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炳輝
今年夏天來得早,上午七點不到,東邊的窗簾一拉,滿屋都是剌眼的陽光。
吃過早飯,妻子很快收拾好碗筷催老張出門。昨天晚上已商量好,今天什么事情都不做,上街買帽子。
老張?zhí)ь^看看鐘,說:“太早了,商店還沒開門?!逼拮诱f:“超市開門早。你去住院,我們還要買些日用品?!?/p>
超市有許多帽子,掃過一眼,妻子說不能買差的帽子,差的帽子能把好好的一個人戴丑了。超市附近就有一家體育服裝專賣店。進(jìn)店后妻子指著一款棒球帽說:“怎么樣?挺洋氣的?!?/p>
老張說:“我從來不參加體育運(yùn)動,從來沒有打過棒球,戴這種帽子讓人看了更引人注意?!?/p>
妻子說:“戴上試試看,”說著就招呼售貨員,“請你拿這頂帽子讓我們戴戴看,行嗎?”售貨員輕盈地走過來,正準(zhǔn)備伸手從貨架上取下那頂藍(lán)白相間的棒球帽,老張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不要拿!不要拿!我不打棒球,不戴這種帽子!”
妻子說:“戴戴看嘛,你戴上肯定不差?!?/p>
老張說:“說了不要戴。我要戴上這帽子,人家會問我怎么戴帽子了?!?/p>
妻子說:“人家不會注意你的?!?/p>
老張說:“上次開過刀,鄰居老李不是老問開的什么刀,煩死了?!?/p>
妻子不提開刀的事,說:“好,好,你不喜歡我們就再看看別的樣式。”她又和售貨員打招呼,“麻煩你了,麻煩你了。我們再看看別的,你們店里帽子挺多的?!?/p>
售貨員說:“那邊還有其它式樣的,都是剛進(jìn)的貨,新上架的……”此時,老張已經(jīng)走出店門了,站在街邊上,臉向著大街,街上陽光強(qiáng)烈,他在看街上匆匆上班的行人。以前自己也是這樣,這個點正騎著電動車向單位里奔?,F(xiàn)在不用上班了,去年住院開刀后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上班。以后什么時候上班?還能上班嗎?難說。
妻子抱歉地向售貨員點點頭,快步走到老張那兒。
他們又走進(jìn)了一家普通的鞋帽店,老張站在一旁,茫然地望著各式各樣的健身鞋和帽子。妻子指著一頂帆布小禮帽說:“你看,那頂怎樣?顏色也不顯眼,戴上肯定挺神氣的?!彼戳艘粫?,搖搖頭說:“我要戴上這種帽子,人家就知道,不是生病就是頭腦有問題啦?!?/p>
妻子說:“不要瞎想,人家不會奇怪的?!?/p>
老張說:“我剛才看街上沒有人戴帽子,滿大街沒有人戴帽子,我戴上帽子,人家就看出我有問題,看出我有病?!?/p>
妻子說:“現(xiàn)在買,不是一定要戴,”她放低了聲音,“李醫(yī)生不是說了,做化療的人也不是個個都掉頭發(fā),有的人掉,有的人不掉,你如果不掉頭發(fā),也不用戴帽子。買一頂帽子只是備著?!?/p>
老張不耐煩:“好了,好了,不要說了,再到別的店去看看。”
他們倆走到街上,聞到面包的香味,妻子說:“想吃面包嗎?要不要買些?”老張不搭腔,默默地向前走。路過一家水果店,看到店里的人從汽車上搬下一簍子火龍果,妻子說:“人家說火龍果抗癌的,買幾個?!辈坏壤蠌堈f話就要走過去買,老張說包讓我拎,我在這里等你。妻子將包遞給他,挺沉。他看妻子走過去和老板要了一個塑料袋,彎腰挑火龍果。
老張站在街邊上,將目光移到水果店老板身上,看他汗衫繃緊在身上,肩膀、手臂上的肌肉鼓鼓的,那么大的水果簍子,搬起來毫不費力。老張想到自己以前也渾身是勁,但以后恐怕就不行了……他突然看到早晨的陽光從法國梧桐的枝葉間射下來,一大塊光斑正好打在老板的頭上,老板剃的是光頭,加上油汗,陽光打上去,锃亮耀眼。
妻子選好火龍果付好錢走出水果店,她四處張望,不見老張的影子。
老張在手機(jī)里說在理發(fā)店呢。妻子找到理發(fā)店,老張正坐在理發(fā)椅上,一頭厚密的黑發(fā)已被剃去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