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立春
幸虧天氣晴朗,如果下起彌漫的大雪,他們根本躲不過一場滅頂之災(zāi)。那么,穿越羅布泊會十分困難,不可能完成期望已久的探險壯舉。
汽車進入羅布泊腹地,空氣開始稀薄,讓人喘不過氣兒。連日來,他們一派冒險家的浪漫情懷,升華了大自然中渺小的分子。
晚上,安營扎寨后,他們感到疲憊,便各自迅速分頭睡去。
清晨,王剛從睡袋里探出有點麻木的右手,劃開集成電路的睡袋拉鏈,光溜溜地從里面鉆出來。他沒有穿背心和褲衩,因為寒冷的極端氣候里,必須裸體進入睡袋睡眠,為的是發(fā)揮自身溫度,以其達到絕佳的保暖效果,反之會被凍死。這也是出發(fā)前,極地探險培訓(xùn)師宋守強老師一再強調(diào)的野外生存常識。
王剛鉆出睡袋,發(fā)現(xiàn)原本電源插在汽車點煙器中,不知什么時候從接頭上被人為地拔下來。最為要命的是越野汽車不見了,同來的妻子路敏和宋守強老師也不見了,包括行囊、補給、通信工具等等,統(tǒng)統(tǒng)一并消失。哪怕留下一瓶礦泉水也好—一他有個老毛病,一著急,馬上口渴得厲害,想喝水,沒辦法,忍吧,哭吧,罵吧。
放眼望去,只剩下空曠中一條細長的睡袋,與非常孤單的自己形成鮮明對照。被生死冤家無情地拋棄在死亡之海,嗨嗨,這兩個天殺的啊,將來不得好。
“去他奶奶的,一對破鞋,去他奶奶的,一對不得好的野種驢!去他奶奶的……你們開著豐田5700汽車私奔。還有一點做人的底線嗎?坑死人啦。”他上躥下跳,連哭帶號,根本沒有任何意義,荒野依然。
王剛臉色煞白,嘴唇氣得直哆嗦,雙腿也跟著發(fā)軟。好一會兒,他面對荒野繼續(xù)大喊大叫:“宋守強——宋守強——宋守強!你快給老子出來吧!”
“路敏——路敏——路敏!你快回來呀!你去哪里了,不帶這么狠心腸的,行嗎?”焦急的喊聲,在荒野處仿佛嗡嗡叫的靈魂,沒有人應(yīng)答。王剛氣急敗壞地罵:“你們啊!趕快滾回來吧!咋的,非得讓王剛賠上一個小命不成?”
王剛在原地轉(zhuǎn)了好幾圈,不敢離開太遠,如果他們良心回轉(zhuǎn),掉頭來找自己,到時候找不見咋辦。他焦慮得一個勁兒跺腳,渾身大汗淋漓喊罵了許久,嗓子都喊啞了,最后無奈地一屁股坐在沙地上,不知應(yīng)該怎么辦。
休息了一會兒,他又怒道:“你們這對狗男女,去哪里了呀?趕快回來——行不行呀。如果回來,我肯定不怪你們,還會成全你們,我說話算數(shù)……”
王剛猛勁地捶胸跺腳:“路敏啊,王守強啊,求求你們,快回來吧?!?/p>
說起來,好生奇怪,不知為何,宋守強順利地成為他們出游的向?qū)?。細想,有種被暗算的感覺??墒牵虑榫褪沁@樣,王剛稀里糊涂上了套。宋守強與他們沒啥兩樣,對羅布泊的地理環(huán)境及其知識儲備了解甚少。而且,其愚蠢到極致的一些不著邊際的知識普及,讓王剛和路敏都哭笑不得。
最終,他們還是決定聘請宋守強來擔(dān)當出行的向?qū)?。出發(fā)前,宋守強在旅行平臺搜尋了幾個各地的驢友頭兒,還有冬季穿越羅布泊的一些經(jīng)驗儲備,網(wǎng)羅一些相關(guān)常識,照葫蘆畫瓢,培訓(xùn)了王剛和路敏,大約幾十個課時。車轱轆話說了一大堆,無外都是自相矛盾的宣導(dǎo)。而無知的路敏卻一個勁兒地鼓掌,對宋守強崇拜得五體投地。
要說宋守強,論長相,頂多算個馬馬虎虎的人,看起來傻乎乎、臟兮兮的,上唇和下唇的小胡子如同香港影星阿祥,末端還卷曲出一道日本武士道彎兒。此人有一個特長——能說會道,尤其會哄騙漂亮女人高興,是地地道道的一個吹鼓手。
