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今
一向鵜鰈情深的阿紫最近喪夫。
她對前來吊唁的好友聲淚俱下地說道:“ 我拼命地想他的缺點、他的毛病、他的瑕疵,想一切足以挑起我恨意的往事,這樣一來,縱是失去了他,我也不會這樣痛苦。可是,
我廢寢忘食地想,通宵達旦地想,硬是想不起、想不出……”
葬禮過后,誰上門她都不見、誰打電話她都不接,讓人懷疑,她已經被無法化解的悲
傷化為一塊“恩夫石”了,
她的痛苦,讓我墮入了黑暗的時光隧道……
2003年,我至愛的父親因心臟病發(fā)而猝然去世時,痛苦猶如尖尖的爪,將我的心抓得鮮血淋漓,這樣的痛苦,持續(xù)了很長的時間。
我滿腦子都是凝固成團的思念。
上街時,看到身子圓胖且拄著拐杖蹣跚而行的白發(fā)老人,我會失聲喊道:“爸爸!”待我沖上前發(fā)現(xiàn)那是張陌生的面孔時,立馬淚流滿面。
到圖書館去,雙目一觸及父親最喜歡的《魯迅全集》,憶及他坐在懶椅上執(zhí)卷而讀的安恬時,心尖便像被鑿開一個口子,涕泗滂沱。
在餐館里,一聞到海參燜鴨那熟悉的香氣,想起父親開懷嚼食的模樣,淚水奔泄如洪。
父親的身影,飄蕩在屋子的犄角旮旯內;父親的聲音,回響在寸寸尺尺的空氣中。
我被流在血管里的痛楚吞噬著、宰割著,就像陷落于一場無法醒過來的噩夢,無法招架,無從逃避。漸漸地,痛苦將我碾成影子般的薄片。對周遭那些綿軟如風的安慰,我聽而不聞。
一天,一位世交忍不住高聲對我嚷道:“你實在太自私了,最愛你的父親走了,你卻不讓他安心!你日思夜想,弄得自己幾乎也活不下去了,他能不憂心嗎?”
頓了頓,他又說了幾句擲地有聲的話:“不想,讓生活如常,才是對逝者的大敬??!”
來者珍惜,去者放手。不想,才是對逝者的大敬。
(摘自《青年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