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亮(北京)
關于米芾有幾方研山,寶晉齋研山、海岳庵研山的流傳順序以及米芾研山圖、研山銘的真?zhèn)魏土鱾黜樞蛉绾危磐駚?,已有大量考證。古代文獻中,以清代翁方綱的《寶晉齋研山考》、陳壽祺的《硯山考》考證最為典型,二者認為米芾收藏有兩方研山,一方是與薛氏相易的寶晉齋研山,一方是與蘇氏易宅的海岳庵研山。近年,又因回歸研山銘和疑似米芾寶晉齋研山的出現(xiàn),一時考辨文章無數(shù),亦是眾說紛紜。
筆者通讀歷代硯文獻,歸納米芾曾收藏的研山絕不止兩方,甚至多達十數(shù)方。本文在前考的基礎上,給出米芾研山文獻匯參索引,并從硯文獻的角度續(xù)考研山圖和研山銘,對各方米芾研山的流傳順序進行續(xù)考和補充。
研山是由硯引申而出,大不盈尺,峰巒起伏中有硯池。后因制研山的靈璧石、英石并不發(fā)墨,不是制研的佳材,故此后來的研山并不一定設有硯池。研山則始于南唐李后主至北宋米芾時代,又可分為兩種:一種是利用天然峰巒形成的硯臺,在底部山麓處,琢平可受水磨墨,既可作為文房清玩,又能為臨池染墨之具,可稱之為山硯。另一種沒有研墨功能,實際為蓄水、潤毫的硯友。研墨之山硯可名為研山,而蓄水、潤毫之研山則不可稱為山硯。
今之研山,更近似于宋元時期的山形筆格,或曰筆山。但是,筆格與研山本非一物,筆格出現(xiàn)得很早,也并非山的形態(tài),宋人才將筆格與山的形象糅合在一起,多是分峰山形小石。南宋趙希鵠《洞天清祿集·筆格辨》:“靈璧、英石自然成山形者可用。于石下作小漆木座,高半寸許,奇雅可愛?!蹦纤瘟趾樵凇段姆繄D贊》中稱筆格為“石架閣”,號“小山真隱”。
明代中晚期的《遵生八箋》依然將“筆格”與“研山”分作兩種,雖然同是山形,但筆格重在擱筆,故而多是分峰賞石;研山要在容水,所以天然凹穴為宜。
明代中期,在賞石領域,研山已與筆格慢慢融合。明代文震亨《長物志》筆格一條:“筆格雖為古制,然既用研山,如靈璧、英石、峰巒起伏,不露斧鑿者位置,此式可廢。”已將筆格和研山融成一體。再后來,研山已經(jīng)逐漸演變成一種幾案賞石。明清文人畫作中的大量研山,已不再有可蓄水的“硯池”,也不需要有起峰的“格筆”功能,而只是賞石。
在石譜文獻中也可見,孫克弘(1532——1611)《云林石譜圖卷》《文窗清供圖》《蕓窗清玩圖》中還以研山為主,林有麟(1578——1647)《素園石譜》中則研山和賞石參半,至萬歷間(1573——1620)高陽《十竹齋石譜》中就已全部是賞石了。
米芾一生收藏過的研山,有文獻記載的,至少有二十一方,其中或有重疊,或有偽托制作。但即便如此,可信文獻中記述的米芾研山也不下十種之多。如下:
2.1 海岳庵(三十六峰)研山、寶晉齋(六峰)研山
宋代蔡絳(蔡京[1047——1126]之次子)《鐵圍山叢談》和清代翁方綱(1733——1818)《寶晉齋研山考》均稱米芾有兩方研山,后人也常引這兩段文字作為論據(jù):
