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則滿
越急著改正,越走不好,在她緊張到大腦即將缺氧的前一秒,一只溫?zé)岬氖终聘采狭怂氖滞蟆?/p>
1
陳咪自我介紹說她叫陳咪的時候,謝樹正在喝她買來的橘子汽水。謝樹只喝了一口,就嫌棄地蹙起眉,將冒著冷氣的玻璃瓶重新塞回她手里。
“什么東西,這么甜?”少年有著一張英俊的臉龐,眉頭微微皺起,語氣有些不耐,“給我換成可樂。”
他們站在籃球館門口,頭頂八月初的太陽好像是一個火球,她努力在刺目的陽光中睜大眼,面無表情地反問他:“可樂不甜嗎?”
聲音和表情一樣淡。
謝樹愣了一秒,隨后發(fā)出一聲冷笑。
他穿著整潔清爽的白色球服,俯身靠近陳咪,明明只喝了一口橘子汽水,身上卻莫名縈繞著一股橘子香氣。
“陳咪?!敝x樹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眉眼間浮現(xiàn)的冷冽,讓他少了幾分平日里的疏懶,“我哥把你送到我家,不是讓你來跟我作對的?!?/p>
提到謝嶼森,陳咪沉默下來。
“百事的、可口的、無糖的、有糖的、香草的、肉桂的,我全買了,你想喝哪個都可以?!?/p>
謝樹坐在場邊的座位上,用毛巾擦掉下頷的熱汗,陳咪直直地站在他面前,可樂很重,但她為了不讓自己的氣勢被比下去,咬著牙伸直手,晃晃悠悠地把塑料袋舉在半空。
一分鐘過去,兩分鐘過去,謝樹只掀著眼皮看她,并沒有要收下的意思。
而陳咪再也堅持不住,手腕抖得像抽筋似的,猛地一泄力,袋子跟著垂下來的手一起掉在木制地板上,“咚”的一響。
緊接著,她就聽見謝樹不滿地“嘖”聲:“我在思考喝哪個口味,你怎么還發(fā)起脾氣來了?”
惡人先告狀。
陳咪蹲下身去撿散落在地上的飲料瓶,冷冰冰地回嗆他:“你愛喝不喝?!?/p>
她像一只生氣的小貓,可即使是生氣,她的表情也依舊淡淡的。
場館里冷氣開得足,在室外曬完一圈的陳咪原本熱得鼻尖都變得濕潤,可回來待了一會兒,裸露在外的皮膚逐漸褪去淡淡的紅色,顯出原本的白皙細膩。
她穿了件淺紫色的格紋上衣搭明黃色的刺繡短裙,大膽的配色和設(shè)計,穿在她身上卻莫名好看。
大概是因為她白得像塊豆腐一樣。謝樹這樣想著,看著少女毛茸茸的腦袋,收起捉弄心:“行了,你先在這坐一會兒,等結(jié)束了跟我一起去吃飯。”
“不去。”她毫不猶豫地拒絕,將整理好的袋子放進他身旁的座位,眼睛沒看他,“我不想跟你一起吃飯?!?/p>
“無所謂?!敝x樹倒也沒生氣,輕飄飄地說,“反正是我哥要求的?!?/p>
她離開的腳步慢了一秒,隨后絲毫不受影響般繼續(xù)往前,走過出口向右轉(zhuǎn),再也看不到人影。
然而等到球賽結(jié)束,謝樹發(fā)現(xiàn)不情不愿等在入口處的陳咪后,不懷好意的眉毛幾乎快要挑到天上去。
“怎么,后悔了?”謝樹的大白牙比八月的太陽還要閃耀,可陳咪只覺得刺眼。
“我是來要錢的?!彼龔亩道锾统鍪謾C,點出二維碼。
謝樹不解,陳咪指了指他手里的飲料瓶,聲音難得清脆動聽:“可樂錢,微我三十。”
2
寄人籬下最悲哀的便是,剛來第一天就和主人結(jié)下梁子。
當(dāng)晚,陳咪睡在謝媽媽精心整理好的房間跟母親通電話。母親問她第一天過得怎么樣,她認真回顧了一遍自己的經(jīng)歷。
早上從機場抵達謝家,大人們匆匆接待她后外出上班,留下她和還在睡覺的謝樹兩個人。謝家住的是別墅小區(qū),快遞都是送貨上門,她幫著簽收了一個謝樹的包裹,卻在搬箱子進門時不慎被門檻絆倒,人和箱子一起往地上摔。
