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坤
四月,是家鄉(xiāng)豌豆飄香的季節(jié),老家的四月是屬于豌豆的。
豌豆又名畢豆、青斑豆、麻累等,原產(chǎn)于數(shù)千年前的亞洲西部、地中海地區(qū)。豌豆種子、嫩莢及嫩苗均可食用。
中醫(yī)認(rèn)為,豌豆味甘、性平、利尿滲濕;營養(yǎng)學(xué)則認(rèn)為,豌豆蛋白質(zhì)含量較高,是寶寶長身體的好幫手。豌豆涼粉,是平常百姓家喜聞樂見的一份美味佳肴。
“寒露霜降,豌豆種在坡上?!崩霞曳N豌豆,一般都在寒露過后。結(jié)豆莢,掐豌豆尖,摘青豆角,鄉(xiāng)親們食用豌豆花樣迭出。
“豌豆一條根,全靠地深耕。”豌豆地一定要深耕細(xì)作,這樣豌豆苗才能長得粗壯。剛種下的豌豆,如果泥土濕潤,五六天后就發(fā)芽長出地面,等到豌豆苗長出十多厘米的時候就可以掐尖了。
豌豆尖焯過水,用香油、細(xì)鹽拌勻,就是一道清純美味。豌豆尖可以做湯,炒雞蛋,也可以做成面粑,每一種都是鮮香撲鼻,令人垂涎欲滴。“幽香配酒藜蒿梗,清氣宜湯豌豆尖?!备愣辜饣疱佇∽脦妆亲涛陡且唤^。
相較于吃豌豆尖,小時候我們更喜歡吃青豌豆角。二月開始,我們就經(jīng)常跑到地里觀看豌豆的長勢,盼著它快快長大。豌豆花開花落,小豌豆角搖曳在豆藤上漸漸長大。豌豆秧子長到五六十厘米高,就結(jié)滿了一嘟嚕一嘟嚕綠色的豌豆莢。
四月上旬,肉嘟嘟的豌豆角清香誘人。我們覬覦著豌豆莢,在田埂上一會兒捉蝴蝶,一會兒采菜花,假裝蹲下系鞋帶迅速薅幾把綠豆莢慌不迭地塞進(jìn)衣兜。在大人們摘豆莢前,我們早早就嘗了鮮。
豆莢皮綠色的時候豌豆鮮嫩無比,口感最佳。我們用拇指和食指緊緊捏住豆莢,兩個手指一較勁兒,“噗”的一聲擠開的瞬間,豌豆的鮮味被徹底引爆了,一股濃烈的春天氣息飄逸出來,豌豆特有的清香味兒直竄入口鼻。
我們把豌豆含在嘴里,又香又甜,一時半會兒舍不得咽下去,任憑那股子鮮嫩的清香在唇齒間蕩漾迂回,閉著嘴舍不得張開,生怕張開的剎那間香味跑了出來。再剝?nèi)ネ愣菇堑囊粚咏罱z,吃那層脆、嫩的外皮,清香飽滿的味道沖擊著所有的味蕾。
青豌豆可以加入八角、香葉、鹽煮著吃,也可以用青豌豆炒蝦仁、炒雞蛋、炒肉,或者用青豌豆、加入臘腸、瘦肉、胡蘿卜、香菇等食材蒸米飯,還可以用青豌豆煮粥、做湯,吃上一口,清香撲鼻,雅淡爽口,唇齒之間,回味無窮。
老同事高姐鐘愛種豌豆。每年秋天,高姐都會在院墻邊種上一畦豌豆。每年四月初,她都會送給我一袋豌豆莢?!艾F(xiàn)摘的豌豆角,要當(dāng)天燜熟,否則隔夜再燜就不甜了?!蔽野凑崭呓阏f的,燜熟了豌豆角,吃得醇香綿甜。
四月天,豌豆鮮。我們四月的記憶,有著豌豆的回響,那藏在豌豆莢里的春天,是陽光照進(jìn)心底的一抹暖色,永遠(yuǎn)留在我們的記憶最深處。
我一直認(rèn)為,小蒜和香椿可以并列春季野菜排行榜第一名。
