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濱 李潔
【摘要】《沁園春·雪》通過借景抒情展現(xiàn)了毛澤東的遠大抱負、豪邁胸襟和對無產階級及革命家的歌頌與期許。全詩設喻用典,表達淋漓,內涵豐富。其中隱喻表達鮮活生動、富有情趣。對隱喻正確理解和適切英譯表達直接影響到詩歌的對外傳播。本文對比了許淵沖、Paul Engle等六個英譯本,基于認知翻譯觀,探究了詩歌中隱喻的認知翻譯策略:堅持認知語言學的核心原則,在體驗的基礎上,通過認知加工,或基于范疇理論,或遵循突顯原則或圖形背景理論等,找出原文中的隱喻三要素,即本體、喻體和相似性,首先滿足忠實原文本義和作者目的前提下,將隱喻三要素作顯性或隱性、去留或更換處理,選取目的語讀者易于理解的適切表達范疇,最后按照詩歌的藝術特性如韻律要求做出修繕。
【關鍵詞】《沁園春·雪》;隱喻;認知翻譯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6-009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6.029
基金項目:本文系湘社科辦2020(1)號19YBA89課題“毛澤東詩詞中隱喻的認知翻譯研究”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沁園春·雪》 是在1936年2月毛澤東率領紅軍東征抗日先鋒軍東渡黃河,踏雪沿官道山行進,到達山西省石樓縣留村寫下的著名詩篇。該詩上片描寫北國雪景,展現(xiàn)祖國壯麗山河,下片借景抒情,列舉歷史人物,以古頌今,歌頌當代英雄人物,抒發(fā)作者遠大抱負及廣闊胸懷。中國知網上關于《沁園春·雪》的研究達339篇,2018年至今的相關研究達96篇,其中關于文本藝術賞析的文章頗多,關于詩歌教學的文章僅15篇,研究該詩翻譯的論文僅11篇。張煥新等(2020)探討了《沁園春·雪》兩個英譯本的文化翻譯學,并對其五個譯本的修辭翻譯風格和修辭翻譯的相似性進行了研究;李正栓、張丹(2021)研究了毛澤東《沁園春·雪》的譯者行為等。但研究該詩的隱喻及其英譯論文寥寥無幾。從認知的角度探究毛澤東詩詞隱喻的英譯,對于毛澤東詩詞進一步解讀和外宣有一定的社會和學術參考價值。
一、隱喻的翻譯
對于隱喻與翻譯,國內許多學者近幾年來都對中外隱喻翻譯都做了系統(tǒng)研究。中國學者如張培基(1980:167-175)和郭著章等較早地提出了隱喻翻譯的方法。孫毅等有對國內隱喻翻譯(1995-2018)作了總結,中國譯者對隱喻翻譯過程中的問題基本是亦步亦趨,緊跟在國外學者后面,根據“直譯”“意譯”“直譯+意譯”和“意譯+直譯”等四種翻譯手法分別對應于漢外語言中“源語和目標語意象完全吻合”“源語意象在目標語中完全缺失”“源語意象在目標語中基本吻合”和“源語意象在目標語中幾乎不吻合”的四種情形。王寅(2007)提出了認知翻譯觀:翻譯是一種認知活動,是以現(xiàn)實體驗為背景的認知主體所參與的多重互動為認知基礎的,譯者在透徹理解源語言語篇所表達出的各類意義的基礎上,盡量將其在目標語言中的映射轉述出來,在譯文中應著力勾畫出作者所欲描寫的現(xiàn)實世界和認知世界。認知翻譯觀以作者、譯者和讀者等認知主體所參與的多重互動作用為認知基礎,努力實現(xiàn)文本閱讀、源語理解和目標語轉換等多種現(xiàn)實體驗的統(tǒng)一,從而達到“解釋的合理性”和“翻譯的和諧性”。王寅的認知翻譯觀的具體原則和方法可以概括為CL核心原則與翻譯創(chuàng)造性、范疇話與詞語對等、突顯原則和原型理論、隱喻轉喻、參照點和翻譯的構式單位觀等。徐峰(2013)認為始發(fā)域和目標域隱喻的本質是抽象的,翻譯中可以看作一種虛擬性假設,隱喻的基本要素包括始發(fā)域和目標域,前者較具體,后者較抽象。隱喻概念包括了外部環(huán)境、精神狀態(tài)、社會活動等等,即所謂的“現(xiàn)象邏輯層次”。隱喻是從始發(fā)域到目標域的實時化結構性映射。隱喻翻譯策略包含喻體轉換原文、隱喻擴展、補充寓意、直譯喻體、增加釋義等等。隱喻是借助甲事物去解釋乙事物,兩者相互傳遞意象和特征信息。隱喻翻譯的基本途徑將譯者思維轉換為原文喻體,傳遞原文隱喻意象。