響聲驚動了樓上的賴床少年,謝樹黑著臉下樓,她的膝蓋磕破了,箱子里那只暴力熊的耳朵也碎了一塊。
然后,就有了她下午在籃球場各種被為難的“可樂事件”。
一想到未來要和這個難纏的家伙朝夕相處,陳咪在心里重重嘆了口氣,但為了不讓母親擔(dān)心,她只說:“謝爸謝媽很熱情,謝樹……人也很好?!?/p>
暑假快結(jié)束的時候,大人們的工作突然忙碌起來,謝樹也整天看不見人影,陳咪只能自己解決吃飯問題。
小區(qū)外面有一家中型進口超市,物價雖然貴了點,但勝在零食品種繁多。
這天上午,她照例穿梭在貨架之間尋找那種說不出名字的橘子汽水,購物車里突然被人塞進一排果凍。
她抬頭,謝樹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身旁。少年戴著黑色的鴨舌帽,帽檐壓得低,遮住了好看的眉眼。他估計還沒睡醒,懶洋洋地站著,像比別人少長了幾根骨頭。
陳咪猶豫兩秒,主動抬手說了聲“嗨”。
她注意到他的穿著,潮牌設(shè)計師的親弟弟品味果然也不差。
謝樹走近了一些,雙手撐在購物車邊看了眼里面花里胡哨的零食:“你午飯就吃這些?”
她點頭。謝樹的眼神變得鄙夷。
轉(zhuǎn)過零食區(qū)和日用品區(qū),謝樹帶著她走到蔬菜水果區(qū)。這里的人比其他地方要多,他讓她推著購物車在稍遠的地方等著,自己則走到籃筐前認真地挑選起彩椒和茴香球。
封閉的空間里充斥著人們交談的話語,各類蔬果鮮明多彩的色澤混在一起,仿若一幅煙火氣十足的油畫,而當(dāng)穿著時尚的謝樹落入其間,陳咪總覺得這畫面有些違和。
等到他旁邊那位白發(fā)外國老奶奶挑完菜,她覷了個空湊上前,仰頭弱弱地問了句:“你還會做飯啊?”
正抓起一顆西藍花的手一抖,謝樹垂眸回視那雙好奇的眼睛,反問道:“你不會?”
陳咪搖頭:“我不會?!?/p>
沉默蔓延,在尷尬的土地里開出了花。同樣不會做飯的謝樹把袋子里精心挑選的蔬菜又一顆一顆放回了原處。
等到了自助結(jié)賬臺,陳咪將購物車里的商品全部掃描完成,謝樹卻搶先亮出二維碼。
“干什么?!彼醋∷氖肿柚梗斑@都是我的東西?!?/p>
“也有我的。”少年的語調(diào)漫不經(jīng)心,就著她搭著的那只手戳了戳墊在最下面的果凍,另一只手將屏幕對準方框,一道利落的“付款成功”提示聲響起。
這道聲音像個巴掌似的甩在陳咪臉上,她想起自己之前朝謝樹要可樂錢的行徑,臉皮變得滾燙。
結(jié)完賬,他們一人提著一邊購物袋走出超市,超市離謝家不遠,陳咪想來想去停下了腳步,還在往前的謝樹被手里那道阻力扯了回來,疑惑地挑眉。
“要不我們就在外面吃飯吧。”陳咪提議,“家里好像沒有吃的了?!?/p>
陳咪的眼睛圓圓的,像一只小貓。她這天沒扎馬尾,長發(fā)披散下來柔軟地搭在肩膀前面,如同兩匹光澤很好的綢緞。
謝樹看著對面的人,有些愣神。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對他笑。
3
寄存好購物袋,謝樹攔了一輛出租車,車子穿過夢境般的梧桐大道開往市區(qū),下車后陳咪才發(fā)現(xiàn),目的地竟然是她最愛的一家披薩店。
站在木制櫥窗樣式的店門前,她仰頭看著那塊熟悉的美式復(fù)古紅金招牌,雙眼放光:“我也喜歡吃他們家的披薩?!?/p>
“是嗎?那還挺巧。”謝樹率先走進去,沒讓她看到嘴邊勾起的那抹笑。
早在陳咪來謝家之前,謝樹他哥就給他科普了一整晚陳咪的各種喜好,勢必要他這個做弟弟的盡到地主之誼。