小蒜是農(nóng)村常見的一種野菜,學(xué)名叫薤白,又稱小根蒜、野蒜、野蔥,耐旱、耐瘠、耐低溫,適應(yīng)性極強(qiáng)。我國北方地區(qū)分布廣泛,林邊、地頭、路沿、坎坡,隨處可見,成簇生長,一直持續(xù)到深秋霜凍。
立春過后,寒風(fēng)還在田野里打滾撒歡,貴如油的春雨在風(fēng)的裹挾下翩躚而至。雨水順著山坡、田埂、渠道、河邊滲到土層深處,滿目滄桑一夜間盡數(shù)褪去。在雨水的滋潤下,一簇簇綠油油的小蒜從泥土中伸出腰肢,迎著春雨抖落一個冬季堆積的寒冷,將細(xì)如針芒的葉子插滿一地。
迎著陽光,迎著風(fēng)雨,小蒜在田間地頭恣意地生長。它有一個彈珠般大小的球莖,青青白白的,蔥綠可人,讓人忍不住側(cè)目細(xì)瞧。
小蒜都是獨(dú)頭,不像家種的大蒜有多個蒜瓣抱團(tuán),但它們有個共同點(diǎn),散發(fā)的氣味讓蟲類避之不及。小蒜味辛性溫,吃小蒜散寒殺蟲,傳說有驅(qū)逐鬼魔的功效,在我的老家蘇北地區(qū),鄉(xiāng)親們每年三月三和清明節(jié)有吃小蒜的習(xí)俗。
小蒜自古以來就被作為藥食兼用佳品,古人云:“物莫美于芝,故薤為菜芝?!薄抖Y記》中有:“膾春用蔥,脂用蔥。為君子擇蔥薤。”李時珍曾說:“其根煮食、糟藏、醋浸皆宜”白居易也有“種黍三十畝,雨來苗漸大。種薤二十畦,秋來欲堪刈。望黍作冬酒,留薤為春菜”的詩句,可見古人對吃小蒜深諳其道。
我們?nèi)叶枷矚g吃小蒜。小時候放學(xué)回家,只要有空我們便拿著鏟子,到野地里、田埂邊、山坡上尋找小蒜。看見一兩簇小蒜,我們就樂顛顛地跑過去薅起來,根莖粗壯、泥土濕潤的一薅一大把,遇到泥土干燥板結(jié)的一簇,必須用鏟子或者樹枝撬出來,這樣拔出的小蒜才會完好無損。
我最喜歡母親做的小蒜手搟面條。小蒜擇洗干凈后,切成碎末,捏一撮蒜齏、舀半勺辣椒面放在煮熟的手搟面上,燒一勺菜籽油一潑,“滋啦”一聲蒜香、椒香撲鼻而來,沁入心脾。調(diào)鹽加醋,攪拌均勻,輕輕一挑,小蒜入口即化,讓你回味無窮,一碗香粘可口的小蒜手搟面讓我們吃得“哧啦哧啦”滿口生香。
母親做的小蒜炒雞蛋也讓我垂涎欲滴。小蒜味道沒有蔥那么刺激,少了韭菜的水汽,蛋液緊緊地包裹著小蒜,也鎖住了小蒜的香味,菜綠蛋黃,香味四溢,蛋香和著小蒜香在胃里氤氳,挑動著我們的味蕾。
小蒜粑,包餃子,做包子,做盒子,小蒜雞蛋湯,在母親手里小蒜可做的美食花樣迭出。
如果挖的小蒜多一些,母親還會腌上幾罐小蒜,能吃一個整年。外出讀大學(xué)的幾年,每次回家我都會帶上一瓶腌小蒜,食堂吃飯時同學(xué)們爭先恐后地沖過來搶食我的腌小蒜,他們對開胃爽口的小蒜菜贊不絕口。更有調(diào)皮的同學(xué),還給我起了一個“小蒜哥”的雅號。人間美味是清歡,每每想起有小蒜相伴的學(xué)生歲月,心中總是暖暖的。
“這次回家,給你個驚喜!”母親在電話里興奮地說著。回到老家,母親欣喜地拉著我來到菜園,掀開陽光棚一角,一畦綠油油的小蒜映入眼簾。
原來一次回家我念叨著想吃小蒜了,沒承想母親尋遍了村子附近的田間、渠坡,移植來滿滿一畦小蒜。從那以后,不管春夏秋冬回老家,我的行囊中總會多了幾捆青翠欲滴的小蒜。
