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悅

扎賚諾爾，煤的故鄉(xiāng)

站在呼倫貝爾大草原的邊緣

我感受到石炭紀(jì)吹來的風(fēng)

鼓動綠草覆蓋下的地殼

在這里炸裂，是一種蝶變

煤，是草原文明的使者

草原，是煤無法割舍的鄉(xiāng)愁

額爾古納河流域的蒙古族文化

從遠(yuǎn)古，開始尋夢——

原始森林永恒的童話

戈壁荒原無限度的遼闊

都被扎賚諾爾強勁的興起

深埋成地下的黑海

與世隔絕的枝葉、根莖、風(fēng)沙

成了煤的絮語，海的波浪

地層的經(jīng)絡(luò)，被擠壓出

黑色的波紋。長時間的靜寂

長時間被一片草原守護

便形成明亮的海岸線

烏金的夢，在這里起起伏伏

一塊煤，找到以草為根源的

祖先，就找到了世代相傳的基因

一束一束轉(zhuǎn)世的煤花

黑亮亮的，也紅彤彤的

從千百米深處的地層

轟隆隆地，傳送到大地之上

扎賚諾爾每一棵草的未來

都隱喻火紅的喧響

煤，和它的子嗣

在情深似海的大草原上

安身立命

從手機入井

在靈露煤礦的會議室里

年輕的礦工

打開手機，就打開了井下的

掌子面，綜采面，輸送面

巡檢面……我驚奇的視線

從手機屏幕上，直接深入井下

我看見，巨無霸似的采煤機

奮力收割每一塊煤的光芒

以往雙手揮舞的風(fēng)鎬，不見了

赤臂上陣的攉煤工，不見了

一群硬漢子，與另一群硬漢子

你趕我超的比拼場面，不見了

從手機屏幕里的井下

我看到另一個年輕的礦工

正用智能手機，指揮

采煤轟鳴而莊嚴(yán)的全部過程

此時，井下與井上的距離

濃縮成一部手機屏幕的尺寸

呼倫貝爾，煤的解說詞

與地面反復(fù)爭奪天空

億萬年了。被深埋地下的

只是宇宙蛻掉的表皮。負(fù)與勝

同樣是草原煤城的傳說

牛羊，成群成群地陪伴過

地殼大面積變遷

草，成批成批地投奔過

地心深處的黑海

那么悲壯，那么天翻地覆

原始的內(nèi)涵，顯得更加

莊嚴(yán)、神圣、渾厚而有力量

在呼倫貝爾

事物，一旦生成了煤

就具有黑海般幽深浩蕩的胸懷

說的蒙古語，流暢而意味深長

做的事情，海潮一樣澎湃

而經(jīng)久不息。被煤解說的

大草原，因此蔥綠不止

被草解說的牛羊，因此肥壯不止

黑海里的煤，因復(fù)蘇而覺醒

長出翅膀，黑色的羽毛

棱角分明，而噼啪作響

打開地域的時間之門

一塊塊火種，在草地以下游走

走到哪里，都春風(fēng)吹又生

有風(fēng)的地方

在井下，風(fēng)的含量

怪誕，沉重，而不可思議

它肆無忌憚地包含了

水、火、瓦斯、粉塵……

這些隱君子，想必是在地下

憋悶得太久，壓抑得太久

便伙同寂寞輕佻的風(fēng)流

在礦工開拓出來的井下時空

滋生一系列的癡心妄想

于我而言，靈泉礦井下

有風(fēng)的地方，就是我的戰(zhàn)場

風(fēng)，是我較量的對手

也是我打拼的對象——

檢測風(fēng)的含量

調(diào)整風(fēng)的流向

配送風(fēng)，善良的品行

引導(dǎo)風(fēng)，沿正確的方向前進

我無形的智能化

戰(zhàn)勝了井下無形的風(fēng)流

一名通風(fēng)員的風(fēng)流

在地下、地上口口相傳

煤，與草原有個約定

打開時間。從每一棵草身上

都能聞到煤的芳香

這香氣，濃郁、粗獷而滄桑

潛藏森林的血氣，巖石的骨骼

江河的脈動，歲月的功夫

扎賚諾爾的腳下

是用一層一層煤炭能源

墊起來的紅色根基

牢固性、忠誠性、持久性

無任何事物，能與之相提并論

上古積淀的大塊小塊的煤

早就與這片淳樸的大草原

做了天長地久的約定——

我負(fù)責(zé)黝黑的，發(fā)光發(fā)熱

你只管蔥綠的，與天地共情共舞

不需要任何媒介

我們早已集結(jié)了萬物之靈

有黑海墊底，有大草原的勁風(fēng)

