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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日將盡(短篇小說)

2023-07-21 07:04:09張滿昌
椰城 2023年7期
關(guān)鍵詞:長溝樹根房子

張滿昌

魏七斤突然倒下了,這時距離他父親的死,只有半年的時間。在住進縣城重癥病房一周后,姐夫張樹根和堂哥魏浩然在病房的過道里探望他,他們之間隔著厚厚的玻璃窗。接下來,他們?nèi)チ酸t(yī)生辦公室。醫(yī)生用特別輕柔的口氣,向他們描述那個躺在病床上、大小便失禁的家伙。

“一部分肝臟變黑,一部分,開始潰爛,”他提出一個方案,“更換肝臟,還有一點希望?!?/p>

“醫(yī)生,”張樹根想象著那些幽暗的肝臟,“咋個才能弄成這個樣子?”

“他是一名油漆工,幾十年時間里,不做任何防護,在那個行業(yè)摸爬滾打。你們應(yīng)該想到,他大口大口吸入了多少有害物質(zhì)。”對著窗口,醫(yī)生舉著那張張樹根無法看懂的片子。

“他上次出門前還好好的?!睆垬涓桓市?。

“許多人忽略自己的身體,直到感覺不對勁。在這個基礎(chǔ)上,如果情緒上又受到刺激,倒下去這種事就會提前。就像,”醫(yī)生放下那片子,思索片刻,“我們往著火的油鍋上潑一瓢水。”

“一瓢水?懸乎乎的?!睆澲鼜牟》客顺鰜砗?,張樹根向魏浩然抱怨。

“醫(yī)生的話不是沒道理。”魏浩然頹然地抓著紛亂的頭發(fā)。

他們意識到需要冷靜,不能在自己身上潑一瓢水。至于七斤的其他親人,也經(jīng)不起潑??!張樹根想到妻子——魏嵐,她已經(jīng)可憐到不行了。父親剛走不久,現(xiàn)在弟弟似乎又離人生的終點越來越近。咋弄?

但是張樹根又沒辦法不惱?,F(xiàn)在,他像一個被人掐了引線的炸藥包。在另外一個城市,那輛全家人賴以為生的電三輪還等著他。在他的身后,有年邁的父親、全職太太魏嵐、待業(yè)的兒子兒媳、倆嗷嗷待哺的孫女。此刻,他最應(yīng)該在的位置,是電三輪的駕駛室里,他應(yīng)該牢牢握緊方向盤,拉著陌生的乘客穿街走巷,換取微薄的回報。他不恨七斤,對于一個奄奄一息的人,你恨他做什么?但他必須得恨一個人,魏八斤。這個人讓他持續(xù)恨了好多年了,那就如一項偉大的事業(yè)。

“你的兄弟癱在那里,我講給你聽,你怎么懶洋洋地說,還要一個星期才回?”他在電話里數(shù)落八斤,“狗日的!”掛電話前,他又嫻熟地補個后綴。

但現(xiàn)在魏嵐無暇顧及張樹根的恨,她在想,重癥病房意味著什么?閉上眼,滿腦子漂浮著“為什么”?

半年前,在老家,他們姐弟還碰過面的。那時七斤雖然不至于壯到像頭牛,但也不能和病入膏肓聯(lián)系起來呀——至少從外表上看是這樣的。

那次姐弟的見面,其實是奔著父親魏震雄去的。魏震雄患的是肝癌,晚期了。姐弟倆趕回家時,他正努力支撐著一張蠟黃的臉坐在大門口。人們猜他的肝癌是常年憂慮和怒氣郁結(jié)而成,這些憂慮和怒氣,自然源自八斤那幢新建的兩層小洋樓。

魏嵐傷感地看著魏震雄,認(rèn)為他不該為債務(wù)傷神過度,以至于走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可母親王仲英并不這樣認(rèn)為:“咋不氣?修房的時候,八斤只有四五萬,剩下的十萬,全是你爸憑這張老臉同村人借的。借錢的時候,拍著胸膛,以八斤的名義保證了還錢期限,但到了期限,你那個哥哥,那個八斤,那個遭天譴的娃,一家人貓在廣東過他們的逍遙日子,沒有一點信給你爸。你爸的臉,往哪兒擱?”

