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詩蕊
“每塔高十步,其大與其高度相稱,上部皆圓形,周圍懸鈴,金塔懸金鈴,銀塔懸銀鈴,風起作聲。國王為其生前榮光及死后英靈,特建此二塔,誠為世界最美觀之物,太陽照之,光明璀璨,遠處可見?!?/p>
公元1298年,一位落難的旅人在意大利熱那亞的監(jiān)獄里對獄友們講述自己周游世界的見聞,東方的富庶與其文明的輝煌,實屬當時西方未見之奇聞。
這位旅人就是馬可波羅。面對獄友的詰問,馬可波羅從丈量世界的腳步聲里回過神來,眼神如炬,緩緩作答,“我言而不及親眼目睹的一半之盛。”
蒲甘,“佛國”夢開始的地方
相傳馬可波羅去到的便是緬甸有史可載的第一個王朝——蒲甘王國。它的創(chuàng)建者正是緬甸史上三大帝之首阿奴律陀(1044~1078年在位),也被譽為緬甸的“阿育王”。
阿奴律陀王執(zhí)政時,勵精圖治,國力鼎盛。他不僅想使民豐衣足食,更求家國長治久安。據緬甸史書《琉璃宮史》記載,阿奴律陀王即位后,尊高僧阿羅漢為國師,宣布上座部佛教為國教。
此后200余年,這個擁有“吉祥種種,榮光無數(shù)”的王國一直“以佛立國”,影響了此后千年緬甸的佛教信仰與文化藝術。過去,佛教的信仰要靠佛塔、經文、壁畫等來弘揚和傳承,于是,雕刻匠、畫匠、瓦匠、泥塑匠、金銀首飾匠、鐵匠、銅匠、樂師和寶石加工師等手藝人在這片土地上大顯身手,留下塔影重重,以印佛心。今天,人們去到蒲甘,手指之處必有浮屠,便是那段歷史走過滾滾紅塵的“回響”。
向佛,是緬甸人古往今來的必修課。不僅人們的精神生活以之為重,生產生活也圍繞禮佛事宜開出了朵朵亮麗的“花”。
“十花(Ten Flowers)”是緬甸傳統(tǒng)藝術的總稱,涵蓋10種工藝,如繪畫、雕刻、砌筑、漆器制作、金銀銅鍛造等?!笆ā痹从诰挼榘l(fā)展佛教和遵奉佛陀的需要,在王朝的更迭下,發(fā)展出應時性的成就;歷經歲月的洗禮,得到更多人的消化和吸收,進而傳承至今,是緬甸人引以為傲的“古法”。其中,“班奇(Panchi)”是緬甸繪畫藝術的總稱。
“班奇”,從尊佛到自尊
2020年,為紀念中緬建交70周年,中國國內第一本中文版緬甸藝術史專著譯作《緬甸繪畫藝術》應運而生,時任緬甸聯(lián)邦共和國駐南寧總領事館總領事梭岱南為此書作序時提到,緬甸的繪畫作品有著地道的畫風,這門藝術孕育著“從尊佛到自尊”的文化和歷史,展現(xiàn)了真正的佛陀精神。
要想理解梭岱南的話,“花”或許是答案之一?!盎ā边@一元素,時常出現(xiàn)在緬甸的各種考古遺跡里。在創(chuàng)作材料匱乏的年代,“花”或繪制、或雕刻、或打磨而成。緬甸人早已道不全個中緣由,卻一直在生活里珍之重之。在西方心理學視角下,“花”便是這一國度的原始意象。在古代中國,“龍”也是重要的意象,而古人通常只讓“龍”字圍繞帝王生活,如“龍體”“龍椅”等??梢姡瑢挼槿硕?,以花之名統(tǒng)稱的“班奇”,地位之重要,與生活之密切相關。
“班奇”的表現(xiàn)力集中爆發(fā)于蒲甘王朝時期,隨著佛教的發(fā)展,畫匠走進一座座興起的佛寺,虔誠地繪制著佛本生故事。高僧給人們講經的畫面也被生動地記錄下來,為后人載下初民與佛陀的“邂逅”故事。
緬甸佛相通常面容冷靜,有著寬大的拱形眉毛,眼睛半閉,嘴角上揚,上唇微微翹起,今天的人們也親切地謂之“微笑佛”。而這也是緬甸“開國朝代”蒲甘王朝對歷史信仰如印度教、大乘佛教以及原始宗教繼承性保留和上座部佛教弘揚性發(fā)展的體現(xiàn)?!鞍嗥妗北闶沁@樣一門藝術,讓緬甸人有了能夠反復意會其民族傳統(tǒng)、特色與獨立性的載體,從而以自信心和創(chuàng)造力續(xù)寫“傳奇”。
