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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chuàng)世紀

2023-08-22 03:51:10劉小波
文學(xué)港 2023年8期
關(guān)鍵詞:時間機器人造族群

劉小波

他已經(jīng)記不清楚具體是從何時開始喜歡伊的。 他能確定的是, 伊顯然在他之前就開始對他有所注目了, 那顧盼的眼神將一縷縷特殊的光線不斷地投射到他的身上、 眼中, 最終讓他相信伊和自己會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就像很多古老的故事中所描述的那樣。 這些故事如今只能在更為古老的文獻中才能找到, 它們大多殘破不全, 不忍卒讀, 有些段落還讓他覺得生理不適。 他將這種感受和爺爺交流, 爺爺說這很正常, 因為那是他們早就摒棄的生活方式, 那種生活方式意味著倒退、 腐敗、 毫無效率, 甚至是死亡。 他深以為然, 因為每次體味那些故事時自己不舒服的感覺是那樣強烈。

離伊最近的一次是為期很短的遠足, 即便有這樣的機會, 兩個人的距離在他看來依然遙遠。 在這個時代, 男性與女性的分別并不大,特別的交往也似乎從不存在, 再說他本來就不善于與異性溝通。 這個時代的大多數(shù)人都有這個短處, 兩性之間的交往和同性之間幾乎沒什么差別。 另外讓他裹足不前的是伊對他的態(tài)度, 很有可能, 伊對他的種種示好只是出于禮貌。 再加上那次遠足同行者甚多, 這所有的因素讓他依然只能遠遠地看著伊。

在遠足開始前, 他就隱約有一種預(yù)感: 伊也會出現(xiàn)在遠足人員之中。 那天從星球表面出發(fā), 到達星球大氣層之外時, 在他們星球所環(huán)繞的巨大恒星映照下, 美麗的以太之舟容光煥發(fā)——那是他們依照最高級的美感來建造的,不附加多余的武器系統(tǒng), 因為他們自己就是武器——而在以太之舟里面, 則有更為美麗的伊。 和平日的裝束不同, 伊這次穿著休閑裝,很契合此次遠足的氛圍和主題, 那飄飄的裙擺猶如宇宙中最美的星云, 絢爛多姿, 讓人心曠神怡。

以太之舟啟動了, 龐大的船體在光河中御光而行。 這光河匯聚了周邊恒星的大部分光能, 將船上的每個人都照耀得如同他們從未見到過的星神。 他們的身體也在這強大能量的補充中異常舒暢。

伊起先坐在前排, 從那里望過去, 風景一定是最好的, 視野也是最為開闊的, 對信息的接收也一定是最為全面的。 那些信息滋養(yǎng)著伊, 讓她不管從哪方面看都無可挑剔。

看那些恒星星團由遠及近地變幻著自己的色彩而來, 無比絢爛, 由此產(chǎn)生的各種信息也充盈著每一個船員。 此外, 以太之舟上安裝的信息收集器也開始將所過之處幾百光年范圍內(nèi)的信息接入, 船上的人紛紛開始陶醉于那些離奇古怪的信息流。 這其中有新生的喜悅, 有死亡的悲哀, 有新恒星形成的壯觀, 也有超新星崩塌的可怖。 雖然大家早就對此習(xí)以為常, 但每次體驗還是會帶來不一樣的感受。 當信息流接連不斷地通過全身時, 那種感覺無以言表。

隨著速度的增加, 光河迎面而來的以太風吹動伊的長發(fā)。 伊拿出手帕, 優(yōu)雅地將一個噴嚏消弭于手帕之中。 此外光河的光線也讓伊的眼睛不太適應(yīng), 信息流的輪番轟炸對誰而言都既是一種享受, 也是一種壓迫。 這時, 坐在他前排的一名男子喊起了伊的名字, 讓她坐回自己原來的位置。

“好的, 我過來啦?!?伊的聲音不緊不慢,婉轉(zhuǎn)清麗得讓人心動。

龐大的信息就在那一刻奔涌而來, 讓他猝不及防, 盡了最大努力才勉強將其吸收完全。那一刻他無暇他顧, 只能呆呆地坐在那里, 一任外面的光子流肆意地吹, 也一任伊的長發(fā)調(diào)皮地撩撥他的視線, 將更多信息傳遞到他的大腦中。 他只是坐在那里, 并不特意湊上前去,因為擔心信息輸入速度超出自己的承受能力,然后被其他人看出他的窘迫來。 他看看四周,似乎其他人對伊并沒有他這種特別的感覺。 他爺爺曾告誡他, 對自己的某些感受要適當收斂一下, 他們家族對外界的感受似乎歷來都要比其他人的多一點, 在以信息為生命之源的種族里, 這種優(yōu)勢或特點讓他們有那么一點與眾不同, 盡管只是一點。 這種不同似乎唯有同樣能夠從某些方面獲得更多信息的人才能相互辨認出來。

而伊, 似乎就是這種人。 對此, 他不確定。

當初他遇見伊的那一刻, 吸引他的并非只有伊的外表, 還有伊的這種和自己相同的感受力, 那是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在最根本層面上的承認和吸引, 是不需要語言甚至不需要信息交換的一種信任。 可惜之后的事態(tài)發(fā)展讓他的這一看法成了徹底的幻想。

為了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轉(zhuǎn)身看向旁邊的星海, 伸出手去, 撥動光之浪濤。 他的手在光河中的感受更加直接而豐富, 那沁人的涼意讓他對伊傳導(dǎo)過來的信息吸收得更加迅速, 也更加有效, 更加記憶深刻。

他們的旅程猶如光河的流動, 不緊不慢,自然流淌, 從高處流向低處, 最后流到了一個邊緣小恒星系。 這個恒星系中除了中央的恒星, 圍繞它運轉(zhuǎn)的還有幾顆行星, 他們到達時, 這幾顆行星正好形成一條直線, 而這條直線又正好指向了他們原始家園的所在, 那是整個星系的中心, 但并不是他們原來的家鄉(xiāng)。 任何文明都會遷徙, 而他們的遷徙距離更加遙遠, 因為他們更為強大。 他只大概知道自己祖先的星球和目前他們即將降落的星球一樣, 處于星系的邊緣, 那里的光線聊勝于無, 相對于他們現(xiàn)在的家園而言。 他很懷疑這種說法, 因為他們對光的需要是那么自然而熱切。 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們族群對那個也許并不確證的原始家園的記載并不多, 時間正在無情地沖刷著一切歷史, 在高速高效率前進的同時,他們可能正在失去過往的種種美好。 他們的記憶無法容納更多信息, 他們的機體也承受不了這些信息的不斷充盈, 于是就將在他們看來不那么重要的、 已經(jīng)體驗過的信息拋諸腦后。 不知道從何時起, 對信息的攫取成為他們畢生的追求。 這種追求很少涉及物質(zhì), 高尚得讓他們所有人覺得自豪。 因此, 對那些死亡和新生、那些搶奪和陰謀, 他們都只作為旁觀者存在,靜靜地欣賞。 一切的美好和罪惡, 都將在時間的流逝中歸于虛無。 但是他們不會, 至少在可以想見的未來不會。

很快, 他們降落在了這個恒星系中的一顆小行星上。 華麗的以太之舟停留在行星的外太空, 就像蠻荒之地上的一朵花。 一艘艘小型飛船如片片花瓣, 穿越無數(shù)次閃電織就的層層羅網(wǎng), 飄然降落于積滿灰塵的星球表面。

荒涼! 荒涼到幾乎沒有信息可供采集和享受。

這是他們到達其中一顆行星上時最直接的感受, 僅有的信息來自行星表面的各種變化,來自天空中不停的閃電。 以太之舟盡管停留在外, 卻依然引發(fā)了更強烈的閃電。 這絢爛的光之網(wǎng)圍繞著伊, 將伊的每一粒構(gòu)成單元都展現(xiàn)無疑。 伊在這閃電的映照下, 美得猶如星神,晶瑩猶如宇宙本身。

其他人似乎也對這強烈的閃電來了興致,也對伊在閃電中的美大加贊賞, 紛紛要求伊在剛剛開辟出來的地上跳舞。 伊笑著, 并不答話, 只是慢慢地走到屬于她的舞臺, 隨著閃電的節(jié)奏開始扭動身姿。 漫天而降的閃電似乎也在欣賞伊的美, 紛紛在她周圍如瀑布般籠罩而下。 那隆隆的雷聲, 就成了他們這些觀賞者激動的脈搏, 脈動的信息流。

伊跳完后, 最后一波密集的閃電和雷聲瘋狂襲來, 有如樂曲終止前的大合奏。 大家這才開始猜測, 這似乎并非純粹出于自然, 哪怕剛才這個星系所形成的直線在幾何觀念上最為完美。 那些閃電此消彼長地聚集在伊周圍, 讓伊成了一個光球。 正當大家擔心伊?xí)艿絺r, 閃電又戛然而止, 高潮與結(jié)局一同到來。

很快, 他們從以太之舟那里收到信息: 此次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 可以返航。

但到底是什么樣的任務(wù)呢?