有敖包多彩的召喚

日月星辰，與我們同輝

我黑色的光亮里

有火焰內(nèi)斂的高度

你綠油油的草浪里

有奶茶飄香的煙火味兒

一塊煤，成就了人世間的溫暖

一棵草，積攢了天地間的輪回

地下的煤，與地上的草

并肩攜手，引領(lǐng)大時代

火紅的綠色未來

在靈東，與礦工合影

我知道你把夢，嵌入了煤里

層出不窮的希望

攀附在烏黑發(fā)亮的巖壁上

煤海，始終濤聲轟鳴

你彎下身子，挖煤

像一群鷗鳥，聳起脊背

再收攏粘滿煤塵的羽毛

一個礦工，恍若一只鷗鳥

在煤海里翱翔

強健的翅膀，剪開煤層的厚度

額頭那枚靈光閃爍的心燈

不停地探測海底幾萬里的奧秘

穿透古老的沉積

把煤海洶涌的濤聲

與你的夢想，開采到一起

煤炭，發(fā)出的光和熱

大于太陽石的功力

深入，或翻卷的瞬間

弄潮的黑哥們兒

通身煤一樣的黑，卻牙齒雪白

咬住一縷光

就咬碎地下八百里黑暗

憧憬，聚集瞳仁里

化成一束烏金的光芒

低矮的我，站在

高大壯實的礦工跟前

并未覺得格格不入

在礦燈充電的機箱前面

我緊挨著充滿光束的礦工

合影留念

扎賚紅煤

扎賚諾爾礦山博物館里

鐵北煤礦首采工作面開采的

一塊偌大的紅煤

正襟危坐在陳列廳

靜穆，而莊嚴(yán)，而溫暖

紅煤，紅綢加身，紅牌標(biāo)注

眾目睽睽之下

沒有一絲傲嬌的神態(tài)

紅煤不是煤，是一種隱喻

不規(guī)則的外觀，是紅色的

因為紅，隱喻八百里云和月

58公斤重量，是紅色的

因為紅，沉甸甸的初心從此永恒

約3500大卡的熱值，是紅色的

因為紅，扎賚諾爾的

一個明天，和另一個明天

溫暖如春，燈火通明

永恒，從不在博物館缺席

我用目光，反復(fù)掂量紅煤的分量

那發(fā)光的黑里，透出的紅

是一種永恒

宛如人生的一種導(dǎo)向

那黝黑的疊紋里，隱約的紅

是一種永恒

如同紅色扎煤的一部大書

在敦厚的紅煤面前

我的生命，顯得更加輕薄

透過紅煤默默無聞的信守

我感受到，呼倫湖北岸

波濤洶涌、后浪推前浪的詠嘆

從井下千百米深處

挖掘歲月沉淀，本身就是

一種驚天動地的壯舉

深度轉(zhuǎn)化，洗掉古老的風(fēng)塵

以低灰、低硫、低磷的品質(zhì)

把一身純粹的光和熱

捧給草原上的草、牛羊、氈房

和大地上，勤勞的人們

以一棵草的視角，看煤

灶膛里的煤，面對大草原

一面溫柔地燃燒

一面回味自己的身世——

先祖用纖繩、籮筐

拖拉古老的夢。沉重的歲月

在肩膀上勒出血痕

后輩摸著煤壓出的痕跡

學(xué)會走路，又學(xué)會在草原上

以采煤為生

上百年了，千萬回了

一遍一遍從草地走向煤礦

一回一回入井，升井

綠色的叮囑，一直跟隨到巷道

烏金的力量，始終從地下涌動到地上

煤，篤定了草原的薄厚

草，主宰了煤的前世今生

挖掘夢、追逐夢、燃起夢

是它們共同的夙愿

草原之上，繁星閃爍的夜空

與深邃的黑海極其相似

煤，打開堅硬的黑

燃燒出通明的火光

草，綠了又黃

詮釋出草木一秋的哲理

每一棵草，都與煤共舞

每一塊煤，都與草原萬物共情

扎賚諾爾的每一個落霞、朝暉

都離不開草，和煤炭

被呼倫湖深加工的煤

迎著呼倫湖吹來的勁風(fēng)

