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蔣勛的《此時眾生》,恰逢寒潮過境。這本書信語氣的散文集,共收錄了50篇散文,翻幾篇就是一個節(jié)氣,時間隨著節(jié)氣在篇章間嘩嘩地流轉(zhuǎn)。真實世界里,一夜入冬,兩種時間維度的拉扯,讓我仿佛看見了它鋒利的尾翼。
我喜歡甚至期待著每次的季節(jié)變換,這變換大有妙處,它們迥然不同,用獨特的氣溫、風(fēng)向和植物的味道為我們創(chuàng)造了獨特的情景體驗。于是,我們夏夜看月落,秋時望山巒,感受風(fēng)順著時間,一天天被擰緊。
那夜的冷意更甚了,我翻出薄毯時,讀到了小寒篇章里尋溫泉、泡溫泉的段落。冬日的一切真是粗糙又兇悍,可正是那凜冽的冷讓溫暖更加珍貴。當(dāng)作者與好友相約泡湯,我的身心也落到熱氣氤氳的記憶里去。
來自地心的暖意包裹著人的肌膚和骨骼,浸潤每根毛發(fā),暖形成了屏障,將冷隔絕在咫尺之間。我舉起手臂,甚至想起當(dāng)時舒展的毛孔和裊裊的熱氣,忍不住驚嘆,人的大腦竟是如此擅長保鮮,無論過了多久,當(dāng)時的暖和與松弛,仍舊新鮮如初。
如果在最冷的節(jié)氣里,你只關(guān)心溫泉,這是件多么幸福的事。作者就有那樣的幸福,他不吝筆墨將各處溫泉寫了又寫,字里行間全是偏愛。可說他偏愛溫泉,又不全對。在下了暴雨的第二天,他看見瀑布時,心里想的是——這是昨天的雨,卻在此地相見了。所以我以為,他偏愛的是水這樣率真柔軟的存在。
每每讀到令我心動的文字,我都忍不住輕聲念幾遍,手邊沒有本子抽張紙巾也要將它抄寫一遍。我想讓這相遇多停留一瞬,作者與讀者的偏愛像兩股水流相遇,既平靜又澎湃。
有人不愛散文,覺得散文太淡了,沒有曲折的情節(jié),看不出明確的意圖??晌矣X得散文最真,它的每個字句都是它的意圖。作者將他所感到的、相信的和盤托出,如此這般,你喜歡不喜歡都沒關(guān)系。我讀那些散文,就像看見了作者的全息影像。他的表述真誠,一點也不矯情,情感的流露是必然的,同時又萬般克制,仿佛一根堅韌的魚線,串聯(lián)起風(fēng)景與心事,也將他完整的感受和信念托付給讀者。
當(dāng)你面對一江秋水,遠(yuǎn)方的一片小舟漂遠(yuǎn)將要消失時,你是否會感嘆自己視覺的極限,進(jìn)而想起《富春山居圖》長卷里用墨線和小黑點代表的小船?蔣勛認(rèn)為,我們會用心靈的想象來突破視覺的極限。我想的是,閱讀也如同山水畫的留白,既填充了我的視野,又留給我許多空白。這空白是我和豐富閱歷、深刻思考以及豐盈心靈的差距,是我和一種更為悲憫的生命觀的差距,是我和作者的差距。
當(dāng)我執(zhí)筆寫作,那些空白就擴散開,試圖暴露我內(nèi)心的單薄。很多次我都為難地拋下寫了一半的文章溜之大吉,這不是文筆的止步,是我思想的止步。我停下的地方,就是我再次出發(fā)的地方。有趣的是,我總會回來繼續(xù)書寫。知道自己缺乏什么是不愉悅的,但卻是最好的時刻。順著那個時刻,我知道自己渴望得到什么。
阿免
定居在南方小鎮(zhèn),一個留短發(fā)的普通90后,目前是普通的公司職員,也是一名長大了的兒童。12歲開始寫詩,但繪畫涂鴉的年份無從考證,始終熱愛以詩人和畫家的方式表達(dá)自我,擅長通過想象力、文字和圖案將平凡日常變得閃閃發(f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