蔡絳《鐵圍山叢談》:“江南李氏后主寶一硯山,徑長逾尺,前聳三十六峰,皆大如手指,左右則引兩阜坡陀,而中鑿為硯。及江南國破,硯山因流轉數(shù)士人家,為米元章得。后米老之歸丹陽也,念將卜宅,久勿就。而蘇仲恭學士之弟者,才翁孫也,號稱好事。有甘露寺下并江一古基,多群木,蓋晉、唐人所居。時米老欲得宅,而蘇覬得研山。于是王彥昭侍郎兄弟與登北固,共為之和會,蘇、米竟相易。米后號‘海岳庵’者是也。硯山藏蘇氏,未幾,索入九禁。時東坡公亦曾作一硯山,米老則有二,其一曰‘芙蓉’者,頗奇崛。后上亦自為二研山,咸視江南所寶流亞爾?!?/p>
翁方綱《寶晉齋研山考》:“予乃合諸書考之,始知研山有二,皆出于南唐,歸于米老寶晉齋。而一為薛紹彭道祖所易,一為蘇仲恭之弟以庵基相易,二石判然,不可強合。是以《鐵圍山叢談》云‘米老有二石’,是其明征也?!?/p>
蔡絳記載三十六峰研山較詳,而對“芙蓉”研山的描述僅有“頗奇崛”三字。此“芙蓉”研山,是指海岳庵(三十六峰)研山還是寶晉齋(六峰)研山,甚至另有所指(如后文的“寶晉齋三十二峰研山”)?《鐵圍山叢談》描述得并不清楚。并且,《鐵圍山叢談》也未明確米芾的另一方研山是否同為“南唐寶石”。
米芾所收藏的兩方南唐研山無疑是最有名的。一方換得蘇氏一處古宅,又被宋徽宗賞識收入內禁,后人稱之為海岳庵(三十六峰)研山;一方令米芾丟魂失魄,以至于筆想成圖,見圖如見研山,后人稱之為寶晉齋(六峰)研山。
◇海岳庵(三十六峰)研山特征:
宋代蔡絳《鐵圍山叢談》云:“徑長逾尺,前聳三十六峰,皆大如手指,左右則引兩阜坡陀,而中鑿為硯?!?元代趙孟《松雪齋文集·賦張秋泉真人所藏硯山》云:“此石卻是小岱岳,峰巒無數(shù)生陂陀。千巖萬壑來幾上,中有絕澗橫天河?!薄鞍行⊙刑焖欤鍪芄P墨如圓荷?!痹覀菟埂堆猩皆姡ú⑿颍吩疲骸吧绞鲮`璧,其大不盈尺,高半之。中隔絕澗,前后五十五峰,東南飛磴橫出,方平可二寸許,鑿以為研,號為研山?!薄霸驴唐湎拢鏊蓙砩跸??!彼未鷺氰€《攻愧集·陳順之靈壁石硯山》云:“陳順之吏部靈璧石研山,中有雙澗,低處為研,下米元章題云:‘唐弘文館校書李群玉有詩,南唐李重光故物也,米芾。’ ”
◇寶晉齋小翠峰特征:
元代陶宗儀《南村輟耕錄》有寶晉齋研山圖,標識:華蓋峰、月巖、玉筍、龍池(潭)、翠巒、下洞、方壇等特征。
清代陸煊《梅谷偶筆》:米海岳硯山,余獲見于清吟堂高氏。徑約八寸,高半之,為峰六。右第一峰曰玉筍,突然聳峙,上有洞穴,微類筍形。玉筍之下為方壇,下隘上廣,方平如砥,如可坐而游者。一小峰附其下,勢若拱揖。中一峰,高四寸有奇,如卷旗,如張傘,曰華蓋。稍下為月巖,圓竇相通,非人力可及也。其左之第一峰,連陂陀而起,如人傴僂;第二峰則巃嵷離立,高不及三寸,而有數(shù)十仞之勢;第三峰與華蓋相連,崗阜樸野,是名翠巒,龍池出其下,幽深無際,疑有潛鱗?!遁z耕錄》謂:“天欲雨則津潤,滴水少許,逾旬不竭也。”下洞在方壇之趾,上洞據(jù)華蓋之麓。元章云:“下洞三折可通上洞。”試滴以水,果曲折流出。疑其中有避秦世界,尤令人神往矣。其色深黑,光瑩如玉,千波萬皺。望之,或有草樹蓬勃,則襄陽所謂不假雕琢渾然天成者也。
