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 路
登上鎖眉骨唱歌謠, 河里的鴨子引鳳凰;
五月里落下霜凌凌, 八月的赤云迎素衣。①
日隔千年的柴門雀, 滴血漂洗馬革的塵;
古靈魂呀遠了近了, 濁酒穿過歌唱的喉。
雨腳生動了牡丹的瓣, 是誰在山河的肌膚上抄寫杜詩;
一壇少陵酒燒滾了春, 后生之者取下太陽的斑點刻寫。
注: ①唐肅宗至德二載(757 年) 五月, 杜甫為左拾遺, 上書援救被罷相的房管, 觸怒肅宗, 閏八月, 放還鄜州羌村探家。 杜甫還鄉(xiāng)寫下《羌村》 三首。
酷暑天, 雨水很少
馬路牙子上橫行的螞蟻, 一團一團, 聚集得稠密
媽媽坐在板凳上, 低著頭
默誦:
“螞蟻過道大雨至, 雨如盆, 雨如湖, 雨如我家老牛的一泡尿”
其實, 八十又九的媽媽
眼睛渾濁了, 她說, 你的模樣三十年就沒有變, 像我的臉平展展
其實, 我的耳朵是在媽媽耳朵的幻聽里, 祭祀、 祈請如此的二十四小時。
如此的又一個二十四小時
深夜, 山澗, 無風
我一人在幻聽: 銅鈴、 瓷碗、 銀筷子敲擊著玻璃杯
玎珰, 玎珰珰
夜還在, 山隱沒, 等待風
我一人在幻視: 鐘錘、 羅盤、 老藝人的嘴碰撞嗩吶
玎珰, 玎珰珰
夜碎了, 山不朽, 風刮起
我一人伸出手: 太陽、 朱雀、 山洞里列車碾壓鋼軌
玎珰, 玎珰珰
北方的初冬——
藍藍的天寧靜得很虛渺, 大地鋪滿金黃
這樣的午后——
異鄉(xiāng)的一對夫妻分別酣睡在兩個花壇的陰涼下
有趣的是丈夫懷抱壇墻
消磨的時光——
陌生人添加了衣裳喘了口氣, 和壇墻上的兩只杯子并列杵立著
準備好了, 讓丈夫或者妻子飲上一口
夢想的旅程——
極目之處, 一座樓到一座橋, 高原在地平線上跑呀跑
骨骼在色彩里生長
飄逸的錦袍——
在金黃的午后, 睡醒的夫妻、 干凈的靈魂、 北方的高原
一起奔跑。 號角, 遠景……
銀灰色的云朵邊透出點亮, 撥動著
畫家朋友白得不徹底的小胡子
白胡子很短, 茬有點硬
隨著方言普通話的音律上上下下
這一如他的畫, 具象、 抽象
頻繁地交叉、 置換, 一個時代渡向一個時代
這一如他的演講, 在語法的胚胎上卸下修辭、 意象
干巴、 褶皺, 從哲學的深水區(qū)顯出語言的骨石
酉時, 立冬節(jié)降臨
北地的溫寒等待著堅冰, 盈滿的月亮等待著虧損
英雄, 啞默著
擦拭衣服領口的日光漬。 時不時, 瞄一眼帽子上的徽章
糧食的芽子, 在地皮下的拱門準備休眠
蛇也在
英雄, 把左眼閉合, 右眼
穿過衣服的洞, 尋找掛在某處的銅鑰匙。 哪處?