文中的隱喻識別分為三個步驟,第一,滿足源域到目標域的概念投射。第二,滿足隱喻的三個條件,均含有本體、喻體和喻底(相似性)。不管是本體出現(xiàn)或喻體出現(xiàn),還是或本體喻體均出現(xiàn),抑或相似性出現(xiàn)或隱沒。在人們的頭腦這里都能找到簡單事物和對比事物中的配對三要素,包括滿足部分代整體和整體代部分的特征。第三,運用體驗哲學和認知加工檢測隱喻三要素匹配的合理性和科學性,符合人的認知加工處理的就是隱喻。
本文將基于認知翻譯觀對《沁園春·雪》中的隱喻英譯進行探討。本文采用六個譯本,即趙甄陶譯(1996)(簡稱趙譯)、辜正坤譯(2010)(簡稱辜譯)、許淵沖譯(2015)(簡稱許譯)、Michael Bullock&Jerome Ch’en譯(1965)(簡稱Bullock譯)、Wills Barnstone譯(1972)(簡稱Barnstone 譯)和Hua-Ling Nieh Engle and Paul Engle譯(1972)(簡稱Engle譯)。
二、《沁園春·雪》中隱喻的認知英譯分析
《沁園春·雪》中的思想深度和厚度無一不體現(xiàn)在雄渾豪邁的詩詞中,詩中隱喻表達鮮活生動、耐人尋味。
下面基于認知翻譯觀解析以下中外著名學者對該詩的英譯。如第一句中,“山舞銀蛇”意即山像舞動的銀蛇,“原馳蠟象”指高原像奔跑的白色蠟象。這里把綿延的山比作舞動的銀蛇,把白雪皚皚的高原比作奔跑的蠟象。遼闊的北方的景象活靈活現(xiàn),靜態(tài)化動態(tài),畫面感極強。山和高原屬于自然景觀,蛇與大象均屬動物世界,為何處于兩種不同的域的事物能做對比?基于人們共有的認知,人們不難想象:山和高原的綿延如同蛇的舞動彎曲一樣、白雪覆蓋廣袤的高原就像蠟白色的大象奔跑的場面,氣勢龐大。第一個隱喻的本體“山”都譯成mountain,而第二個隱喻的本體“高原”有三個譯法“highland,plateaus,hills ”。據牛津字典,三者都指代高原,“highland”指高原的、山區(qū)的,“plateaus”指高原、高海拔的;“hill”指山丘。認知語言學的核心原則是以“體驗哲學”為理論基礎,強調認知主體在“體驗”的基礎上對客觀現(xiàn)實的進行“認知加工”。世界、認知和語言構成了新的語義三角。人們認知世界,創(chuàng)造語言來描述世界?!氨眹L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撮L城內外,惟余莽莽?!边@一背景讓在人們的頭腦里構成了白雪覆蓋群山連綿的遼闊廣袤的北國風光。因此人們不難體驗和感知詩中的“山”和“原”的高與綿延。Bullock和Barnstone譯中的“hill”顯然就不合適了。喻體“銀蛇”有兩種譯法,“silver snakes”和“silver serpents”。snake和serpent意義相當,后者尤指代大蛇。“蠟象”一詞區(qū)別體現(xiàn)在“蠟”字上,譯成wax,waxy,waxen,wax-white。四個單詞中waxen和wax-white突出雪的光滑和蒼白這一特色,符合人們對白雪覆蓋的高山的體驗和認知,隱喻的相似性更能突顯。另外,舞動和奔馳特性將本體和喻體的相似性進一步凸顯。因此翻譯時必須考慮到這一特點,選詞要有一定考究。六個譯本中“舞”都選用了“dance”,擬人化色彩,用詞貼切而生動。對于“馳”的翻譯各有不同。選詞用bounce,advance,race,run,gallop和plod。之所以選詞差異性較大,是因為譯者們首先要照顧到詩詞翻譯中的韻律,以達到押韻的目的。就人們的認知理解來說,大象的奔跑勢必很壯觀,能很好地反映原作的意境?!皉ace”表示追逐之意,那種高原的綿延以及動態(tài)感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癰ounce”意即跳躍,能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景色充滿生機的樣子;“advance”表示前進,能較好地反映出作者看到祖國大好河山的憧憬之情。中國譯者更偏向于動作的外在和內涵完美結合的表達。但放在整個的認知背景下,被凸顯的是高原這一本體和大象這一喻體,目的語的讀者有點難以理解。在動物世界中動物的奔跑(run)或飛奔(gallop)更符合西方人的認知。但和主語hill搭配,并沒有有效彰顯詩詞意境,讓人體會不到毛主席目睹大好的北國風光的豪邁之情。至于Bullock譯成plod,即艱難行進,語義上偏差很大,且不說和hill主語不搭,隱喻蕩然無存,意境美更已散失殆盡。
