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陽

臉頰又癢又痛，熱辣辣的汗珠往下墜落，小葉摸了一下，手板濕濕的，雙眼都快睜不開了，倘若有人闖紅燈或不走斑馬線，小葉就吹響口哨，打手勢予以制止。

早晨七點多鐘，小葉像往常一樣在大橋北端站崗，維護交通秩序。這里位于新老城區(qū)接合部，早高峰時段過河車輛排起了長龍，遠遠望去，好像無數(shù)只螃蟹在緩緩爬行。倏忽，小葉注意到一位老人邁上大橋左邊的人行道，慢慢地踱到橋中央，轉身憑欄而立，雙手抓住欄桿，吃力地抬起右腿，整個身子向外傾斜……

不好，老人怕是要跳河??！小葉來不及多想，飛也似的跑向大橋，口中高呼：“老人家，您別想不通啊！”

此時橋上沒有其他行人，小葉擔心老人安危，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到老人身后，雙手箍住其腰，硬是把人拽了下來。

老人趿一雙拖鞋，頭發(fā)花白，身子瘦小，看上去六十多歲。

“老人家，您有什么難處嗎？”

“交警同志，我……我……嗚嗚?！崩先吮晨繖跅U，眼里噙滿了淚水。

一位志愿者聞訊趕來，認出老人是西郊的，馬上聯(lián)系村支書。他倆扶老人下橋，帶到綠化樹下，買來礦泉水，好言安撫。老人接過水沒喝，一個勁兒抹眼淚。一會兒，村支書開車趕到，意外的是，老人不愿回去，小葉使盡渾身解數(shù)，才把老人“哄”進車里。待車子遠去，小葉才松口氣，繼續(xù)疏堵保暢。

中午，小葉到食堂就餐，剛扒幾口飯，手機就在褲兜里“唱歌”了?！澳且影?？”他思忖著按下接聽鍵，打電話的是政工室李主任，想采訪他反應迅速、勇救輕生老人的事跡。原來，那位志愿者把小葉給“舉報”了，如此好的素材，李主任豈肯錯過？

“任何人見了都會這樣做，何況我是人民警察，別宣傳了！”小葉右手拿筷子，左手拿手機，語氣生硬。

“小葉啊，你干警察半年了，還不了解宣傳工作的重要性？就拿你救人這事來說，它能提升公安機關的形象，展示警察的擔當……挖掘公安隊伍中的優(yōu)秀事跡，積極推介典型形象，是我的職責所在，請你配合哈。”李主任講話頭頭是道，小葉沒轍兒了，只好復述一遍事情經(jīng)過。

回到宿舍，小葉躺下休息，合上眼睛卻睡不著，腦海里總是縈繞著另一件事……

上個月一個周六傍晚，小葉和輔警處理完一起交通事故，返回機關途中，發(fā)現(xiàn)路旁躺著一位阿婆，立馬停車上前詢問。

“您怎么啦？”

“我迷路了，心臟病發(fā)作……”她低聲呻吟，身子不停地顫抖。

小葉彎腰扶她，許是地面濕滑，摔了個雙膝跪地，痛得直掉眼淚。

“照什么照，快來搭把手！”小葉見輔警拍照，就喊他幫忙扶阿婆上車，送醫(yī)院救治。因搶救及時，阿婆無生命危險。

次日，領導把小葉叫到辦公室，先表揚幾句，然后話鋒一轉，說他不講規(guī)矩，紀律意識欠缺，等等，批得他一頭霧水。原來，輔警未經(jīng)小葉同意，擅自把他跪地救人的圖文發(fā)到了論壇上，引發(fā)網(wǎng)民關注，點贊者居多，但也有少數(shù)陰陽怪氣的評論，說他“作秀”啦、“擺拍”啦……

雖是輔警的個人行為，論壇也刪除了圖文，但連累小葉受到批評，他始終覺得很委屈，于是做事更低調，不想惹麻煩。此次大橋救人，如果不是志愿者多管“閑事”，小葉絕不會告訴任何人。

下午六點多，局微信公眾號更新了動態(tài)，小葉正在紅太陽廣場執(zhí)勤，為“全市文藝匯演”保駕護航。十點多下班回到宿舍，洗澡休息，小葉習慣性地瀏覽公眾號，想起李主任的采訪，但沒看到寫他的文章。

小葉翻來覆去睡不著，事情本來很小，舉手之勞，與緝毒、刑偵、反恐戰(zhàn)線的同事相比，委實不值一提，假如父母看到，定會罵他浮躁，芝麻大的事唯恐世人不知……想到這里，小葉臉龐發(fā)燙，后悔不該接受李主任的采訪。

推窗遠眺，“燈火萬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人間如此美好安寧，離不開無數(shù)人的默默付出，作為一名交警，救人乃職責所在……稿子也許明天發(fā)，還有機會補救，小葉立馬撥通了李主任的電話。

“李主任，打擾您休息了，我那事，拜托別發(fā)了。”

“已經(jīng)發(fā)了……”

“??？”

“文章發(fā)布后，點擊率挺高的，老人的兒子卻不高興了，投訴到局里，說他父親好端端的，怎么會輕生?。徽f他被鄉(xiāng)鄰戳脊梁，很沒面子……為此我挨了批評，只好把文章刪了！”

“刪得正好。”小葉終于松了口氣。

責任編輯/謝昕丹

插圖/子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