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中民
春天的時候,山山洼洼里到處都是青草和綠樹,到處都是明媚的陽光和煦的春風。此時最引人注目的,應該是青草嶺上的風景。
青草嶺在村子南端,一個有著幾間校舍的渾圓丘陵,高高地立在那里,立在那里的還有一株槐樹,這槐樹虬枝飛揚,樹冠高大,傘一樣遮蓋住半個天空,樹干彎著,像個老人似的站在那里。這個老人不是別人,而是青草嶺小學的王老師。青草嶺小學四十年了,王老師也在這里堅守了四十年,四十年的時光不算短,風雨過后,院墻駁落了,校舍老舊了,就連課桌和凳子也在歲月中斑駁著老去了……
四十多年前,師范畢業(yè)的王老師來到了這里。
那時村里沒有學校,孩子們上學,常常要跑四五里山路,翻山越嶺地到鄰村,路遠不說,還有許許多多的不方便,村民的抱怨,最終讓縣教育局做了決定。
王老師是來支教的。說是支教,其實這里什么都沒有。沒有學校,沒有教室,更不要說教具,有的是一群熱情的群眾。
聽說縣里派來一名教師,那個上午,從地里放工后,群眾沒有急著回家,而是拖著農具,都跑去看新奇。在大隊書記家,人們扒著門口看到一個小伙子,長得白白凈凈的,頭上留著偏分,身上穿著外邊掛著四個兜子的深灰色中山裝,上衣口袋里別著一支鋼筆,領口處的風紀扣扣得嚴嚴實實的,像小伙子那張緊閉著的嘴巴??吹介T外來人,小伙子不敢抬頭,只好帶著一臉靦腆地坐在一把沒有上漆的小木椅上,坐出了一種拘謹和青澀。
校舍就選在青草嶺上。這里地勢高,周圍低,四周望去,一覽無余。過去這里是一個小小的寺廟,破四舊時,出家人被趕走后,這里就一直空著。寺廟是那種老建筑,老得就像滄桑的院墻和瓦片,還有一根根快要朽掉的房檀,被踏得凹陷下去的過門石。寺廟的門前有株一摟粗的大槐樹,因了這株樹,才有了一片生氣。在大隊書記號召下,被大家收拾一番,一個小學校很快就成了。只是沒有可敲的鐘。這時不知誰從哪里找來一張舊犁鏵,掛在樹枝上,一根鐵棒當鐘錘?!岸6.敭敗币豁?,就算有了學校的樣子。
每天早上,當悠揚的鐘聲響起,村里的孩子次第打開房門,像一只只放飛的小鳥,在早晨的一片曦光中,在通往青草嶺的小路上,歡快地跑成了一群羊。
這個時候,那個面皮白凈、留著偏分、口袋上別著鋼筆的小伙子,就會站在學校門口,迎著來上學的孩子,目光里掛著無限的喜悅??春⒆觽兘?,他會主動走上前去,愛撫地提醒著,不要跑得太快,孩子們,當心腳下,別摔倒……
近了,又近了,看哪個孩子的衣服穿得不夠整齊,或者系錯了扣子,或者領子翻卷著,他會上去攔住,彎下腰,一邊幫著整理,一邊輕輕地提醒說,看你的衣服,穿得這么不整齊,以后不要這樣了。當學生就要有個學生的樣子,不能讓別人說你是個沒有教養(yǎng)的孩子。
被提醒整理衣服的孩子,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任由年輕的王老師幫自己整理著衣服,明澈的眼睛里溢滿了說不出的幸福和喜悅。
課堂上的王老師,意氣風發(fā)地站在講臺上,手里拿著一根教鞭,像個樂隊指揮那樣,一遍又一遍地領著孩子們讀漢語拼音、教他們認識漢字,做簡單的算術……
陽光從窗外爬進來,落在孩子們的身上,暖融融的,有風吹來,輕輕地拂過一張張小臉,又拂在攤開的課本上,然后又隨著蝌蚪樣的字母、一行行莊稼樣的文字,走進孩子們的心里……這時候,年輕的王老師就會轉過身子,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書寫著,粉筆發(fā)出“吱吱喳喳”的聲音,像小鳥在叫,又像孩子們讀書的聲音。王老師一邊寫著一邊在心里笑了,啊,這是多么幸福的時刻。如果不是還要傳授其他知識,自己甘愿就這樣在黑板上一直不停地寫下去,就像給土地撒種子一樣,讓孩子們在自己的帶領下,走進知識的深處……
下課了,孩子們從教室里走出來,在教室門前的院子里,跳皮筋,打陀螺,滾鐵環(huán)……活動著胳膊腿兒,放松著緊張的神經。此時的王老師像個孩子王,領著一群孩子,在那里玩老鷹捉小雞的游戲。他在前邊當“老母雞”,張開“翅膀”,左右躲閃著“老鷹”的沖擊,保護著自己身后的孩子。歡快的笑聲飄蕩在青草嶺的上空……
放學時間到了,鐘聲一響,幾十個孩子背起書包,從教室里涌出來,告別老師,一走出校門,就從青草嶺上沖下來,便又成了一支童子軍。他們邁著整齊的步子,在回村的小路上,一邊走一邊放開喉嚨,高聲唱著王老師教給他們的歌曲,讓愉快的歌聲飛得到處都是。
此時的王老師,背起手站在學校的門口,看著放學回家的孩子們漸去漸遠,目光里有著一種依戀。