遺憾的是,他們的初遇并不美好,他記在心里的喜好如今才得以發(fā)揮作用。
店內(nèi)音響播放著輕快的鄉(xiāng)村音樂,謝樹運氣好,剛進店不久就排到了小桌的位置。
陳咪照例點了她最愛的雙倍芝士帕帕羅尼芝加哥披薩套餐,點完把手機遞給謝樹,謝樹沒接,他其實是第一次來,只說跟她點一樣的就行。
先上的是小吃和飲料,濃郁的洋蔥香撲面而來,陳咪食指大動,沒忍住往嘴里丟了個魷魚圈。哪曉得食物剛出爐,奇燙無比,她只好鼓起臉不停向外呼氣,想以此來給魷魚圈降溫。
少女略帶傻氣的模樣,讓旁邊的謝樹忍不住笑出聲。
“你慢點行嗎?我又不跟你搶。”他把紙巾盒推給她。
雖然八月即將結(jié)束,但南城的氣溫依舊居高不下,謝樹一路過來有些口渴,想伸手去拿飲料,可手指剛碰上瓶口,瓶身卻被另一只手掌截住。
“誒?!标愡湮惨羯蠐P,不顧還在發(fā)燙的舌尖,學(xué)著他曾經(jīng)的模樣,欠扁地對著那瓶橘子汽水抬了抬下巴,“不是嫌甜嗎?”
“咳?!敝x樹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大言不慚,“突然就習(xí)慣了?!?/p>
陳咪撇嘴,一根一根地松開手指。
果然,上回只是單純地想為難她啊。
他們第一次在謝家以外的地方獨處,雖然陳咪只顧著熱淚盈眶地享受她的美味披薩,根本沒時間搭理謝樹,但這頓飯以后,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明顯緩和了不少,兩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初見時的針鋒相對。
新學(xué)期開學(xué),陳咪轉(zhuǎn)入南城私立高中成為謝樹的校友。在謝媽媽的要求下,謝樹開始跟著陳咪一起坐進了每天接送他們的私家車。
早晨七點的車廂里,被迫將校服穿得整整齊齊的謝樹一臉不爽地看著身邊的陳咪。他以前都是和朋友一起騎自行車上下學(xué),騎到哪玩到哪,因為她的到來,他痛失了無數(shù)的娛樂活動。
謝樹曾試著慫恿陳咪跟他一起騎車回家,都被她面無表情地拒絕。最后,他不得不使出殺手锏。
在某天放學(xué),謝樹在教室外堵住陳咪,神神秘秘地告訴她,如果她能打電話告訴謝媽媽今天晚點回去,那他就可以帶她去謝嶼森以前最愛去的地方。
像一顆石子投進平靜的湖心,和料想的一樣,提到他哥,陳咪向來波瀾不驚的臉上總算閃過幾道情緒的漣漪。
4
時隔多日,謝樹帶著條小尾巴加入了社團放學(xué)后的桌游局。他跟朋友們一起組隊游戲、吃烤串,玩得不亦樂乎。
當(dāng)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眼看著天色和陳咪的臉色一同黑下來,謝樹總算還記得自己的承諾,提前告別了朋友,帶她去到一家位置隱蔽的文玩店。
店內(nèi)清一色的中式裝修風(fēng)格,古樸厚重的擺件襯托著用彩色編織繩穿就的一長排手鏈和項鏈,在溫暖明黃的燈光加持下,讓人好似進入了神秘悠遠的西藏。
謝樹告訴她,老板毛哥就是西藏人。
和毛哥打過招呼后,他帶著她進入一個小房間,房間的墻壁繪制著壁畫,色彩強烈且絢麗,毛哥端了兩杯酸奶過來,謝樹跟在他后面,手里還抱著個木匣子。
“黃的這個是蜜蠟,綠的是天河石,紫的是紫云母?!本碌哪鞠槐黄椒殖墒鶄€小格子,每一格里都放著不同種類的玉石串珠,謝樹看著她拿起的那顆粉色牙骨,繼續(xù)介紹,“你那顆是胭脂螺。”
陳咪好奇地指著桌上的木匣問他:“這些全是你的?”