未來的一天,自己會站在兒子的對立面,大聲地斥責(zé)和詛咒他,這在王仲英過去的歲月里,是從未預(yù)想到的。

魏震雄的臉一天天陷下去,像大地上形成的那些巨大漏斗。深夜,他用嘶啞的嗓子,要求王仲英給自己一碗老鼠藥,以便逃離病魔。王仲英知道他時日無多,再次含淚央求八斤回家一次。

“回來見見你們爸?!彼龑γ總€孩子說。

幾天后,這家人有了一次珍貴的相聚。魏家的三個子女都回了,村人們也跟著松了口氣,說現(xiàn)在魏震雄可以了無牽掛地拍屁股走人了。

村人也聊七斤,說他是長溝村的稀客,說想不起究竟有多少年沒有和這位“瘦猴兒”說過話了。十年?二十年?搞不清了。這些年里,關(guān)于他的消息倒是零星的聽到。他的行蹤總是給人們流浪俠的印象:這一年人們說他在福建,下一年說他在廣州,后來又說他在成都。村人這次見他,問他從哪兒來,他揚起滿臉胡須的臉靦腆地說:江蘇?;卮鹜?,繼續(xù)用手機上網(wǎng)。眼睛在某部修仙小說的頁面上滑動。

七斤低頭玩手機的時候,王仲英試著向八斤布置一項任務(wù)。

“八斤,去,給你爸洗腳?!彼盟粏〉穆曇粽f。

八斤站起來,懶懶地走到魏震雄跟前,猶豫地盯著盛熱水的木桶,圍著轉(zhuǎn)了一圈后,發(fā)出抱怨:咋洗?魏震雄不說話,臉上掛著淡淡的笑,仰頭看著常年不歸的兒子。

大家一致認(rèn)為,這大概是八斤這輩子到目前為止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為他的父親洗腳了。既然如此,那便是不由推辭的事了。

但八斤還是推辭了?!捌呓锿迌?,過來,洗腳!”。他對七斤吼道。

沒有人把這種狂吼當(dāng)回事。打記事起,他就用這種口氣對七斤講話。七斤總是少有抱怨的,最強烈的反抗不過是回一句“又讓我做”。

七斤坐的那個位置有些陰暗,大概是因為整幢房子沒有裝修的緣故。這幢等待裝修的毛坯房是暗色調(diào)的,每寸陽光都被狠狠地吸進了粗糙的墻壁。當(dāng)你走進這幢房子,會看到凌亂陳舊的桌椅、裸露的門框、洞開的窗戶。而當(dāng)你去洗手間時,會更加猶豫,因為連那兒也是敞開的。簡單地說,你就像置身荒涼的戰(zhàn)場,而非拔地而起的新房。一幢寒酸的房子,簡直和一個腦子空空的人相似極了——有時候人們會抱以憐憫和嘲笑的。

而大家就是在這樣陰暗的房子里注視著七斤的一舉一動,每個人都屏住呼吸,像等待一幕劇的高潮部分,或者期待一部小說接下來的瘋狂轉(zhuǎn)折。最后七斤選擇了像小說里的突然轉(zhuǎn)折那樣,但并不見得瘋狂。他拒絕了哥哥的指令,轉(zhuǎn)而埋怨地說“為什么又是我”。不僅如此,面對已經(jīng)卷起褲管的父親的腿,他也做出了和哥哥一樣的動作——圍著木桶轉(zhuǎn)了幾圈。那種表情,就像一只并不怎么餓的狗,圍著兩根蠟黃的骨頭猶豫著。

“洗個腳,好難的事嗎?”魏嵐接過了倆兄弟的活。淚水滴在桶沿上,頃刻就被白色的水汽淹沒。那天晚上,魏震雄感覺很好,身體在寒冷的冬季開始慢慢回暖,深入骨髓的疼痛像接到了鳴金收兵的號令一樣,從身體里退得干干凈凈。他把先前一切的折磨,歸咎于對子女的思念?,F(xiàn)如今家人的相聚,就是一切癥狀的最好藥方。他甚至將八斤叫到床前,告訴他關(guān)于歸還債務(wù)的雄偉計劃。長夜過去后的清晨,人們再去看他時,他依舊熟睡著,臉上洋溢著溫暖的笑。但王仲英說,老頭子從來沒有睜眼睡覺的習(xí)慣?!昂煤盟伞!闭f到這里,她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沿著他的額頭,用干涸的手,為他合上眼。

“你爸心里有事,眼睛里有東西?!蓖踔儆⒄f。

魏嵐一直記得王仲英給她說的這話。

“為債?”她問王仲英。

“為你弟?!?/p>

魏嵐有些意外。最初,她猜測,父親的遺憾,莫過于八斤建房欠的那些債。一個人背著一身的債走到生命的盡頭,不可能走得了無牽掛。至于七斤,父親有什么擔(dān)憂的呢?單身?不,父親也許一生都期盼七斤在五十歲之前有個家,但對這個身型單薄矮小的小兒子,他能說些什么呢?即便是旁人,都能看得出,在這樣需要膽識和勇氣的時代,一個靦腆的男人離心儀的女人是多么遙遠(yuǎn)。七斤早已用他的沉默寡言和無根漂泊告訴了世人:這輩子,他成家的幾率漸漸為零了。