松鼠在肅殺的曠野上, 搖晃杵立的秸稈, 撿拾屬于自己的糧食、 花朵
曬干入倉
英雄, 也把右眼閉合
抱緊舊軍衣——烈士的身體——天空的銅鑰匙
齒輪咬著齒輪滾動, 一簇目光箭射向靶心的殘孔
真相, 或者故事
隆起的海洋化石已經覆蓋上了綠植被
山峰, 帶著記憶的石頭
孤獨者摘凈史書記載的枝丫, 另一個孤獨者
留下背, 是一面墻壁
喧嘩的塵埃, 在冬雨遮住月全食的黑暗里, 趟過雨水和泉水的遺骸
思考
玉兔, 凝視著大洋上行駛的巨輪鳴笛, 致謝日月, 日復一日的日月
我的女伴
冬雨轉陰, 打上二兩燒酒潑灑塵土, 支走荒謬的時光
留得孤寂就好, 我的女伴
灰色的云很重, 擠壓山脊, 擠壓樓群, 擠壓門內的我
點燃弱光就好, 我的女伴
某顆星、 某條飛船得到引力的幫助, 翱翔, 離我很遠
沙漏記下時間就好, 我的女伴
季節(jié)里, 破土、 繁花、 豐碩、 枯黃, 凋零、 返青, 生命是回不去的
見面或聽見聲音就好, 我的女伴
掌聲響起, 站立、 躬身、 坐下, 熟悉的陌生人再次認識
你說, 好嗎
我說, 好呀
掌聲按秩序又響起, 站立、 躬身、 坐下。 天很冷, 一雙熱烈的手流下汗
滴落在發(fā)言稿上淹浸, 如刀子
把文字肢解——“你好” 的裂縫很大
應該發(fā)言了——慣常念稿的語言跌進裂縫的深淵里
掙扎, 掙扎……
在場的眼睛對視著眼睛
目光凝結成夯, 把裂縫往深地夯, 再夯深一點
呼咳, 呼咳, 呼咳喲
女孩說, 下霜了, 霜殺了, 柳葉飄落
柳葉的筋骨還綠著, 歡呼雀躍, 自由自在, 奔赴在肥沃大地的路上
女孩說, 土原上, 舊河岸, 裸露胴體
河床很頑固地拒絕著植物生長, 靜靜地, 料定水會重返
女孩說, 日光下, 冬風刮, 裂肌尚在
冬風拿著日光在絞繩子, 一條、 一條, 鉤掛大殿的鐘, 喚鸚鵡敲
我說, 胡子遺棄了腮幫, 嘴唇懸空著
閑置的雨傘掛在鉚釘上
我說, 呼吸調動著臉皮的表情, 眼睛如榫合縫在五級磚塔的卯里
石窟的門環(huán), 一只虛擬的手
我說, 側畔的禪院研磨五色的礦料, 蓮花盛開
牛皮上的年號被蟲子蝕下個洞
我說, 用時間打發(fā)時間, 別嫌棄白頭發(fā)
掰開手指, 祈愿和雨傘并列
我說, 身后有說唱的謠曲, 敦煌、 麥積山、 云岡、 龍門嵌在詞牌里
半盲人彈奏琵琶, 冷艷的天空響雷
我去過的集市, 販賣老鼠藥的江湖人總是呲著一顆或兩顆牙
破嗓子喊。 藥在翻新, 嗓子陳舊
我看著江湖人運動的口角掛著白沫, 帶著拉絲的白沫
就會想起一位詩人, 聲音如洪鐘鼓勵甲斗爭乙, 也在動員乙斗爭甲。 甲和乙都是他的私密朋友
我在城市或鄉(xiāng)村的公路旁, 放置了多個暗盒
把生活中的滑稽戲劇關進去——認真做母親的兒子, 妻子的丈夫, 孩子的父親
天長日久, 我的暗盒總有一個或兩個會被酸雨浸開裂口
這樣子, 滑稽戲劇又拉開帷幕。 生活左旁
哪個是江湖人、 哪個是詩人, 我的記憶說失憶啦。 哈哈……哈哈
我在蒼涼的舊城池遺址, 看見一枚白羽毛飛過時