他就納悶了,妻子路敏被宋守強灌了什么迷魂藥,怎么會偏偏熱衷崇拜于他。
出行頭幾天,他們安營扎寨在河西走廊某區(qū)域內(nèi),到了晚上,基本在一堆篝火旁度過。他們一起吃著燒烤,喝著罐裝百威啤酒,吹著牛。歡快之余,在明媚的月亮下,王剛用余光發(fā)現(xiàn),他們兩個人的眼神,時?;ハ嗪槊}脈。不時地你給他、她給你,彼此傳遞烤肉串兒,頻頻碰一碰酒罐,發(fā)出鋁制的咔咔響,其節(jié)奏和刻意的諧音,像說“我愛你,我愛著你”。趁著王剛溜號的空當,他們彼此會深情地瞄上幾眼。然后發(fā)展到腳底以下,一起摩挲著兩個人的腳丫兒,到了不把王剛放在眼里的地步。
記得在麥蓋沙漠上,一次,吃中午飯的時候,路敏隨口嬌滴滴地說過“我家守強可乖啦,會來事兒……”
“呵呵!乖屁吧,什么時候成你家人啦,那我又算誰家的?”這叫什么事兒,不知羞恥的女人,拿自己老爺們兒不當回事,王剛越想越窩火,面子上還是深藏不露。
沒了越野汽車,想走出羅布泊這個鬼地方是萬萬不可能的。廣袤的荒野不時有狼群出沒。沒有水,沒有吃的,獨自一人生存都是問題。想當年,科學(xué)家彭加木迷路走失后,官方出動了幾十架次的直升機還有上千人的搜救隊伍,到頭來,還不是連人影兒也沒找見,成為多年的憾事。
事已至此,王剛與蠻荒的沙漠打成一片,把衣服脫掉,褲衩也扔到沙漠上。王剛向前面走幾步,感覺絲絲涼意,不穿衣服行走確實有點別扭??墒?,脫下來的褲衩早已被風(fēng)沙掩埋,兩雙棕色皮鞋還擺在跟前,王剛俯身穿上鞋子,腳丫踏沙漠嘎吱嘎吱響——順著豐田5700的車轍一路尋覓過去。
不知不覺,前方出現(xiàn)了綠洲,確切地說,是一片很大的沼澤,也可以叫濕地。
頃刻間,一條大蟒蛇從草叢里鉆出來,接著是第二條、第三條……王剛惶恐地向前走,眼見大蟒蛇越來越多,一群望不到邊的部落浩浩蕩蕩游弋過來。它們嘴里吐著長長的舌信子,涼颼颼的,嚇死人。
王剛拔腿就跑,蛇王一聲號令,整個部落啟動追擊模式。不多時,它們將王剛死死拖住、纏住。他的腰上、腿上、脖子上、胳膊上、耳朵上,分別被許多條大蟒蛇糾纏。大蟒蛇的身體冰涼,條條嗜血成性,碗口大的嘴里滴著不知從哪里弄來的鮮血。長相全是一個模子的大蟒蛇排序混亂,一律張牙舞爪的樣子。王剛的腦袋在多條大蟒蛇的大嘴里出出進進,頭發(fā)上沾滿濕漉漉的液體,光潛的身體被蟒蛇的鱗片刮傷多處,渾身滴著鮮紅的血,身體好比浸泡在三月的河水里,陣陣刺骨。
王剛突然驚醒,身上起了一層又一層不規(guī)則的雞皮疙瘩。他憋一口粗氣,心跳加速,企圖努力修正踏進荒原的過失。可是又無從著手,仿佛一個失水的蘿卜,手腳僵硬,想說話,喉嚨間像有顆燙栗子,發(fā)不出一點聲……
別老說夢境,王剛這會兒在寶山區(qū)龍云花園A-9918號的家中,四仰八叉地躺在席夢思雙人床上,一條大腿擱置在路敏圓滑的肚皮上,右手耷拉在席夢思床邊,左手被路敏壓在屁股下邊。
路敏擺動一下大長腿,似乎在說夢話,嗚嗚啊啊,聽不清。此時,王剛?cè)匀粶喩泶蠛沽芾?,身軀被夢里的大蟒蛇驚嚇得胡亂抖動,呼吸急促,神智好一陣子壞一陣子。
還好,王剛緩一緩松了一口氣。他明白這一切確實是一場游戲,一場人人都會經(jīng)歷過的聊齋志異,好比生活中普通的事物。
說來說去,盡管是一場夢,他還是生起路敏的氣來。這女人,平時性格陰柔,容易被外界誘惑,是個在異性人群中很會放電的軟妹子,喜歡編織夢想,有著浪漫而迷迷糊糊的個性,沒事兒在家里偏愛間歇性抽風(fēng)……
別管是不是夢,她究竟看上宋守強什么了?難不成還要拋棄家庭?
