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妃

小馬的媽媽從家里搬走那天，小馬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間里不肯出來。當厚重的防盜門發(fā)出一陣沉悶的響聲時，小馬忽地打開房門，沖出去，喊道：“媽媽別走！”我靠在墻上，聽著走廊里傳來的母子倆的哭聲，眼淚嘩嘩落下來。沒有維護好這場婚姻，我最愧對的就是小馬。

晚上，我一個人躺在那張寬一米八的雙人床上，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小馬推門進來，問我：“怎么還不睡？”我說：“睡不著！”他掀開被子，躺在我身邊，學著我的語氣：“睡吧，早睡早起長大個兒?！蔽胰滩蛔⌒α耍牧怂幌?，問道：“怎么忽然就同意了？”他轉(zhuǎn)過身：“快到冬天了，我不想再看到你睡沙發(fā)?！蔽铱粗?，久久沒有出聲。他擺擺手，不耐煩地說：“睡吧睡吧，明天還得上班。我只是今天陪你，明天你可要自己睡了?！?/p>

我對著他的背，嘿嘿笑了，眼淚隨之落下。

令我欣慰的是，小馬過得很快樂，生活在單親家庭中的孩子，最難得的就是快樂——直到我發(fā)現(xiàn)他枕頭下那張照片前，我一直這么認為。

那是一張二寸照片，是他媽媽在很多年前照的。我在小馬的床上坐了很久，看著那張已經(jīng)泛黃的照片，我知道，小馬其實很想念媽媽。

從前，漂亮的媽媽始終是他的驕傲，可自從媽媽離開，他幾乎不再提起媽媽，這對于一個年僅10歲的孩子而言，是多么苛刻的一件事。我轉(zhuǎn)身走出房間，沒讓他看到我眼底的淚花。他在身后叫住我：“爸，其實我挺想我媽，我就是怕說出來你會傷心?！?/p>

我怎么也沒想到，那次我之所以被老師叫到學校，是因為他竟然在廁所里抽煙。回家路上，我一邊騎摩托車，一邊大聲叫道：“馬天旭，你為什么抽煙？說！”

他沒有回答，我更加氣憤了，把車停在路邊，抬起腳用力踢了他一下。他險些摔倒，依舊不搭話。

回家后，他一聲不響地清理羽絨服上的鞋印——那是我踢的，我心軟了。我說：“小馬，如果你現(xiàn)在對我說以后再也不抽煙了，我就原諒你?！彼痤^盯著我，一字一頓地回答道：“老馬，如果你現(xiàn)在對我說以后把煙戒了，我就答應你！”

我愣住了，不知道他小小的腦袋都在想什么。他盯著我，忽然哭起來：“爸，你把煙戒了吧！我們教務主任被查出肺部有腫瘤，聽說是抽煙害的。你要是不戒煙，那我也學抽煙。要病，咱倆也得一起??！”我的眼淚不爭氣地涌出來。

天氣漸漸暖和，冰雪開始融化。小馬說路滑，不讓我再騎摩托車，讓我辦兩張公交卡。我說：“不用，老馬的技術你還不放心？摔不到你，膽小鬼！”他急了：“誰是膽小鬼，我才不怕摔！我是怕你摔壞了，就你那老胳膊老腿?！?/p>

沒想到，還真應了小馬說的那句話，我在下班去學校接他的路上滑倒了，右胳膊骨折。

當小馬趕到醫(yī)院時，我在病房里就聽到了從走廊遠遠傳來的哭喊聲。聽不出他喊的是老馬還是老爸，反正當他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直接就撲在我身上哇哇大哭，極為夸張。

我笑道：“哎哎哎，老馬活得好好的，你這么一哭，容易把火葬場的人引來。”他還是賴在我身上，哭得渾身顫抖，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嚇死我了！”

我笑起來，看著眼前這個和我長得一個模樣的小男子漢，心想：小馬真是上天賜給我的幸福。

很久之后，有熱心的朋友幫我介紹女朋友，我試探性地問小馬：“再給你找個媽媽好不好？”他正在喝水，含在嘴里半天沒咽下去，我連忙改口：“算了算了，我和你開玩笑呢！”

他喝完水后，咂巴著嘴說：“老馬同志啊，你也這么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吧！”我嘴里的水險些噴出去。

一次家長會后，小馬的班主任讓我留下來，對我說：“最近馬天旭進步挺大，不過上課時愛搞小動作，而且……”班主任頓了一下，笑著說，“你兒子想幫你做媒呢！”這話讓我不解。

班主任說：“上課時，馬天旭和別人傳紙條，被我沒收了，上邊寫著：你回家問問你媽媽單位有沒有單身女性，給我爸介紹一個，不用太漂亮，過得去就行，你知道的，我爸長得也很謙虛！”

我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回家和小馬對證此事，他嘻嘻哈哈地承認了，還強詞奪理地說：“爸爸，說真的，下次約會時，先別和人家說你有個兒子，這樣效果可能好一點?！?/p>

這次我沒笑，攬過他的肩，沒再說話。我喉頭發(fā)緊，如此委屈小馬的事，我怎么做得出來？當時我就決定，再也不去相親了。

有段時間，流行一首歌，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反正小馬天天都在哼唱。有一天，他對我說：“老馬，下輩子如果你還記得我，我們死也要在一起！”

這是小馬對我的承諾，是我們父子間的海誓山盟。

名師點評

本文是一篇淚中帶笑的感人故事，作者選取了五個事例，并在每個事例中都安排了一個情感爆發(fā)的點，再配以溫馨、幽默又頗有調(diào)侃性的語言，以及波瀾不驚的語調(diào)，讓人在笑意中一次又一次地被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