大家的神情顯出茫然的自然來, 似乎這就是遠足的固定程序。 但在他看來, 所有人對此次遠足的意義都只知其一。

連剛才跳舞的伊也滿臉的驚奇, 但很快就被完成既定任務(wù)的輕松感所替代, 再次綻放笑容。

在它的背后究竟還有什么目的? 也一定有著一個目的!

在領(lǐng)略過這顆行星的所有信息后, 他們升空返回了以太之舟。 在啟動的那一刻, 他突然感受到這顆行星新生命的誕生, 一種很微弱的淡淡的味道。 那一定是伊剛才跳舞時圍繞在她身邊的閃電激發(fā)出來的。 難道這就是此行的任務(wù)? 如果是, 那么是通過伊的跳舞完成的, 還是通過他們的到來及他們的干預(yù)而完成的? 最主要的是, 這項誰都不清楚的任務(wù)到底是何人下達的?

所有這一切沒有答案, 以太之舟上的大家似乎也并不在意答案的有無, 一個個心滿意足地踏上了返鄉(xiāng)之旅。

他則困在自己的疑惑中, 接通了以太之舟, 希望可以有所解答。 但在這艘大船上也沒有這個問題的答案, 剛才任務(wù)完成的信息是從出發(fā)地發(fā)送過來的, 以太之舟上甚至根本就沒有這次任務(wù)的記錄。 不過既然接通了, 他就順帶讓以太之舟將那片舞臺周圍的新生命狀態(tài)信息發(fā)送給他。 這些生命真的很簡單, 簡單到代際的轉(zhuǎn)換幾乎是瞬間完成的。 這些信息帶給他的享受也接近于零。

以太之舟起飛了, 但他對這些新生命的生生死死開始有了更多的情感, 他知道, 那是因為他們誕生于伊的舞蹈過程的緣故。

以太之舟很快就飛離了這個遺落在荒野中的小星系, 在此之前, 他將自己身上的一粒細胞晶體扔到了那顆行星上。 在取下那粒晶體時他滿懷著欣喜, 因為自己的一部分就要和伊的經(jīng)歷有所關(guān)聯(lián)了。 此后的旅程中, 他時有時無地與那粒晶體進行連接, 感受到震動, 灼熱,冰冷, 之后他又捕捉到了那些最初的生命蹤跡。 看著伊的笑臉, 感受著伊無意間創(chuàng)造出來的生命的種種悸動, 在這些悸動中, 應(yīng)該也有伊自己組成單元的種種信息交流的痕跡吧。 那些閃電在觸發(fā)時應(yīng)該有伊的方位信息, 在落下時又包含了他們以太之舟的干擾信息, 并映照出了伊那無以言表的美妙舞姿——它們注定是美好的創(chuàng)造物, 他羨慕它們, 盡管很長時間內(nèi), 它們都不會有什么復(fù)雜高超的意識活動。

能夠體驗到如此多信息的綜合, 他應(yīng)該是整個族群中最為快樂的人了吧。 他很滿足地想。

遠足按原計劃接近了尾聲, 他們的以太之舟通過暗能量潮汐的推動, 從這股能量的這一邊快速而平穩(wěn)地到達另一邊, 大大節(jié)省了時間, 雖然時間在他們看來并不是那么寶貴。

回到他們的家園——光之領(lǐng)域——后, 每個人都在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伊尤其如此。感受力的高低和敏感程度在某種意義上決定著一個人的容貌和對他人的影響力, 能夠入選參加此次遠足, 本身就證明你內(nèi)在的某種優(yōu)秀品質(zhì)。

即將分別時, 他試著聯(lián)系了一下伊, 沒有得到答復(fù)。 這也在他的預(yù)料之中, 就像之前他曾經(jīng)嘗試后那樣, 因此他并沒有太在意。 那時他更在意的是他們遠足的任務(wù)究竟是什么。 還有, 他要向爺爺問問清楚, 他們家族的感受力為何會比其他人要多一些。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發(fā)送過去的信息總是被伊有意忽略,因為那顯然不是單純的信息分享或詢問, 其中還夾雜著某種不太熟悉的波動。

“具體情況爺爺也不是很清楚, 我只知道,在某些情況下過度表露我們的這一特性, 會招來不必要的禍事?!?爺爺似乎不怎么愿意提起這件事, 有些沮喪地回答他。 他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他們就是因為過多展示了他們家族的這一特性而消失的。

聽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后, 他依然有些失落, 便打開了與那個遺留在那顆行星上的細胞晶體的連接。 信息接通后, 他欣喜地發(fā)現(xiàn), 生命的種類開始豐富了, 它們的活動信息也開始變得復(fù)雜。 這是所有有生命行星的共同特點,只是這顆行星的生命進化明顯要快很多。 它們真是幸運!

但是這幸運真的只是幸運嗎? 偶然之中是否有某種必然? 他馬上就聯(lián)想到了遠足的任務(wù), 一直到回到光之領(lǐng)域, 他們只知道有那一個任務(wù)。 那么這任務(wù)是不是就是創(chuàng)造生命呢?

在這一猜測的鼓勵和折磨下, 他立刻動身前往他們領(lǐng)域的中央之都去尋找答案。 他首先調(diào)閱了他們乘坐的以太之舟的相關(guān)傳輸數(shù)據(jù),然后將這次任務(wù)的相關(guān)數(shù)據(jù)提供給中央之都的管理者, 管理者看過后告訴他: “這條數(shù)據(jù)傳輸由更遠的原始指令代碼發(fā)出?!?然后接著搭建信息城堡, 將組成材料不厭其煩地搭成不同的形狀。

“怎么, 不是從這里發(fā)出的?” 他驚訝地問。 中央之都作為最為先進的中樞所在, 他們所管轄的領(lǐng)域的指令都來自它, 怎么會有一項連這里都不知道的指令, 還是從不知道什么地方通過它發(fā)號施令呢?

管理者的目光有些不舍地從還未完成的信息巨塔上移開來, 不太友好地對他說: “一起遠足的人那么多, 為什么只有你一個人來這里尋找答案呢?”

