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光
中學時候的我和很多同齡人一樣,常年被關在書房里,面對滿桌的功課習題,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被窗戶分割成塊狀的天空,想象著有朝一日能破窗而出,跳躍在屋頂云海之上,遨游于天宇山巒之間,像自由的風,遠離俗事紛擾。
時至今日,我當然沒有學會飛行,但通過文學想象,也許可以實現(xiàn)對超現(xiàn)實的瞬間體驗。于是我創(chuàng)作了東方幻想小說《天海小卷》,講述一位“吟游詩人”游走四方的故事。他生于浪漫多情的鮫人海底,輾轉飛入自由翱翔的羽人天宮,又落入陸地人間。書中有關天宮、羽族的部分,就是我在飛機上望著漫天云霞和恢宏的夕陽落日所描摹的場景。我也曾搭乘潛水艇潛入水下,感受魚群在海里生活的氣息,發(fā)現(xiàn)海洋生物自認為生活在山林之間,只是人類看到的是海面上浮出的、尖尖的礁石群。
其實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所向往的烏托邦不只是飛翔,而是更自由開放的生命體驗。隨著年齡的增長,面對日漸內(nèi)卷的生活,很難說有誰能獲得真正的自由。好在還有科幻文藝作品,讓我們借由想象的翅膀,體驗心靈的自由,也由此汲取繼續(xù)前行、走向未來的力量。
年歲增長,歷經(jīng)變遷,不少朋友都逐漸遠隔天涯,我也終于明白,即便再交新的朋友,也終有分離的一天,所有的幸福時光都會消逝。這讓我一度對未來產(chǎn)生了懼怕。我也把這樣的體悟?qū)戇M書里,《天海小卷》第二個故事《白頭》的原型是足球俱樂部。競技體育把人最輝煌燦爛的時間壓縮在很短的周期內(nèi):“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崩系娜~子掉落,新的葉子長出來,人生就是這么殘酷又自然。
我們?nèi)绾螌箷r間呢?我在書中給出了一種解答:通過文藝作品的抒懷,留存下對這段時光的記憶,未來再回看,只要沒有忘卻,它就永遠存于我們身體里。在科幻小說《艾比斯之夢·詩音翩然到來之日》中,人工智能說:“即便你死了,只要我們存在一天,關于你的記憶也不會消失?!边@樣看來,數(shù)據(jù)儲存和意識上傳也許為留下時間、對抗死亡開辟了另一條路徑。
如今科幻興起,世界也越來越像科幻小說了。元宇宙、區(qū)塊鏈、人工智能、虛擬現(xiàn)實和混合現(xiàn)實……許許多多以往想象中的概念,逐步落入現(xiàn)實,甚至來得比我們預期的更早。而歷史的車輪還在飛快地加速,一切搖搖欲墜,仿佛滔天的洪水。
當科技進入日常,科幻便成為預言,乃至時代的新神話??苹米骷翼n松老師曾說:“科幻是一個國家和民族對未來的想象、規(guī)劃和定義,背后代表的是經(jīng)濟和科技共同組成的國際實力與影響力?!笨苹貌恢皇俏膶W的一種類型,更可以是一種思考方式,被運用到各個行業(yè)和領域。我們也終于從20世紀的祛魅(指對科學和知識的神秘性、神圣性、魅惑力的消解),走到了21世紀的復魅(主張返回事物的自然狀態(tài),恢復事物的本來面貌)——當機器變成人,人又變成機器,如何再次創(chuàng)造與彼此的聯(lián)結、與世界的聯(lián)結?我想,或許核心思想是打破種族、民族、信仰、國家甚至性別、階級、人與其他物種的二元對立。
我又想起小時候的夢想。如果說上天入地就是自由,那這也許是藏于人類心底的神話原型,讓人類感受到復歸自然、共生融合的未來召喚。20世紀60年代,“英國科幻小說教父”奧爾迪斯在其斬獲雨果獎的作品《地球的漫長午后》里,展現(xiàn)了去人類中心的生命暢想,啟發(fā)眾多生態(tài)科幻,比如宮崎駿《風之谷》、電視劇《最后生還者》等。美國科幻巨匠弗蘭克·赫伯特的巨著《沙丘》則將生態(tài)學視為核心設定。藝術界、學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生態(tài)烏托邦、生態(tài)城市和多物種設計。
莊子說:“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也說,“在世界中存在”之人,并非世界的主人,而是和萬物共存的一個存在者。英語里“科技(Technology)”的詞源在現(xiàn)代希臘語中是“藝術”的意思,二者或許一體兩面,不必對抗,而是借力共存——我們期望的未來,無論是主體、客體、我們、他者,看似是割裂的詞語,就像時間,其實不一定是線性的,也不一定有分割。如同日出照在窗欞,天光打進屋檐,用文學,以翅膀,一起迎接世界。
在新書《港漂記憶拼圖》里,我試圖提出未來城市構想:一個基于海底生態(tài)的水下城。通過科技的加成,重新發(fā)現(xiàn)自己、自然與天地,超越二元對立,去連接所有的意識、所有的生靈。有人說,科幻作者是“地球上最有想象力的人”,雖然我們無法預測未來到底是什么樣子,但我們可以一起把未來創(chuàng)造出來。因為只要你將自己敞開,迎接你的將是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