清代王士禛《居易錄》云:此石今在朱竹垞太史所,所謂華蓋峰、月巖、翠巒、方壇、玉筍、上洞、下洞,下洞三折通上洞、龍池。諸勝宛然皆具。上有“寶晉齋”三篆字及“襄陽米氏世珍”印。
據(jù)《米芾年譜》,元祐二年(1087),米芾遷居鎮(zhèn)江丹徒,時年三十七歲。《海岳帖》則寫于元祐四年(1089),時年三十九歲。米芾與蘇氏交換海岳庵研山的時間,可參考于此;米芾《研山銘》約書于崇寧元年(1102),時年五十二歲,米芾與薛紹彭交換寶晉齋研山的時間,可參考于此。
2.2 米芾守漣水蓄石甚富
實際上,米芾一生收藏,絕不止兩方研山。
首先,從米芾守漣水說起。哲宗紹圣四年丁丑(1097)四十七歲,在漣水軍使任上。哲宗元符二年乙卯(1099)四十九歲,由漣水軍使任改除蔡河撥發(fā)。明代毛晉(1599——1659)《蘇米志林·弄石》:“元章守漣水,地接靈壁,蓄石甚富,一一品目入玩,則終日不出。楊次公為察使,因往廉焉,正色曰:朝廷以千里郡邑付公,那得終日弄石,都不省錄郡事?米徑前,于左袖中取一石,嵌空玲瓏,峰巒洞穴皆具,色極清潤,宛轉翻覆,以示楊曰:如此石,安得不愛?楊殊不顧,乃納之袖。又出一石,疊嶂層巒,奇巧又勝,又納之袖。最后出一石,盡天劃神鏤之妙,顧惕曰:如此石,安得不愛?楊忽曰:非獨公愛,我亦愛也。即就米手攫得之,徑登車去?!?/p>
換言之,米芾在四十七至四十九歲(1097——1099)守漣水時,因地接靈璧,所以蓄石甚富,一一品目入玩,終日不出。以至于察使楊次公上門問罪,他隨手就拿出三塊,讓楊次公心動不已,攫石而去。
2.3 青翠疊石研山、正紫疊石研山(天然硯)
米芾在《硯史》中未記海岳庵研山和寶晉齋研山,而記錄了一青翠疊石研山和一正紫石研山:“吾收一青翠疊石,巧于癭盂堅響,三層,傍一嵌磨墨,上出一峰,高尺余,頂復平,嵌巖如亂云,四垂以覆硯。以水澤頂,則隨葉垂珠滴硯心。上有銘識。事見唐莊南杰《賦》,乃歷代所寶也。又收一正紫石,四疊,下有坐,有足,巧于癭盂,足上起一枝,細狹,枝上盤兩疊,長七寸余,闊四寸余,如靈芝,首銳下闊,天然鳳池之象,中微凹,點水磨墨,可書十幅紙,石理在方城之右。此非人力所成,信天下之瑰寶也。”
莊南杰《寄鄭碏疊石硯歌》:“媧皇補天殘錦片,飛落人間為石硯。孤峰削疊一尺云,虎乾熊跪勢皆徧。半掬春泉澄淺清,洞天徹底寒泓泓。筆頭搶起松煙輕,龍蛇怒斗秋云生。我今得此以代耕,如探禹穴披崢嶸。披崢嶸,心骨驚。座中仿佛到蓬瀛?!?/p>
《四庫全書總目·硯史》亦提出疑問:“末紀所收青翠疊石一,正紫石一,皆指為歷代之瑰寶,而獨不及所謂南唐硯山者,或當時尚未歸寶晉齋中,或已為薛紹彭所易,均未可知也?!?/p>