他立刻就捕捉到了管理者相關(guān)情緒信息的波動, 對此他早有準備。 他打開了與遺留在他們遠足到達過的小行星上的那粒細胞晶體的連接, 然后用目光將這一連接與管理者分享。 此時, 那邊傳來的信息顯示, 已經(jīng)有生命從原始的海洋中爬上了陸地, 陸地上, 植物的種類更加繁盛, 它們健壯的生命力像一股清流, 讓管理者的組成單元分外舒爽。

“就是因為這些?!?他說。

“但是我這里只能查到這么多?!?管理員依然在享受那份清涼。 一只手耷拉著, 似乎是伸進了小溪中, 就像當時他將手伸進星海之中一樣。

“我覺得繼續(xù)追蹤下去會有很有趣的發(fā)現(xiàn)?!?他說得輕描淡寫, 盡量不引起管理員對自己某種無法說明的擔憂的注意。

“我覺得, 你可以去我們的原始家園找找看?!?管理員一邊依然沉浸在那原始的清涼感中, 一邊回答他。

他應(yīng)該想到這一點的, 準確地說他已經(jīng)隱約感覺到了這一點, 只是這個線索太過明顯,讓他對這條線索的重要性預(yù)估不足。 看來那條指令的神秘性超出了他的想象。

為了不讓管理者察覺自己的這個想法, 他果斷斷開了與管理者的信息共享。 管理者身體一怔, 像是被人從清爽之地突然投到了悶熱的所在, 臉上呈現(xiàn)出不舍和不滿的神態(tài)。

前往原始家園的路程很長, 他需要駕駛爺爺?shù)娘w船, 那是他爺爺終其一生制造出來的,擁有和他自己獨一無二的信息連接通道。 當然, 對于借飛船的他來說, 這個連接通道的開啟并不復(fù)雜, 此外, 這艘飛船的速度才是他最關(guān)注的方面。

“你為什么對這項指令這么感興趣呢? 我覺得你會因此而走向毀滅,” 爺爺在送他上飛船前, 有些不忍地勸誡, “因為一定有指令之外的原因, 那不是一項單純的指令?!?/p>

他只是笑笑, 揮著手走進飛船。 爺爺說的這些他當然清楚, 正因為如此, 才會不顧一切地去尋找答案。 爺爺也沒有再多問什么, 因為他沒有這個必要, 他只是提出問題, 然后等待, 等待他這個孫子去思考這個問題, 然后,他就會接收到自己這個后代關(guān)于這件事的想法——這艘飛船的信息采集技術(shù)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圍, 他對伊的思念就這樣被爺爺完全知曉。

爺爺無奈地笑笑, 仰頭望著飛船消失的方向, 他們原始家園的方向。

原始家園是一顆很小的行星, 這里光源并不豐富, 那顆曾經(jīng)陪伴他們種族一直發(fā)展壯大的恒星也瀕臨死亡, 突然暴漲的體積即將摧毀它曾經(jīng)孕育的一切。 這份死亡氣息通過昏黃的可見光, 伴隨著強烈的恒星粒子灑滿這顆原始家園, 更讓這里顯得破敗不堪。 但他在這顆早已經(jīng)被他們族群遺棄的行星上感受到了在那顆行星上的感覺。 他不免再次打開和遺留在那顆小行星上的細胞晶體的連接, 再次感受著源自遙遠異域生命原始的躁動, 想象著他們族人的祖先也經(jīng)歷過那樣的粗鄙丑陋、 那樣的暗無天日、 那樣的愚昧無知。 他們也曾對很多東西充滿恐懼, 對同樣多的東西充滿欲望, 還對未來總是懷著莫名的期待。 如今他認真感受這兩種生命形態(tài)的相似性, 讓他更加確信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當時的那項任務(wù)就來源于自己族群的古老指令。 這種指令可能已經(jīng)存在了數(shù)十億年之久。 要想找到它的源頭, 幾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找到了, 這一指令當初發(fā)出的意義應(yīng)該也早已無人知曉。

他駕駛著爺爺?shù)娘w船緩緩飛行于荒敗的原始家園, 猶如游覽一處古遺址, 只是所有的遺跡不可考了。

飛船向他發(fā)來一個檢索信息: 已經(jīng)找到了指令的來源。 他馬上打開, 看到了那個地點。直覺告訴他就是那里。 他立刻向飛船發(fā)送指令, 飛往原始家園的赤道中央。

那是一座高聳入云的高塔, 采用分層建造方式建成, 每一層都有若干個圓柱體組成, 下面的層級拱衛(wèi)著上面的層級, 越向上圓柱體數(shù)量越少, 最終形成了幾十萬米的宏偉建筑。 他們族群的最后規(guī)劃應(yīng)該是將這個誕生地當成一個紀念物, 所以才集中整個行星的資源建造了這座高塔。 他駕駛飛船向上飛去, 爺爺?shù)娘w船告訴他, 這不僅僅是個紀念物, 而其實更是一個發(fā)射塔。 顯然, 完成那項任務(wù)的指令就是從這里發(fā)出去的。 只是為什么當初他們遠足出發(fā)前沒有收到呢? 而且他們偏偏又在不知不覺中完成了那項不知道將會達成什么目的的任務(wù)。

他將飛船降落在這座發(fā)射塔的第二層, 這一層由三十多個圓柱體組成, 風暴和砂礫似乎并沒有對這些巨形圓柱體造成任何損害。 他從飛船內(nèi)走出來, 除了四周的風沙, 沒有感受到任何信息的流動, 可能是因為時間太久, 發(fā)射塔已經(jīng)停止運行的緣故。 他想找到什么入口或者當時建造的痕跡, 在歷經(jīng)億萬年時間后, 再嚴密的入口、 再細微的痕跡都會在各種因素的作用下露出一些端倪。 但他沒有發(fā)現(xiàn), 至少在這個圓柱體上沒有找到, 相鄰的兩個圓柱體上, 面向他的這一面也沒有發(fā)現(xiàn)相關(guān)的痕跡。他將手按在巨大的圓柱體上, 依然只感受到了風的呼嘯。 略感失望的他再次回到飛船里, 飛向最高處的圓柱體平臺, 然后緩緩降落在那里, 這里的風因為空氣稀薄的緣故, 刮得并不太大。 其實整個星球的空氣已經(jīng)在恒星引力風的作用下喪失了很多, 但這對他并沒有任何影響。 在飛船內(nèi), 他開啟了探測程序。 一段時間過后, 依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信息流動。

難道這座直達天際的高塔的建成只是為了發(fā)送簡單的類似完成那項任務(wù)的指令? 其他時間只是保持靜默? 若果真如此, 那么那項任務(wù)一定無比重要! 而這樣重要的任務(wù), 偏偏被他們這些從未聽聞過的人以不知道什么方式給完成了。 難道這一切僅僅只是巧合?

在最高層搜尋無果后, 他來到了地面, 不出他所料, 地面上的入口更容易找到, 只是打開它花費了一些時間, 一來是風沙堆積, 二來這是因為爺爺飛船的信息解析系統(tǒng)和這座發(fā)射塔不太匹配, 他只能用自己作為中間介質(zhì)。 這么說, 當時的族群和現(xiàn)在的他們在很多方面還是有著某種相似性的, 盡管他們已經(jīng)做了近乎徹底的改變, 他想。 相似之處是有的, 但依然需要花費很長時間, 他才通過飛船內(nèi)一個隱藏程序的運行找到了解碼辦法。

入口緩緩開啟。 為了避免風沙進入, 他將自己飛船的艙門和圓柱體打開的門做了對接操作。 之后他就帶著必備的裝備走了進去。 等他進入后, 里面亮起溫暖的光, 這種光譜讓他感覺很舒服, 似乎也能讓他感受到某種溫暖的信息。 此外, 里面的設(shè)施也都像是史前遺跡般散發(fā)著某種他能夠辨識的味道, 經(jīng)過分析, 他爺爺身上就有這種味道的部分分子成分。 按照邏輯, 自己身上應(yīng)該也有, 只是他檢索不到而已。

整個一層圓柱體被建成了一個大型迷宮的樣子, 這應(yīng)該也是他的先人們?yōu)榱朔乐雇馊似茐亩龅脑O(shè)計。 只是這種設(shè)計在如今的他看來幼稚得像一場游戲。 他沿著彎彎曲曲的道路一直走到中心的圓柱體旁邊, 這個圓柱體通體閃著微弱的淡黃色光芒。 探測儀器告訴他, 這是某種晶體, 通過自身可控的物質(zhì)衰變來維持能量供應(yīng), 可能整個迷宮的能量也來源于此, 否則不可能在經(jīng)歷了數(shù)億年之久后還會如此。 面對著他們祖先離開前建造的最后一件堪稱藝術(shù)品的建筑面前, 他卻沒有興奮, 就像那道微弱的光, 看不到光波的波動, 這項技術(shù)應(yīng)該已經(jīng)失傳了, 說不定僅僅只是被用在了這里而已。他將信息采集器放到圓柱體上, 信息顯示它處于靜默狀態(tài), 沒有指令發(fā)出, 就像它散發(fā)出的沒有波動的光波。 他拍拍圓柱體, 走向和自己來時呈120 度角的一個類似操控臺的地方, 這項古老的設(shè)計讓他同樣有種親切感。 他伸出手撫摸, 上面干凈得一塵不染, 但也沒有任何可以操作的跡象, 讓他懷疑這是否只是一個供人休息的場所。