小村人是重感情的。想到這個年輕的王老師從那么遠的地方,來這里教孩子們讀書認字學知識,不講環(huán)境,不計條件,一來就扎下身子,辛辛苦苦,真是不容易??吹竭@里,群眾的心里存著感激和尊重,又有著滿腹的歉意。尤其是看到王老師一個人在青草嶺上的學校里忙碌著,從早到晚,每天上課下課、備教案、批改孩子作業(yè),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做,或者根本就不會做,想他剛出師范校門,又是初來乍到,一切還很不適應,真是難為他了。自然他的吃飯成了問題,不會做,又沒有東西,而且又那么繁忙,這的確是個問題。因此大家商量著,是不是讓王老師輪流到每家每戶吃派飯,大伙兒好好招待他,算是表達自己的一份心意?有人這么一提議,馬上得到大家的響應,于是很快便達成了協議。
一開始,王老師對這種吃派飯的做法,還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禁不住大家的熱情好客,他只好半推半就地答應下來。后來每到吃飯時候,王老師就會鎖上學校大門,從青草嶺上邁著方步踱下來,到事先輪到的人家,吃已經做好的飯菜。
常常是,留著偏分的王老師,邁著輕輕的步子,穿街過巷,走在村里的街道上,小心翼翼地向吃派飯的人家里走。路上遇到有人和他打招呼,他就面帶笑意地應著,有時還要招招手,做出一副親切友好的樣子。及至到了吃飯人家的門前,王老師就會停下來,總是先屈起中指食指和無名指,并攏在一起禮節(jié)性地敲敲門,及至輕輕地推開院門后,便在門口微微向前探著身子,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那里,似在等待主人的允許。其實這個時候,管飯的主人,早就已經等候在那里了。看到一身干凈整潔的王老師,主人急忙伸出一雙剛洗過的大手,急忙迎過去,熱情地說,王老師來了,快請屋里坐……語氣里滿是感激和幸運,仿佛王老師的到來,就是自己全家人的榮光。這時的王老師則會把手遞過去,輕輕地握住,一面客氣著,一面依然輕輕地邁著步子,跨過院子里的影路,向房門走去。
進門之前,王老師會主動松開主人的手,習慣性地先要用手從上到下拍拍自己的衣服,拉拉衣角,抖抖褲子,再輕輕跺兩下腳上那雙黑幫白底的布鞋,待抖去一身的灰塵,這才走進房門,在主人的招呼下,在已經擦拭得干干凈凈的凳子前并著腿,把兩只手按在兩個膝蓋上,安安靜靜地挺直身子坐上去。一面用眼睛的余光觀察著家里的擺設,一面回應著主人的問話。說話的時候,王老師總是緩慢地吐著標準的普通話,小心翼翼地生怕說錯了似的,仿佛自己是這里一個特殊的客人,心里總懷著一種打擾的歉意。
如果家里有自己所教的學生,王老師就會歪過頭去,關心地談起孩子。順便也把孩子在學校的表現略提兩句,不多,但絕不至于讓孩子感到難堪。這樣一來,孩子和大人都有一種美好而踏實的感覺,不由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心里說,把孩子交給王老師,真是太讓人放心了。
就像大家提前商量過似的,飯菜都是招待尊貴客人的規(guī)格。那時候在我們鄉(xiāng)下,肉割不到,只好來一盤炒雞蛋。雞蛋挑好后,在碗沿上磕開,被打碎在細瓷碗里,撒上細鹽,還有切碎的蔥花,放進燒開的油鍋里,立時發(fā)出一片“喇喇啦啦”的爆響,帶著一股奇異的油香躥起來,于是整個院子,全都淹沒在一片誘人的香氣里。這時再看那炒好的雞蛋,泛著金黃的油光,嫩嫩的甚至還帶著軟香,咬一口都要擠出油水來。除了炒雞蛋,還有一盤蘿卜或白菜,或者是一盤特意為招待客人準備的青菜,外加一盤煎豆腐,都被炒得香氣四溢,放在白瓷盤子里,還沒等開口品嘗,先就把香味送進了鼻孔。還有更重要的呢,兩張蔥花大油餅,被烙成堆積千層的樣子,放在面前的飯筐里,油汪汪地泛著一股蔥香。這樣的飯食,都是主人提前幾天預備下的食材,只等王老師到來的日子,方可展示出主人的心情和女主人的廚藝。
可是這樣的飯菜,王老師吃得并不多,看著陪在一邊的主人,他欠著身子坐在飯桌旁,低著頭,貓似的,又似一個未過門的新媳婦,只是象征性地吃上一點,剩余的都留給了主人,還有躲得遠遠的孩子。那孩子的目光,正怯怯地、遠遠地從門口投進來,盯住放在王老師面前的飯菜,像一把貪婪的鉤子。王老師一定是看到了,可他什么也不說,只是默不作聲地坐在那里,低下頭吃著,只吃那么一點點便放下筷子,抹著嘴巴說,好,今天吃得很好。然后,稍稍略坐片刻,喝上一口早已倒好的茶水,便立起身,說是該去學校了。道過謝,像來時那樣,邁起方步走出門去。