“難。你在農(nóng)村有了房,對方也不愿意。如果那房子在城市里,不管是你租的,還是買的,找到對象的機會也會大些。讓女人跟你回農(nóng)村?農(nóng)村的女人,出去了不愿再回來。”七斤坦露了他的無奈。魏嵐覺得他的話有許多漏洞可以攻破,覺得女人跟不跟一個男人,全在這個男人能不能給人信心。比如張樹根,當(dāng)初見他時,多清爽的小伙子,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張樹根現(xiàn)在也不清爽了,整天的怨天尤人。是看人,還是看物,她也沒把握了。

那么,魏嵐想,父親的擔(dān)心,自然不應(yīng)該是成不成家的問題了。到底是什么呢?

對八斤,村人是這樣評價的:一家人呆在廣東掙錢,他休息,日子舒坦著呢。在無聊的生活里尋找安逸的空隙,這是八斤與生俱來的本事,村人對他了若指掌。

從五十歲有了孫子開始,八斤便成了在家里照顧孩子的男人。除此外,還參與賭馬。村人們說他的兒子和老婆都從心里瞧不起他,這個一輩子吃不了苦的男人很早就撂下了支撐家庭的責(zé)任,轉(zhuǎn)而偷閑過自己的愜意日子。而那個進門沒有幾年的兒媳婦,更是指著鼻子罵他是沒用的老東西。

第一次面對這種指責(zé),八斤展現(xiàn)了出離的憤怒,他要求兒子將這個女人趕出家門,而作為婆婆的尹娥衣也氣暈倒地。不過,這種指責(zé)并未停止,從那以后,這家人漸漸習(xí)慣了媳婦對公公的指責(zé)。有時候,連尹娥衣也加入這種聲討。

面對指責(zé),八斤把它當(dāng)歌謠聽,甚至表現(xiàn)出愉悅的神采。“老子福氣好,娶到好老婆,娃也有出息?!彼偨Y(jié)到目前為止的愜意人生。

但魏震雄把八斤的為人看在眼里。悉心教導(dǎo),但那棵叫兒子的樹徹底長歪了。知子莫若父,在他死后不久,這幢新建的房子里開始有了新的風(fēng)波。

對父親的離開,八斤更多表現(xiàn)出的,是埋怨。老頭子當(dāng)初答應(yīng)為他籌款修房,現(xiàn)在留下一個爛攤子不說,還留下快到五十、仍舊單身、仍舊要占用一個房間的七斤。尹娥衣說,娃大了,得娶媳婦,得占房間,形勢緊急,趁著七斤在家,得攤牌了。所以,尹娥衣忙不迭地回到了長溝村。

“媽,給您商量個事,”一家人去墳頭給魏震雄上完香后,尹娥衣將王仲英拉到了一邊,“您看我也經(jīng)?;乩霞襾碜?,和七斤住同一層樓,怪不方便,讓他搬到樓下去住吧?!?/p>

“這樓下沒多的房,他住哪兒?”

她們并排站在魏震雄曾經(jīng)掙扎過的那張床前。王仲英猜測,尹娥衣是不是讓七斤住這里。

尹娥衣指著幽暗的廚房過道:“那間房,一直空著?!?/p>

那間房當(dāng)然是空的。那是一間堆滿鋤具和柴火的房。在施工的時候,魏震雄就是把它當(dāng)作柴房來設(shè)計的。所以,它并未像其他房間一樣,設(shè)計成規(guī)則的長方形。在這塊巴掌大的三角形房間里,沒有窗戶,也沒有電路,更別說放下一張床了。

“我早說過,七斤遲早得吃虧?!爆F(xiàn)在輪到王仲英埋怨死去的丈夫了。如果當(dāng)初不是老頭子極力贊成八斤的主意,七斤又怎能落到現(xiàn)在這樣讓人排擠的地步?

當(dāng)初為了修建這幢價格不菲的房子,八斤首先想到了向弟弟求援。

“你的錢借我,當(dāng)是投資,房子建好,有一間房一直是你的。”他對七斤這樣說。

“和哥哥一家人住在一起,總比一個人孤孤單單要好。”所有人都是這樣看的。就連尹娥衣和他的兒子們也是這么說的:“將來有我們吃的,一定讓你餓不著。我們給你養(yǎng)老?!?/p>

但現(xiàn)在,八斤夫婦的話鋒轉(zhuǎn)了。七斤顯然毫無防備。他知道得抵抗,不退步。所有人都支持他,不要讓步。很不妙,這種抵抗換來更猛的攻擊,最后八斤干脆不遮掩了,對他吼:“搬出去!”