一切應(yīng)該是早已設(shè)定好的, 這里沒有答案。 正當他如此想的時候, 一個人造人悄悄地從中央圓柱體內(nèi)走了出來。

他驚訝地轉(zhuǎn)過身, 對方卻滿臉微笑: “歡迎回來。 我在這里已經(jīng)值守了六億八千二百三十五萬年之久, 但是很抱歉, 我沒有完成建造者賦予的使命, 將你們不斷地拉回到你們祖先的樣子?!?/p>

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yīng)這個人造人, 對他的話也并不能完全理解。

“你們的祖先很早就看到了你們今天的樣子, 但是他們不希望這件事真的成為現(xiàn)實, 所以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通過這個發(fā)射塔向你們所在的行星發(fā)射指令, 希望通過你們對其他生命的考察而再次讓你們回到你們祖先的樣子。”人造人不緊不慢地說, 似乎聲音里還透著一絲失望和惆悵, “你能夠找到這里這件事, 也是被看見過的?!?/p>

“什么? 在經(jīng)過了幾億年之后?” 他不可能不驚訝, 以至于邏輯都有了漏洞, “那么, 他們是如何看見的呢?”

“就是看見。 但你的樣子他們并沒有看得那么清楚?!?人造人的回答多了一份對歲月的慨嘆。

他正要繼續(xù)追問, 中央圓柱體的亮度突然變亮起來, 一對顯然是他們先祖的人顯示出來, 其中一個人和伊很相像, 另一個顯然是男性。 他的感受力立刻就開始全速運轉(zhuǎn)。 圓柱體上的兩個人先是很親密地坐在一起說話, 因為只有畫面, 他聽不到他們在談?wù)撌裁矗?也不需要知道, 只需要看他們之間的親密感就夠了。很快, 那名男性就和很像他的伊的女子開始了更親密的動作, 他的感受力慢慢開始高速運轉(zhuǎn), 此時此地和彼時彼地的無數(shù)信息開始潮涌而來, 導(dǎo)致他的感受力即便全速運轉(zhuǎn)也無法將這一幕完全汲取。 再接下來, 兩個人完全赤身裸體, 沒有任何約束地交纏在一起……

“不用再看了!” 他閉上眼睛, 努力安定著自己的情感, 身體下部有一種陌生的感覺襲來, 讓他有種要嘔吐的感覺, 他不得不向人造人命令道。

“好的?!?那畫面應(yīng)聲而止, “這是你們祖先的生活。 他們通過這種方式繁衍后代。”

“繁衍?” 他疑惑而吃驚地說。

“對, 繁衍, 和你們鄙夷的那些低等生命形態(tài)一樣。” 這句話通過標準的人造人口氣說出來, 卻明顯有種居高臨下的評判意味。

“是的, 我們現(xiàn)在的人都要忘了以前的生命形態(tài)了?!?他也機械地回了一句, 腦中開始回放自己看到過的各種低等生命形態(tài)。

“你一定還想看關(guān)于你們今天的畫面?!?/p>

他沒有回答, 只是深深地沉浸在對剛才的感受中。

畫面開始顯現(xiàn), 那是他們現(xiàn)在的模樣, 和剛才的祖先比起來, 他突然覺得現(xiàn)在的他們是那么丑陋, 那么堅硬, 那么沒有生趣和活力。

他再仔細看, 那竟然是某一次慶祝全體族人遷移成功的慶典畫面。 人造人似乎就是在等待他的確認, 畫面之后就變成了他們遠足離開的畫面, 那不是他和伊的那次遠足, 但從以太之舟和其中乘客的裝束來看, 和他們的遠足時間相隔并不遙遠。

“那次遠足, 也從你這里向他們發(fā)送了指令了嗎?” 他問道。

“是的?!?人造人回答。

“指令的內(nèi)容到底是什么?”

“讓你們在遠足過程中祭奠你們的先祖。也希望通過對其他原始生命的考察, 讓你們回到你們先祖的樣子。”

“什么? 祭奠? 如何祭奠呢? 我們從沒聽說過會有這項活動?!?他有些疑惑。

“通過跳舞。 我已經(jīng)說過了, 通過美人跳舞的方式讓你們不斷地回想起祖先的生活方式和繁衍方式。 可是你們只是通過感受去欣賞,然后儲存, 并沒有在身體上產(chǎn)生任何變化, 有的連脈沖都不會產(chǎn)生?!?人造人語氣中明顯可以聽出一絲責備。

“你想我們產(chǎn)生什么樣的身體變化呢?” 他問得有些緊張。

“但是你不同, 你的身體已經(jīng)有了變化,并且一直找到了這里。 所以, 我也依照創(chuàng)造者的指令, 將這個儀器交給你?!?人造人自顧自地說完后, 他的胸腔慢慢打開, 然后將一個圓柱形的儀器再緩緩?fù)扑统鰜怼?/p>

他伸手將儀器拿在手上, 正要仔細看, 那儀器已經(jīng)自己像一個活物般爬到他手腕之上,套在了他的胳膊上, 并且他能感受到它已經(jīng)在工作了。

“這是什么?”

“時間機器?!?/p>

人造人簡單直接的回答讓他大吃一驚。 即便他們的科技已經(jīng)如此發(fā)達, 對時間機器的研究始終是禁區(qū)中的禁區(qū), 普通人甚至從未想到過這種科技, 因為他們的壽命已經(jīng)長到?jīng)]有盡頭, 長到所有的傳說沒有了傳播的意義。

“這么說, 我們的祖先在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研究出了這種儀器?” 他的驚訝夾雜著驚嘆。

“是的, 只是沒有公布過。 正如你所想的,你們基本上不需要這種科技。” 人造人說完看看他, 眼神中有對他的憐憫。 可能在人造人看來, 自己比他更有資格繼承他們祖先的遺物,因為他比他們更接近他們的祖先。

“既然我們的祖先有如此發(fā)達的科技, 為什么還要離開故土?”

“所有族群不會是鐵板一塊, 我所聽從的,是你們祖先中的保守派?!?/p>

“保守派?” 他脫口而出, 抬手看看自己剛剛戴上的時間機器。

“是的, 他們主張保持原有的身體形態(tài),而非順應(yīng)激進派所說的改造自己的身體, 隨著環(huán)境的變化而變化?!?從人造人的語氣中聽不出褒和貶。

他大概猜到了當時的情況。

“所以激進派最后勝出, 這個曾經(jīng)的家園就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 他半是詢問, 半是肯定地說。

“是的, 而你們, 逐漸擁有了更為廣闊的領(lǐng)域?!?人造人說得心有不甘。

“可是卻失去了很多美好, 一切美好?!?/p>

“為了順應(yīng)環(huán)境, 激進派把你們改造成了信息的生物, 而不是物質(zhì)的生物, 你們通過攫取信息而存活, 還標榜自己是最純粹的生命體。 可是你們忘了, 一切純粹來自混沌?!?人造人像是在毫不留情地揭開病人的傷疤, “而且你們的純粹不僅沒有保住你們這個家園, 反而加速了她的衰亡?!?/p>

他知道人造人說的是什么, 無休止的信息傳輸需要大規(guī)模的能量供應(yīng), 而信息輸入越豐富, 他們對信息的需求就越旺盛, 越無法輕易滿足。 這導(dǎo)致能量消耗比原始的生命形態(tài)時消耗得更多, 只是因為他們擁有了無比寬廣的領(lǐng)域和漫長的生命才沒有人意識到這一點。