“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此句的意思是待到天晴時,看到太陽照射出的紅色光焰與冰雪放出的白色光影交相輝映,北國景象顯得格外艷麗多姿。句中的“紅裝素裹”是部分代整體的隱轉喻,可以說就是喻體,喻指北國就如同穿上了紅色的衣服和裹著白色的披風一樣。此句的喻體和相似性出現(xiàn),本體呈隱性。譯本中,本體大都用“l(fā)and”一詞表述出來了,并都把紅裝素裹緊跟其后,譯為“adorned in red and white”,“clad in white and red”,或直接“in red and white”。讓讀者對晴天這一背景下突顯的妖嬈的北國風光躍然紙上。Bullock用了代詞“them”指代前面描繪的北國風光,起到語篇的銜接的作用,但表述不直白。Barnstone用“planet”一詞選取并不是從作者的視角出發(fā),用得有些夸張,帶距離感,且用“tease”接續(xù)帶有一絲詼諧的口吻。許譯為“the fair bask in sparkling sunshine”將生成隱喻的外部推動因素“sunshine”表述出來,讓目的與讀者更能領會這一美妙畫面,fair bask也帶有藝術的美感,讓人產生通感,折射了詩詞的藝術性。相似性“妖嬈”在英文表述中也大體用了一致的表達,“enchanting”使用率最高。辜譯并沒有再現(xiàn)相似性,用了“beautiful”和“adorned”有一定程度上表述語義,但不強烈,達不到中文詩詞的表達效果。Bullock用的“added elegance”有其美感,讓人會聯(lián)想到優(yōu)雅的女子模樣,但與妖嬈的姿態(tài)還是有差異的。Engle譯采用了增詞譯法,但畫蛇添足,flirting表達出來,就略顯輕浮了,偏離了毛澤東欲意表達的迷人的壯觀景色。認知翻譯觀強調認知主體的多重互動。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shù)英雄競折腰”意指江山如此美麗,引得無數(shù)英雄競相傾倒。句中的江山借喻祖國,采用部分代整體,祖國疆土用最具表征的江河和高山代替,更形象生動。國內譯者對江山的理解認知顯而易見,江山已帶有其隱喻意義,指代國土、疆土、領地等。趙譯和辜譯都采用了“l(fā)and”,許譯直抒胸臆,直接用了“motherland”。而國外三位譯者都用了“mountains and rivers”,說明這一隱喻西方學者并沒有體驗,在認知加工時依然采用其本身的理解,直譯了出來,對原詩表達的意義就模糊化了。第二個隱喻表達“折腰”,喻指侍候、操勞、奔波,其相似性為俯首辛勤勞作或競相爭奪。隱喻表達形象生動。保留“折腰”這一本體的有辜譯、Barnstone和Engle,分別采用in homage bowed、bow、in bowing humbly,同時用homage和humbly表達了深切的敬意或謙卑之情。將喻體表達出來的有三種方式,強烈表達熱愛的有趙譯和Bullock譯,他們采用褒義詞love和admire,具體且直接表述熱愛加責任的有許譯。許老將它譯為“to pay their duty”,表明爭奪江山、守衛(wèi)疆土是英雄們應盡的職責。Barnstone和Engle則采用“compete”一詞,和中文的“競”不謀而合、直截了當,符合西方人的認知方式。國內譯者采用喻體保留,本體省略,可能擔認為這樣的隱喻認知生成更容易讓目的語讀者接受。而“bow”和“compete” 都采用表明這一隱喻的喻體和本體合理配對,在中西方譯者心中有一樣的心智建構。