村子不大,可也不小,就這樣輪上一圈,差不多需要兩三個月時間,因此被輪上的人家,都會盡心安排好王老師的飯菜。不論家里有沒有上學的孩子,他們總是盡力展示著自己的心情和所有。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地過著。這時的王老師已經成了家,他的家就在十多里外的村子。聽說王老師的妻子,是一個性情暴烈的女人,家里養(yǎng)著三個孩子,還要侍弄幾畝責任田,可以想見,她的日子過得怎樣的艱難和困苦。大伙很少見王老師什么時候回去過,更見不到他那個性情暴烈的女人,還有他的三個孩子。王老師不回去,他們也不來,好像王老師沒有家,沒有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也好像他們沒有王老師這個親人。只是聽說王老師的那個女人,長得暴突突的,人高馬大,如果和人斗起來,絕對是一把好手,只可惜,村里人誰也沒有見過。
王老師為什么不回去呢?別人在外邊工作,不論在鎮(zhèn)上還是城里,一到星期天,就像過節(jié)一樣,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趕??墒峭趵蠋煟拖駴]有那回事似的,守著寂靜的青草嶺,守著一個空空蕩蕩的學校。不是在那里備課、批改作業(yè),就是在學校的院子里到處轉著,發(fā)現哪個教室的門窗沒有關嚴,他會走過去輕輕地掩上,或者看到地面上有廢紙屑,有絆腳的小石塊,他也會悄悄地撿起來扔到垃圾堆上,拍拍手,繼續(xù)在那里轉著。當然有時候,他也會走出校門,圍著學校的周圍散著步,看著遠處山山洼洼里的青草、莊稼、樹林和村莊,背起雙手,邁著輕輕的步子,樣子悠閑得像個云游的道人。
時間久了,大家免不了也會說些王老師的閑話。這閑話就像長了腿,跑得到處都是,又像地里的野草,你不去注意他,說不定什么時候,它就長成青青的一片,晃人的眼呢!說得最多的,是王老師和村里哪個女人有了瓜葛。男人和女人的事情是個敏感話題,那字眼一旦沾上,就像蒲公英的種子,附在身上拍都拍不掉。起初大家只是猜測,后來變成了窺探,再后來是證實,但是大家議論和說得最多的,不是王老師的錯,要錯,就是那些不自重的女人。
王老師,那是多么正經的一個人呀!村里的人搖著頭,不相信地說,他怎么會和哪個女人有故事呢?
在所有被猜測和懷疑的女人中,劉娥是大家議論得最多的一個。這個劉娥剛剛四十歲,身材高挑,腿腳利索,長著一張銀盆大臉,天天把自己打扮得像朵喇叭花似的,特別是那雙大眼睛,深得就像一口看不到底的井,而且還透出那么一股子狐媚。還有迷人的眼風,只要經她輕輕一掃,再堅硬的石頭,也會變得松軟起來。劉娥膝下無兒,只有三個女兒,大的十八九歲,小的十三四歲,中間的那個十五六歲,她們都帶著母親的遺傳,一個個長得花朵一樣好看。不過像她這樣的女人,卻是村里男人的偶像,無論什么時候看她,都帶著一種被吸引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欣賞、有垂涎,還有說不清的什么東西。
如今,王老師已經不再像當初那樣,每天放學后就到村里的人家吃派飯了,而是在自己的堅持下,在靠近住室旁邊的一間小房子里,置辦起做飯用的爐子和炊具,從鎮(zhèn)糧管所領回一袋面粉,再買些煤球,自己生火做著吃。沒有菜,王老師就趁著星期天或節(jié)假日,拿上一把鐵鍬,在青草嶺緊鄰學校圍墻外邊的荒地上,開出一片兩間房子大小的菜園,周圍扎上籬笆,在里邊種上蘿卜、白菜、蔥、姜、大蒜,還有其他一些時令蔬菜。等到那些菜鉆出地面后,他會拿把小鋤,迎著吹過青草嶺上的小風,認真地給菜間苗、鋤草、施肥、澆水……
青草嶺上是沒有水的,原來的那口井早就廢棄了,為解決水源問題,村里幫助王老師又在青草嶺上打了一眼,這口井就在學校院子的一角。因了這口井,王老師的日子過得有聲有色起來。可是有吃有喝,還缺什么呢?人并不只是為了吃喝玩樂才活著,總還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和事情。就是這個時候,人們才議論上了劉娥。這劉娥,人不但長得好看,嘴巴也甜,能說會道,關鍵是她有一陣子,經常找機會或借口,趁著孩子們放學以后,徑直一個人往青草嶺上跑。去了就把細而高的身子一擰,走進學校院里,不知干些什么,總是給人一種神秘和曖昧的感覺。
劉娥去干什么?還不是看上了王老師,那可是個教學先生??!識字,有文化,還有月月都有一筆穩(wěn)定的工資。像劉娥這種人圖的啥?不就是這些嗎?是呀,誰說不是呢!人們議論著說,女人家,都是眼窩淺哩!