“這是危害之一, 不過, 從你們的立場而言, 這其實反而是優(yōu)越性的體現(xiàn)?!?人造人似乎洞悉了他的思維。

“那其他的危害呢?” 他想象不出其他的危害, 但他知道, 那個危害一定很嚴重, 嚴重到?jīng)]有人意識到。

“你們沒有了繼續(xù)進化的必要。 你們的感受在欺騙你們, 因為感受永遠代替不了親身體驗。” 人造人說話的神情猶如一個心靈導(dǎo)師。

此刻他猛地想起了伊, 那熟悉的感受他一遍遍地溫習(xí), 但每次想起伊依然會令他激動不已。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這個答案也解開了我這段時間一直的困惑?!?他說完, 又想到了自己父母的死亡。 對他們而言, 死亡并不可怕, 因此面對死亡, 也沒有人會悲傷, 可是他此刻卻涌出一股悲痛的情緒來。 這悲痛和對伊的感覺交織混合在一起, 讓他又產(chǎn)生了要吐的感覺。

戴在他手腕上的時間機器一定是檢測到了工作需要, 突然一緊, 導(dǎo)致他彎腰干嘔了幾下, 但是除了一點口水外, 什么都沒有吐出來, 因為如今的他們根本就沒有了物質(zhì)的輸入和輸出。

“看來我沒有選錯人, 你已經(jīng)有劇烈的身體反應(yīng)了。” 人造人有些欣喜地說。

“接下來, 我該怎么做?” 他在人造人的鼓勵下, 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要完成使命的沖動。

“時間機器會指引你該怎么做的。 但是我告誡你, 不要回到你們的領(lǐng)域, 還是因為時間機器?!?人造人向他提出警告。

“好的, 我明白!” 他朝人造人點點頭。

人造人不再說什么, 只是有些傷感地轉(zhuǎn)身, 走進了那個已禁錮他億萬年之久的監(jiān)牢中。

“等等, 你不出去嗎?” 此刻他真的覺得對方更有資格去完成祖先留下的任務(wù), 那個使命。

“我的程序設(shè)定就是如此?!?人造人并不回頭。

“你可以更改程序啊。” 他脫口而出, 又想到可能當時的祖先不允許對方自己更改程序,又加了一句, “我也可以給你改?!?/p>

“不用了, 我還要繼續(xù)完成自己的使命。”

“繼續(xù)完成? 難道還有其他的時間機器?”

“時間機器只有這一個。 但我不敢將希望放在你一個人身上。 因為進化的誘惑高于一?!比嗽烊艘呀?jīng)走進了門里面, 轉(zhuǎn)身對他說道。

“你不敢?” 他強調(diào)。

“是的?!?門已經(jīng)在關(guān)閉了, 人造人最后堅定地說道, 并沒有因為沒有了時間機器而減弱自己的那份堅守的毅力。 他顯然是有一種毅力存在于體內(nèi)的。

而他似乎還缺乏那種毅力, 他甚至都無法命名那種相信的力量, 只是常常在其他低等生命形態(tài)那里體驗到過。 他們的信息傳導(dǎo)會將所有信息重新編碼, 統(tǒng)一成一種愉悅感傳達到他們大腦中, 只有某些很強烈的感受會保存原來的質(zhì)感, 毅力就是其中一種。

關(guān)于原始家園和那條指令的謎題已經(jīng)解開, 他返回爺爺?shù)娘w船, 懷著無比的惆悵離開了他們祖先的家園。 此時外面的風沙更加強烈了, 那顆即將死亡的恒星正在以極快的速度走完她最后的旅程。 等飛船起飛時, 兩道沙塵形成的線條也飛速劃過天際。 他將目的地再次設(shè)定為自己來時的家園, 他要回去, 向爺爺詢問父母的情況, 以及自己家族的一些秘密。 當然, 他還要當面向伊說明他了解到的情況, 希望伊能和他一起走。

飛船離開原始家園所在的恒星系后, 來自爺爺?shù)男畔ⅠR上就接通了。

“孩子, 我已經(jīng)知道了一切, 相信很快,其他人也會知道的。 留給你的只有一條路: 逃亡?!?畫面中, 爺爺看起來突然變得蒼老了許多。

原始家園的發(fā)射塔除了發(fā)射指令, 還可以屏蔽整個恒星系的信息傳輸, 使她成為真正的被遺忘之地。 但是一旦飛離這個屏蔽圈, 各種信息就會將他再次包圍。

他沒有理會爺爺?shù)木妫?繼續(xù)自己的計劃。 他不清楚當初保守派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但是那種堅持到最后的精神感染著他, 這是他們族群目前所不具備的品格, 或者準確地說是此時他們的族群。 他體內(nèi)開始有東西在復(fù)蘇、 在膨脹、 在沖破一些看不見的限制, 身體內(nèi)部各種組成單元除了既有的連接外, 正在生成其他的更復(fù)雜的黏性多通道連接。 這讓他無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當前的處境。 但面對爺爺要求飛船飛離他們族群領(lǐng)域的指令, 他依然一次次地進行人為修正, 最終到達了伊所在的地方。 這是那種復(fù)蘇對他的超越理性的影響。

飛船降落后, 他有些踉蹌地走下來, 他的步態(tài)和神情一定很不合族群的審美, 所以很多人看到他后, 都懷著警惕和厭惡的目光躲著他。 他胳膊上的時間機器也慢慢開始吸引大家的目光, 他們紛紛試圖與其進行連接, 可是一無所獲, 這更增加了他們的好奇心和防御感。

大家的異常舉動也引起了伊的注意, 當她看到他向自己走來時, 眼中慢慢開始溢出恐懼來, 這股力量推著她向后退, 與此同時伊還不停地擺著手, 并向他發(fā)送信息, 警告他不要靠近自己。 相比單純的語言警告, 這種警告更具正式性, 也更準確地傳達出發(fā)出者的真實意愿。

他對伊的警告感到疑惑, 那些曾經(jīng)的笑顏, 那些理解的目光, 難道都只是自己的揣測, 甚至是臆想? 面對伊的決絕, 他依然向伊發(fā)送了希望和她在一起的信息, 并將他在原始家園發(fā)射塔內(nèi)看到的畫面?zhèn)鬏斀o伊。 伊接收到這些信息后, 反應(yīng)更加激烈。 其他人開始向他圍攏過來, 有人認出了他, 并喊了出來: “他的父母就是破壞者?!?/p>

人群騷動起來, 紛紛將充滿敵意的信息發(fā)送到他體內(nèi)。 他拼命抵擋著這股敵意, 繼續(xù)向伊挪動腳步, 希望可以用自己的行動感動伊。伊看到自己的警告無效, 面對未知的威脅, 最終轉(zhuǎn)身跑向了人群之外, 將他留在了恐懼的中心。 他突然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失望, 伊的舉動猶如一枚導(dǎo)彈, 將他構(gòu)想的美麗圖景一舉炸毀。 他在短暫調(diào)整后立刻平靜下來, 恢復(fù)了正常狀態(tài), 其他人感受到他的改變后也轉(zhuǎn)變了自己的敵意, 但依然有幾個人覺得應(yīng)該將他抓起來, 送到行為管理局。

最后還是他的失望情緒幫了他大忙。 他向那幾個想要逮捕自己的人揮揮手, 毫無斗志地轉(zhuǎn)身走向爺爺?shù)娘w船。 那幾個人出于種種原因, 也沒有再堅持。

他回到飛船后, 接通了和爺爺?shù)男畔⑦B接。

“你應(yīng)該遠離這里, 越快越好?!?爺爺?shù)谝痪湓捑图鼻械匮永m(xù)了之前的告誡, 眼神中更是充滿著焦慮和某種不祥的預(yù)感。

“難道兩種觀念之間就無法共存嗎?”