留在褐色石板墻上的黑影子, 如傳說中出鞘的刀攜帶著銹跡斑斑的雪
我仰望, 萬里空曠
禿鷲、 大雁、 天鵝, 還是鴿子? 白羽毛脫離哪位的母體跋涉而來
石板墻緘口。 正在掩埋城池的流沙緘口。 剝蝕萬物的太陽緘口
那風呢
黑影子在不斷地解構
出鞘的刀已經消匿, 雪還在, 生長的雪峰還在
流沙漫過我的腳踝骨向雪峰而去
白羽毛也去了。 禿鷲、 大雁、 天鵝, 或者鴿子, 請你們來——賜飛翔
起風了。 口琴的和弦音過濾后, 在土塬上引導孩童
玩耍、 起舞、 朗讀
這如幻景, 使我放下手邊的鋼絞繩、 航船的鐵錨和指北針
靜聽父親在墳墓里哼唱的細碎謠曲
這如幻景, 使我瞭望沙脊上行走的駝隊、 馬匹, 騎在駱駝、駿馬上的旅人
靜聽干嗓子留下的情歌
這如幻景, 使我在古城堡遺址把商號的幌子、 官府的文牒打捆起來
靜聽更夫一搭一檔, “篤篤——咣咣”
風在刮, 口琴在吹奏, 孩童列隊朗讀浩浩大地乳化的格言
童聲把世界交給下一個時代
嘿呀, 電池已經耗盡, 鐘擺木訥
泉水冰結在懸崖上折射著太陽的光芒, 我拿著凹凸鏡取暖
嘿呀, 耳塞的振動膜片裂開, 宣誓聲磕絆
法槌倒掛在天平的立柱上眊瞭砝碼, 我舉著盤子等待黃金
嘿呀, 典籍翻開又合上, 生僻字沒有注音
尋找誦讀者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我想起主播女友但我靜默
嘿呀, 美好的生活有了裂隙, 糟糕的答辯詞
穹頂的窗戶上游云如鯨, 我羨慕可是沒有修得結網的耐心
嘿呀, 壞小子把釘子撒在拐角, 輪胎癟了
咖啡煮沸了放涼了, 我說人生就是從缺陷的泥淖里爬上岸
后半晌, 失聰的母親打嗝, 聲音洪亮如擂鼓, 但她笑瞇瞇
我在想明天開始的事情: 寒潮, 劇烈降溫
書寫的白紙很輕薄, 母親習慣把它折疊成輪船, 最后撕毀
我在留意揚沙的縫隙: 雪, 缺席的審判
夜快來了, 燈盞還沒有點燃。 此時黢黑, 母親含混地獨語
我隔窗觀看鄰居在遛狗: 狗毛脫落, 沾滿土地
烏壓壓的黢黑, 競賽似的盤踞在人間, 母親笑瞇瞇笑瞇瞇
我向書記員索要判決書的送達方式: 留置還是公告
——石脂水“燃燈, 極明?!?(唐·段成武: 《酉陽雜俎》)
1嘿呦, 嗨呀……
號子的混聲磨損纖繩, 磨損時間的巖頁。 磨損的痕印
我在清點慈禧劃撥八萬一千兩白銀的腳手架, 三腳的, 也許是四腳的。 轆轤、 麻繩
吱扭, 吱扭扭
一領眾和, 號子聲攀著巖石、 溝壑、 山嶺、 天空呼嘯。 號子咀嚼著往史
我在和舊朝的巡撫曹鴻勛隔桌飲酒, 他私密地把奏折的副本貼在胸口。 驛馬的四蹄
磕擦, 磕擦擦
哎呦喂喂喂。
這喊唱, 在紀元列表里促醒誰? 誰, 族長
我在拓本里聆聽古朝人優(yōu)美的響聲: 脂水、 水肥、 水膩、 石油。 火焰恰好在
蓬, 畢剝、 畢剝
領喊起, 喊起。 毛驢肩挎纖繩低頭前行, 繩的那頭是井口和脂水
我在翻開日志, 1907 年9 月間延長縣的灶口小銅釜蒸餾脂水(對, 也喚石油)。 煙微光白