王老師也是,有家有口的,平時忙,不回去,情有可原,可是到了星期天,總該回家看看吧!自己的女人,長得再難看,性情再暴烈,畢竟是自己的女人,何況還有孩子,那三個孩子總歸是自己的親骨肉,他怎么就不想他們?再說王老師的三個孩子,想來年齡也不小了吧!如果按王老師的年齡推斷,大的差不多也該有二十歲了,那個小的呢,想也有十四五歲的樣子,這樣的家庭負擔,他怎么能讓一個女人給全部擔起來?
可是,劉娥又是什么時候盯上王老師的呢?
咳——這還不正常?從王老師到咱們村的那時候起,她就看上了這個有文化的小伙子,白凈、文雅,渾身還透著一種迷人的氣息。像他這樣一個長相俊雅的年輕秀才,哪個女人不喜歡?再說王老師的脾氣那么好,怎么會不惹女人的喜愛?至于他們是什么時候好上的,想來也很容易,可能就是王老師到每家每戶吃派飯的那幾年,他們就對上眼了……
是呀,是呀,你們可能不知道吧,王老師每次去她家吃派飯的時候,劉娥總是提前幾天就開始忙活了,用新淘的麥子磨了白面,還去鎮(zhèn)上割了肉,回來洗凈剁碎后包成餃子,薄得透亮的餃子皮,里邊填上香氣撲鼻的餃子餡,一只只精致得貓耳朵似的,擺在那里著實誘人呢。
還有呢,劉娥烙油饃的時候,一邊在案板上烙,嘴里一邊唱著小曲,心里甜得像是拌了蜜。
對了,那幾天,她總是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像是要出門應客的樣子,所有這一切,還不都是因為王老師嘛……
大家議論著猜測著,在這一片議論和猜測里,自自然然地很快就有了答案。
說起來也是,劉娥的丈夫,是那種天生的怕老婆,長得黑矮、干瘦,像一根風干的絲瓜,天天伸著一顆泛著青光的大頭,吊起一張苦大仇深的面孔,走路都怕踩死螞蟻的樣子,叫誰看了,都疑心他不是先天發(fā)育不全,就是后天營養(yǎng)不良,而且經常蔫著,真是三杠子夯不出一個響屁,見了人連個囫圇話都不會說,這樣的男人,你說又有哪個女人愿意和他守一輩子?和這種男人在一起,劉娥的心里難免會有諸多不如意??墒翘斓紫碌氖虑榘【褪沁@樣,你看著不般配的兩個人,偏偏就是一家,而你看著很般配的男人和女人,偏偏又走不到一起。大概就是這個因由,王老師的出現,才讓劉娥找到了年輕的感覺,也正是這樣,大家才有了不正常的目光和猜測,所以人們說出的那些閑話,就影子一樣跟在她的身后,想甩都甩不掉。
據說有一陣子,王老師的女人來了,來了也不出門,就在青草嶺的學校里,窩在王老師的臥室里享清福。當然,她也有可能會給王老師做碗飯吃,不然她還是女人嗎?聽說有一次,王老師的女人心血來潮,要給王老師做晚飯,她自己在一塊案板上烙著單饃,卻要王老師配合著給她燒鏊子。烙單饃需要燒麥秸,王老師不是不會燒鏊子,而是不會掌握火候。結果,不是麥秸火“唿”地躥起來把鏊子燒得太熱,把單饃炕得黑乎乎的不能吃,就是燜在那里上不來火頭,鏊子燒不熱,惹得王老師的女人火起,順手操起手里大拇指粗的小搟杖,一邊罵一邊照著王老師的頭上夯,王老師躲避不及,頭上被夯得起了一串雞蛋樣大的青疙瘩,疼得王老師坐在一邊,捂著頭上的疙瘩直掉眼淚……
說出這個故事的是劉娥。劉娥一邊說,一邊在人堆里吊起眉頭,埋怨著王老師的女人,你說她咋會是這種人呢?自己的男人她咋就不心疼,咋就下得了手?