“好的, 我這就離開。” 說完, 他操縱飛船起飛, 以最快的速度飛離了他們的領(lǐng)域, 將他的牽掛和傷心都留在了身后。

群星閃耀, 星海無垠, 更顯出宇宙的空曠與冷漠。 無比失落的他穿行其間, 將目的地設(shè)定為伊那次跳舞的行星。 他將與遺留在那顆行星上的細胞晶體信息連接打開, 貪婪地汲取著傳輸來的各種信息, 將原始家園的人造人要他警惕這種生存方式的提醒暫時忘到了一邊。 一名即將奔赴戰(zhàn)場的斗士卻總在享受著敵軍的饋贈, 這讓他產(chǎn)生了一種負罪感。 現(xiàn)在, 唯有這樣墮落的補償方式能夠安慰他被伊擊破的夢想。

夢想! 這是他之前從未有過的意識。 而那種悲痛也是從未體驗過的, 那痛感猶如巨大的圓錐體慢慢穿過自己, 刺痛, 被撕裂, 被連根拔起。

飛船再次收到爺爺傳來的信息, 簡短得只有一個意思。

“以最快速度飛離, 以最快速度飛離!”

這則信息是通過信息鏈接傳過來的, 透露出十足的緊迫感。 可能爺爺已經(jīng)被他們控制了。 飛船在接收到這條信息后自動加速, 然后躍遷至高維空間。 每次進入高維空間后, 他都會覺得被包裹在龐大的真空球體內(nèi), 而自己就在正中的球心位置。 最讓他不舒服的是, 不論朝哪里飛, 都感覺自己一直在球心。

一段時間過后, 飛船再次突破高維空間,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到了目的地附近, 只是如今這個恒星系連成一線的奇景早已不在, 從飛船里望過去, 就像一個圓盤里隨意滾著幾個灰色的小圓球。 而美麗的伊也在無限遠之外。

他將飛船降落在伊跳過舞的那顆行星。 現(xiàn)在這里已是信息的巨大海洋。 各種生命不停地繁衍, 就連空中也開始出現(xiàn)飛行的物種。 這些生命在體型上差異巨大, 小的依然處于原始生命形態(tài), 大的則比他還要高大。 在進化形態(tài)上也天差地別, 但當他調(diào)閱了此時行星的最高級生命形式的進化史后, 很失望地發(fā)現(xiàn), 哪怕再給它們這么長時間, 它們也不會進化出高等智慧。

當時在和原始家園的人造人交流后, 人造人將幾億年前他們保守派的計劃都傳輸給了他, 希望他可以以此來校正已經(jīng)積重難返的族群。 他在到達這原始蠻荒之地后才想起來查閱這部分信息。 整個計劃是這樣的: 保守派使用發(fā)射塔將不同批次的遠足者送往不同的新生恒星系, 為的就是讓他們在那種環(huán)境中重新發(fā)現(xiàn)自己祖先的生存狀況, 從而喚起他們對自己本源生命狀態(tài)的記憶, 進而使他們回到真正的生命形態(tài)中去。 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 一代又一代遠足者都將這些新生恒星系看作了獵奇的對象, 當成了展示自己進化優(yōu)越性的舞臺。 保守派希望他們的后人在一個個蠻荒之地祭奠他們久遠的歷史, 只是現(xiàn)實的效果很遺憾, 這些已經(jīng)被徹底改造過的后來人一次都沒有想起過“祭奠” 這個詞, 一直向前看的他們估計已經(jīng)忘記了這個詞的真正意思。 保守派希望這些蠻荒之地能成為呼喚后人回歸的神廟, 回歸被他們完全遺棄的原始生物本能, 可是他們的族人繼續(xù)快速進化發(fā)展, 最終將他們認為不必要的都當作累贅丟棄了。

站在飛船顯示器前, 看著那些形態(tài)各異的鮮活無比的低等生命體, 他開始憑吊自己的祖先, 憑吊自己的父母, 飛船也隨著他的思緒在這個行星上漫無目的地掠過, 引得下方的生命對他好奇不已。 在它們的記憶中, 自己的飛船不會停留太長時間, 也不會通過描述從一代生命體傳到下一代生命體那里, 所以他不必擔心暴露自己。

警報總是突然響起。 有一隊追擊隊循著他的飛行路線一直追到了這顆行星。 在這樣一個荒涼的星球上尋找他的飛船就像在夜空中尋找最近的恒星。 所以最有效的躲避就是: 使用時間機器。 他操作時間機器, 目標時間早已想好, 就是他第一次遠足到達這顆行星之時。

時間機器啟動后, 飛船從周圍獲取了極大的能量, 這股能量漩渦讓追擊隊都為之驚訝,紛紛躲避前方那個幾乎變?yōu)橥耆咨哪繕?。等這些追擊者穩(wěn)住飛船后, 突然發(fā)現(xiàn)他們的目標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 爺爺?shù)娘w船在時間機器攫取的能量推動下, 陷入一片扭曲時空中,繼而帶著他穿越了一個純白的屏障。 這個過程很短暫, 卻帶給他從未有過的信息震顫。 之后, 一切又突然平靜下來, 他回到了那個時間點。 以太之舟帶著完成任務(wù)的他們剛剛起飛,上面載著伊和他自己。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時間機器的自我規(guī)避功能, 不讓不同時間的自己相遇。 飛船在前方光柱的牽引下快速飛升, 留下身后密集的閃電。

以自己的視角去目送自己和伊的離開, 讓他的悲傷與哀嘆無以復(fù)加, 就如此時地面上正向外噴涌的巖漿。 如果剛才的追擊者中有伊在, 他寧愿被他們制服, 然后被帶回到他們的領(lǐng)域, 讓未來的自己告訴他們, 應(yīng)該往回走??墒撬肋@完全沒有可能。

更讓他堅信這種不可能的是在跳出時間旅行后接收到的一條來自伊的信息。 伊在信息中表示, 希望他將關(guān)于自己的信息全部刪除, 不留任何痕跡。 并說自己因為他向其傳輸信息,讓伊的身體出現(xiàn)了嚴重不適。 他從這則信息中真切體會到了伊的痛苦, 這是伊用自己的細胞晶體能量向他發(fā)送來的信息, 其中有這些細胞的痛苦記憶, 當然, 還有那種不容分辯的拒絕和厭棄。

而剛剛, 伊美輪美奐地登上以太之舟, 將自己的創(chuàng)造當作最美好的禮物留在了他將一直逗留的星球。

在收到這個信息后, 他沮喪到了極點, 對自己的懷疑也得到了完全證實。 與此同時, 他感到自己體內(nèi)也在發(fā)生與伊同樣類似的變化,不同細胞經(jīng)體間的壁壘被無法定義的信息流沖擊著, 那高漲的潮水在某種引力作用下潮汐般涌動, 力量逐漸加大, 最后他不得不癱坐在那里, 任憑這股力量沖刷著自己。

爺爺?shù)娘w船并沒有受到他體內(nèi)力量的干擾, 按原計劃緩緩降落。 他體內(nèi)的那股力量也漸趨平穩(wěn), 那些潮汐并沒有對他的身體造成什么可見的傷害, 歷經(jīng)億萬年的科技進化固守著他的身體, 讓所有的叛亂只能限定在每一個細胞晶體內(nèi)。 他走出來, 只是稍有不適, 畢竟那股力量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飛船的降落引起了周邊引力的改變, 電閃雷鳴。 剛剛遭受打擊的他任憑萬千條閃電擊打在自己身上, 就如剛才打在伊身上。 他走到那個舞臺上, 將伊剛才留在這里的信息都收集起來: 她的舞姿, 她的笑容, 她的印痕, 她的呼吸。 收集完成, 他返身回到飛船上, 將這些信息輸入到轉(zhuǎn)化器中, 然后啟動。 轉(zhuǎn)換器將飛船外的閃電盡數(shù)吸收, 這些能量又將伊的信息物質(zhì)化為一個微小的生物細胞。 那個細胞慢慢地翻轉(zhuǎn)著, 可以感覺到她的潤滑柔美, 一如伊。他清楚, 這細胞中只有伊的百分之一的信息量, 但令他欣慰的是, 這是他們祖先曾經(jīng)的生命形態(tài)。 他又將自己的與剛才伊的信息量相等的信息收集起來, 將之前的步驟再重復(fù)一遍,另一個滑潤嬌小的細胞出現(xiàn)了。 他把兩個細胞放在一起, 看著他們像兩個孤獨的孩子, 在認出彼此之后自然地結(jié)合到一處, 那是生命和生命的彼此相認, 是種族和種族的必要結(jié)合, 是對全新生命的創(chuàng)造責任。 當看到兩個細胞合并為一個細胞的那一刻, 他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自己在原始家園發(fā)射塔內(nèi)看到的那個畫面。 此時他已經(jīng)不再厭惡, 不再惡心,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愉悅的感覺。