“只有柴房,”后來王仲英一遍遍地對魏嵐訴苦,“柴房哪兒能住人,所以給他出主意,讓他爭口氣,重新建一幢自己的房。”

長吁短嘆了幾天,七斤認(rèn)可了王仲英的提議,他打算建一幢屬于自己的房子,就修在八斤的房子旁。

“要修得比他的好?!碑?dāng)房子終于開始動工,七斤表達了復(fù)仇一般的愿望。從那時起,他把行李甩上肩膀,再次外出打工。倆兄弟的感情也到了從未有過的冰點——七斤以收回借款為搬出房子的條件。

收回了借款,加上手上的兩萬元錢,房子開始破土動工了。在考慮到還有至少八萬元的空缺時,他將督促修房的任務(wù)交給了王仲英。

“錢不夠,就一邊建一邊想辦法,他不能等到房子建好再出去,家里等著他拿錢回來?!蓖踔儆⑾虼迦私忉尅?/p>

七斤的新房終于落成了,在他看來,這是這輩子干得最成功的一件事。但那些欠缺的錢,即便在工地沒日沒夜干,也不能在半年之內(nèi)掙到。在他外出的這段時間,王仲英重走了丈夫的老路——向村人借錢。

她向他們保證,等一兩年,七斤就會將錢還清。人們用質(zhì)疑甚至憤怒的眼睛看她,因為魏震雄向他們借的錢還沒有還清。他們想了所有的辦法從八斤家里搬東西變現(xiàn)抵債。每過一段時間,他們便會守在八斤那幢沒有裝修的房門前逼她還債。在得到抱歉的回復(fù)后,他們便將房子里但凡值錢的東西一一搬走。而現(xiàn)在,這家人又要來借債,還可能嗎?

“八斤的兩個兒子已經(jīng)在廣東開廠了,還養(yǎng)了工人,為的就是早點還你們的債。七斤,他還年輕,幾萬塊,我保證,兩年還清,”末了,她垂著淚補充說:“請看在他被趕出去的份上。”

仿佛已經(jīng)鐵石心腸、無比絕望的村人,再次將錢借給了王仲英。一家湊一點,用他們的話說,不能讓龜兒子魏八斤看兄弟的笑話,更不能讓外邊的人看長溝村的笑話。

這年12月到了,七斤仍杳無音訊。到臘月,他給留在家里的存折匯了九千元。他讓王仲英及時去鎮(zhèn)上的銀行查證是否到賬。得到肯定的答復(fù)后,只說了一句話:“這錢有急用,不要動?!?/p>

事實上七斤有些天真。他以為九千元錢是筆莫大的數(shù)字,但當(dāng)他倒在自家院子的那一刻起,才明白,那不過是引不起任何漣漪的一筆錢。

七斤幾乎沒有住過他的新房子。

當(dāng)他拖著虛弱的身體,在這年的臘月回到長溝村時,迎接他的,是冬日午后燦爛的陽光。王仲英在門口迎他,和他一起站在平整的水泥壩子上。和他所期望的一樣,新房比哥哥的好太多。外墻貼了小方塊的米黃色瓷磚,內(nèi)部刷了潔白的石灰。兩層樓都有潔白的洗手間。最奪人眼球的,還是每個房間的床。

“嶄嶄新新的房,嶄嶄新新的床?!逼呓锟粗源蠹t為主色調(diào)的床,忍不住仰頭睡下時,王仲英得意地對他說。

睡在新床上時,有一種時光倒流的感覺。七斤好像看見了父親和母親坐在貼滿“囍”字的房間里,而紅色的被套和床單上繡滿了金黃色的飛龍和鳳凰??上Ц赣H不在了,不然,得牽著他老人家的手,慢慢走進來,告訴他這里有一個房間,沒有債務(wù),沒有擔(dān)憂,供他安穩(wěn)住到終老。

新房給了王仲英另外一種希望。她之所以竭盡全力,在風(fēng)燭殘年的年紀(jì)里,拖著患病的雙腿將七斤的房子建得這樣考究,是因為那些在心中好像已經(jīng)死亡了的希望,如今又重新燃燒了起來。那些燃燒的火苗,就像這嶄新的大紅色被子和床單。