王剛與宋守強兩個人是光屁股娃娃,小學(xué)、中學(xué)、高中在同一個班級上學(xué)。后來,上大學(xué)后,一個在北京,一個在天津,節(jié)假日期間,兩人經(jīng)常相互探望,相互鼓勵學(xué)習(xí)進步,友誼的常青樹一直發(fā)育得茂盛。
使勁想,路敏和宋守強之間能有什么事情發(fā)生?如果有,那是多么荒唐,還不被親朋好友取笑?王剛側(cè)身打個噴嚏,睡不著覺。他輕吁一口氣,感覺舒服了一些,無聊地回味著夢中的細節(jié),越發(fā)生氣。想起往日,路敏總是教導(dǎo)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多按揉太陽穴,揉一揉五臟六腑可以清肝火。他坐起來,一遍遍地用雙手的二拇指反復(fù)擠壓太陽穴,感覺一陣子酸疼,仿佛起到效果。
“老公,你怎么了?不好好睡覺?!甭访羲煤芩?,翻了下身子,軟綿綿地,用身體抑或語言一并搭話。
她繼續(xù)關(guān)心地問:“老公,你做噩夢了吧?”每次當王剛夜里醒來,他總覺得沒有驚動她,然而路敏總是比他更早地醒來。她經(jīng)??棺h道:“你持續(xù)這樣子,胡搗亂,讓我每天根本無法睡上完整的好覺,真是好煩呀!害得我第二天無法有效率地工作?!?/p>
沒辦法,怪路敏平時覺輕,神經(jīng)太過敏感。這個女人哪怕深夜里落地一根梅花針,她都會立刻醒來。然后,絕不會輕易地進入睡眠狀態(tài)。
王剛性格好,每次都敷衍道:“是嗎?老婆,我保證改過自新。”
此時,路敏顯然不高興,郁悶地說:“哎呀媽呀,你可太煩人啦!”
王剛小幅點頭說:“親愛的,我做了一個夢?!庇谑?,他輕描淡寫地敘述夢里發(fā)生的故事,以及既傷情又曖昧的細節(jié),末了,略有興趣地說,“你和宋守強會不會真的曾經(jīng)私奔了呀……我這夢做得有點稀奇,似乎不著邊際,是吧?”王剛做了冗長的鋪墊,落腳點略顯卑鄙,一點也不幽默。
用這種齷齪的方式試探路敏,王剛感到羞愧難當,他輕輕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此類贅述畢竟帶著一語雙關(guān)的含義,他等著路敏報復(fù)性的回擊。
過了好一會兒,王剛戛然停止講述,似乎帶來一個開放的儀式。
看不出來路敏是否假裝睡覺。只見她緊閉雙眼,睡態(tài)安詳。王剛仔細聽,耳邊傳來她平穩(wěn)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她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你的夢,也許挺靈驗吧?!?/p>
王剛驚訝地接話:“你說什么?靈驗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說,沒準吶,我可能真會離開你一段時間。”
“什么?你胡說些什么?”他失望地看了一眼半睡半醒的路敏。
路敏的表情有點詭異,真的假的弄不清楚。她接著隨口一說:“或許我要與宋守強生活在一起?!彼騺碚f話直爽,經(jīng)常嘴上沒有把門的,這是她一貫的風(fēng)格。
想一想,她平時的語氣就是這個樣子。