米芾有“紫金研帖”曰:“吾老年方得瑯琊紫金石,與余家所收右軍研無異,人間第一品也,端唐皆出其下。”又有“書紫金研事”曰:“蘇子瞻攜吾紫金研去,囑其子入棺,吾今得之,不以斂傳世之物豈可與清凈圓明本來妙覺真常之性同去住哉?!?蘇軾于建中靖國元年七月二十八日(1101)逝世,此時米芾五十六歲。而米芾《硯史》也未有“紫金硯”的記載,可見《硯史》寫作時間較早,甚至早于其收藏“海岳庵研山”和“寶晉齋研山”的時間。
根據(jù)內容推斷,《硯史》成書于設置通遠軍及米芾訪問肇慶之后,《書史》《畫史》成書之前。對比《書史》《畫史》以及《研山記》,可見《硯史》成書在其收藏智永硯、南唐研山之前。又《硯史》記米芾“嘗至端”,米芾熙寧五年(1072)到任浛洸尉,熙寧六年(1073)南下廣州訪問肇慶。又北宋熙寧五年(1072),設秦州古渭砦為通遠軍。元豐五年(1082),改定西城為通遠軍。從米芾對“洮硯”描述文字較模糊簡略來看,《硯史》應成書于大規(guī)模開采洮河硯石(參照西園雅集及黃庭堅贈硯對詩的時間點)之前,約在熙寧六年(1073)至元祐元年(1086)之間。
明代王世貞《弇州四部稿·宛委余編》也復述《硯史》中的青翠疊石和正紫疊石兩方研山,后者稱之為天然硯。
清代施閏章《學余堂文集·天然硯銘》卷二十五記:工部尚書郎顧子見山為余同年友,所藏天然硯,葢得之李山人云。硯不待劖琢,堅潤發(fā)墨,峰壑隱然,或謂之硯山。李山人居金陵,兵艦至自閩,舁甕覆以石,甕墮而石委地,棄不顧。山人拾之,三沐,則硯也。有宋仁宗御書璽文,米南宮、黃山谷諸題識,前后凡三十字。林茂之一見驚曰:此《弇州集》中所記天然硯山也。試驗之,款識分寸,銖兩悉合。山人晝置幾案,夜抱臥,求者日益眾,故高其直。大力者迫脅,終不肯售。一日,懷硯千余里,走夏陽遺工部,謂:微公,吾誰與此?
銘曰:帝錫鴻寶,神鏤鬼鐫。有斐其質,有山有川。素月冠云,輕霞絳天。璽書勒銘,蛟螭盤旋。神物攸歸,司空是畀。琬琰之光,岣嶁文字。全樸近仁,蒙垢類智。大文不雕,厥壽千世。
顧見山,是清初名詩人、畫家,文獻不乏記載。原名墉,字震雄,后改名大申,號見山,華亭人。王士禛《帶經(jīng)堂詩話》卷十一:“顧大申……康熙己酉以工部郎中奉使榷贛關,作畫別余,自后不復相見。萬葉夢珠《閱世編》卷五:“顧見山……少以能文著。順治壬辰成進士,歷官西秦金憲。工詩畫,為海內所推??滴踔凶溆诠?。
2.4 王詵借走之研山
米芾想要以研山等幾件收藏品,來交換劉季孫所收藏的王獻之“送梨帖”。劉季孫獲悉蘇軾喜愛米芾的研山,想趁此機會把它送給蘇軾,便答應米芾。但研山被王詵借去,王詵得知米芾要將研山去換帖,也有得研山之意,于是久不歸還,米芾只好又寫了這封信札給劉季孫,想改以懷素帖作為交換之物。在米芾的《致景文隰公尺牘》《寶晉英光集》和《書史》中,分別記記述了這件事?!吨戮拔内艄郀返臅鴮憰r間,大約是在元祐六年(1091),米芾時年四十一歲。