七斤仰躺著,直勾勾地盯住高高的房頂。房頂上如魚鱗般密布的瓦片讓他做出了新的決定。

“明年,再打一年工,掙足錢,給房子吊個頂,那就更好看了?!彼露藳Q心。

他從短暫睡過的床上起來,和王仲英下樓,往院子里走。

“再去院里好好看看它?!彼麑ν踔儆⒄f。

此刻,整幢房子正沉浸在冬日溫暖的陽光里。門廳上方,嶄新的燈籠等待春節(jié)的到來。

“總算有自己的房了。”走到院里,七斤說了這樣一句話,然后抬頭看閃著陽光的整幢房子。在閃著陽光的房子面前,他柔軟地倒了下去。

七斤最先是被人們運到長溝鎮(zhèn)的醫(yī)院的。醫(yī)院告訴王仲英,說七斤的肝部有一半已經(jīng)變成了黑色。他們給了她有希望的方案:可以換肝。

但他們又給了她絕望的條件:需要幾十萬。

王仲英感到孤立無援。她一生窮盡所有,養(yǎng)育了三個子女,現(xiàn)在他的女兒背負(fù)重重負(fù)擔(dān),一家人在城市輾轉(zhuǎn)打工多年,只得以勉強糊口。而八斤,那個將親兄弟趕出家門的兒子,現(xiàn)在已然和家人在廣東享受天倫之樂。一年當(dāng)中,這家人幾乎不回來看她一次——即便老家已經(jīng)修了新房。以前是一幢,現(xiàn)在是兩幢。當(dāng)她獨自守著兩幢新房度日時,她感到每個夜晚都那么清苦,每個時刻好像都有人試圖破窗而入,要盜走這個家里所剩無幾的東西。

有好幾次,當(dāng)風(fēng)吹著卷簾門嘩嘩響的時候,她甚至認(rèn)為那是魏震雄再次回到這里。農(nóng)村里流行“收腳步”的說法。說死去的人,靈魂會重走世上走過的路,此后,便再不返回人間。王仲英認(rèn)為,時日已久,魏震雄的“腳步”早該收完了,是時候徹底解脫離開了。曾經(jīng)是恩愛的夫妻,但現(xiàn)在,她不再歡迎他的靈魂,她拿著菜刀站在卷簾門后發(fā)抖。

“你進來,老子一刀砍死你,老子啥都不怕,都活到這個歲數(shù)了。你要走,就好好地走,不要再回來!” 她對著嚴(yán)密的門吼。

她托魏浩然分別給兩個子女打了電話,告訴他們七斤面臨的境況。自從這家人去不同的城市打工后,魏浩然就成了唯一可以幫忙的人了。但她覺得魏浩然已經(jīng)為她做得夠多了。他憑一己之力,從無數(shù)個冷清的家庭里找來了五十歲、甚至六十歲的單身漢——找尋強壯的年輕人已是不可能——然后與他們合力,將七斤抬上救護車。不僅如此,在自己慌亂不知所措的時候,他在醫(yī)院的走廊和病房之間穿梭,為七斤辦理住院手續(xù)。

忙完一切,他還親自給魏嵐和八斤打電話,要求他們回來共同面對家庭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

“嬸嬸腿腳有毛病,頸椎病一直折磨她?,F(xiàn)在,七斤能指望的,就是你們了。當(dāng)然,還有我這個做堂哥的。我們是一家人。”他在電話里對他們說。

對魏家倆兄弟,張樹根是抱著不同的感情的。他把同情給了七斤。同情里許多成分,來自八斤從小對弟弟的欺負(fù)。他甚至揚言,八斤這樣的人,他會見一次打一次。這些年他們倒是見過幾次,每一次魏嵐都緊張得要命。但會面總是那么一幅場景,八斤壓根兒不理會張樹根,張樹根卻總是在某個角落臉色鐵青。

面對岳父家窘迫的境況,在成都,張樹根覺得自己也將被掏空了。而完全被掏空,好像是遲早的事,因為八斤如果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不承擔(dān)贍養(yǎng)老人的責(zé)任,無疑自己將面對沉重的負(fù)擔(dān)。而他自己,還有已經(jīng)九十歲的父親。

現(xiàn)在,七斤病倒了,對他來說,無處訴苦。妻子要照顧公公和孫女,哪有時間回長溝長時間照顧七斤?

唯一期盼的,就是八斤一家能回來,回來一個人也好。那些日子,他無比期盼八斤一家的回歸,這種期盼超過了以前的任何時刻。

但八斤的回復(fù)讓人沮喪,他甚至在電話里直呼自己的名字:“張樹根,老子沒錢給他治??!”