謝樹點頭,又搖頭:“有一半是我哥的?!?/p>
前年春天,謝嶼森回南城休假時無意中走進這家文玩店,和豪爽的毛哥一拍即合、相談甚歡。后來謝嶼森就把藏文化運用到了下一季度的成衣設(shè)計里。
“那段時間我哥可喜歡研究這些‘石頭了,我看著有趣,也跟著玩了一陣子。”
謝樹把自己的零花錢交給謝嶼森,托毛哥在選貨的時候,幫他也留一些成色不錯的佳品。只是他沒耐心做這些手工活,就把屬于他的那份一直寄存在毛哥店里。
“怎么樣?”謝樹講完珠子的來歷,詢問她,“有沒有興趣幫我做幾串。”
飽滿光滑的玉石惹人喜愛,謝嶼森曾教過陳咪一些手工串珠的方法,她勉強答應(yīng)謝樹,一邊挑選材料,一邊事先說明:“做不好別怪我,我可不敢保證我們審美相同。”
她這樣說,謝樹并未在意。
他坐在對面看著她,小房間里的燈光比外面要明亮一些,少女白皙的手指在色彩斑斕的珠子堆里挑來選去,像是冰層上躍動的精靈。
被選中的珠子落盤時發(fā)出清脆的聲響,謝樹瞇了瞇眼,看著她面前越堆越滿的瓷盤,笑著打趣:“陳咪,眼光夠毒的啊,專挑貴的拿?!?/p>
5
周一上學(xué),很多人都注意到穿搭品味一向很高的謝樹左手腕上多了一串奇奇怪怪、勉強能稱作是手鏈的東西。紅的、粉的、藍的綠的各種顏色的玉石搭配著老山檀串在一起,同桌認真觀察了一分鐘后,發(fā)自肺腑地感嘆:“你戴這玩意兒不會是為了辟邪吧?!?/p>
謝樹的手掌指骨分明,指節(jié)細長卻不過于消瘦,即使戴著這樣一串詭異的手鏈也不會讓人覺得別扭,反倒是新奇有趣。
他的目光順著同桌的視線落在那些五顏六色的珠玉上面,認真看了一會兒,不知想到什么,俊朗的臉上竟綻出一抹笑,笑意直達眼底。
謝樹說:“陳咪幫我做的。”
普普通通的六個字,傳到別人耳朵里卻變成了另一種說辭——
“聽說了嗎?陳咪幫謝樹做手鏈?!?/p>
“聽說了,陳咪經(jīng)常幫謝樹干活?!?/p>
“我也聽說了,陳咪好像是謝樹家保姆的孩子”
流言蜚語的生長速度如同臺風(fēng)過境,在陳咪后知后覺聽說自己的“新身份”后,她發(fā)現(xiàn)周圍同學(xué)看她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
她的課桌上開始出現(xiàn)零散的手工串珠,還有人拿著不小心弄破的校服來問她會不會縫補……
為了不讓謠言繼續(xù)發(fā)酵,陳咪決定和謝樹拉開距離。周末放學(xué),她故意不等謝樹,一下課就沖出教室。
可人哪有自行車跑得快。一陣清風(fēng)拂過,謝樹的車頭橫擺在陳咪面前,將她攔停在學(xué)校后門。
黃昏遲暮,金紅色的余暉輕盈地灑向大地。面前的男生已經(jīng)脫下校服換回謝嶼森設(shè)計的街頭風(fēng)套裝,整個人既前衛(wèi)又帶著少年感。
他一條腿踩地坐在車座上,不顧陳咪的反對,伸手接過她的書包背到自己的肩上。
“陳咪,如果你不想把‘小保姆的身份坐實,可以來坐我的后座?!?/p>
陳咪的眉頭擰起,雖然沒明白他的意思,但本能地拒絕:“不用,我可以坐地鐵?!?/p>
她主動靠近一步,想拿回書包,卻被謝樹輕易躲過,他繼續(xù)說:“你想啊,沒有哪個雇主會幫小保姆背書包,還騎車接她回家。”
夕陽的光將風(fēng)曬成了暖洋洋的溫度,倦鳥歸巢,四周喧囂無比,陳咪只能聽清謝樹一個人的聲音。
放學(xué)時段人來人往的校園宛如魚群集體出巡的蔚藍深海,陳咪坐在謝樹的自行車后座,承受著東南西北各個方位投來的視線,由著他繞校園街道騎了好幾圈,直騎到教導(dǎo)主任都覺得這畫面看上去有些不對勁了,謝樹才在陳咪的催促下駛向了回家的路。
6
秋天過去,二月份的時候,謝嶼森的品牌來到南城舉行新品時裝秀。
這也是陳咪時隔許久有機會見到母親。謝樹本以為她會很開心,可她卻拒絕跟他一起去秀場。
“為什么?”謝樹不解,“我哥說他們這次時間很趕,根本沒辦法在南城停留,你不想見阿姨嗎?”
