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何蕊

劉嘉麒是一位“斜杠爺爺”，他是我國第一位火山研究領(lǐng)域的院士，也是嗶哩嗶哩科普UP主，還是中國科學院大學資深講席教授。盡管已經(jīng)82歲，他依然活躍在科研、科普、教學的第一線。

暴走老將

在中國科學院地質(zhì)與地球物理研究所的一間會議室，記者見到了劉嘉麒。藍襯衫、黑西褲，腳踩一雙運動鞋，他一邊寒暄，一邊快步繞過長桌坐到記者對面的沙發(fā)上，聲音洪亮、腳步穩(wěn)健，讓人絲毫看不出這已是一位耄耋老人。

見記者注意到自己腳上的運動鞋，劉嘉麒主動介紹起這雙“老搭檔”：“別看這鞋舊了點，穿起來特別舒服。搞我們這行的，特別費鞋！”他說，前不久，自己剛穿著它去了趟四川省甘孜縣考察，“那里海拔4000多米，別看我一把‘老骨頭’了，這點高度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事。”

談起自己為研究火山“暴走”全球的經(jīng)歷，劉嘉麒滔滔不絕。劉嘉麒回憶，火山噴發(fā)現(xiàn)場，自己親眼見過五六次?！氨确叛婊饓延^得多”的景象，令劉嘉麒刻骨銘心：火紅的巖漿像潮水一樣滾滾流淌，熱浪襲人，現(xiàn)場測量顯示，巖漿溫度超過了1000攝氏度。

火山噴發(fā)之美，動人心魄；而火山研究，卻往往驚心動魄。2000年，劉嘉麒曾遠赴印度尼西亞考察喀拉喀托火山。劉嘉麒和團隊成員為了近距離觀察研究這座火山，毅然決定向山頂進發(fā)。他們一路攀爬，本想攀登到噴氣冒煙的山頂觀測火山口狀態(tài)，然而就在距離山頂不足200米時，意外發(fā)生了——地面突然開始震動，“這是火山噴發(fā)的前兆！”“大家驚慌失措，狼狽地往山下逃，誰也顧不上誰……”所幸火山?jīng)]有馬上噴發(fā)，這群科考人員才躲過了一劫。

這種驚心動魄的場面，在劉嘉麒幾十年的探險經(jīng)歷中，遇上過不止一回?！靶睦黻幱?？從來沒有過，滿世界地跑，也從來沒想過怕死，科學探險本來就是一場冒險，勇敢一點是必要的?！辈贿^，在他看來，這并不意味著要去做無謂的冒險——科學探險不僅要清楚可能存在的風險，還要知道怎么去保證自己的安全。

除了危險和不確定性，火山科考還充滿著艱辛。每次前往火山實地考察，劉嘉麒都要扛回幾塊重達幾十公斤的石頭，當作樣本帶回實驗室分析。為了能背回更多有價值的科研材料，必須輕裝上陣，攜帶的裝備也只得一減再減。

一雙舒適耐磨的登山鞋、一頂大檐兒遮陽帽、一個輕便能裝的背包，幾十年來，劉嘉麒就帶著這“老三樣”，全球各地到處跑。為了省時間，他一般不走回頭路，就算天黑了也不會選擇掉頭回旅店休息。餓了，就以地為席，從包里拿出干糧，填飽肚子；困了，就以天為蓋，找個壕溝一趴，和衣而眠。

點石成金

中國的火山研究早年相對落后，國際上甚至一度以為中國大陸沒有火山。劉嘉麒一步一個腳印，用遍布全國的足跡改變了這種認識。

20世紀80年代，劉嘉麒遠赴新疆西南部的西昆侖山考察，并首次查明當?shù)鼗鹕皆?951年噴發(fā)。“經(jīng)多方走訪調(diào)查，我們了解到那時候當?shù)卣诨I備青藏鐵路的建設(shè)，有工人曾聽見過聲、看到過煙，這意味著火山噴發(fā)的確存在，但規(guī)模不大?！庇谑牵麑懴铝酥袊箨懽钚乱淮位鹕絿姲l(fā)的記錄，并將這座火山定名為阿什火山。幾十年來，他幾乎走遍了中國有火山分布的各個地區(qū)，著有《中國火山》一書，系統(tǒng)、全面地梳理了中國火山的分布和狀態(tài)。

隨著年齡的增長，劉嘉麒開始更加關(guān)注科學研究如何造福人民、推動社會進步。“我搞科研，用的是‘公費’，花的是納稅人和國家的錢，要對社會有所回報?！庇谑牵延舶畎畹幕鹕绞闪私z，幫助企業(yè)制造適用于民用、航空、化工等領(lǐng)域的新型纖維材料，真正做到了“點石成金”。

在劉嘉麒的辦公桌上，擺放著幾卷草綠色的線軸，上面纏繞著一圈圈絲線?！八脑牧鲜且环N由火山噴發(fā)形成、在自然界分布最廣的巖石——玄武巖。”他捧起一卷線軸，順著絲線紋路輕輕撫摸，“摸起來和塑料繩有些相似，又輕又韌。”