“我是你姐夫,我的名字是你能叫的?”他難以接受八斤的無禮。到頭來,已經(jīng)沒有人再去關(guān)心七斤的病因和治療方案了。因為誰回長溝,兩家人在電話里開始了無休止的爭吵。魏嵐則暗自抹了許多回淚。

仍舊是魏浩然平復(fù)了張樹根的埋怨,然后以考慮周全的口吻讓他好好地聽自己的建議。

“這個時候,和八斤那種人爭吵無濟于事。”

“回來看看七斤,把病情摸清,帶點錢。”

“第三個提議,他可能需要轉(zhuǎn)院,去更好的醫(yī)院復(fù)查,確診后商量治療方案?!?/p>

聽了魏浩然的幾條建議,張樹根平靜了下來。他們在鎮(zhèn)醫(yī)院匯合,第二天,七斤被轉(zhuǎn)到了縣醫(yī)院。

八斤的歸期仍沒有確定。張樹根和魏浩然每天去探望七斤,接下來能做的,就是在縣城瞎竄一通。大多數(shù)時候,七斤都是睜著眼的,直愣愣地望著白色的天花板。

有幾次,他們?nèi)ニ磉?,和他說幾句話,聊簡單的話題。帶著氧氣罩的七斤,思路清晰,表情溫和。越是這樣,張樹根越是難受。多鮮活的生命,曾像月亮那樣明媚。但現(xiàn)在,四面八方的云慢慢上來了。被子和衣物有時候會被七斤弄得很臟。當(dāng)糞便和尿液混雜的惡臭越來越頻繁地散發(fā)開來,他能感覺到,不久之后,七斤要走完他的路了。

從長溝村到縣城,四十公里,不遠(yuǎn)。但對王仲英來說,那是一段艱難的路。她得拖著疼痛的腿,在別人焦灼的注視下,緩慢登車。長溝是通往縣城的幾個中間站而已,對司機來說,她是陌生面孔。頸椎病弄得她無法抬頭,當(dāng)她向司機打聽縣醫(yī)院地址時,司機只好對著她頭頂,一遍遍重復(fù)相同的回答。

張樹根建議王仲英不要在醫(yī)院苦守,從身體和經(jīng)濟上說,都不允許她那樣做。

“那就麻煩你們了,”她費力抬頭,對著他們擠出一絲笑,“我這個做娘的,沒法救他。只好指望八斤了?!?/p>

“娘,你慢慢回,有我在?!睆垬涓参克?。

“有我們在。你只管把這些衣服背回去,給他洗得干干凈凈,然后托人捎上來,你小兒愛干凈,等著穿呢?!蔽汉迫簧锨拜p拍她的肩膀。

他們送王仲英去車站,在檢票口將裝著七斤臟衣物的背簍遞給她。車子離站很久了,他們?nèi)宰谡就獾慕盅厣?,一支接一支地抽煙。誰也不說話。

臘月二十八,七斤寄回的九千元錢所剩無幾,幾乎不夠支付這一天氧氣的費用了。醫(yī)生希望有人能站出來,告訴醫(yī)院他們深思熟慮后的決定。

這一天,八斤終于出現(xiàn)在這個曾被自己趕出房間、后來一心要為自己建座房子的弟弟身邊。

魏浩然說他看見八斤的眼圈紅了起來。張樹根說他不信。

“他罵七斤的時候紅了眼圈?!蔽汉迫徽f。

“他好意思!罵的啥?”

“找錢找錢,你這些年在外頭瞎弄個啥,把自己弄成個鬼樣子!”魏浩然學(xué)給張樹根聽。

在問了這句話的第二天清晨,當(dāng)血紅的太陽將醫(yī)院走廊照得通亮?xí)r,八斤從他滿嘴東倒西歪的牙齒里擠出了兩個字:摘氧。

所有人都盯著八斤,張樹根、魏浩然、醫(yī)生、護士,他們帶著詫異的表情看這個剛剛歸來的病人的哥哥。

“早想好了!我料到他有這步棋?!睆垬涓謿?。魏浩然碰碰他的手臂,對他搖頭,然后遞給他一支煙。

十一

面包車載著七斤,在通往家鄉(xiāng)的道路上疾行。二十九年前,他就是從家鄉(xiāng)出發(fā),沿著這條寬闊的馬路走向無數(shù)個五光十色的城市的。人們還記得那時候他淳樸的夢想。他說:掙錢,修房,娶婆娘。

人們還能想起當(dāng)年他是怎樣一副樣子。他十九歲外出,決心做一名油漆工,以辛苦的勞作來粉飾心里的夢。就像那首兒歌里唱的那樣:我是一個粉刷匠/粉刷本領(lǐng)強/我要把那新房子/刷得很漂亮……

七斤大概沒有算過,在過去的二十九年里,他去了多少城市,粉刷了多少陌生人的房間,裝飾了多少人的夢。但這些年里,他一定沒有忘記,終有一天,要用刷子裝飾自己的夢。

不過現(xiàn)在看起來,他好像沒有機會了。命運留給他的,只剩下喉嚨里不斷發(fā)出的嘀咕嘀咕的聲音。那種嘀咕聲甚至能讓你形象地想到,他的喉嚨深處是一汪想要噴薄而出的渾濁的水柱,而有什么東西,將那水柱死死地蓋住了。

