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潤
葵花斷頸之艱, 在于不畏炙熱與寒涼, 裸露陳舊又新鮮的植物的骨頭。
在這根堅硬的骨頭面前, 我們端詳它的骨骼, 回溯它的肌理,清正它的血液, 驟然發(fā)現(xiàn), 它所幸存的重量, 正是摘取紅肥綠瘦之后, 無畏而莊嚴的一種站立。
這是果實承載之輕重, 亦是生命承載之輕重。
果實落在秋天的大地, 是最幸福的聲音和歸宿。
從春耕到夏耘, 從秋收到冬藏, 植物與人共同的呼吸和生長,一定有過傷口的撕裂和疼痛, 有過形骸之外的嘲諷和冷笑, 有過驚慌的眼神和絕望的心跳。
從葵籽到果實, 經(jīng)歷過花朵的芳香和蜜蜂的指引, 也經(jīng)受過牤牛的巨蹄和虎豹的尖牙。
無論是和風的沐浴, 還是閃電的追趕, 葵籽一路走了過來,一路收割陽光和雨露, 一路蓄滿枝葉和根須, 一路懷抱湖水和火焰。
當它以一枚果實的形象為自己結(jié)束旅程時, 我們看到, 秋天,這巨大的布幔, 鋪展著, 奔跑著, 并用超人的臂力接過一顆種子迸裂而開的并蒂果肉和果核。
這是一顆葵籽的驕傲, 一枚果實的驕傲, 一個秋天的驕傲。像一種宣言, 亮在大風吹過的永恒土地上。
在這樣的果實面前, 無論我們旁聽還是看見, 都會為一種無言的行走愉悅、 感動和幸福。 像一種守則, 靜候在秋天的章節(jié),面帶微笑, 滿目生彩。
我們尊重生命的臃腫, 可以不輕便。 我們常常坐臥不安, 仿佛懷有脫兔。
我們?yōu)榛鸺t的日子而發(fā)燒, 又為村莊與母親的衰老而不停地傷風和咳嗽。
而憂患, 每每起于虛擲和浪費。 如果飽腹不思創(chuàng)口, 袒露在有風北吹的荒野, 就沒有一片藥貼, 能擋住它的潰爛。
如若黃金寶貴而我們不喜, 我們就以滿目景致, 換自然的風水, 養(yǎng)一只歡騰的田蛙出來。
從一株莊稼身上, 從一株具體的葵花身上, 我們試著解讀生命的意志、 糧食的意志。
生命中的金黃, 需要我們拿出多少淚水和汗水, 才可以回收,或抵付?
人的一生, 是攜帶符號、 標記符號的一生。 而我們無意掠取的葵, 它的美、 韌, 它的榮、 辱, 都在經(jīng)過、 助長、 暗示、 訓誡而后, 抵達我們。
葵花的內(nèi)核, 在很多人的身上集成了散射之光。 這些駐扎進我們現(xiàn)實和夢想中的葵花, 有過清朗的臉龐和風雨的心臟。
它教會我們各自身披風雨, 殘缺而后又飽滿。
它贈予我們獨立的芳香和豐富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