米芾《致景文隰公尺牘》云:“芾篋中懷素帖如何?乃長安李氏之物。王起部、薛道祖一見便驚云:‘自李歸黃氏者也?!蕾徲谌蔚兰遥荒険P州送酒百余尊,其他不論。帖公亦嘗見也。如許,即并馳上。研山明日歸也。更乞一言。芾頓首再拜。景文隰公閣下?!?/p>
米芾《寶晉英光集》云:“劉季孫于從行,八百置得羲獻帖。蘇軾要芾小研山,不與。季孫遂以此帖來易,與之芾愛帖,許之。王詵借山去已一月。聞欲易帖,渠自欲山,恐易了,遂百簡索,不還。至季孫赴任數(shù)日,乃還山,無人追及,遂不及易?!?/p>
米芾《書史》云:“王獻之送梨帖云:……劉季孫以一千置得。余約以歐陽詢真跡二帖,王維雪圖六幅,正透犀帶一條,硯山一枚,玉座珊瑚一枝,以易劉,見許。王詵借余硯山去,不即還。劉為澤守,行兩日,王始見還,約再見易,而劉死矣。其子以二十千賣與王防?!?/p>
劉季孫(1033——1092),北宋詩人,字景文,祥符(今河南開封)人,北宋大將劉平之子。蘇軾稱其為“慷慨奇士”。
王詵(1037——?),字晉卿,卒謚榮安,太原人,后徙開封,宋英宗女蜀國長公主夫。畢生搜集研習歷代繪畫,筑寶繪堂。喜交接,與一時名流如蘇軾、黃庭堅、米芾、韓拙等皆過從甚密,李公麟“官居京師十年,不游權貴之門”,亦寶繪堂中客,并繪《西園雅集圖》,寫王詵、蘇軾、黃庭堅、蘇轍、秦觀、李公麟、米芾、蔡肇、李之儀、鄭靖老、張耒、王欽臣、劉涇、晁補之以及僧圓通、道士陳碧虛等16人,皆當時博學辨識、名動四夷之高人。
劉季孫于元祐七年離世,因此,蘇軾想得研山,王詵借還研山之事發(fā)生在元祐六年(1091)至元祐七年(1092)之間。
2.5 米芾壺嶺研山
壺嶺研山,見于米芾《竹前槐后詩帖》《書史·林希送余詩》和岳珂《寶真齋法書贊》記述。
2.5.1 米芾《竹前槐后詩帖》
米芾《竹前槐后詩帖》:“芾非才當劇,咫尺音敬缺然,比想慶侍,為道增勝,小詩因以奉寄。希聲吾英友。芾上。竹前槐后午陰繁,壺領華胥屢往還。雅興欲為十客具,人和端使一身閑。”據(jù)考,《竹前槐后詩帖》寫于元祐七年(1092)初夏,米芾時年四十二歲。
2.5.2 米芾《書史·林希送余詩》
又見米芾《書史·林希送余詩》:“林希送余詩:‘壺嶺共傾銀霅水,墨皇猶展玉樓風?!瘔貛X,謂硯山也?!贝颂幟总捞刈ⅰ皦貛X”是硯山之名。
2.5.3 岳珂《寶真齋法書贊》
宋代岳珂《寶真齋法書贊》有“米元章硯山詩帖,行書,八行”有四段記述,如下:
“山硯云時抱,奩書客不傳。北窗多異氣,正對凈名天?!蚁瘸架来笞侄娢宸!?/p>
“案:硯山詩止一首,與二詩五幅之語不符,當是友仁所跋本二詩,而珂但得其一耳。臣米友仁鑒定。恭跋。行書,二行?!?/p>
“右寶書米公硯山詩帖真跡一卷。硯山者,公平生所寶也。老謀菟裘,遂以易海岳之居,予固言之矣。治餉京口,既得舊址,兔葵燕麥,動懷人之嘆,因筑圍建祠以奉公。一日,觴客鵬云樓上,客鄭君猷視園之扁,謂笈中嘗藏公硯山詩,取而是之,良是。贖以得之,蓋紹定戊子(1228)之四月,因刻以殿英光之帖?!?/p>
“贊曰:壺嶺九華,營是一枝,何異乎持琬琰以易羊皮。硯之不存,而寶此詩,抑類乎舎魚兔而守筌蹄。不我后先,得于斯是。幾席江山,庶幾見之?!?/p>