誒嘿呦, 哎嗨呀
2嘿呦, 嗨呀……
號子艱澀, 有哭泣在混聲部里。 狼的厲聲
門拱下, 傳教士誦讀教義的口腔傳遞小銅釜蒸餾石油的斤和兩。 候補知縣洪寅活在
鉆機的喜悅里
大地龜裂: 溝峁、 梁塬、 壑澗、 河流, 蒼蒼茫茫
俄國人、 日本人、 美國人, 盯著黃土塬放牧狼。 袁世凱做夢,在夢里有龍袍, 也有了
中美油礦事務所
哎呦喂喂喂。 黃河的水濁了清了, 狼來了走了
瞧這里, 孫越崎把海鹽的咸味擱在長衫的某個線縫里, 奔著匱乏的跡象, 使之
重新繁榮
喊唱歷史, 知曉的世界, 有光明分享的世界
祖國一隅的大鉆機、 臥式鍋爐、 蒸餾冶煉, 行進的油滴邀請藍玫瑰給京華發(fā)份電報
些微希望的奇跡
3
嘿呦, 嗨呀……
黑雨裹著大地的疹子, 財東斂著礦工的苦水
我說呀, 取火的礦工暗夜里生活在干旱的衣兜里, 他們徒勞地尋找黎明, 他們努力
黎明在哪
凍土拒絕不了四月的滾雷, 疹子久了就會破裂流出膿液
我說呀, 憂郁的礦工脊背上灼燒的苦水在焚燃, 他們的左右在焚燃, 飛塵在焚燃
心兒跳躍著
哎呦喂喂喂。 洪水刮過的山峁峁上草青青, 一點紅飄過來了,赤色滿山水
可瞧見, 劉志丹主席像菜心兒礦工一圈一圈在圍繞: 石油啊金碗碗, 我們端起飯碗吧
不朽的笑聲
火, 在礦工的老繭子里燃赤焰。 黎明將至
散亂的草圖、 羅盤、 皮尺、 靈性的活力, 激情——歡笑的激情, 以簡陋的手取代機器
天工的演奏
4
嘿呦, 嗨呀……
黑雨在天上結的冰薄了薄了破了, 靈魂的日出在山巒的峰頂亮了亮了
脂水里餾出石蠟的焰火在遙遠的路徑上燃燒著, 像隊伍, 像啟明星, 像一粒又一粒
破芽的種子蓬勃旺長
旗幟的紅呀黎明的虹, 奔走的礦工捧著一顆心兒紅
脂水里餾出擦槍油跟著槍管過黃河, 還有添柴蒸餾的兩百雙手呀抬著擔架血染河山
骨殖隆起的山崗有棵消息樹
河東岸日本人點燃的狼煙, 河西岸陜甘寧人民的血液
領袖在礦工老何的家舍里構想著擦凈民族傷疤的敷巾, 他用一管筆墨填寫歷史的冊頁
老何的淚水冒著熱烈的氣息
哎呦喂喂喂。 孩子的骨血夯筑了祖國的墻壁, 礦工們, 一起來
大火蒸餾脂水, 左倉的汽油、 右倉的煤油, 送到前方去, 還有油墨和消息樹傳出的信號
送給新中華報——新的中華
5嘿呦, 嗨呀……
鷹觸摸開闊的天空時, 一支主題的樂曲彈響
強音鍵在敘說大地的瘡痍, 軍刀上滴血的真相。 清潔血痂——這里堅硬的信念塑造靈魂
解放的自由
眼睛里成熟的海洋飄蕩著號子的混聲, 美好的天色
礦工的幸福滾涌著宏波, 陳振夏在波尖的中央鉆開地殼, 一次一次地鉆開地殼。 滴滴油
寸寸河山土
血潮引領著宏波, 新眼睛里的勝利
苦斗犧牲, 生命賭給鉆機, 礦工簡單地以純粹的血肉換出油,持續(xù)的身姿、 萬眾的說唱
石質的標志碑
哎呦喂喂喂。 領喊人, 你艱辛的嗓音在長征, 幸福證實了的長征
相信海洋涂染黃土塬的藍色, 祖國的石油階梯如此蔚藍, 如此從延長開始, 一階又一階
疆域石油花
附錄Ⅰ人物
