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痧
它徘徊在盛夏的肌理間,
身體毫無征兆地簽下投降書,
切入呻吟的人間與閃電。
醞釀的驚雷等待發(fā)作,
將暴雨前的因果一一償還。
繃緊經(jīng)脈放入遲鈍的箭矢,
痙攣射向午后的靶心,
淡鹽水洗不掉加重的黃昏,
僅存欲望更加瑣碎,
無法完成一場黑夜中的談話。
枕頭長滿生硬的白發(fā),
在眉心交換一朵紅玫瑰,
或在左右兩肩各點一盞燈,
橫亙脊背的一根琴弦,
被一雙陌生的手撥動著。
心口的顫音起起伏伏,
不知所措地溢出緊閉的毛孔。
橘花辭
小時候,老家門前栽了一棵橘樹,
爺爺說是從遠方親戚那移植過來的,
無核。咸甜。帶著春天的信仰……
從開花到結(jié)果,橘樹投入了
一生的愿望,可是大多數(shù)橘花
無法修得正果
有幸出現(xiàn)枝頭的果子
被我寫進放學路上的約定,
它們尚未成熟就被摘下
吃掉。青澀滋味留在舌尖上。
過去多年,橘花總是怪我無情,
青春游戲無法帶入中年——
面對突然出現(xiàn)的十萬畝橘花,
其中是否還有一朵,將我的青澀喚醒?
石化葉
這是世界上最后一片葉子,
沉積于湖底,千萬年來煤的棄嬰。
后來它躲在石頭夾縫中,
隨母親一起嫁到了異性人家。
這些年,它只想投身于一場火,
以燃燒的舞蹈回到天空,
或為一棵樹熟悉親人的呼吸。
直到把自己淹留成腐爛的時間,
完成一篇獻給葉子的悼詞,
雖沒有人愿意去閱讀,
也不見有淚水從詞語間溢出。
風在吹,葉子雖還是葉子,
可身后已多了一個句號
——鐵制的不再轉(zhuǎn)動的輪子。
此刻我手心就捧著這片葉子
容顏模糊,但紋理清晰,
那些被風吹干的歲月與命運糾纏。
面對它的所謂托付——
我不知道今夜將如何繼續(xù)……
偌大城市邊際,橫亙著一條
讓我剪不斷、理還亂的地平線。
獨坐
當一個人獨坐時,決定寫詩,
讓妄想長出一對金色翅膀,
被我反復唾罵的文字成為兄弟。
從海底寫到山頂和落日,
從一條河的源頭到另一條河,
漸漸走遠的腳步裹進冬天的棉衣。
黑夜填滿一座閣樓的童年,
勇敢寫詩吧,不知所從的孩子,
把一枚旗插到曠野中心,
等待大雁捎來變老的距離。
沒有一棵樹愿意為人類默哀,
寫作者掌起燈,每個角落凸顯陌生,
他們復制了我的墮落。
如果一切還能在人間繼續(xù),
那就寫詩吧,在土地里抽出白發(fā),
拴住一顆正準備出逃的星星。
近視
我們曾生活在混沌的世界里,
等待黎明投喂的帆影浮出海面,
將黑夜送往山的外面。
被過濾的人間如此虛偽,
除去冬日還能保持冷冽的清醒,
無法讀懂殘留身體中的細節(jié)。
當瞳孔經(jīng)歷雨水的洗濯,
一塊巧克力在春風中虛化,
只要閉上雙眼,我們就能回到
銹跡斑斑的青銅年代。
每次醒來,黑皮膚是唯一的圣潔,
光滑得讓人捉摸不定,
吹口氣,總有沙粒掉落地上,
青春的彈珠與黑夜的紐扣,
忘了寫上編號的收藏品。
誰告訴我,花只能綻放一次,
而我眼里卻沒有一條路更加年長。
孩子長大后跨進了城門,
只有母親還在尋找走散的魂靈。
陳魚觀,本名陳霜,”70后”。有作品發(fā)表于《詩刊》《星星》《十月》等。著有文化地理隨筆集《雁蕩歸歟:樂清山水間的小聲音》《溪山語境:一座南方小鎮(zhèn)的詩意停留》、現(xiàn)代漢語詩集《臺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