人類總是有這樣一種偉大的秉性,那就是只要生命一絲尚存,就不會停歇對理想的追逐;但人類又總是表現(xiàn)得太義無反顧,他們幾乎忘記,在追逐理想的道路上,是需要一副健全的身體的。許多人還未到達理想之岸,卻已經(jīng)被生活的艱辛早早奪去生命。最后,留下的,只是無盡的嘆息。想一想,現(xiàn)在的七斤,何嘗不是在獨自品嘗這樣的苦果。

在漏風(fēng)的車廂里,張樹根心有不甘地看著小舅子。自從摘掉氧氣,七斤幾乎都處于昏迷的狀態(tài),原先慘白的臉變得通紅。在少數(shù)醒來的時間里,他試圖用手去掐自己的脖子,那手沿著脖子一直往下巴移動。但那個時候,他已經(jīng)無力。而就在他拼命去擠自己脖子的時候,眼睛卻盯住八斤看。八斤并不關(guān)心他要說什么。對他來說,七斤張開又合上的嘴,就是破敗的喇叭,任你怎么努力,也聽不清一個字。

“越折騰,越?jīng)]命。你閉上嘴,行不行?”八斤鼓著他那雙沒有光亮的眼睛看著七斤,張樹根試圖阻止他的責(zé)罵,卻引發(fā)了戰(zhàn)爭。八斤掄起了拳頭,在他的拳頭揮到張樹根左臉之前,張樹根一腳將他踹回座椅,而這個時候,七斤再次陷入昏迷,八斤喘著氣,指著張樹根:“老子沒錢,他死了,喪事錢,你出!”

“不要臉的東西!你趕他出門,逼他修房。這么多年,你一直欺負(fù)他,欺負(fù)他。他是你兄弟!你親兄弟!我要把你的心挖出來,看看,它到底是啥顏色!”張樹根弓著腰撲了過去,魏浩然將他抱住。

“別鬧,別鬧,停下,樹根,為了七斤,這個可憐的娃兒!”他說。

張樹根松開了捏緊的拳頭,八斤半仰著躺在座椅上:“沒錢,反正沒錢,我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彼驈垬涓故玖怂臎Q心。

十二

七斤再次醒來。這一次,他做了無數(shù)次努力,張樹根不得不將耳朵湊近,才聽清楚他發(fā)出的微弱聲音。

“把我運回家?!彼f。

張樹根轉(zhuǎn)達了他的愿望。八斤大聲地告訴他,車就是往家開的。說完,他降低聲音,讓司機將方向盤對準(zhǔn)鎮(zhèn)醫(yī)院。

王仲英等在鎮(zhèn)醫(yī)院的門口,提著洗凈的衣物。當(dāng)張樹根告訴她七斤的愿望時,她祈求地望著八斤。但八斤以不能撼動的態(tài)度回?fù)袅怂?/p>

“你愿意他死在沒有住過人的新房里?”他問。

“讓他回,那是他的房,讓他正兒八經(jīng)地住一次。”王仲英說。

“不,那房得賣,替他還債。他住了,誰買?”

王仲英認(rèn)輸了。這輩子,八斤從來不曾順從過自己。醫(yī)院已經(jīng)遺憾地表示,無能為力,但八斤告訴王仲英:“想他多活,就回去給他準(zhǔn)備點吃的過來吧?!?/p>

張樹根和魏浩然在醫(yī)院的走廊里頭碰頭地陷入酣睡,王仲英坐面包車回了家。車子剛剛到院門口時,他們不得不調(diào)轉(zhuǎn)車頭,八斤在電話里告訴她:七斤沒了。

十三

后來八斤說,七斤的死亡時間,他無法給出準(zhǔn)確的答案。因為在那之前,七斤突然清醒過來,以溫柔又遺憾的語氣對自己說了幾句話:

“媽呢?”

“姐呢?怎么沒有來?”