“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边@句詩的意思是號稱一代天驕的成吉思汗只懂得騎射的技藝,只不過是擅長武藝罷了。此句有兩處隱喻。一是把成吉思汗比作一代天驕,意指有卓越功績的人,相似性亦在于此。二是彎弓射大雕這一具體的事物喻指出眾的武藝,具體代抽象。這是中國人都熟悉的歷史人物。這里是為突顯下文,古今對比,借此稱頌無產階級大眾。國內譯者在認知理解上是一致的,在三種英譯文中本體和喻體都出現(xiàn)了Genghis Khan、proud son of Heaven。只是出現(xiàn)的順序有所顛倒,本體和喻體突顯有差異罷了,也有時是為詩詞押韻的需要。但“一代”的譯文“for a time”,“for a day”表述出來更顯內容的準確。翻譯成son of heaven和中文表述“天子驕子”一致,但三位國外譯者一位用了泛指man,一位用了child(上帝的孩子),更符合目的語讀者的理解方式。除了Bullock譯,其余兩位譯本都將喻體和本體翻譯出來了,Barnstone譯favored by heaven表明是上天都眷顧偏好的人,Engle譯似乎語義更強烈。六個譯本種將相似性表達的只有Bullock 和Engle,他們分別用了prodigious、tough,對成吉思汗作了描述。但前者表示數(shù)量巨大或體積龐大,似乎用來形容成吉思汗不妥;后者表示能吃苦耐勞、不易擊敗或傷害的,一定程度上折射了成吉思汗的性格,但并不能突顯其卓絕成就。第二個隱喻,彎弓射大雕,譯者們都將這一本體翻譯出來?;旧隙际褂昧恕皊hoot the eagle by bending or pulling the bow”。喻體“出眾的武藝”都未出現(xiàn),呈隱性,除了趙譯中的“good at”有所涉及。“雕”在人們的體驗中,屬于那種巨大、強硬、飛行迅速的鳥,因此在鳥的范疇中,eagle的語義符合以上三個語義,而hawk只符合后面兩和語義,采用隱喻的語義分析法,eagle表述更確切。趙譯中dart的認知意象是指小的鏢,這和人的認知理解的弓箭出入較大,此處譯文欠妥。
最后一句“俱往矣,數(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要表達的意思是歷史上的英雄人物都成為了過去,稱得上杰出的英雄人物且看當代的無產階級革命者。對于風流人物的理解,要放在下闋中去領會,但單從字面意思就很容易誤譯?;趫D形背景理論,下闋中前面的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結合構成了大的背景,這些都是歷史上杰出的人物。他們都已經成為了過往,最后突顯的是指當今的有杰出貢獻的人。因此不難將風流人物翻譯成great men、heroes。趙譯用了“truly brilliant worthy man”還原漢譯為“真正的杰出的值得尊敬的人”,把毛澤東詩詞要表達的深刻寓意顯性表達出來,但略顯冗贅,且值得尊敬和做出的巨大成就語義上還是有差別的。Bullock譯men of vision(有遠見的人)只是反映了杰出人物的一個特征,不太貼切、全面,Barnstone譯的men of feeling太籠統(tǒng),讓人產生模糊的理解。該隱喻的本體無產階級及其革命家都沒有表述出來,其相似性(做出杰出貢獻)在喻體hero一詞中已有所涵蓋。在詩詞隱喻翻譯中,為符合詩歌體裁,盡量與原詩的字數(shù)匹配,做到語言精練,有時選用喻體和相似性疊加的詞匯不失為上策。
三、結論
《沁園春·雪》是毛澤東借景抒情的一首典型代表作,將祖國的大好河山與中國的美好前景,歷史偉大人物和無產階級勞苦大眾聯(lián)系起來闡釋。引典設喻,情懷奇趣并蓄。本文對隱喻的識別作了簡要概述。對比了《沁園春·雪》的六種譯本,總結了隱喻的翻譯策略:首先識別隱喻及其構成,盡量找出對應的喻體、本體和相似性,突顯原義和作者的目的,最真實地再現(xiàn)原意,其次為符合詩歌體裁,可以考慮順序的調整,也可以選用喻體和相似性疊加的詞匯。在大時代背景下,傳播中國聲音、彰顯中國精神和革命精神是時代需求,意義重大。處理好詩詞中的隱喻翻譯,能有效促進于文學作品的外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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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郭濱,女,副教授,研究方向:認知語言學、認知翻譯。
李潔,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認知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