2.6 米芾喜嶺研山
宋代漁陽公《漁陽石譜序》云:“芾具公服拜之,呼為石丈,時人誚之不恤也。及研山,一名喜嶺,上有一天池,不假凡水,可以濡筆,天壤間奇物也?!?/p>
考米芾《書史》有“壺嶺”研山,說郛本多錯訛,《漁陽石譜》所記“喜嶺研山”或為“壺嶺研山”。
2.7 米芾眠石三日之硯山、米黻石鐘山硯
《蘇米志林》有“眠石”一則:“僧敄周有端州硯石,屹起成山,其麓受水可磨,號硯山。米后得之,抱之眠三日,屬子瞻為銘?!?/p>
蘇軾有散文《石鐘山記》,又有《與錢穆父五十七首(之四十五)》云:“前日作《米元章山硯銘》。此硯甚奇,得之于湖口石鐘山之側。有盜不御,探奇發(fā)瑰。攘于彭蠡,斫鐘取追。有米楚狂,即盜之隱。因山作硯,其理如云。過揚且伸意元章,求此硯一觀也。”顧名思義,此石鐘山硯銘,非彼眠石硯山之銘。
米芾又有《鐘山帖》:“鐘山石側數(shù)字在寶公塔下,未曾刻了,告順旨”,寫于崇寧元年(1102),時年五十二歲。
米芾與蘇軾初次相識于元豐五年(1082),蘇軾于建中靖國元年(1101)去世,兩人相交近二十年。元祐四年(1089),米芾在揚州。時年五十四歲的蘇軾,四月出京,六月往揚州訪米芾,七月初三日到杭州,《東坡全集》卷七十五有《米黻石鐘山硯銘》一首,即此時所作。
米芾《畫史》:“吾自湖南從事過黃州,初見公(蘇軾)酒酣曰:‘君貼此紙壁上’。”《獨醒雜志》云:“元豐中過黃州,識蘇子瞻,皆不執(zhí)弟子禮特敬前輩而已”。朱靖華《蘇軾簡明年譜》元豐五年云:“米芾、董鉞、綿竹道士楊世昌等來訪雪堂?!蓖跷恼a《蘇文公詩編注集總案》謂米芾來黃州訪蘇軾在元豐五年三月。
2.8 米芾《寶晉英光集》中的研山詩
《寶晉英光集》收錄兩首米芾研山詩。
卷三收“硯山”詩,序曰:“誰謂其?。靠芍霉P硯。此石形如嵩岱,頂有一小方壇。”詩曰:“九江有奇石,趺岱而嵩頭。巨靈藐一擘,嶕峣憶三休。屹嶫稟異質,嶒嶝誰刻鏤。(石十二面十峰)百疊天巧盡,九盤猿未愁。陽壁宜產(chǎn)芝,陰崖諒潛虬。危顛方壇結,玉秘金泥修。垂手探杲日,朱輪運滄洲。一塵具一界,妙喜非難求。心欲躡赤霄,八極皆部婁。(借)況茲對象物,其致一揆收。啑啑分別子,交戈舂其喉。”描述此石形如嵩岱,頂有一小方壇,石十二面十峰。
卷五又有“研山詩”,注曰:“新添,見英光堂帖。”詩曰:“山研云初抱,奩書客不傳。北窗多異氣,正對凈名天。”
2.9 米芾五老峰硯山
2.10 元章款靈璧硯山
明代王圻(1530——1615)、王思義《三才圖會·靈璧硯山》云:“靈璧硯山,山色淡青,峰巒四起,邃有二層,中一水池,大若小錢,深可半寸,為天生成,傍一小池。高二寸八分,長六寸,厚一寸許,下有‘元章’二字。山足天生水波一帶,若浸山于中,其水腳色白黃相映,四面皆然?!?/p>
2.11 米芾遠岫奇峰硯(天然硯)