一個原始的、 比他們祖先要小很多的初級生命就這樣誕生了。 他不清楚這樣的生命能有多少生命力, 是否可以進化成和他們的祖先一樣的智能生物。

至少他知道, 這個細胞在這個星球上的這個時刻不可能存活, 她需要更適宜的外部環(huán)境。 為此, 他再次啟動時間機器, 回到了他被追擊之后的一百萬年。

他的那些追擊者同伴早就不在了, 此外,大地上之前看到的那些和他一樣高大的生命也消失不見了,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那些追擊者的報復(fù), 還是出于自然的原因。 這樣的條件似乎剛剛好。 他將剛剛合成的生命細胞放到一個平靜的水洼中, 靜靜地看著她從一個變成兩個, 兩個變成四個, 然后是十六個、 幾百個、幾千個、 幾萬個、 幾十萬個, 最終形成了一個頗具規(guī)模的有機體, 最終, 整個大水洼漂浮著, 閃爍著這些生命之光, 他們的生命信息蕩漾著, 承載著他對伊的濃濃依戀。 有時他會隨著這種起伏而忘掉自己, 沉入夢鄉(xiāng), 然后在愛與欲的狂喜中醒來。

直到這時他才放下心來, 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其他景物上來。

此時這個星球剛剛從一場遍及全行星的大火中恢復(fù)過來, 植物的種類和一百萬年前差別不大, 動物則從原來和他自己一樣大小的生命體為主導(dǎo)轉(zhuǎn)變?yōu)楦〉纳w為主導(dǎo), 這對他剛剛創(chuàng)造出來的生命是一個好消息。 原生的行星生命依然無法突破信息屏障, 它們的大腦也無法進行更復(fù)雜的信息運算, 也就是說, 在不遠的將來, 他和伊的結(jié)合體將成為這顆星球的主宰物種。 為了留給這個新生物種一個安靜的進化環(huán)境, 為了伊和他的信息在沒有干擾的情況下生長出最瑰麗的生命, 他有些不舍地坐上飛船, 將飛船設(shè)定為漂浮在地面之上的巨型高山, 守護著他和伊的造物。

漫長而平靜的時間啃食著他的耐心。 進化到這一步, 他的族群早已放下了所有的執(zhí)著,從而可以坦然面對時間的流逝, 但他對伊的思念卻使他不能再如往常那樣去等待, 盡管他知道伊對他的厭惡態(tài)度不可能改變。 而這種思念本身就昭示著改變, 他的身體也在這種期待和思念中發(fā)生著變化, 希望早日看到伊的想法時時改變著他的身體結(jié)構(gòu), 那種潮汐一次次地卷土重來, 億萬次地沖擊著, 他的身體也在這種沖擊力作用下不停地發(fā)生著改變。 這些改變不斷地突破著科技鑄就的銅墻鐵壁, 他感受到了時間的流逝。 為了盡快看到自己的作品成熟,他將時間向前調(diào)整, 從一千萬年, 到兩千萬年, 然后是三千萬年, 四千萬年, 靜靜地觀察他所創(chuàng)造生命的進化程度。

魚類, 兩棲類, 哺乳類, 最終, 那些簡單的細胞進化出了和他樣貌相似的生物, 只是在體型上只有他們族群的二十分之一, 他們的意識系統(tǒng)也遠遠超出了這顆星球的原生動物所能達到的水平, 開始有了記憶, 有了對過去的追憶和現(xiàn)在的謀劃, 再往后, 又有了對未來的憧憬。 這是心智發(fā)展的必經(jīng)階段, 他很為他們感到高興, 但同時也對他們的未來充滿憐憫, 因為未來并不總是如他們所想的那樣到來。 于是煩惱和痛苦也緊隨而來。 在這些被他命名為小人的人群中, 有一個族群的幾個小人曾經(jīng)目睹他的存在, 那是他巡查時不小心暴露了自己,他知道自己可能會因此走入這些小人的未來。為了阻止這一情況的發(fā)生, 他不得已做出決定, 將那些看到他并有意識有能力記載他的部落從地球上抹去。 可是后來還是時間幫了他,當他觀察猶豫的時候, 這些小人已經(jīng)被洪水,被野獸, 或者被其他族群的小人所毀滅, 關(guān)于他的記憶在他們頭顱被砍掉的那一刻, 寂然歸零。 那一刻, 有些小人的信息達到了他們生命的巔峰, 有些小人的信息則平靜如揮動的刀面。

但是隨著這些小人的成長, 他對他們的態(tài)度也在慢慢發(fā)生著變化。 他們的歡欣與悲愁開始感染他, 他對他們的感受也不僅僅只通過冷冰冰的感受器, 更是通過他自己親身的耳聞目睹。 這樣做的時候他開始覺得自己族群之前對宇宙的感受是多么膚淺, 在死與生的狹窄縫隙中, 其實包含了那么多細微的情感體驗, 而正是這些之前他們忽略的小事件、 小沖突, 構(gòu)成了一個個不同的鮮活生命。 他逐漸愛上了這些可愛的造物, 可愛的小人, 這些自己和伊某種形式上的后代。 何況在他們中間, 他總可以看到自己和伊的信息遺存。

在這種情感推動下, 他逐漸改變了態(tài)度。有幾次他甚至在他們面前主動出現(xiàn), 當然, 伴隨著閃電。 他的身體依然不懼這些閃電的威力, 但在能量和信息的吸收上已經(jīng)大不如前。巨大的他在這些小人面前如神般矗立, 面對下跪吁求的眾多造物, 他卻想不出要說的話, 因為他始終延續(xù)著當年的規(guī)則: 只管看, 不干涉。 最后, 他只是沉默著后退, 消失在滂沱大雨中。

在經(jīng)歷了幾次失語的顯現(xiàn)后, 不同地域的小人們開始口口傳誦他們的見聞, 這多少讓他有些不安。 為了不干擾小人們的進化過程, 他開始將飛船懸停在遠離小人聚居的偏僻區(qū)域,并將周圍的碎石吸附到飛船周圍, 徹底偽裝成一座高山。 在一次穿越到未來的時間旅行中,他聽到有些小人將自己飛船偽裝成的那座山稱作 “昆侖”, 從發(fā)音上來看, 這個名字好像他故鄉(xiāng)的某處地名,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 那應(yīng)該是一種模糊、 不明來歷的意思。 他不知道這些小人是怎么命名他的飛船的, 唯一的解釋就是: 這是他在未來某一次現(xiàn)身時向小人們說起過的一個音節(jié), 用以告訴他們自己的來歷, 而這些小人們就用這個音節(jié)命名了那座高山。

是的, 為了在他們心中停留, 為了將伊的形象印刻在她的子民中, 為了讓他們永遠地贊美伊, 也為了實現(xiàn)自己和伊在一起的虛幻夢想, 讓他作為伊的伴侶永遠地在他們共同的子民中留存下去, 他又會忍不住不定期地在某個小人的頭腦中植入一段他制作的意識圖像。 如果這些小人將各自被植入的圖像拼湊起來, 就會是一個他和伊從相遇到相知相愛的完整故事。 那個故事在他的精心編排下, 情節(jié)跌宕起伏, 結(jié)局催人淚下, 但卻從未真正發(fā)生過。