我反復(fù)考量，一層煤

加上一片草的功力，是否等同于

一群智性的鷗鳥掠過湖面？

我反復(fù)思索，飛翔的高度

與入井的深度

是否可以相提并論？

萬物有靈，萬物皆相通

想必呼倫湖水與煤炭

早就心有靈犀

否則，造物主不會塑造出

草原之上，海一樣的湖

草原之下，海一樣的煤

所有的湖藍(lán)里

都涌動波濤萬丈的元素

所有的烏黑里

都承載海納百川的胸襟

扎賚諾爾，蒙古語的精華

與湖水的濤聲，引發(fā)共鳴

湖面上強勁的風(fēng)

不分晝夜，劈波斬浪

地層深處的煤，被湖水深度加工

掘進，開采，運輸……

全都是海的絮語，煤的宣言

至此，我不再分辯事物的

黑白、內(nèi)外、深淺，紅或者綠

從煤的身上，從湖水的身上

我看到小無內(nèi)，大無外，黑白一理

我不再糾結(jié)，天高、地厚、海深

的毫厘之別。最要緊的

是深挖自己，日夜深度挖掘下去

直到從體內(nèi)挖出

一片草原、一座富礦、一處汪洋

困倦時，就可以枕著

我的草，我的煤，我的波濤

安然入夢——

紅綠藍(lán)，煤的三重使命

赤紅的紅

一塊煤炭，初心的顏色

能源、建設(shè)、戰(zhàn)略、保障……

這些與使命息息相關(guān)的驅(qū)動詞

在煤的體內(nèi)噼啪作響

為中國特色，燃出紅彤彤的光芒

是每一塊有血性的煤的夢想

草綠的綠

生態(tài)文明，永恒的重彩

被大草原上的草，反復(fù)圖畫

清潔，是綠色踐行的宗旨

提供、滿足、需要、助力……

這些與生命密不可分的及物動詞

召喚美好的新生活

海藍(lán)的藍(lán)

戰(zhàn)略宏圖的底色

“一帶一路”濃墨重彩的

筆觸，像大海洋上激昂的旋律

所有澎湃的藍(lán)，都親自參與

地球能源治理的全部過程

由藍(lán)演奏的樂章，和諧統(tǒng)一

構(gòu)建人類命運的共同體

在草原煤城

紅，綠，藍(lán)，三種基色

賦予了煤炭色彩繽紛的使命

三原色的豐厚底蘊

以及它們的內(nèi)涵外延

讓每一塊煤，披上屬于自己的

色彩，肩負(fù)起煤的使命

日夜風(fēng)雨兼程

蒸汽機車，轟鳴的工業(yè)文明

在礦山博物館里

睹你鋼鐵巨龍的身軀

我仿佛聽到你的汽笛，一聲長鳴

還在扎賚諾爾工業(yè)文明的

史冊里，徹夜不停地回響

轟鳴。一聲蒙古長調(diào)

