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珠容
偶然間在網(wǎng)上看到一個熱門話題:為什么我們總是懷念以前?是如今生活不如意,回想自己也曾經(jīng)被這個世界溫柔以待,還是年紀(jì)漸長,容易多愁善感,喜歡回憶往昔?好像都有。每每提起往昔,那些難忘的生活畫面便如過膠片電影一般,在腦海里抹也抹不去。
好多好多年前一個熱天的午后,爺爺又一次領(lǐng)著我上山,陪他砍柴。我站在一處陰涼的竹林下逗螞蟻玩,等了許久許久,終于看見爺爺挑著一擔(dān)柴火向我走來。這一趟卻不是往家趕,而是去了兩個站——第一站到一處寡居老人家賣柴,得了兩張一元紙鈔;第二站到村部供銷社,用這兩張一元紙鈔買了我心儀已久的彩色串珠項鏈。那一天,我忘記了午后太陽有多毒,忘記了砍柴路途有多遠(yuǎn),忘記了竹林下的螞蟻有多好玩,唯一記得的是,爺爺看我欣喜若狂接過彩色串珠項鏈時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好多好多年前一個冬天的清晨,我一起床就看到父親將一張薄膜蓋到院子里那一大叢開得正艷的紫色菊花上,然后像包扎花束一般將菊花叢捆個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母親在一旁解釋說,菊花怕霜凍,父親給它添“衣”保暖,看看能否安然過冬。我不記得此前哪一天我興致勃勃說要栽花,也不記得從哪個小伙伴家里討回來一株菊花苗,更不記得父親到底花了幾年時間將一株小菊花苗變成一大叢菊花,只記得那個冬日清晨,父親給菊花蓋薄膜滿臉擔(dān)憂時的樣子。
好多好多年前夏天的一個夜晚,在鄉(xiāng)下老家的院子里,爺爺躺在吱呀吱呀作響的搖椅上,父親就著昏暗的燈光編幾個便于我們摘梨的竹簍子,母親則搖著破了一個大窟窿的蒲扇,陪著我們兄妹三個看星星。我們眼中的銀河清晰而神秘,耳畔的蟲鳴蛙叫喧鬧而溫馨。那時我們不知有“歲月靜好”這個詞,現(xiàn)在想想,歲月靜好大抵就是那個樣子吧——我們一家人相守在一起,哪怕日子過得清苦一點(diǎn)也不怕。
好多好多年前的一個午后,烏云密布,天上黑沉沉的。第二天我就要到幾公里外的鄉(xiāng)里中學(xué)當(dāng)寄宿生了,父親正梆梆梆地幫我釘一個放雜物的木箱。這已經(jīng)是第三個了,因為哥哥姐姐早兩三年就寄宿去了。母親則一言不發(fā)地從壇子里往外掏糟菜,預(yù)備著炒制好弄一罐子讓我?guī)е?。我不知道平日里效率極高的父親那天怎么費(fèi)了那么久時間才釘好一個木箱子,也不知道母親這么多年來到底弄了幾壇糟菜,只知道那天下午空氣沉悶沉悶的,父母親的話比平時都少。我嘴上吵著說木箱子要釘?shù)帽雀绺缃憬愕亩即?,糟菜不要炒得那么咸,心里其?shí)已經(jīng)感知到父母對于最小孩子也將離開身邊時的那種不忍與不舍。
好多好多年前一個周五的夜晚,我和姐姐總算趕在天黑之前從學(xué)校步行回到了家里。外出打工的哥哥回來有幾天了,他用他的第一份工資買了一個可以放磁帶、錄音、收音的三用機(jī)。父親想讓哥哥幫忙播閩劇,姐姐卻想聽鄧麗君,哥哥對三用機(jī)的使用則半懂不懂,于是三個人的吵鬧聲不絕于耳。我知道我搶不過他們,就干脆溜到廚房坐在灶邊一面燒火一面看母親炒菜。她爆炒豬腰時我聞著肉香都快要流口水了。平時,家里的規(guī)矩是所有人都上桌才能動筷子。母親突然調(diào)皮地對我說:“要不要嘗一片?”我說:“不能偷吃吧?”母親說:“就是讓你嘗嘗咸淡,哪里偷吃了?”于是迅速塞了一片豬腰子在我嘴里。那一天是幾月幾號,那一天是陰是晴,那一天晚上母親到底弄了幾個我們兄妹仨愛吃的菜,我一樣也想不起來了。但我清晰地記得,那是我們短暫分別之后的第一個團(tuán)聚日,當(dāng)我吃著那最燙最香的豬腰子時,廚房外響起的是閩劇與鄧麗君的間奏曲。遺憾的是,疼愛我們的爺爺已經(jīng)故去,否則他會默默地坐在父親和哥姐后面看他們怎么爭,或者靜靜坐在餐桌旁閉著眼,假裝沒看到母親夾豬腰子送到我嘴里。
為什么我們總是懷念以前?因為未來未知未解,今朝庸庸碌碌,唯有過往,可以選擇性地遺忘掉不開心,只重溫那些溫馨的片段。記得高中第一節(jié)英語課,我的老師給我們播放了那首經(jīng)典的《昨日重現(xiàn)》。當(dāng)時只覺這歌甚是好聽,之后還特意找老師借了磁帶,花很長一段時間將它學(xué)會。如今再聽這首老歌,往昔便會一幕一幕涌上心頭,既傷感又溫暖,讓人不禁淚流滿面?;夭蝗サ淖蛉罩荒芤杂洃浀姆绞街噩F(xiàn)腦海,我為此而傷感;這個平凡之家?guī)淼目|縷溫馨卻猶如陽光雨露、明月清風(fēng),時時溫暖著我。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