大家沒有去細究這個典故的來由和真實性,只是關心著王老師的委曲。是呀,那樣一個儒雅的教書先生,他咋就受得了女人的氣?劉娥的這番話,自然博得了人們的同情和唏噓。
王老師的這個女人呀!她咋就是這種人呢?王老師那是多好的男人,有知識、有文化,又長得一表人才,他女人咋就不知道珍惜哩?即使脾氣再火爆,也不能這樣對待自己的男人,這不是太……說不過去了嘛!
哦,難怪王老師不愿回家,原來家里養(yǎng)著一頭母老虎!遇著這樣的女人,不要說王老師,就是換了誰也會受不了的。
既然這樣,王老師也就不用回去了,還和她過什么呀?干脆在咱們這里找個女人,再成個家得了!
咦,你咋能這么說哩!王老師是那種人嗎?他可是個喝了一肚子墨水的文化人,咋可能會干出這種事兒?傳出去多丟人呀!
不這樣還能咋樣?再說王老師也是人呀!總不能就這樣讓他窩窩囊囊地過下去,生一輩子閑氣。
是呀,王老師哪里都好,可咋就遇上這樣的女人?咋會是個這不好的命呢?
俗話說,有好漢沒好妻,孬漢子娶個嬌滴滴,唉,這就是命……
所以說嘛,王老師和咱們村里哪個女人好,也就不足為奇了。
說得也是,咱們也得理解王老師,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你不能光盯住叫他守身如玉吧!
……
人們的理解和寬容,也給了王老師和女人在一起的種種借口和理由。
此后,再有哪個女人去青草嶺上找王老師,或者再有有關王老師和哪個女人傳聞的話,大家的心態(tài)就放平了,而且那目光里也都有了理解和寬容的成分。
順理成章,在這些去找王老師的女人中,劉娥便是首當其沖的一個。她去得勤,去的次數多,當然,除了一些其他事故和緣由,大家心里都明白,劉娥手巧,不但在縫縫補補方面是把好手,而且她做飯的手藝也是出了名的。她去了,同樣是幾樣平平常常的柴米油鹽,可是經她的巧手三弄兩弄,王老師的飯桌上就會有不同的花色和香氣。這樣一來,她去青草嶺上找王老師的理由,也就顯得冠冕堂皇起來。不過呢,劉娥去了,手里還真沒有空過,不是握著一把從自家菜地里掐來的青菜,就是提著一只上了層青漆的竹籃子,里邊是自己親手搟好的一窩絲面條,蒸得虛騰騰的白面饃,還有幾顆精心挑選出來的紅皮雞蛋……提了這樣的東西,再穿一身格錚錚新換洗過的衣服,把自己收拾得頭光腳凈的,去時把身子搖得風擺柳似的,一路婀娜著上了青草嶺,身后飄著一股洋胰子的香氣。
人們站在村子邊上,望著劉娥扭著身子走在通往青草嶺路上的身影,心里酸酸澀澀的,半是感嘆半是同情,那里邊還有著幾分悵然若失的味道。
其實做這樣的事情,也只有劉娥最合適,換了別人,還真是不行哩!
唉,王老師是個苦命人呀!都說是那么好的一個教書先生,有誰會知道他心里的那份苦哩,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不過人們也會驚奇地發(fā)現,那一陣子,王老師的臉上經常紅潤潤的,掛著一層喜色,像是得了什么滋養(yǎng)似的,又像是心里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精神頭好起來了,自然講起課來也更加賣力,抑揚頓挫的,極是生動。據放學回來的孩子們說,王老師心情舒暢,甚至在課外,都能看到他嘬起嘴,輕輕地哼起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曲子。
咳,這個王老師心里寂寞著呢!他是個正常的男人,也需要有人疼呀!不過呢,只要他能把書教好,把孩子們教得有出息,這樣的老師,即使身上有一點這樣的小毛病,也是可以原諒的嘛!你看看他教孩子們讀書時的認真勁兒,就憑著這一點,我們也得學會理解和寬容……
自自然然地,劉娥和王老師的事情,除了私下有人說上那么兩句,再沒人在公開的場合言論過什么,一切都是正常的樣子。
不過,偏偏也會有些好事者,歪起頭打破砂鍋問到底:這個王老師和劉娥,真有那種事嗎?除此之外,難道他留在這里一直不走,就沒有別的原因?