一生戎馬生涯

你像爭戰(zhàn)沙場、戰(zhàn)功顯赫的老兵

一列一列的，叱咤煤海風(fēng)云

一節(jié)一節(jié)的，忠貞不渝

經(jīng)久不息的，全都是煤一樣

火熱燃燒的激情

你胸前的型號，是榮耀的名片

KD2型、KD6型、解放1型

解放6型……哪一種身影

都是運輸草原煤城希望的使者

呼嘯而來，轟鳴而行

過草原，躍山野，穿隧道

把呼倫湖畔文明的火種

運往祖國的四面八方，海角天涯

唯獨那兩條锃亮的鐵軌

深深嵌入大草原，抒發(fā)的鐵骨柔情

怎么也運不離，帶不走

草原的煤性

到我這兒，已經(jīng)是礦三代了

在草原礦區(qū)生活久了

除了具有廣袤的胸襟

豪放的情懷，還感覺自己

具有一身樸實的煤性

一個屬煤的人

總有一粒煤，或許多煤

在體內(nèi)烏亮亮地涌動，翻卷

那陣仗，有粘火就著的沖動

也有一飛沖天的渴望

或許煤的屬性里

也有我，也有草

我承認(rèn)，我愛草，更愛煤

每天穿過草地

深入千百米深的井下

就有一種綠色的安全感

從井下，帶著一身煤黑

回到草原的懷抱，就有種

沒辜負(fù)草原的成就感

我每次從身體里，掏出一把

煤火般紅彤彤的真情

就燃出一次蓬勃旺盛的火焰

年輕的火苗，在草原的烘托下

舞動得更加歡快雀躍

更加積極向上

綠色礦山

跌宕在那樣的大變遷里

越巨大，越威猛的物種

消失得越無影無蹤

猛犸象，失去了牙

便失去了物語，失去了物種

起伏在那樣一次大轉(zhuǎn)換里

所有狂妄奔突的事物

瞬間沉靜下來

沉靜得無遠(yuǎn)慮，也無近憂

轉(zhuǎn)換，也是一種矯正

煤，是超越自我的矯正

先含有混合性的物種

后生成黑里透紅的言辭

再后來，更新出光的理念

有火焰的信仰

一層一層，一塊一塊

期待辨識度高的智能礦山

及時認(rèn)領(lǐng)，及時開采

而那些蔥綠的黑麥草

朝氣蓬勃的披堿草、冰草……

不需要矯正，只需要春綠秋黃

一次一次重生吉祥

長成大草原健碩的體毛

呼吸藍(lán)天白云

讓綠色的礦山，生生不息

圣水靈泉

扎賚諾爾礦區(qū)近處

一個低調(diào)的小山坳

擁著一汪偌小的清泉

恬靜地注視過往的

羊群、車輛，以及行人

一棵老樹，像閱歷滄桑的

老叟，依泉而臥

泉水從巖縫和水底

源源不斷地自行涌出

從老樹的肢體下，緩慢流過

純凈地講述

潛藏泉底的透明故事——

清澈甘洌，四季不枯

一脈生命的甘露

孕育草原煤城的前世今生

順應(yīng)自然，就順應(yīng)了天意

取一個“靈”字

就樹起扎賚諾爾四大礦井的

主井，副井，間或露天——

靈泉礦，靈露礦，靈東礦

以及鐵北礦三十多個冬去春來

開疆拓土，水轉(zhuǎn)乾坤

汩汩圣水，涌流靈性之光

成就了地下八百里優(yōu)質(zhì)褐煤

也成就了扎賚諾爾拓荒牛精神

一眼靈泉，護佑呼倫湖畔

地上的草原，幅員遼闊

地下的煤海，波瀾壯闊

月牙湖

若干年前。也許

是上弦月溫婉的目光

輻照到這片大草原

也許，是下弦月靜美的

身影，倒映在這座草原煤城

一片月牙形的白云

情不自禁，投奔下來

投奔到呼倫貝爾的懷抱

瞬間，蝶變一湖清冽的真情

以月牙形的波瀾

吸引叫不上名字的水鳥

也吸引隱姓埋名的行吟者

月牙湖的岸邊

沒有沙灘，沒有淤泥

只有無邊無垠的草

像一條廣袤寬闊的綠色長裙

被她涌動的情愫，拖到地上

一碧千里，而情深意長

我不大相信，她單純

為一蓬草的蔥綠而來

也不大相信，湖水的甘甜

只為湖面上游來蕩去的野鴨解渴

我看見，綠草茵茵的湖畔

每一個日落日出，都有

一群黑哥們兒

和另一群黑哥們兒

從月牙湖的裙裾邊緣，經(jīng)過

邵 悅：女。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詩歌學(xué)會理事，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副秘書長。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魯迅文學(xué)院新時代詩歌高級研修班學(xué)員，魯迅文學(xué)院首屆全國煤礦作家高研班學(xué)員。小說、詩歌、散文、評論等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xué)》《詩刊》《光明日報》《青年文學(xué)》《北京文學(xué)》等多家報刊，作品入編《中國詩歌年選》等多種文集。著有詩文集《火焰里的山河》等8部。獲中國長詩“新銳詩人”獎，獲《人民文學(xué)》《詩刊》《星星》《綠風(fēng)》等征文獎多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