“別鬧啦!你越說越下道?!蓖鮿倗@道,心里一陣凄楚,他無趣地躺下,伸直雙腿,又坐起來。
躺在身邊的路敏仍在睡夢中,像往常一樣輕輕地打著均勻的呼嚕,鼻息輕柔而堅實,惹人憐愛。王剛好生奇怪,恍惚間明白,包括剛才的對話全是夢話,他竟然做了一個夢中夢,一個連環(huán)夢,就如一個連環(huán)屁,是雙重的。
在這樣的夢中夢里,你以為自己醒著,其實,還依然在做夢。這純粹是聽覺、嗅覺、味覺、視覺、感覺和幻覺摻雜起來的一次大攪拌。接著,它們再按部就班地清燉大雜燴,這個樣子的夢過于散。
接下來,王剛實在不想繼續(xù)睡覺,索性穿上睡衣起床了。
王剛家住在一棟公寓的第19層,樓中樓的格局,每層一百二十平方米,計兩百四十平方米,兩個人居住起來非常適宜,平日里五歲的小女兒生活在姥姥家里。
王剛從主臥室出來,滑開玻璃門來到平臺上。平臺十分寬敞,晾著一排排兩人五顏六色的內(nèi)衣內(nèi)褲,這些都是王剛昨天洗的。其中有幾個路敏平時用的胸罩,有一個粉紅色的格外顯眼,那是王剛今年教師節(jié)前夕送給路敏的禮物。
王剛站得高,看得遠,眺望城市的霓虹燈,看那燈火迷蒙向四周彌散。放眼可以望見遠處細長的平安河,河面上閃爍著點點微光,美妙的夜空成為城市的背景板。王剛站在陽臺上,迎面吹來的微風(fēng)吹拂著頭發(fā),神情一片茫然。
悠然間,王剛聽見客廳里有響聲,回過頭,見路敏滑開玻璃門走進來。她穿著睡袍,宛若一只梅花鹿,亭亭玉立。還是那樣,在他眼中她始終是女神,每每看見她心情就格外舒暢。
路敏是王剛心中的理想女人,他們能相愛純屬緣分。起先,他們相識于大街上的問路,屬于一見鐘情的類型,彼此都有相見恨晚的感覺,順利地走進婚姻的殿堂。幸福和不幸,往往就是這個樣子,不一定什么時候來,總是讓人毫無思想準備。女人就有這樣的本事,能把最丑的東西攤開在光亮底下,不動聲色地表露出來,叫人覺得那不過都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芝麻事兒?,F(xiàn)在,她懶洋洋地站到王剛身邊,前面是齊腰高的欄桿,下面是燈紅酒綠的人間。
“親愛的,你又做什么噩夢啦?”她問道。
王剛的嘴唇輕輕地翕動一下:“是呀,你猜得很對!”
路敏撲哧一笑:“說來聽一聽。”
“好??!請老婆大人聽我講來?!彼僖淮蜗蛩v述驚魂的夢中夢。
路敏把睡袍的領(lǐng)口往細嫩的脖子上拉了拉,微微低下頭,將臉轉(zhuǎn)向遠處??粗鞘械娜f家燈火,她面色漲得赤紅,覺得沒有逃脫的借口,說:“你這個夢中夢啊,我感覺,非常地貼近現(xiàn)實……知道嗎,我們之間,確實出現(xiàn)了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要說緣分嘛,看樣子走到盡頭啦。我因此也十分難受,不如彼此放手,各奔東西。”
說著,她伸過來柔弱的雙手搓著王剛的臉,然后把臉貼在他的前胸,繼續(xù)說:“老公,你得了憂郁癥,不輕啊,要不,我們分手吧?!?/p>
王剛的喉嚨里頓時感到一陣子灼燒,心生疑竇:“你這是什么意思?我覺得,我們的家庭已經(jīng)越來越好,我們有個可愛的寶貝女兒,我們的感情磨合得也不錯。”
“這就是癥結(jié)的根因,不是嗎?你心里比誰都清楚。”
“你糊涂了,你在說什么?”
“難道你不清楚?”
“什么呀?什么呀?”