有沒有誰知道呢!有人打起哈哈輕描淡寫地說,有如何,沒有又如何,這種事情你又何必較那么真呢?再說,王老師能夠留下來,就是咱們村孩子的福分,你們說是不是?
對呀,對呀,只要王老師肯留下來,就是咱們求之不得的事情,眾人在那里附和起來。
說是這樣,可我還是想弄清王老師留下來的原因。
也許還有別的原因吧!至于什么原因,不清楚,于是大家只有搖著頭在那里瞎猜,眼睛里爬上了一片迷惘……
學校太小,學生又少。青草嶺小學的生源總是讓人不太滿意,不過在這里上學的孩子們需求卻是相同的,不同的是,他們高高低低地站在那里,被大小不同的年齡分隔開來,就需要一年級、二年級、三年級……依此類推,直到小學五年級。哪怕一個年級只有十個學生,也需要老師一個年級一個年級地去教課,可是這里除了王老師,還沒有哪個人愿意來。一個老師太忙,顧不過來,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事情,問題反映上去,縣教育局沒辦法,考慮再三,還是給這里派了一名老師,可是那個老師一看這里條件,什么也不說,扭頭就走,說死也不愿再到這里來。再調別人,根本沒人同意。要說也是,這里不但條件差,而且山遠地偏的,別說是城里,就是去一趟鎮(zhèn)上,也要跑幾十里的山路,所以要想再派人來,連門兒都沒有。沒辦法,縣教育局一面安慰王老師,一面說正在想辦法,讓他再等一等??墒沁@一想一等就再也沒有了下文。
師資力量缺乏,王老師只好把學生集中起來,辦成復式班,低年級學生和高年級學生擠在一個教室里,分成前后兩個部分,低年級學生上課時,高年級的學生寫作業(yè),輪到高年級學生上課時,低年級的學生就在那里寫作業(yè),如此輪流上課,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可是這樣一來,王老師就感到有些力不從心。年輕的時候還好,憑著一股子青春活力,還能干得從容不迫,可是人到中年,精力跟不上,思維一遲鈍,就顯得疲于應付,難以為繼,所有這些問題堆積起來,眼看著到了迫在眉睫的時刻。
縣里調不來教師,自己精力又跟不上,看來只有自己想辦法解決。
王老師決定去村里走一趟。
二十多年過去,過去的大隊變成了村,過去的領導變成了現在的村主任。當王老師走進村主任家說明情況,村主任皺著眉頭開始沉默下去。村主任是看著王老師到村里來支教的,也是自己去縣教育局親自把王老師接來的,現在看著已經有些衰老的王老師,他明白了王老師的心思。
村主任,咱們不能看著村里的孩子不管呀!可要管,就得有足夠的精力。看村主任沉默著不說話,王老師一改往日的斯文,于是說話的口氣里就有了些急促,我覺得你應該配個代課老師,反正村里又出不了多少錢的,再說這也是縣里教育部門允許和提倡的事情,我們大家,總不能看著這些孩子沒人教吧!
村主任望著王老師,一臉的無奈,沉思良久,方顧慮重重地說,王老師,我知道你來俺們村二十多年,送走了多少學生,俺心里有數,又有多少學生考上大學,成了才,俺心里更是一清二楚,可是學校要找代課老師,不是我不同意,關鍵是要哪個人去做代課老師合適呢?
這個代課老師,要年輕,要有知識,頂頂重要的是要有愛心,這才符合教孩子們的要求……聽了村主任對自己肯定和鼓勵的話,王老師的心里甚感寬慰,于是這才帶著說不出的成就感,慢悠悠地道出了學校的擇師標準。
是呀王老師,你說的這幾個條件,俺們村里哪個人合適?
劉玉娥的大女兒就合適。王老師鎮(zhèn)靜地叫出劉娥的名字說,我知道那個閨女的水平,從小教過她,她現在高中畢業(yè)了,一直在家里閑著。
你說的是她——村主任吃驚地打量著王老師,像在看一個陌生的怪物,遲疑一下,紅臉堂上帶著幾分疑惑地問道,你讓她去,難道你就不怕別人說什么閑話?
不怕!王老師堅定而又自信地說,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站得正、立得直,就不怕別人去議論,再說我這么做,也是為咱們村里的幾十個孩子考慮。
那是,那是,你的心思我懂!
既然這樣,你就趕快做出決定吧!
好吧!村主任猶豫著嘆口氣說道,不過村里的事情,我不能一個人說了算,得和班子們商量一下,畢竟是村里出錢的事情,再說也得征求大伙的意見不是?
