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建明
抗戰(zhàn)后期,以周恩來為代表的中共中央南方局,在云南大力開展統(tǒng)一戰(zhàn)線工作,各界人士響亮提出“反內戰(zhàn),爭民主”的口號,昆明一度被譽為“民主堡壘”,在這樣的背景下,《圭山舞踴》橫空出世。
《圭山舞踴》的核心人物是畢恒光,他在策劃、發(fā)起、組織、運行整個過程中起了核心作用。
畢恒光是中共黨員,他與民主人士聞一多等確定組織《圭山舞踴》后,立即向組織報告,通過馬識途向省工委領導作了匯報,省工委書記鄭伯克、委員侯方岳等表示支持。并決定由黨員趙勠、王松聲、聶運華、梁倫負責節(jié)目的編排和藝術指導。
畢恒光為上蒲草村貧苦農民的兒子,是久經考驗的少數(shù)民族革命知識分子,曾參加過昆明“一二·一”學生運動,被選為中山中學學聯(lián)代表參加學運。
一個出生在彝家山寨貧苦農民家庭的兒子,為了學習科學文化,追求革命真理,走出山寨,一路從縣城求學到省城,畢業(yè)后義無反顧回到家鄉(xiāng),以鄉(xiāng)村教師公開身份,從事民族教育事業(yè);以地下黨縣委負責人身分,秘密開展地下工作,發(fā)動群眾,推翻反動政權,迎接新中國的誕生。
五星紅旗在天安門廣場升起不久,24 歲的畢恒光在昆明英勇就義,把年輕的生命獻給了黨、獻給了新中國、獻給了人民!畢恒光的革命英雄氣概、革命膽略、革命家的獻身精神被家鄉(xiāng)人民贊頌。如今,家鄉(xiāng)人在村頭為畢恒光立了一尊石雕像,以此紀念為國捐軀的優(yōu)秀兒女。
在《圭山舞踴》的打造過程中,大部分主力為中共黨員,雖以個人身份參與這項活動,黨員自始至終起到中堅作用,整臺晚會的節(jié)目內容也傾向紅色文化。因而,國民黨判斷“圭山彝族人演出受共產黨利用”,《圭山舞踴》被打上紅色文化標簽。
民青聯(lián)盟是青年先鋒隊組織,本文將其簡稱為“民青”,從現(xiàn)存檔案資料看,“民青”對《圭山舞踴》直接作用不大,但外圍作用卻不小。如黨組織作出編排《圭山舞踴》決定后,“民青”成員趙春云、趙國輔陪同畢恒光,從昆明回到路南(今石林),對節(jié)目采集地、演員挖掘地作了初步踏訪。
《圭山舞踴》在昆明演出由“云南省圭山區(qū)彝族旅省學會”主辦。該會成員大部分來自圭山彝區(qū),其中大部分為“民青”成員。
《圭山舞踴》演員大部分是來自邊遠山區(qū)的彝族青年,聽不懂漢語、說不了漢話,在昆明演出與生活期間,大量的后勤服務需要社會支持,包括“民青”成員在內的學會成員,義務承擔起了演員在昆期間的后勤服務。
西南聯(lián)大對中華民族的歷史性貢獻有目共睹?!豆缟轿枸x》的光榮史,值得寫入西南聯(lián)大校史。《圭山舞踴》主要編排人員為西南聯(lián)大學生,在昆演出期間住宿于西南聯(lián)大,演出遇到阻攔,全校師生給予強力聲援,西南聯(lián)大對《圭山舞踴》的支持與幫助是全方位的。
1.學生主力群
毋庸置疑,《圭山舞踴》舞臺藝術打造團隊,以西南聯(lián)大學生為主,如王松聲、梁倫、趙勠等,他們對整臺晚會的搜集、整理、提煉、編創(chuàng)、編排、演出起了主力作用。
2.教授顧問群
《圭山舞踴》由社會各界知名人士組成龐大的31人顧問群體,他們主要來自西南聯(lián)大,如聞一多、費孝通、李廣田等教授為顧問團成員。
3.贊助團隊
《圭山舞踴》在昆明上演,不僅受到廣大民眾道義上的支持,還受到社會各界的經費贊助,如云南大學熊慶來校長就是贊助者之一?!豆缟轿枸x》經費贊助團隊高達15 人,其中不乏西南聯(lián)大教授,如梅貽琦等。此外,西南聯(lián)大部分學生還將學校發(fā)給的北返路費也捐給了《圭山舞踴》。
4.聞一多與《圭山舞踴》情深意長
《圭山舞踴》從早期發(fā)起到隆重演出,傾注了聞一多先生的心血。西南聯(lián)大有著眾多的著名學者教授,畢恒光一行為何找聞一多先生呢?