聽他這樣說,陳咪的眼里閃過復(fù)雜的情緒,可最終只搖了搖頭:“我過段時間見媽媽也是一樣的?!?/p>
騙子。謝樹心想。
早在半個月前,謝嶼森公司聲勢浩大地對這場時裝秀進行宣傳造勢時,他就無意間撞見她坐在書桌前,拿著臨摹有阿姨設(shè)計作品的繪本默默垂淚的場景。
他知道她想念母親,也知道她熱愛時尚。
朝夕共處的日子里,謝樹以為陳咪已經(jīng)能夠?qū)λㄩ_心扉,可此刻她冰冷的神情,恍惚間又像是回到了初來謝家時那個沉默寡言、不愿表露自己真實情緒的少女。謝樹沒再說下去。
為了增加熱度和流量,謝嶼森在策劃這場秀時,邀請了很多互聯(lián)網(wǎng)上小有名氣的穿搭博主來當(dāng)模特,謝樹憑借優(yōu)越的外形和與品牌風(fēng)格契合的表現(xiàn)力,也進入了受邀之列。
接下來的兩天,他忙著試穿樣衣、配合他哥的團隊進行彩排,總是忙到很晚才回家。
陳咪依舊按部就班地生活,可每到凌晨,當(dāng)聽見對面房間傳來竭力放輕的腳步和關(guān)門聲,她卻總?cè)滩蛔∪ハ胂笾x樹這一天是怎樣度過的。
他要展示的樣衣有沒有運用到嶼森哥哥最愛的少數(shù)民族元素?這季新品的靈感和風(fēng)格是什么?設(shè)計理念又是通過怎樣的場地布置來表現(xiàn)的?
她一刻不停地想著,像有只貓爪在心里胡亂抓撓,連睡覺都不安穩(wěn)。
終于到了時裝秀舉行當(dāng)日,謝樹早早地抵達現(xiàn)場,后臺喧囂又匆忙,他幫著給所有工作人員分發(fā)盒飯。
在陳咪媽媽將自己的那份領(lǐng)走后,他沒忍住追了上去。
“阿姨?!膘o謐的消防通道里,謝樹的聲音帶著回響。
葉女士是一位對時尚敏感度極高的新時代女性,大概是遺傳了她的基因,陳咪親手幫他做出的那些手鏈乍一眼看上去稀奇古怪,可連謝嶼森無意中看到,都夸了句“色彩搭配得不錯”。
此刻,青澀的少年站在氣場強大的葉女士面前,鼓起勇氣詢問了一句:“阿姨,為什么陳咪明明熱愛時尚,卻又那么排斥它?!?/p>
謝樹難得有這樣緊張的時刻,他迫切地想得到一個答案。
葉女士的聲音如同她本人一般優(yōu)雅,她給謝樹講起了陳咪的故事,即使是再強勢的女性,當(dāng)她提及女兒時,面上也被籠上一層柔和的暖光。
“我從沒怪過她,那孩子總把錯往自己身上攬。”
7
謝樹趕回家時,陳咪正坐在客廳里看電視。
屏幕里播放著謝嶼森的品牌去年秋冬季的成衣時裝秀,謝樹回來得太過突然,她來不及換臺。
“既然那么喜歡,還坐在這里干嗎?”