好的,我等你消息。不過要快,因為事情緊急,教學是大事,村里的孩子等不起!王老師說完,悄然離去。
幾天后,劉娥的大女兒來到青草嶺,成了一名代課教師。站在學校門口迎接她的,是那個現在已經并不年輕的王老師??吹絼⒍鸫笈畠旱囊凰玻趵蠋熭p輕地點著頭,微笑著,眼里放出青春的光彩。
劉娥的大女兒也姓王,柳樹似的身子,渾身上下都收拾得很干凈利落,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很討孩子們的喜歡。孩子們背地里都叫她“小王老師”,為的是和那個“老王老師”區(qū)別開來。不過孩子們當面是不這樣區(qū)別著叫的。在他們稚嫩的聲音里,兩個老師都是他們的王老師,只不過,一個老,一個少,一個是男的,一個是女的。只在他們所教的年級上才有了區(qū)分。
高中畢業(yè)的小王老師,知識豐富,人也活潑,王老師就主動讓她教了高年級,自己則繼續(xù)對更小的孩子們進行啟蒙教育。別看啟蒙教育,對老師的文化水平要求不需要太高,可由于是基礎、是入門,才更顯示出教學的重要性。人們不是常說,萬丈高樓從地起嘛!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比如漢語拼音的發(fā)音,都是要求極為準確的,不然基礎錯了,以后就不好糾正。還有漢字的書寫筆序和規(guī)范要求,先寫什么,后寫什么,最后再寫什么,怎么寫好看,怎么寫有漢字的神韻和力度,橫平豎直,點點兒如桃,劃撇如刀……都是很有講究的,絲毫馬虎不得。老王老師年輕讀師范時學的就是這個,因此他教孩子們的發(fā)音,每講一課,都要把內容編成兒歌,或者順口溜,讀起來上口,好記,所以村里人路過青草嶺上的學校時,總能聽到低年級的孩子們,在王老師抑揚頓挫的領讀下,拉長聲調,唱歌似的,把悠揚的聲音傳出來,就像天邊的音樂一樣四散開來,彌漫在整個天地之間……
那個劉娥的大女兒,則又是一副樣子。她在課堂上總是面帶微笑,學著自己小學和中學老師的教學方法,用生動形象的比喻,深入淺出地講解,提綱挈領地傳授,讓孩子們的理解總是顯得那么準確到位。到了下課時間,她又像個大姐姐似的,學著當年的王老師,領著孩子們做游戲,歡快的樣子像一只美麗的孔雀,使那些圍在她身邊的孩子,變成了一群小鳥。
兩個王老師,在青草嶺上,優(yōu)勢互補,一唱一和,把課教得極是生動。自然孩子們的成績也是優(yōu)秀的,鎮(zhèn)里縣里組織的評比考試,從來沒有落后過,相反還好得出奇,這就讓外校的老師既羨慕又帶著幾分嫉妒。免不了的,有時還會說出一些不著邊際的閑話。
可是有一天,小王老師辭職了,她要外出打工。理由是,就這樣年復一年地教下去,一輩子也轉不了正,甚至連個民師指標都沒有,而且代課費少得可憐,一個月掙的錢還不到一百塊,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既要穿衣又要梳洗打扮,還要買這買那的,未免顯得太少??墒蔷瓦@也是老王老師向村里爭取多次才換來的結果,想再提高代課報酬,實在太難。
沒辦法,老王老師挽留不住,小王老師還是走了。
小王老師走的那天,王老師帶著滿目倉皇,還有心里的不舍和遺憾,就像青草嶺上的小路,彎彎曲曲地帶著柔腸寸斷的味道。
小王老師走后,學校很快又來了一個更小的王老師。這個更小的王老師,是劉娥的二女兒,是那個從青草嶺上離開的小王老師的妹妹。
這個更小的王老師,年齡要小一些,還不到十八歲,可是她的學歷也低一些,高中沒有讀完就輟學了。姐姐代課老師的名額,是母親爭取來的結果?,F在姐姐走了,這個空缺就由自己來填補。也因為自己年齡小,肚里還有些知識,便在母親的要求下和王老師的力薦中,經過村主任點頭后,才來到青草嶺上,接了姐姐的課。
王老師已經老了,老得就像這置身其中的校舍,斑斑駁駁地露出一副老相。腰雖然直著,但是已經顯出微駝的跡象,當年偏分的一頭濃發(fā)沒了,現在他的頭頂是一片稀疏的白發(fā),看上去像秋后的草。王老師的面皮依然白凈,只是臉上已經沒有多少光澤,那些皺紋堆積起來,千丘萬壑的,看去有點像一張揉皺的作業(yè)本紙,當年那雙明澈的眼睛里,多少帶著一些藍色的憂郁,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可是如今也蒙上了一層渾濁的陰翳,蛛網似的,罩住了當年的光芒,所以當看到眉清目秀的更小的王老師時,王老師不由得從心底發(fā)出一聲感慨:當年還是扎著兩只羊角辮子的小姑娘,沒想到十幾年過去,一搖身,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有些陌生的大姑娘,而且這姑娘的腰身和眼神,都是她母親年輕時的樣子,也是她姐姐的樣子。難怪她的到來讓王老師眼前一亮,仿佛回到了過去,又找到了年輕時的感覺。
這個更小的王老師,和她姐姐一樣被王老師安排著,去教了高年級,而自己甘愿做一塊鋪路石,繼續(xù)進行自己的啟蒙教育。欣欣然,一切又都是美好如初的樣子。
走了一個,又來一個,多么好,多么圓滿,就像門外的天空,陰雨過后又是晴天,事情本該就這樣一直好下去的??墒呛镁安婚L。遺憾的是教了不到兩年,這個更小的王老師,也像她姐姐那樣,帶著對南方的向往,扇著飛翔的翅膀,離開學校,離開了青草嶺。
這個更小的王老師離開那天上午,劉娥腳步匆匆地趕到青草嶺,就像她過去經常來時的樣子,進了學校大門,徑直去了王老師的辦公室兼臥室??粗谀抢锎髦匣ㄧR批改作業(yè)的王老師,劉娥惶惶地站在一邊,低眉順眼地賠著滿臉的不是。良久方抬起頭,終于紅著面孔訥訥地說,你、你不該放她走,她走了,誰來陪你在這里教書?