他解釋，在過去，玄武巖常常被碾碎后用來鋪路，公路和鐵路的路基石子大部分都是玄武巖。隨著技術(shù)的發(fā)展，科研人員發(fā)現(xiàn)，原來玄武巖融化后可以拉成絲，能做成具有廣泛用途的復合材料。它抗腐蝕、阻燃、環(huán)保，可以代替碳纖維和鋼鐵，運用于航天、軍事、交通和建筑等方面，也可以用來紡線織布，做成消防服，“前景非常廣闊”！

讓路邊一塊平平無奇的碎石子，搖身一變成為21世紀搶手的新材料，這是劉嘉麒團隊近年來一直在研究的事。他說，科研不光是寫文章、著書立說，還要用創(chuàng)新指導創(chuàng)業(yè)，把科學變成財富，將科學的價值和意義充分發(fā)揮出來。在他的推動下，我國已經(jīng)成為玄武巖新材料領(lǐng)域的領(lǐng)跑者，在相關(guān)技術(shù)、生產(chǎn)和應用等方面的水平都遠超其他國家。

斜杠人生

盡管已經(jīng)82歲高齡了，但劉嘉麒依然活躍在科研、科普、教學第一線。不出差的日子，他習慣早晨掃一輛共享單車，騎到中國科學院地質(zhì)與地球物理研究所上班。一路上碰到的學生都會對他投來崇敬的目光，畢恭畢敬地叫一聲“劉院士好”。而在網(wǎng)絡空間，劉嘉麒的身份不僅是院士、教授，還是一名資深的火山知識科普“UP主”。

2021年11月30日，國內(nèi)知名視頻網(wǎng)站嗶哩嗶哩（簡稱B站）的視頻博主里多了一位笑瞇瞇的白發(fā)老人。“嗶哩嗶哩的同學們大家好，我是劉嘉麒，很高興你們對地球科學感興趣。”這句親切的開場白，拉近了院士和網(wǎng)友的距離，從此劉嘉麒也被網(wǎng)友們稱為“爺爺”和“大佬”。

如何喝五大連池的礦泉水？把冰山扔進火山會怎樣？火山可以“降血壓”嗎？人類能否挖穿地球……目前，劉嘉麒基本保持著每周一條的頻率更新科普視頻，每條視頻時長約5分鐘。很多網(wǎng)友評論，“劉爺爺”的科普視頻總是干貨滿滿，卻也不失趣味性。因為他從不枯燥死板地講述，而是用活潑生動的解說配合著大量影像資料和動畫，讓網(wǎng)友在不知不覺中聽入了迷，結(jié)束時還覺得意猶未盡。

為了能讓網(wǎng)友更加直觀地理解自己的觀點，劉嘉麒還向視頻剪輯師提出，將關(guān)鍵語句提示在畫面中，或者使用視頻剪輯來幫助觀眾聯(lián)想畫面，相關(guān)細節(jié)劉嘉麒都要親自把關(guān)，而原本枯燥的內(nèi)容，也變得越來越有趣。他還時常更新互動內(nèi)容，精選出網(wǎng)友提出的熱門問題進行回答。他說：“這樣不僅達到了科普的目的，也拉近了與大家的距離。”

給普通人尤其是年輕人做科普，院士雖有豐富的知識儲備，但也并非“小菜一碟”?！白隹破杖菀?，但做好科普很難，因為需要對知識精益求精，不能有絲毫不準確，不然就會誤導觀眾?！眲⒓西枵f，“特別是對兒童、老人、學生這些不一樣的群體，要有不同的內(nèi)容和層次，因此，科普工作也有很大難度，需要有鉆研精神?！?/p>

正是秉持著這樣一種科學家精神，劉嘉麒在科研、科普、教學等不同的軌道上演繹著“斜杠”人生，也收獲了無數(shù)掌聲和鮮花。

截至2023年9月21日，劉嘉麒在B站已發(fā)布科普視頻超過100條，擁有了37.9萬粉絲?！罢f實話，我不懂你們說的什么B站，也不關(guān)注點擊率、粉絲數(shù)，我只知道，講課39年了，不管是學校里的同學，還是攝像機前的網(wǎng)友，都是我的學生，都在聽我講課?！眲⒓西栊α诵?，輕描淡寫地說，“趁著現(xiàn)在還沒糊涂，我想多做點事?！?/p>

“活到老，學到老，講到老?！边@是劉嘉麒的信條，“也不是覺悟高，人活一輩子總要給社會留點東西?！痹谒磥?，熱心科普，不僅需要滿腔熱忱，更需要科研工作者發(fā)自內(nèi)心地熱愛——“對科學、對社會乃至對整個國家，懷著一腔熱愛。”已至耄耋之年的劉嘉麒依舊星夜兼程，胸中仍是一顆拳拳赤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