足以自贖”,家里是拿不出多余的錢財來的;親朋也變得冷漠,“交游莫救,左右親近不為一言”,一時間平日里的朋友皆成陌路;司馬遷官位不顯,無權(quán)無勢,根本沒有人會在意他。他悲憤地說:“李陵既生降,聵其家聲,而仆又佴之蠶室,重為天下觀笑。悲夫!悲夫!”
第二年,漢武帝派公孫敖去匈奴,打算把李陵接回來。孰料其中出了岔子,公孫敖聽說——注意,僅僅是聽說——李陵在匈奴練兵,要幫著匈奴打漢朝。漢武帝立刻發(fā)怒,李陵一家全部被殺掉,司馬遷被施以腐刑。
殺青
司馬遷萬般無奈,在生與死之間徘徊著,他想痛痛快快地死去,不被人看輕,可是他又想起父親的遺囑,奪去一個人的生命很容易,忍辱負(fù)重、踽踽獨行卻很難。司馬遷痛苦恥辱地對任安說:“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guān)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發(fā)、嬰金鐵受辱,其次毀肌膚、斷肢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連用八個“其次”,對一個人還能怎么侮辱呢?無以復(fù)加的痛楚令他身心都遭到莫大的打擊,身體自不必多言,更多的是要面對來自“下流”、鄉(xiāng)黨的蜚語譏謗,這才最有殺傷力。司馬遷“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其所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fā)背沾衣也”!
這是司馬遷最為黑暗和恥辱的日子,可是誰能理解、寬慰他呢?終歸還是要靠自己!也許在某一天,司馬遷蓬頭垢面,根本無心收拾自己的面容,恍惚當(dāng)中,不小心碰到了一根竹簡,竹簡上寫了一半的句子像夜空的流星轟然墜地。司馬遷一下子震驚了,渾身一個激靈,汗透衣背,他顫抖著雙手撿起那根竹簡,上面的字早就有些模糊了,蒙塵已久。就這樣,一人一簡,無聲無言。接下來的歲月里,司馬遷脫胎換骨,像是變了一個人,那個有雄心抱負(fù)和超前歷史觀的司馬遷又回來了!自此,他開始孜孜不倦地撰寫《史記》,新增、刪改、整理、潤色,一氣呵成,在今后有限的生命里,再沒有什么比這個更重要了。他要完成父親“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此孝之大者”的遺愿,實現(xiàn)“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宏偉目標(biāo),他的倔強隱忍,“就極刑而無慍色”,在這里得到了回報!
司馬遷此后又擔(dān)任過中書令,依然跟隨漢武帝出游四方,但終于還是完成了偉大的作品,“凡百三十篇,五十二萬六千五百字……藏之名山,副在京師”,“太史公曰:余述歷黃帝以來至太初而訖,百三十篇。”收尾,擱筆,長吁一口氣,頓覺說不出的輕松自在。
司馬遷摩挲著厚重的竹簡,終于不再有任何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