《西清硯譜》記芾遠岫奇峰硯山:高五寸,寬七寸,厚一寸二分。宋坑艧村石,色黃而黝,質理堅致。峰頂鐫篆書“天然”二字。左峰峭壁上刻遠岫奇峰,隸書四字。峰右陂陀刻行草“子昂藏”三字。峰腳直插水穴,穴上有篆書“可泉”二字。橫鐫“寶晉齋”三字,篆書。左鐫“米芾”二字,行書。蓋是硯為米芾所制,又為趙孟頫寶藏。乾隆有《御制米芾遠岫奇峰硯歌》三首。
此遠岫奇峰天然硯與米芾《硯史》和施閏章《學余堂文集·天然硯銘》尺寸、銘文均不同,兩者應非一物。
2.12 寶晉齋三十二芙蓉硯山
李宗顥《寶晉齋三十二芙蓉硯山記》云:光緒丙申(1896)五月,余自閩海赴燕,紆道入?yún)牵瑸榻鸾够⑶鹬?,偶翔步玄妙觀,獲見此石置攤貨中,土蝕漫漶,迷離山目,高僅三寸,廣不盈尺,而峰巒疊秀,池壑畢具,不假雕琢,殆有百仞一舉、千里一臚之妙,詢所值,以千四百錢對,如數(shù)與之,喜形于色,攜歸濯之清泉,剔其泥垢,績彩奮發(fā),石黝如墨,質堅如金,有乳白細文,擊之聲湯揚徹遠,真靈璧佳品也。其底平如砥,上方有篆銘曰:“產(chǎn)泗濱,名靈璧。金其聲,玉其質。龍之淵,虎之窟。從吾好,永不失?!蹦┦稹皺d李項元汴題”,下方又有“墨林真賞”四分書,及“玉蘊山輝,松雪齋寶”八篆書。峰間亦鐫有題字,曰“蘿字峽”,曰“靈崖”,曰“蓮花峰”。峰下懸崖壁立,有池曰“龜淵”,其池渾然天成,滴水經(jīng)旬不耗。龜淵之左有峰,銳上分立,若俯若仰,飛瀑測湍,注壑流響,故曰“玉澗鳴琴”。又左曰“嶰谷”,其上連山插漢,遠望嵾嵾,靈異秀阻,天臺同狀,故曰“仙都”。又左則高峰桀起,俯抱群岫,中有石脈,自巔下垂,皓如霜雪,望同懸瀑,尤為殊觀,故又曰“瑤光燭漢”。其下曰“長嘯崖”,崖側曰“泐潭”。山之陰復有“仁樂”“神苑”“弧云岫”諸名,或分或篆,精妙無匹,雖洞庭涌云,鷗波沁雪不能尚也。諦審靈巖下,又有正書“口晉齋三十二芙蓉,芾”九字,首一字缺。
李宗顥(1862——1921),字煮石,號邵齋,又號蕭庵、夷白,別署憤石生,清末民初南海人。善書法、繪畫、治印,亦精古籍??敝畬W。著有《蕭庵讀碑記》《蕭庵印存》。此篇為最后(1897年)記載米芾“芙蓉硯山”的古文獻。
記錄與米芾和“芙蓉”研山有關的文獻,又有宋代蔡絳《鐵圍山叢談》,清代朱昆田《笛漁小稿·英石硯山歌》、高士奇《歸田集·寶晉齋研山(并序)》和陳壽祺《硯山考》。這些文獻對六峰寶晉齋研山和三十六峰海岳庵研山均有“芙蓉”的描述之詞。
蔡絳《鐵圍山叢談》云:“時東坡公亦曾作一硯山,米老則有二,其一曰‘芙蓉’者,頗奇崛。”朱昆田《笛漁小稿·英石硯山歌》云:“形模雖微氣勢闊,眾峰朵朵芙蓉鮮?!备呤科妗稓w田集·寶晉齋研山(并序)》云:“面面芙蓉削紫翠,隱隱蘿葛隨攀援?!标悏垤鳌冻幧娇肌罚骸鞍础惰F圍山叢談》云:‘東坡公亦曾作一硯山,米老則有二,其一曰芙蓉者,頗奇崛,后上亦自為二硯山,咸視江南所寶流亞爾。吾在政和時,嘗預召入萬歲洞,至硯閣,得盡見之。’然則米易于蘇者,固三十六峰奇勝;而易于薛者,即其一之芙蓉峰耶?”“是此石藏朱氏四世矣,然未知:即南唐故物耶,抑米氏之芙蓉峰耶?”