清香一味是薤白。因?yàn)橛辛诉@一抹綠,我們家飯桌上的色彩和山野遙相呼應(yīng),碗盤里有了太陽跳躍的影子,更多了一份濃濃的母親的味道。
“炕雞嘍,賣炕雞嘍……”春天東南風(fēng)起,氣溫回升,村莊也吹來了賣雞崽的吆喝聲。
當(dāng)賣雞崽的叫聲剛一響起,村上的奶奶、大娘、嬸子們就迫不及待地挎著籃子、端著笸籮聚集過來挑雞崽。
家里孩子多,要多挑些公雞崽。小雞一出生,根本分不出公母。挑公雞崽是有技巧的,要選個頭壯、活潑好動、叫聲響亮、拎起一只腳頭使勁兒向上勾起的才是公雞崽。
從小米、切碎的菜葉喂起,到整粒米和其他糧食。那時農(nóng)村養(yǎng)雞,從來不用飼料,喂食的都是田里收的小麥、稻谷、煮熟的土豆、紅薯,全部純綠色生態(tài)生長。
父親在院子僻靜處的墻角搭了一個雞舍,磚頭疊成墻,中間穿上鋼筋。雞糞透過鋼筋空隙漏到下面,菜園用雞糞做基肥,菜長得烏黑油亮,又大又嫩。
個把月后,雞崽們開始換羽毛,黑色、黃色、麻褐色的雞漸漸露出了端倪,雞冠子也冒了出來。四個月左右公雞就能打鳴,五到六個月母雞也開始下蛋了。母雞第一次生蛋的蛋殼上粘著血絲,個頭偏小,外形也不是那么光滑。母雞下的第一個蛋,母親是不允許我們吃的,直到現(xiàn)在我們還納悶個中原委。
重陽節(jié)吃小公雞,這是老家村上的習(xí)俗。
紅燒小公雞,一定要準(zhǔn)備好青花椒,農(nóng)村家前屋后都會栽一棵花椒樹,這個時間花椒外殼剛好由青轉(zhuǎn)紅,味道正濃,連椒帶葉掐一枝放入鍋中。
那時沒有什么佐料,紅燒雞肉的口感主要還是取決于烹飪的技術(shù)。蔥姜蒜鮮花椒爆香,嫩雞塊傾入鍋中的剎那間一縷青煙竄起,鮮香的味道早已飄滿了農(nóng)家廚房的犄角旮旯??焖俚胤?,鐵鍋鏟與鐵鍋摩擦的叮當(dāng)聲歡快地響徹了農(nóng)家小院,整個村莊重陽節(jié)的喜慶氛圍在廚房煙囪的裊裊炊煙中氤氳開來。
小公雞肉嫩,根本不需要放入過多的水煮,只是在鍋內(nèi)溜一點(diǎn)水保證不糊鍋。最后出鍋的時候,淋點(diǎn)生抽,將青椒塊倒入雞塊中再翻炒幾下即可裝盤,每次我都喜歡臭美一下,加點(diǎn)紅椒塊點(diǎn)綴。
裝在盤中的雞塊,香味撲鼻,肉、蒜和花椒糅合在一起的香氣息猛烈地竄進(jìn)鼻孔,纏繞著你的味蕾。雞塊在青紅椒塊的映襯下,讓你垂涎欲滴胃口大開,讓你忍不住深深地嗅上幾口。夾一塊入口,味道鮮得令人咀嚼時舍不得張口,生怕張嘴的工夫香味就跑了出去。“饞咬舌,餓咬腮?!贝罂於漕U時,稍不注意就容易咬了舌頭,這要被伙伴們揶揄好久的。
春風(fēng)送來雞鳴聲,也送來了美食的愿景。美食是有記憶的,每年的重陽節(jié)和春節(jié),我們家都會上演抓小公雞、紅燒雞肉和搶食雞肉的戲碼。我們從主角漸漸變成了配角,父親和母親從配角漸漸成了觀眾,孩子們在歡快地重復(fù)著我們的快樂。唯一不變的,是農(nóng)家小院里的雞鳴聲和灶屋里的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