“這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的確發(fā)生了,一言難盡。好吧,我不是有意的,我和宋守強三觀一致。但是,聲明一下,我可不是跟他,你知道吧,他有一個雙胞胎弟弟,叫宋守國,你查看過我的手機,哥倆的微信名都叫檀香紅木,這哥倆兒挺招人喜歡的,我還是跟宋守國更有共同語言,而你卻讓我感到太壓抑,你這種天天悶悶不樂的性格讓我受不了,我想讓生活過得開心一些,現(xiàn)在,我每次見到你,心都要崩潰了……”
極大的目標人物轉(zhuǎn)折復(fù)雜化,讓王剛一頭霧水,他呆呆地凝視她,臉色十分不好看,然后哈哈大笑起來。
“呵呵,多么無聊?!彼f道。
“我也感到自己無聊,可是,有什么辦法?”
“你怎么可以笑成這樣?跟精神病人差不多?!彼龔娬{(diào)。
“是嗎?你們這個樣子算什么,我不被氣成精神病才怪了呢!”他狠狠地反擊。
“切,你個窩囊廢!”
“我窩囊廢,是吧?”王剛不屑一顧地問。
路敏冷冷地說:“我再告訴你一遍,我和王守國的感情已經(jīng)坐實了。”
王剛本來儒雅的臉一瞬間變形,氣得嘴唇直哆嗦:“無所謂!好啊,爽快,祝福你們!一對臭味相投的,什么破鞋!”
“說這么難聽干什么?夫妻一場,和平放手?!?/p>
“好,我成全你們!”王剛聽到自己胸膛深處怦怦的心跳。他意識到,假如他們用十年打一副牌,那么,路敏終于要揭底了,王剛想起扣在自己心里的那副底牌,誰的底牌更震撼更具有殺傷力?大概亮出來才能見分曉。
“一切,都是過客?!?/p>
“一切,都是往事?!?/p>
“我們的歷程,就是這樣。”
“沒事兒,沒事兒。”
事隔多年,王剛依然不能忘記,曾經(jīng)聽過一位有情感經(jīng)驗的大哥講——女人就是感性動物,一旦變心,九頭牛都拽不回來。
王剛覺得必須冷靜一下,他回到臥室,把路敏一個人留在陽臺。進臥室后,發(fā)現(xiàn)路敏的手機在枕頭旁“咔嗒”響,閃爍著綠瑩瑩的光。
這么晚還有消息進來?出于好奇,他拿過來看,有一條微信:你上班呢?我想你啦!親愛的,我們在一起度過的時光多么美好啊!真叫人懷念。
“惡心!真肉麻,誰這么無恥?”他一邊輕輕嘀咕一邊生氣,感到事態(tài)的嚴重性。
發(fā)信人的網(wǎng)名叫檀香紅木,此非那個檀香紅木。王剛的心咯噔一下,深更半夜的喝了么,怎么如此興奮?網(wǎng)名檀香紅木的人不是別人,應(yīng)該是宋守國,哥倆確實難以分辨,王剛多次見過他,長相與哥哥沒啥區(qū)別,他們沒有任何交集。路敏已經(jīng)跟他說過,這哥倆網(wǎng)名都叫檀香紅木,誰知道路敏怎么搭上的宋守國。
王剛想了想,心說,路敏講的是實話,他拿起路敏的手機,馬上回道:我也想你。檀香紅木隨即回了個男女激烈親吻的畫面。你年底能離婚嗎?王剛所答非所問:你干嗎,深更半夜的發(fā)什么信息?檀香紅木馬上回道:你忘啦?我不是在巴黎公干嗎,時差呀,我忘了時差。王剛回道:你太粗心大意啦,被王剛發(fā)現(xiàn)如何是好?檀香紅木回道:好,等你上班再給我發(fā)信息,對啦,你手機不是加了開機密碼嗎?王剛回道:加啥,早被人家破解了,好啦,不說了,注意安全!檀香紅木回道:謝謝,親。我給你買了一個琥珀掛件和一個蜜蠟項鏈,正經(jīng)的原生態(tài)貨,保你戴著好看。嗯!我們回聊。后面還跟了一個男女激烈親吻的畫面。王剛也回了一個女人相思流淚的表情,然后惡狠狠地把手機扔到原處。
王剛走到臥室門口,路敏的手機又“咔嗒”一聲響。他折返回去再看,是檀香紅木發(fā)來一段視頻圖像。
王剛迫不及待地打開,屏幕上是宋守國和路敏的寫真集。
“他奶奶的!”王剛深深吸一口氣,眼圈兒一紅,狠狠地抿住大厚嘴唇子。愛,原來是一場天時地利的迷信,使人疲憊的不是遠山,而是鞋底的沙子。琢磨一下,他把路敏的手機默默地塞到枕頭下邊,身體打擺,情緒到了撕裂的邊緣。
一剎那,寧靜被凝固,時間被定格??蛷d里的鐘表指針連成一條線,從瘋狂的轉(zhuǎn)動中突然停下來,像是給時光定義一條截然不同的分割線。
王剛努力平復(fù)心情,再次來到陽臺,見路敏一派女神范兒,正若有所思地憑欄凝思。他冷笑說:“呵呵!好一個伊人在水一方呀!”