隨著時代的變遷,“班奇”也有了更多的發(fā)展,如中近古時期的棕櫚葉、羊皮紙,現(xiàn)當代的布料等;內容則逐漸涵括社會民俗生活與時下風物。如果說歷史既要人證,也要物證,那么,當人們的現(xiàn)世生活成為“班奇”的一部分時,便標志著人本思想的啟蒙,百姓走上歷史舞臺,生活重心也從“向佛”到“與共”,朝向與“佛”共舞的未來。
今天,人們最常見到的“班奇”作品是一張穿著絳紅色僧袍僧人遠行的背影圖,僧人數(shù)量、色彩飽和度、行進動作、畫布材質等細節(jié)或大同小異,概不偏其貌?!鞍嗥妗彼囆g家們不厭其煩地繪制著,在大街的黃土地上、在雅致的畫廊里,賣給各國旅客......這何嘗不是又一個“原始意象”呢?而它也真正地帶上了“花”的生命力,隨著游客返程的背包,在世界各地角落,訴說著佛國幽幽千古情。
在文化交流里經營“禪意”生活
緬甸舊都仰光的市中心,有一條南北朝向的盤索丹街(Pansodan Street),矗立著一眾顯眼的英倫風格建筑。它從英國在緬甸的殖民統(tǒng)治時期開始,便虹吸著當?shù)氐闹R分子,留下了眾多的藝文空間。
步入近現(xiàn)代,西方的水彩畫和透視技巧開始傳入緬甸。這股被稱之為“西風(Western Winds)”的潮流,也為緬甸“班奇”打開了現(xiàn)代性的大門?!氨P索丹街是通往世界的門戶”,緬甸畫家兼商人昂縮敏先生(Aung Soe Min)曾說。
以盤索丹街為中心,各具特色的畫廊如Pansodan Gallery、Lokanat Gallery、GALLERY 65和OK Art Gallery等,藏在一扇扇精致或不起眼的門背后,它們不僅為緬甸知名畫家和藝術家們提供了創(chuàng)作、作品展示和與同行交流的空間,也成為了外國畫家作品走進緬甸的“橋頭堡”。普通民眾亦可以在那里自由地欣賞藝術,形成了仰光文化生活的源頭活水。
常見于仰光各大畫廊的緬甸當代著名水彩畫家Myoe Win Aung的作品,便運用西方的創(chuàng)作理論,大量結合了佛教傳統(tǒng)和宗教生活的靈感、緬甸典型季風雨氣候和傳統(tǒng)社會景觀的環(huán)境特征,以僧侶、尼姑和佛寺等元素,繪作而成,受到廣泛關注,被世界各地的收藏家收藏。
來自香港大學的緬甸研究專家何立仁(Ian Holliday)則在過去十幾年間,反復造訪盤索丹街的畫廊,購置并收藏了數(shù)百幅時下的畫作。在他看來,語言可能會成為交流的障礙,但繪畫是通感藝術,畫作也是時間膠囊,可以讓更廣闊的世界了解緬甸的變與不變。
如今,Myoe Win Aung經營著一家繪畫工作室,教習學徒,他希望盡自己的綿薄之力讓水彩藝術成為“班奇”蓬勃發(fā)展的一種表達方式。工作之余,他會和孩子們一起度過美好的時光。有人說,Myoe Win Aung的作品能看到情感的交流,如同在欣賞者的心間打開一扇窗,透見光明。不知,像何立仁一樣的收藏家們,是否同樣照見了,那一抹自帶“佛光國度”余暉的純真?
時間再退回到馬可波羅造訪蒲甘前的200多年,背著奉迎而來的佛顎骨的白象,穩(wěn)健地漫步在一望遼闊的疆土上,走到一處荒原沙灘時,它突然伏跪不起......
“白象所伏之地正是將隨佛教一起長存五千年之地”,阿奴律陀王隨即號召就地建塔,安放佛舍利子,以庇佑眾生福澤五千年。緬甸“開國之塔”瑞喜宮塔就此落成。
而白象這一跪,跪出了千姿百態(tài)的佛塔、心勝造物的“十花”,以及緬甸人禪意濃濃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