“我死后,把我燒了。我這一輩子不清凈,燒了,一了百了。”

最后一句話是:“下輩子,還做兄弟。還要回來蓋房娶老婆,生一大堆孩子。像你一樣?!?/p>

“他們都在來的路上?!闭驹谑萑醯孟駛€孩子一樣的弟弟面前,八斤意識到,是該給他安慰的時候了。

人們再次聚集在病床的兩側(cè),沉默地看著七斤。他的長頭發(fā)耷拉在耳朵兩旁,眉頭緊鎖。那是臘月二十九,再熬一天,新的一年就要來到。

十四

八斤有些懊悔,不該惹怒張樹根。顯而易見,對于七斤的喪事,張樹根是鐵了心不愿意搭把手了。而他八斤何時見過這樣的陣勢。按照農(nóng)村的規(guī)矩,在年長的死者靈堂前,是應(yīng)該有孝子的。眼下他的兩個兒子都在廣東,而且有生意要忙,沒有必要為了個已經(jīng)死去的人風(fēng)塵仆仆地趕回來。這樣,還是只能從張樹根一家想辦法了,這讓他想到了張樹根的兒子張于陽。

其實那時張于陽已經(jīng)在趕回老家的車上了,但八斤已經(jīng)顧不得那么多了,他在電話里吼:“你舅舅沒有子女,這個孝子就該你來當(dāng)。你必須一直跪著,為他守靈?!?/p>

而這天當(dāng)張于陽趕到長溝時,七斤新房院子里已經(jīng)擺滿花圈。八斤仍舊是當(dāng)年那個咋咋呼呼的八斤,張于陽剛站在七斤的遺像前,八斤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命令他戴上孝布,跪在神神叨叨念叨的道士們身后了。

張于陽去拿了香,點燃后走到七斤遺像的面前。但他不敢靠得太近,因為那是一張讓人膽寒的遺像。照片中的七斤頭發(fā)豎立,胡須濃黑。像是經(jīng)年沒有洗漱的流浪漢一樣,讓人一下子就能聞到那滿身的惡臭。

最讓人心悸的,還是那雙眼睛。在七斤四十八年的人生里,張于陽看到的,永遠(yuǎn)是那雙柔軟、羞澀、落寞的眼睛。但這張遺像,在他留給世人最后一面的遺像里,有著一雙充滿憤怒、仇恨的眼睛。張于陽以為那是角度的問題,試著往左右挪動了位置,但無論站在哪兒去看那雙眼睛,發(fā)現(xiàn)那仍舊是一雙充滿憤怒和仇恨的眼睛。

除此外,在這雙眼睛里,你看不到其他任何東西。

十五

道士們用很享受的聲音超度七斤的靈魂。在院子的另一側(cè),村人已經(jīng)在五張麻將桌上歡聲笑語地打起了麻將。而八斤,像個快樂的監(jiān)工一樣,會時不時地提著茶壺走到張于陽面前,告訴他好好跪,是盡孝的時候了。

冬夜的長溝很冷,從田野吹過來的風(fēng),讓人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寒風(fēng)刺骨。前半夜,張樹根囑咐兒子先去睡一會,然后再來替他。張于陽去了魏震雄曾經(jīng)睡過的房間,躺在他曾經(jīng)掙扎的地方,安然睡去。后半夜,張樹根去了八斤的房間,緊接著就聽見八斤高聲地喊:你是誰?你要做啥!

張樹根捂住嘴跑下了樓,和張于陽并排坐在搖曳的白燭前邊。

“他為啥叫?”張于陽問他。

“我揭被子準(zhǔn)備睡下去,他嗖地就從床上彈起來,天知道他在怕啥?”

第二天是送七斤骨灰上山的日子。清晨五點,送葬隊伍喊起了號子。人們抬起盛著他骨灰的小小的盒子,在微光里一步步向前走。骨灰盒上掐破了雞冠的大紅公雞在黑夜里不斷的引頸高歌,一聲高過一聲,像要將漫長的寒夜撕破,迎接隱藏在天邊的清晨的紅日。

抬著小小的骨灰盒的那些老單身漢說,那是好的兆頭。

十六

世上再無長溝的七斤了。但多年后,人們?nèi)耘既幌氲剿?/p>

人們輾轉(zhuǎn)得知,他在死前的半年,就只能靠進食一點米糊度日了。在艱難的半年里,房子是他活在世上唯一的信念。

“他和我們一起上工,做一樣強度的活。晚上,他捂住嘴趴在床頭。”那些痛已經(jīng)種在了工友心中。

村人在七斤從未住過的那幢房子前感嘆,再過些年,人們都將淡忘當(dāng)年那個帶著夢想、從長溝走出去的十九歲少年。人們會忘了他曾經(jīng)青澀、憂郁、瘦黑、蒼老的面孔,直到忘記他的名字。

但是,八斤知道,即便遠(yuǎn)離家鄉(xiāng),歲月老去,終究無法忘記七斤臨終時的那句話:“下輩子,還做兄弟。”每當(dāng)想起這句話,他就看見自己白皙的手正顫抖著伸向氧氣瓶。

“劊子手”,他覺得自己永生永世也無法抹去這樣的惡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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