慈禧: 太后, 清朝晚期的實際統治者, 準奏并撥款設立延長石油官廠。曹鴻勛: 陜西巡撫, 力主復興民族的時代名士, 多次上奏朝廷開采延長石油。洪寅: 候補知縣, 延長石油官廠總辦, 可謂是延長石油的開拓者。孫越崎: 美國學習石油專業(yè)回國后, 攜帶五臺鉆井機等現代設備參加延長石油官廠生產。劉志丹: 陜甘紅軍和陜甘革命根據地的主要創(chuàng)建人之一。 1935 年4月, 時任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的他率領紅軍解放延長石油官廠。陳振夏: 陜甘寧邊區(qū)政府特等勞動模范、 延長石油廠廠長。 1944 年5 月25 日,毛澤東接見了他, 并題寫“埋頭苦干” 以表彰他的功績。
附錄Ⅱ號子
領: 賽啰啰啰啰啰啰嘿
合: 啰誒啰嘿
誒嘿呦, 哎嗨呀, 哎嗨呀呼嗨
領: 哎呦喂喂喂
合: 拿呼嗨, 拿呼嗨, 拿呼嗨嗨呀嘿呀
嘿呦, 嗨呀
口哨。 啊哩, 你聽見了嗎?
吹奏嗩吶的銅嘴唇吹起的口哨讓人饞饞地跌下了耳朵
這下可壞了, 屠戶在凌晨搖響門環(huán)吆喝——
你是羊群里的羔羊, 你是我的
啊哩, 你把口哨曲子里的雜音趕快剔掉
折騰、 折騰, 看看你的羊群在哪兒? 辛苦點, 晝和夜都饋贈給你折騰
哦, 哦, 眼睛辛辣了
那就在冬至降臨前哈口氣, 讓這些微的熱浪倒掛在睫毛上,一會兒就冰涼涼
誰說的? 啊哩, 口哨是掩蓋
屠夫在太陽下磨刀霍霍時刀刃在磨刀石上的刺啦刺啦聲
銅嘴唇呀, 嗩吶、 鑼鼓
迎新娘葬亡人都擇個吉時換個帖子, 口哨不是說給石頭的誑語, 不能是
啊哩, 撿起耳朵
門楣上的紅是召喚羊群的咒符, 你就順著紅的影子去吧, 能確認
哦, 哦, 腦洞里有整齊的步伐
人民喊著號子: 咿呀, 咿呀, 天黑了天亮了, 屠夫瞎咧咧,你在人間
火車拉響汽笛。
啊哩先生, 靠站了
你趕快撥燃柴火, 看一看蜷縮在角落里的我
是真實的, 病菌像灰燼里的暗火燒烤我的嘴唇、 燒烤我的肌膚
燒壞了我的腦子和心臟
啊哩先生, 我伸出的手不是尋找稻草, 我是為了矗立一塊禁行碑
告訴未知的他們
我的膝蓋滑膜已經烤焦, 不能彎曲的腿只好咔嚓咔嚓地敲擊大地
這不是發(fā)怒, 僅是為了提醒死亡收容所的宿主, 請別給我留下席位
啊哩先生, 我想過給你留下一串密碼, 然后就去找巨石疊加巨石的山脊
朝向太陽躺下, 編撰一條沒有真相的現實主義頌文。 不發(fā)送出去
火車拉響汽笛, 離開站臺去向另一個站臺
柴火沒能撥燃。 我知道, 你是不忍心看見我枯槁的形體
疼痛從十指的關節(jié)開始, 就像恐龍群沿著經絡凌壓。 啊哩,告訴你
這時候我緊閉眼睛自入黑暗, 嘴巴里——吱、 吱、 吱地倒吸涼氣
我的胸腔是恐龍群巨大的凌壓場, 他們肆虐, 不要臉。 對,一群沒有進化的蠻物
他們吞噬我直挺的脊椎, 蠻物們想干什么
我知道。 啊哩, 你不需要回答
明天就是元日了, 請一支焰火代替所有嘴巴的獻詞。 囚居在黑暗里期待色彩