這些影像在不同的小人群體中引發(fā)了大大小小的騷動, 有的群體將能夠接收這些影像的人奉若神明, 有的群體則正好相反, 將這些人當做毒瘤立即處死。 因為這些圖像中, 附著了他和伊那個世界的光輝圖景, 其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會讓這些小人感到無比自卑, 這種自卑自然被當作是對他們族群領(lǐng)袖的貶損。 而在那些友好的族群內(nèi), 他們從這些圖像中窺見了未來的美好, 于是, 為了更好地預(yù)知未來, 他們特意揀選出那些被注入意識的人, 讓他們呆在特意建造的建筑物內(nèi), 專門讓他們?nèi)セ叵肽切┢蔚膱D像, 然后用圖畫, 用言語, 用某種秘而不宣的記憶去記錄、 描摹、 研究、 傳承。 其中最讓他的信息感受飽滿的是一種身體的劇烈動作, 這些小人稱之為舞蹈, 那會是伊曾經(jīng)在這個星球上跳的第一支舞的某種延續(xù)和再現(xiàn)嗎?在小人群某一次對那些圖像的禮拜中, 一個被他注入意識的小人用自己的身體去描摹那些圖像, 用自己的熱情去傳達那些圖像中的光明,最終在狂喜中, 在對他和伊所屬宇宙的崇拜中, 在對自己生命本源的懷想中突然逝去。 面對他的死, 其他在場的人并沒有感到悲傷, 反而更加狂熱地運動自己的身體, 似乎那個人的死是點燃他們情感的火焰。 這一場景所蘊含的信息讓他真正感受到了作為一個神明的威嚴和被尊重, 以及神明可以享受到的最高禮遇。

只是這些小小的人類和當初的他們一樣,在崇拜和禮拜神的時候, 都不知道自己的神和星神是誰。 他很想在他們禮拜自己的時候站出來, 對他們說: “你們的神是他自己族群的反叛者、 是被棄者、 是可恥的返祖者。 你們要時刻警惕進化的野心對你們生命的不可逆改造。”

后來, 這些地點和建筑物成為這些小人的神圣所在, 成為各自族群的廟宇。 在這些形式各異的神廟內(nèi), 這些渺小的人類建起了對他與他之族人的種種崇拜, 并從這些崇拜出發(fā), 發(fā)展出了各自的藝術(shù)。 面對這些眼花繚亂的藝術(shù)形式, 突然有些擔心, 因為他知道, 這些小人在懂了未來后就會有無限想象與煩惱, 對他也將構(gòu)成危脅。 終有一天他們會意識到頭頂星空的遙遠廣闊, 及廣大神秘, 并試著去解釋一切。 他已經(jīng)在很多小人的目光中看到了那種深邃, 那種光明; 這光明最終是否會發(fā)展成為類似他們的力量, 他對此心懷疑慮。 他只希望這些造物可以真心地與這顆星球共同生存下去,善待他們的星球, 只有這樣, 他們才不至于走到他所在的族群那一步, 通過改造自身而失去當前擁有的許多美好。

時間機器在他不斷地向前和向后穿越的使用中慢慢失去效用。 當年原始家園的人造人就告訴過他, 時間機器的使用會造成使用者的生命損傷, 時間的頻繁擾動會擾亂使用者的物質(zhì)組成, 所以建議不要經(jīng)常使用。 然而對伊的思念及由思念而轉(zhuǎn)化成的對這些小人的愛讓他失去了最基本的耐心, 比如他有一次甚至突發(fā)奇想, 在小人人群中選中了一個和自己相似度最高的男子, 又從人群中選出一個最像伊的女子, 為了讓這兩個可愛的小人兒在一起, 他對他們的行動軌跡做了細微的調(diào)整。 兩人相見的那一刻, 他感受到了那名男子激動的信息亂流, 那名女子的感受信息同樣讓他歡欣, 并迫不及待地向前穿越了兩年, 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幸福場景: 男子和女子及他們的孩子。 本來他以為自己還需要為此做更多干預(yù), 沒想到這件事會這樣水到渠成。 看著他們?nèi)齻€人在一起的溫馨場面, 他不免又想到了伊, 如果他們按照原始家園里保守派的進化規(guī)劃來自我進化的話, 可能他和伊也會像這兩個小人一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惜他們選擇了更為激進、 也更為簡單的進化方向, 這種進化給他們帶來了更長久的時間, 卻剝奪了他們對生命豐富性的切身感受能力。

即使按照正常的生存時間來算, 伊也已經(jīng)步入晚年, 不知道她是否會在某一瞬間想到當年那個向她傳輸族人祖先生活場景的男子? 現(xiàn)在的她是否依然會從最基礎(chǔ)的組成單元上厭惡他? 這些他只能猜測, 也有可能伊已經(jīng)死去,因為從當時伊傳輸來的信息中, 她的身體已經(jīng)在經(jīng)歷著和自己相似的改變, 而這種改變在他們所在的星球一定是不被接納的, 她可能會被人為改造, 也可能會被遺棄。 他不敢再想下去。

有時他會因為思念伊而想要回到出發(fā)點,但多年來的思維慣性告訴他, 返回自己的領(lǐng)域并沒有必要, 他的文明會一往直前, 自己的叛逃根本不會對這個進程有絲毫影響, 對他的追擊也只是象征性的, 此后那些在他看來有些憤怒的同胞再也沒有將目光投注到這顆荒涼的星球, 甚至連一個信息收集器都不愿留下。 他們只是順帶清理了一下當時星球上的生命, 但是并不徹底, 反而為他的創(chuàng)造提供了便利。

已成為神明的他回到昆侖大山, 通過隱秘的通道進入他爺爺?shù)娘w船里。 幾千萬年以來,他一直沒有爺爺?shù)男畔ⅲ?他猜想, 爺爺?shù)纳欠褚呀?jīng)終結(jié), 是自然地終結(jié)還是被強行摧毀。 作為可悲的返祖者, 他們一家人最終沒能帶領(lǐng)整個族群返回到當年保守派主張的生存路徑, 只有他在這遙遠的荒涼之地建造了一個毫不起眼的樣本。 他的族人在定期的遠足活動中, 再也沒有對這個處于邊緣地帶的小小恒星系感興趣過, 對他們來說, 這里已經(jīng)是被編碼過的已知領(lǐng)域, 是沒有信息可榨取的遺棄物。

他相信, 未來, 這兩個世界可能會再次發(fā)現(xiàn)對方, 那將是神明與創(chuàng)造物的相互凝視, 只是相互之間并不能認出對方。 那將是非常有趣的一幕吧。 他們可能會在對方那里找到自己相關(guān)問題的解決辦法, 當然, 也有可能, 其中的一方會毀滅在另一方手里。

不管最后會是什么結(jié)果, 那都將是相當久遠之后的事情了。 對他而言, 自己做的已經(jīng)夠多, 時間機器的頻繁啟動也讓他虛弱不堪, 對伊的思念引發(fā)的潮汐也早就沖破了體內(nèi)那些最小單元之間的科技區(qū)隔, 也就是說, 他的衰老伴隨著這些小人的代際更迭不可逆轉(zhuǎn)地向前發(fā)展。 這天, 他來到爺爺飛船的操控臺前, 看著上面積起的薄薄一層灰塵, 飛船各處傳來的狀態(tài)信息也在提醒他: 飛船已經(jīng)歷了太長時間的摧殘, 就和他一樣。 他緩緩坐下, 下達了最后一項指令: 關(guān)閉所有能量供應(yīng)。

光明開始一層層熄滅。 每熄滅一層, 都會激起些許的灰塵, 而吸附在飛船船體上的碎石也開始慢慢降落到大地上, 震動引起的轟鳴聲響個不停, 又讓他想到了那些曾伴隨自己無數(shù)次的雷電。 震動停止后, 他慢慢脫下戴在手腕上的時間機器, 任其在星球濁重的引力作用下掉落在地。 時間的重壓也在一瞬間作用在他身上。 他感到有些感受在加強, 有些感受在離他遠去, 曾經(jīng)的信息早已隨著他組成單元的潰敗而離散開來。 現(xiàn)在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一多半的他的原始身體丑態(tài)畢現(xiàn)地衰老著, 那些最美好的記憶也開始如花瓣層層剝落, 逐漸模糊。 當伊的形象也開始位移時, 他暫停了這一過程, 用強行自毀的方式。

我把完整的世界交給你們了。 他想, 你們的神明死去了, 盡情生活吧, 盡情創(chuàng)造吧, 直到創(chuàng)造出你們自己的神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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