陳咪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謝樹塞進了出租車后座。她雖然不知道這輛車下個路口會往哪轉(zhuǎn),但她明白目的地一定會是大秀現(xiàn)場。
她攀住椅背,試圖讓司機停車??芍x樹卻“威脅”說,他是偷偷溜出來的,還沒來得及完成妝造,如果因為她的原因回去晚了,那耽誤的將會是一整場活動。
陳咪于是停止反抗,她緊緊地盯著儀表盤,感覺到心臟跳動得比車速還要快。
像是隔了很久,又像只是轉(zhuǎn)瞬之間,陳咪下車,秀場大門外此起彼伏的閃光燈和專屬于謝嶼森風(fēng)格的場地布置,讓她恍惚墜入殷切的夢境。
夢境會停止,但夢想不會。
有那么兩秒,她覺得鼻頭驀地發(fā)酸,熱烈跳動的心臟驅(qū)使著她的雙腿迫不及待想邁出那一步,可腳下卻很難往前移動半分。這種感覺像極了近鄉(xiāng)情怯。
可惜,沒有逃避的機會,謝樹推著她的背往前走,他的聲音似從很深的山谷里傳來,帶著某種神秘的力量:“陳咪,如果一個人總是低著頭,那么不管頭頂?shù)男强沼卸嚅W亮,她也無法擁抱那份璀璨?!?/p>
那天,在得到謝嶼森的特別批準后,陳咪換上和謝樹服裝配套的連衣裙,一起走完了那場秀。
整個秀場呈“U”字形分布,走在外側(cè)的陳咪和第一排看秀觀眾的距離近得仿佛觸手可及,她享受這種在熱愛的領(lǐng)域里展現(xiàn)自己的時刻,可她畢竟和謝樹不一樣。
她沒來彩排過一次,也沒能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甚至連音樂鼓點的快慢是怎樣都不知道,她能做的就是百分百信任身邊的謝樹,跟著他一起走完這短暫又漫長的一分鐘。
當(dāng)初,葉女士在前設(shè)計團隊任職時,喜歡設(shè)計的陳咪像個小助手一樣整個假期都纏著葉女士,和她一起泡在工作室里。
也是在準備這樣一場時裝秀的前夕,葉女士熬了好幾個夜晚制作出來的禮服,被主設(shè)計師當(dāng)著眾人的面一句輕飄飄的“配色不合理”給pass掉??粗赣H強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的樣子,陳咪鼓起勇氣反駁那個趾高氣揚的男人:“沒有人可以定義時尚,所以根本不存在合理和不合理一說!”
那天,陳咪抱著膝蓋坐在人形模特堆里哭了很久,哭到雙眼紅腫、連嗓音都變得沙啞。
禮服的配色是陳咪向葉女士提議的,陳咪雖然是個安靜的少女,但她不喜歡墨守成規(guī)和一成不變的設(shè)計,她想將自己天真大膽的設(shè)計展現(xiàn)在母親的作品之中。
可是主設(shè)計師否定了葉女士,也否定了她。
原來她根本沒有大人們口中所說的設(shè)計天賦,她對時尚的理解也不過是一廂情愿。
葉女士因為女兒的莽撞丟失了工作,陳咪無比自責(zé),所幸后來謝嶼森欣賞葉女士的能力,主動邀請她加入他的團隊。
陳咪于是認識了這位年輕有為的設(shè)計師,盡管她極力掩飾自己對于時尚的熱愛,但她一直夢想能成為像謝嶼森那樣優(yōu)秀的人。
后來,葉女士工作愈漸繁忙,在謝嶼森的幫助下將女兒送去了南城讀書。
陳咪沒有反抗,她以為從此可以遠離那個絢麗的時尚王國,可眼下,她回到了夢開始的地方。
只是一小會兒的晃神,陳咪沒注意到背景音樂變換了節(jié)奏,她腳下踩空一拍,瞬間就變成了同手同腳。越急著改正,越走不好,在她緊張到大腦即將缺氧的前一秒,一只溫?zé)岬氖终聘采狭怂氖滞蟆?/p>
不久后,品牌官網(wǎng)發(fā)布的秀場高光時刻上,陳咪看見了屬于她和謝樹的那張照片。
墨綠色地板鋪就的秀場舞臺,明亮的燈光成排亮在天花板,她穿著品牌最新款成衣,轉(zhuǎn)頭看著握住她手腕的謝樹。
而謝樹沒看她。
少年堅定地看著前方,彼方有光,他和她一同前往。
8
時裝秀結(jié)束之后,謝嶼森答應(yīng)陳咪,只要她高考取得理想的成績,就讓她加入設(shè)計師團隊學(xué)習(xí)。
陳咪開始發(fā)奮圖強,她拼了命地學(xué)習(xí),沒想到在高考那天居然忘了帶準考證。她急得想哭。
還好時間不算太晚,已經(jīng)被保送,陪陳咪來考試的謝樹趕忙騎車回去幫她拿。
謝樹本來是有點生氣的,可當(dāng)他無意摸出抽屜角落里的那串東西時,拿在手上看了一會兒,心情瞬間多云轉(zhuǎn)晴。
青春的旅途在最后一場考試結(jié)束時畫下圓滿的句點。
夜晚,陳咪的畢業(yè)宴席吃到一半就被旁邊擠眉弄眼的同學(xué)打斷。她轉(zhuǎn)頭,謝樹正含笑站在餐廳門口。
“你怎么來了?”陳咪疑惑地走出來,按理說,他不是會提前離開聚會的人。
頭頂乳白色的路燈像整齊排列的一顆顆珍珠,銀白色的燈光照耀下,謝樹手插在兜里,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怕有人想我唄?!?/p>
他這樣說,一頭霧水的陳咪往身后的同學(xué)堆里看了一圈,然后回過頭認真地問他:“誰???”