咳,就讓她去吧!王老師嘆著氣,取下掛在兩只耳朵上的眼鏡,揉著酸脹的眼睛,感慨地說,我何嘗不這樣想?只是你還不懂,現在的孩子心思都多,你不要指望她能在身邊守多久,她有她有理想,她有她的自由,由她去吧……
學校里又只剩下了王老師。
就像一棵不能走動的樹那樣,逐漸老去的王老師,一個人守在青草嶺上,辦著復式班,依然在那里忙忙碌碌地教著孩子們。
又是一個春天來到了。
青草嶺上滿是青的草、綠的樹,陽光依然明媚著,有一縷春風邁著細碎的步子,輕輕拂過面前的坡地,和那座日漸老去的校舍。這時候青草嶺四周,山山洼洼的那一大片綠,都在那里生動地晃動著。
這時的王老師已經退休,可他并沒有回家,而是繼續(xù)留在青草嶺上,留在自己教了四十多年書的地方,守著一個老去的校舍、院墻、瓦房,守著一屋子貼在墻壁上的獎狀,還有那塊上級教育部門頒發(fā)給他的鏡匾——忠誠黨的教育事業(yè)。當然留下來的,還有他那個據說年輕時性情暴烈的女人。只是后來人們才發(fā)現,其實王老師的女人,一點都不是別人傳說中的樣子,面似觀音,溫柔嫻靜,說話柔和。更重要的是,王老師的女人儀態(tài)萬方,有著漂亮的眉眼和身段。這樣的女人,與性格暴烈相去甚遠??吹竭@里,人們不由從心里說,想她年輕的時候,也一定是如花似玉的樣子,與劉娥比起來,簡直有過之而無及,即使現在老了,仍然不減當年風韻,這樣賢惠的女人,又怎么會有當初的傳說和謠言呢?
后來,人們隱隱約約知道,那個時候,王老師的女人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又有著幾畝田地,天天屋里地里忙碌,脫不得身。王老師雖然不能常?;厝?,但常找人把錢捎回去……現在他的兩個老人已經下世,孩子們個個成家立業(yè)之后,家里再無牽掛,他們夫妻兩個這才不再像牛郎織女,終于生活在一起。
然而王老師不乏擔憂。這擔憂就像是天邊飄浮過來的一片陰云,毫無預兆地說來就來了。
——學生越來越少。前幾年,孩子們初中一畢業(yè),與其說是受著一種吸引和傳染,毋寧說是受了社會風氣的影響,一個個像個小大人似的,扛起背包,外出打工,去了遙遠的地方。而現在,有的學生小學剛剛畢業(yè),就開始忙著外出打工了,甚至有些學生小學還沒有畢業(yè)呢,字也認不得多少,就輟學回家,隨在父母的身后外出打工,忙著為家里掙錢了。每當看著這些孩子離開學校時,單瘦的身子上還抖動著稚嫩的雙肩,沒有突起的喉結里還在發(fā)出公雞的嗓音時,就要遠離家鄉(xiāng),去到遙遠的地方打工,王老師的心里,總像壓著一塊巨大的石頭,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哀和憂傷。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王老師不知道自己還要在這里堅守多久,但是有一點他心里清楚,只要有一個學生來學校讀書,他就會認真地教下去。
一縷春風吹過,青草嶺上搖曳著一片萋萋芳草,那芳草帶著無限的綠,向著四周,向著遠處,向著天邊,蔓延著,鋪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