1945 年春節(jié)前后,聞一多隨聯(lián)大“悠悠體育會”組織的“路南旅行團”,到石林等風景區(qū)觀光旅游,借住于路南中學,此行耗時十余天,期間參觀了石林、長湖、大疊水等風景區(qū),還參觀了附近的少數(shù)民族村莊。晚上與路南中學師生聯(lián)歡,對路南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據(jù)有關專家研究,聞一多銜著煙斗,具有個性標志的瀟灑照片,為此行在路南所拍。
聞一多是我國研究楚辭的大家,致力于《九歌》研究,一心想將其搬上舞臺,但始終未能找到適合舞臺表達的藝術方式,看了《圭山舞踴》,大受啟發(fā),很快改編出舞臺劇本《〈九歌〉古歌舞劇懸解》??梢姟豆缟轿枸x》與聞一多不是單方受益,而是教學相長,對其楚辭專業(yè)研究,提供了有益的啟迪。
聞一多參與推動的《圭山舞踴》轟轟烈烈,猶如春雷震天。此活動結束一個多月后的1946 年7 月15 日,聞一多在昆明被國民黨特務殺害,《圭山舞踴》成了聞一多轟烈人生的絕唱!
抗戰(zhàn)期間,云大附中遷至路南中學,云大附中與《圭山舞踴》有了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首先是參與《圭山舞踴》的“民青”及主辦演出的旅省學會會員,包括畢恒光、趙國輔、李昌華等為路中畢業(yè)生。由此,《圭山舞踴》與云大附中有了母校情結。其次是聞一多等從昆明到路南旅游,借宿于當時的云大附中,此行對路南留有良好印象,后來的《圭山舞踴》才與聞一多有了密切聯(lián)系。再次是《圭山舞踴》演出期間,云大附中楊春洲校長是晚會贊助人,教師楊一波在報刊上撰文,對這臺晚會給予熱情洋溢的評論。
組織《圭山舞踴》的動議是以民間歌舞為動力,促進民族文化交流,推動民族間的相互溝通,消除民族歧視、民族隔閡、推進中華民族大團結??梢哉f,《圭山舞踴》基本實現(xiàn)了初衷,這臺晚會是多民族人士齊心合力的成果。
《圭山舞踴》演員團隊大部分為彝族,大部分節(jié)目為彝族題材,彝族中又包括了居住在路南域內的撒尼、阿細、小白彝等支系,這臺晚會的節(jié)目大部分為彝族原生態(tài)歌舞。
整理、編創(chuàng)《圭山舞踴》的團隊成員大部分為西南聯(lián)大的漢族師生。節(jié)目顧問團隊大部分為漢族專家,贊助團隊大部分也為漢族愛心人士。
《圭山舞踴》收錄了苗族節(jié)目。此外,還有其他民族直接或間接參與了《圭山舞踴》,如白族戲劇家楊明先生為顧問團成員。可以說《圭山舞踴》是各民族智慧的結晶。
可以肯定,客觀上,《圭山舞踴》起到了統(tǒng)戰(zhàn)與民族團結的作用。多個黨派,多個民族聯(lián)手共同打造,各界人士的共同澆灌,《圭山舞踴》才取得了始料不及的轟動效應。這不僅是云南民族團結的重要史料,也是云南統(tǒng)戰(zhàn)史的寶貴遺產。
一臺少數(shù)民族文藝晚會在昆明大舞臺上演,在和平時期,社會和諧的今天,不值得大驚小怪,但在20 世紀40 年代中期的昆明就不一樣了。
內戰(zhàn)行將燒至,城鄉(xiāng)一片混亂,國民黨特務將槍口對準反內戰(zhàn)、爭民主的人士,《圭山舞踴》演出期間的禁演,釋放的是國民黨將剿殺紅色文化的危險信號,《圭山舞踴》演出結束后的一個月,民主斗士李公樸、聞一多在昆明先后遭國民黨特務暗殺,國民黨撕下偽裝的面孔,露出戰(zhàn)爭的獠牙?!豆缟轿枸x》用藝術表達的圭山兒女反內戰(zhàn)、堅持和平的呼聲,代表了時代的強音,其歷史意義極其深遠。