謝樹以為她在害羞,看似不耐地“嘖”了一聲,然后把手從兜里抽出來,握拳在嘴巴前假咳了兩聲。
這樣一來,陳咪果然看清他手上戴著的那串手鏈。
她瞪大了眼,連說話都有些結(jié)巴:“它,它怎么會在你手上?”
事到如今,謝樹覺得沒有必要再矜持下去了,他捏了捏手鏈上那三棵小樹配件中的其中一棵,埋怨道:“禮物做好了就應(yīng)該送出去,你藏在抽屜里,我怎么能知道你的心意?”
少年的神情看似責(zé)怪,可細看之下,眼角眉梢全帶著笑意。
這下,陳咪明白是他誤會了。她嘆了口氣,拉過謝樹的手腕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地看。
難得的肢體接觸,陳咪指尖的觸感溫?zé)崆胰彳洠袷莿倓儦さ碾u蛋,謝樹本在為她突如其來的舉動感到震驚,心臟狂跳不止,可下一秒,她說的話卻讓他僵立在原地。
“謝樹,一棵樹是樹,但三棵樹……是森?!?/p>
像一道驚雷在腦袋里炸響。
謝樹驀地想起以前他們倆每次較勁,只要他把謝嶼森的名頭搬出來,她就會不情不愿地就范,他本以為她是怕他哥,可沒想到……
“你你你……”你不會是喜歡我哥吧?他想這么說,可喉嚨卻被堵住。
壞消息來得過于突然,少年的表情千變?nèi)f化,如同吃了一大口隔夜的壽司,還是芥末味的。
與其去聽自己無法接受的答案,那還不如從最開始就不問!
看他一直不說話,陳咪想了想,打算跟他解釋,這串手鏈只是一個還沒來得及送出去表達感激的謝禮。
可他卻突然甩掉她的手,轉(zhuǎn)身就走。
“喂?!彼驹谠睾八澳悴坏任依??”
謝樹想到剛才的自作多情,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誰要等你!”
晚風(fēng)輕起,帶著少年氣惱的話語和他身上清甜的橘子香氣向著她迎面吹來。
陳咪覺得,謝樹真是她認識的人里脾氣最臭的那一個。
9
大學(xué)畢業(yè)后不久,陳咪正式以獨立設(shè)計師的身份簽約謝嶼森的公司,開設(shè)了屬于她的分支副品牌“Orange”。
同年,公司秋冬季度南城的快閃活動中,她前衛(wèi)大膽的末日風(fēng)新品系列成衣占據(jù)了店鋪的中心位置。在盛況空前的活動現(xiàn)場,陳咪專門擠去老板謝嶼森的身邊,舉著香檳感謝他讓自己“當(dāng)C位”。
“別謝我?!敝x嶼森光是想到這件事就覺得頭疼,“有人煩了我半個月?!?/p>
他這樣說,陳咪將酒杯舉向唇邊,笑容順著杯沿蔓延。
提問環(huán)節(jié),有人問陳咪“品牌名為什么叫Orange”。
盡管這個問題她已經(jīng)回答了很多次,但這回,她依然睜大眼認真地告訴對方:“最開始,我超前大膽的設(shè)計風(fēng)格讓很多人都無法接受,就像還未成熟的酸澀橘子,當(dāng)時間過去,人們就能體會到它的香甜?!?/p>
其實這只是對外說辭。
取名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鼓勵她“做夢”的是一位身上有著橘子香味的少年。
鏡頭里,陳咪的視線落向某處,嘴邊的弧度越來越大。
鏡頭外,因為海外工作沒被邀請去陳咪人生第一場時裝秀,由此慪氣了大半個月的謝樹別扭地捧著一大束玫瑰靠近。
“紀梵希先生為了赫本女士獻上了他的畢生心血,陳咪,我能不能成為你生命里的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