她問:“你還在雙重夢中搖擺嗎?”說到這兒,路敏咯咯笑,像是有意緩解不安的氛圍。王剛沉重地回道:“是的,雙重夢,使我如履薄冰,掉進深淵!”她朝玻璃門走去,漫不經(jīng)心地回說:“我們好聚好散,還是親人。”
突然,王剛一把抓住路敏柔弱的手腕,把她使勁拉到了欄桿邊,怒吼道:“你說什么?臭婊子,你給我過來?!?/p>
“你要干什么?放開我,好不好?!?/p>
王剛的心瞬間涼了,努力鎮(zhèn)靜了一會兒說:“親愛的,大天堂需要我們一起去共度美好時光。
路敏警覺到王剛要做什么,驚恐地說:“不,不需要?!?/p>
“可是,我們被邀請了呀,去吧,一定躲不過去的?!?/p>
“誰跟你去,要去,你自己去!”路敏有些害怕,半信半疑。
“親愛的!我怎么能丟下你一個人?!?/p>
“求求你,老公!我們的婚姻還有一線生機。”
“鬼才會相信你的話。”
“真的,我那是逢場作戲,宋守國給我買了一個別墅,房產(chǎn)證上已經(jīng)寫了我的名字?!?/p>
“是嗎?哈哈!出手挺大方啊。我去,讓你們那所謂的愛情到大天堂的原野,去開花、發(fā)芽、生根吧。”
“老公,你回答我個問題,行嗎?你不要做傻事!”
“老子做了太多的傻事,誰能咋地?”他的聲帶破損,喉嚨里浮起一股濃濃的血腥味,語氣里崩裂出不計后果的霸道。
路敏溫婉地提示:“誰也不會咋地,我們還有孩子!”
王剛惡狠狠地回道:“臭不要臉!你還知道我們有孩子?”
“我們有雙方父母!”她進一步提示。
“你還知道雙方父母?”他渾身的肌肉凸現(xiàn)暴力的扭力。
王剛向后退,背靠欄桿,臉色陰沉。他奮力把路敏拽過來,不管她如何掙扎,也掙脫不掉一個男人置生死之外的執(zhí)拗。
樓群簡潔地勾勒出大天堂的通道,似乎豎著黑色十字架,有些事情是避之不及的,過分的方式也是走向反面的開始。
兩個人的世界開始暈眩,整個城市已經(jīng)暈眩。
王剛當然明白,人總會在臨行前擯棄一切事物,人??!遲早要落地?!斑@只是一場夢,一場夢中夢!人生不過是游戲。”他大聲說著,“哈哈——哈哈——”一陣狂笑。
路敏拼命反抗,欄桿被雙方體重折斷,兩個人飛絮一樣飄了下去。
“救命??!救命—一”路敏凄厲地尖叫,身子騰空,仿佛變身成飛天的仙女,率先“咕咚”一聲把好看的皮囊鋪在路邊。
王剛的手臂和身段配合自然,畫出一條優(yōu)美的弧線,像入選國家隊的跳水運動員,姿態(tài)沉著、恰當、高調(diào)。
大街上沒有行人,一條小黃狗夾著細尾巴跑來,機敏地躲過墜落物,又反跑過來,分別嗅了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