當時,統(tǒng)治階級的民族壓迫、民族歧視意識根深蒂固,上層社會歧視底層人民的觀念普遍存在,昆明一片死氣沉沉,人民對國家、社會、民族前途充滿了擔憂。《圭山舞踴》在昆明上演,給死氣沉沉的昆明帶來了一絲生氣與活力,讓白色恐怖下的昆明看到了一縷紅色光芒。
來自圭山彝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青年男女,在自以為是的傲慢人眼中是“蠻子”“粗人”,在昆明奉獻一臺高水準的藝術盛宴,令向來傲慢的人也敬佩不已,自愧不如?!豆缟轿枸x》促進了民族交往、文化交流,溝通了民族感情,推動了民族融合。
《圭山舞踴》中有一個篇章叫“戰(zhàn)爭與和平”,演員在臺上表演傳統(tǒng)的“叉舞”,主持人或朗誦員在一旁對“叉舞”含義與象征作文化解讀:“彝族先民拿起武器,通過戰(zhàn)爭制止戰(zhàn)爭,求得社會和平與安寧”。國內戰(zhàn)爭行將爆發(fā),人們渴望和平,在這樣的背景下,這樣的文化解讀,意義所指不喻而明。觀眾不難領悟:面對內戰(zhàn),人民只有拿起武器制止戰(zhàn)爭,社會才可能和平與安寧。
路南圭山,離昆明僅百公里,但當時并不在進出省城的交通要道上,因此,昆明人對“圭山”才如此陌生,觀看《圭山舞踴》才如此驚訝。
部分中共黨員、民主人士、進步青年為了躲避國民黨特務的暗殺,紛紛逃離昆明。路南圭山便是重要的躲避地點,原因有三。首先是以畢恒光為代表的中共黨員在圭山撒下了紅色文化的種子,當?shù)孛癖姛釔酆推?,大力支持革命隊伍,竭力保護進步青年。其二是圭山地處偏辟,山深林密,國民黨特務不敢輕易進入圭山腹地。再次是許多青年知識分子在昆明觀看《圭山舞踴》,得知圭山民族文化底蘊深厚。青年知識分子選擇圭山為躲避點,既可避難,又能搜集整理與研究民族民間文化。
部分來自昆明的青年知識分子,后來成了圭山“一支人民的軍隊”的戰(zhàn)士,《圭山舞踴》為圭山革命根據(jù)地的建立提供了助力。圭山“一支人民的軍隊”,有黨的堅強領導,有黨的思想理論作武裝,有強悍的彝族青年戰(zhàn)士,還有有勇有謀的青年知識分子,國民黨地方武裝組織,對圭山“一支人民的軍隊”聞風喪膽。有了這支武裝力量,才有了歷史上“云南人民鬧革命,圭山打出第一槍”的底氣。
《圭山舞踴》對吸引青年知識分子來到圭山,起到了輿論宣傳作用,這批青年知識分子的到來,壯大了革命根據(jù)地武裝組織的力量,《圭山舞踴》為鞏固和發(fā)展圭山革命根據(jù)地起到了輿論宣傳作用。
在《圭山舞踴》登場前,圭山、《阿詩瑪》的知名度出乎意料地低。筆者翻閱過清代文獻《百苗圖》,其中完全找不到彝族撒尼人的蹤影,可見那時撒尼人的社會認知度之低下。清末,國外曾一度掀起研究、介紹撒尼文化熱,但文章用外文撰寫,國內除少數(shù)高級知分子外,鮮有人知道圭山與撒尼人,燦爛的民族文化走不出大山,進不了主流社會。
《圭山舞踴》暴風驟雨般席卷昆明,很多昆明人和外地人才知道離昆明不遠有個地方叫路南圭山,那里住著撒尼人,有璀璨的民族文化。《圭山舞踴》在昆明演出的成功,提高了圭山與撒尼人的知名度,增強了圭山兒女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在后來阿詩瑪文化走向世界的進程中,圭山兒女邁開矯健的步伐,闊步前行。
過去,民族民間文化難登大雅之堂?!豆缟轿枸x》帶著山鄉(xiāng)泥土氣息的精彩表演,不僅是石林原生態(tài)藝術走向大都市的先聲,也是云南少數(shù)民族原生態(tài)藝術走向主流舞臺的先聲。
經典是永恒的,80 年前打造的《圭山舞踴》,至今仍不失經典風范。期待《重現(xiàn)1946年紅色原生態(tài)經典——〈圭山舞踴〉》的經典再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