我獻給新年的禮物——腰椎抽搐——幾束夢魘
莫怪我, 自入的黑暗不是懸崖就是峭壁, 還有謎語代碼——疼痛——蠻物——凌壓
我脊椎偏右側的肌肉僵硬, 就像是一塊隨身攜帶的供板, 藥丸滯留在上邊跳舞
啊哩, 請在我的手札本上記錄下來——
藥丸其實是從血液里泅渡而來的, 很是調皮——誘引著39.8℃在我的體內流竄
我非常生氣, 必須逃離這具身體
啊哩, 濃痰源源不斷地奔向喉嚨, 聚集在一起討論吞噬細胞的方案: 一丁點一丁點地吞噬
這使我想起一個遠古的名詞——凌遲
溫度在我的身體上繼續(xù)拔高, 我得逃離。 藥丸很壞, 它如一砣秤錘綁在我的腳掌心
使握著“凌遲” 之刃的手有足夠的時間撥弄我的眼睫毛
啊哩, 用圖形的范式記錄下這只手的丑陋, 交給我看不見的未來
還有失效的藥丸、 沒有水銀的溫度計等等一并交出, 時間需要這些例證修編法典
我的手札本如同虛汗很潮濕, 如能恰巧藏匿在石頭的眼睛里——它看天地, 方圓看它
我知道, 你會這樣做的, 啊哩
怎么樣告訴媽媽, 啊哩先生, 壬寅虎給癸卯兔交值的夜晚,大寒節(jié)剛過
北大地的雪已經融化得千瘡百孔
抬高眼睛, 就那么一點點兒, 和黑夜一起躍過雪瘡里的結冰水, 在時間冊頁里
抹掉幾枚腳印
不是我的腳印, 啊哩先生, 請你對媽媽講: 釘在陸地、 海洋、天空角落的年代腳印
——法典里判決援引的詞條
我的眼睛正在丟棄客居北大地的雪瘡。 這是對的, 山脊喂給我的晨光鋪展開來, 水紅水紅
淹沒昨天無靈的萬物
立春日, 石頭街
打鑼、 擊鼓、 嗩吶朝天, 各家的大門前篝火旺燃。 火焰隨風簇擁、 飄搖, 是低首, 是恭送
前旁、 后旁、 側旁
眾兄弟、 眾姐妹、 眾妯娌挽布遮著眼睛號啕, 我在心底跟天和地說: 今日萬物蘇醒, 請接你們的使者
我的右手持的柳樹枝條——裝扮的花樹
將隨著風雨發(fā)芽。 哦, 哦……樹芽子就像伴唱的哼音隨著節(jié)奏有秩序地擺動著
啊哩先生, 你來主頌: 九十歸一, 天和地的又一使者把四歲孤女寄人籬下的冷暖埋在人間
啊哩先生, 你來主頌: 從一數起, 天和地的又一使者經過努力留下“不怕” 這個祈詞啟升
我的眼淚滴落在靈堂的熱灰上——撲棱、 撲棱
火星子濺起, 如船槳, 從遙遠的地平線上搖來了光陰船, 帆里鼓滿了經往的風
啊哩先生, 你是主頌: 請別繞過天和地的這一使者身軀上手術刀多次種植下的美麗花瓣
啊哩先生, 你是主頌: 請研磨開天和地的這一使者結晶在大野里為女兒送葬的石質淚花
我看紙灰、 香灰、 柴灰、 布灰沉入土里
大地上的麻絲抽出、 抽出……琴弓劃過, 悲音如大河的瀑布,一浪一浪去大海掀起波濤
哦, 哦……啊哩先生, 你看那虹門上的鳳鳥, 請開始說唱吧
哦, 哦……啊哩先生, 你的手臂就是梧桐樹, 凰鳥已經躍翔
立春日, 石頭街
鑼鼓音至, 嗩吶的哨入嘴, 天和地接走他們的使者。 此后,我的氏族家園是兩座墳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