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開發(fā)
我所供職的北京師范大學的校園在北京三環(huán)路內(nèi),大致呈方形,分南北兩片,南片是教學區(qū),北片為家屬區(qū)。我家住的宿舍樓靠近學校北門,位于二層,南北通透。兩邊窗外的樹木多樣,高低各異,適合不同的鳥兒棲居。北窗外還有喂鳥點和貓糧投放點,鳥獸們不時前來。
對讀書人來說,觀看鳥獸可以游目騁懷。春夏秋冬,總有鳥獸草木相伴,給我的書齋生活增添許多生趣。
早春的凌晨,窗外傳來斑鳩的鳴叫: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似乎彼此呼應;同時又能聽到“咕咕咕——咕!咕咕咕——咕!”急促的聲音,中間停頓的時間幾乎不到兩秒。校園里的斑鳩屬于珠頸斑鳩,后頸圍著一道黑底帶白斑點的條紋,飛翔時尾羽呈扇形展開,顯露出外側(cè)的白色端部,有如鑲上的兩條白邊。
3月初,走在陽光溫煦的路上,惠風拂面,我聽到烏鶇婉轉(zhuǎn)的鳴唱:那歌聲是帶音節(jié)的,有高低起伏,像是激情的傾訴和呼喚。幾只雄鳥站在高大、掛滿褐色“毛毛蟲”的白楊的高枝上,鳥喙橙黃,黑色羽毛潤澤。路過信息樓和教七樓之間的曦園,一只烏鶇在園子中心一棵高大雪松的尖頂上,在海藍的天空之下,引吭高歌。
烏鶇是春天校園里的首席歌唱家。其他鳥兒也在鳴叫:斑鳩咕咕,喜鵲喳喳,麻雀啁啾,灰喜鵲呀——呀——,匯成一個迎春的大合唱,冬天的冷寂一掃而光。
今年春季學期,我在教七樓二層的教室講“現(xiàn)代文學名著精讀”,窗外是油綠的核桃樹林。結(jié)課時,傳來烏鶇的鳴囀。我問,你們知道這是什么鳥嗎?有學生回答是烏鶇。我說,不知你們注意到了沒有,從初春到初夏,這門課自始至終都伴隨著烏鶇的鳴囀。臺下響起笑聲和掌聲。到了盛夏,烏鶇將停止歌唱,常在地面覓食。而斑鳩的“咕咕”聲四時不絕于耳,只是不像春天時那么洶涌。
冬日下午,沒有風。一二十只灰喜鵲在白皮松和玉蘭樹之間上下起伏飛翔,來來往往,不時地發(fā)出輕柔悠長的鳴叫,羽毛扯成一條青灰色的淡云?;蚁铲o與其他喜鵲相比,體型、羽色和聲音都更為優(yōu)雅,葦岸在《大地上的事情》里贊美:“灰喜鵲的形體柔美,羽色具有灰藍和蒼藍的光澤。它們的叫聲嬌媚、委婉、悠然。它們聚在一起的時候,很像一群古代仕女。”它們一起載飛載鳴時,在我看來宛如一群翩翩起舞的女子。
除了草木和鳥,因為經(jīng)常從工作室晚歸,更有機會遇見一些晝伏夜出的鄰居。它們主要是刺猬和黃鼬。通常在晚上十點半左右,我從工作室回家,路上行人稀少,夜靜了下來。這時的我往往是哈欠連天,偶爾眼前閃現(xiàn)小生靈們的身影,動了好奇心,馬上就來了精神。
刺猬通常在路邊的灌木叢、花草叢邊出沒,見有人來,便晃晃悠悠地跑走,躲藏起來。夏夜,刺猬活動最為頻繁。晚上,我下樓倒垃圾,見一頭刺猬過路,便走過去擋住;它原地不動,我用腳尖輕輕地觸碰,它立即蜷縮成尖刺密集的板栗殼斗。在月季花叢中看到過一頭刺猬,我悄悄走近,聽到它咬斷植物根莖時清脆的聲音。我打開手機錄像,燈光亮起來,它把頭低下,一動不動,長鼻子幾乎觸地。
早上,我走過宿舍樓東側(cè)的墻下,一只黃鼬從墻角處的排水孔中探出大半個身子,迎面碰到一只棕黃色的流浪貓,流浪貓站著不動,四目對視。黃鼬大概意識到與對方非一個重量級,也未輕舉妄動。僵持了大約三四秒鐘,黃鼬轉(zhuǎn)過身子,回到洞里,那只胖貓大搖大擺地走開。
每年冬季,大量的小嘴烏鴉是本校的一大景觀。去年秋天,烏鴉們只在校園里待了一周左右,圖書館前懸鈴木下的路面剛剛被烏鴉的排泄物淋白,它們就不知去向了。深秋,常常隨著一場大風,成群結(jié)隊的烏鴉從遙遠的北方回到銀杏葉和白楊樹葉紛飛的校園。歲月輪回,深秋將至,不知今年烏鴉們是否還會如期歸來?
(選自《文匯報》2021年10月24日,有刪改)
賞析
本篇選文不同于其他寫名山大川的作品,雖少了一些波瀾壯闊、空間延展,卻把目光放在我們熟悉的事物上,通過觀察,捕捉住它們的特點,給人以美好的感受。
選文語多含情,將校園內(nèi)鳥獸們的行跡寫得生動有趣,讀來饒有趣味。作者巧用比喻、引用等修辭手法,將各種鳥兒的載飛載鳴、刺猬的一動不動、黃鼬的不敢輕舉妄動等特點刻畫得淋漓盡致。
選文對這些鳥獸們的形態(tài)、性格等方面的講述,不是說明文式的介紹,而是融入了作者對這些小生靈們的喜愛、不舍、憐惜之情。
作品的藝術(shù)魅力便在于用悲憫的情懷關(guān)照自然、關(guān)照生命,并把它們的喜怒哀樂記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