而顯然,李宗顥所藏《寶晉齋三十二芙蓉硯山》,是與寶晉齋研山和海岳庵研山均不同的第三物。此三十二芙蓉硯山,在李宗顥前后均無文獻記載。即便在趙孟頫和項元汴文集中,也未曾見只言片語?!秾殨x齋三十二芙蓉硯山》是個孤證,僅李宗顥一家之言。
朱昆田(1652——1699),字文盎,號西畯,秀水人,朱彝尊子,太學生。盡讀家中藏書,能傳家學,有《笛漁小稿》《三體摭韻》。
2.13 明代孫克弘圖卷中的米芾研山
明代孫克弘《云林石譜圖卷》第二方,是寶晉齋六峰研山;第五方,釋文描述與《硯史》中的“三層疊石研山”相同;第十方,題名“海岳”,題跋:“此石質潤,膚理凝細,叩之聲清。有白石凸出,橫帶山腰,若飛云出岫狀。背有‘海岳’二小篆字,殆非人為,乃希世寶也?!?/p>
孫克弘又有《文窗清供圖》,其第十段之研山著色畫,下朱書隸字署“寶晉齋”三字,此研山與寶晉齋六峰研山非一物。
2.14 明代林有麟石譜中的米芾研山
明代林有麟《素園石譜》除寶晉齋研山(六峰)、海岳庵研山(三十六峰)之外,又有“永寧石”和“峨眉石”與米芾研山有關?!坝缹幨贬屛模河芯适蛊?,橫帶山腰,若飛云出岫狀,背有“海岳”二小篆字;“峨眉石”釋文,則有米芾《研山銘》(五色水,浮昆侖……)銘文。據(jù)前考,因《素園石譜》繪圖多參照孫克弘《云林石譜圖卷》,且一些圖譜是林有麟根據(jù)想象所繪,故釋文和銘文會出現(xiàn)張冠李戴的想象,不足信。
2.15 明代高濂稱有偽造寶晉齋研山
明代高濂《遵生八箋·燕閑清賞箋》云:“有偽為者,將舊磚雕鏤如寶晉齋式,用錐鑿成天生紋片,用芡實浸水煮如墨色,持以愚人,每得重價。然以刀刮山底,磚質即露。有等好事者,以新應石、肇慶石、燕石加以斧鑿修琢巖竇,摩弄瑩滑,名曰硯山,觀亦可愛?!?/p>
高濂,字深甫,號端南,浙江錢塘人。生活于萬歷年間(1573——1620)。明代戲曲作家。工詩詞。其詞多寫優(yōu)游林下之逍遙閑適,淺而有味,與散曲為近。有《雅尚齋詩草》《遵生八箋》、傳奇《玉簪記》、詞集《芳芷棲詞》?!蹲裆斯{》成書于萬歷十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