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
金錢對“生活”雖好像是必需的,對“生命”似不必需。生命所需,惟對于現(xiàn)世之光影瘋狂而已。因生命本身,從陽光雨露而來,即如火焰,有熱有光。
我如有意挫折此奔放生命,故從一切造形小物事上發(fā)生嗜好,即不能挫折它,亦可望陶冶它,羈縻它,轉變它。不知者以為留心細物,所志甚小。見聞不廣,無多大價值物事,亦如寶貝,加以重視,未免可笑。這些人所謂價值,自然不離金錢,意即商業(yè)價值。
美固無所不在,凡屬造形,如用泛神情感去接近,即無不可以見出其精巧處和完整處。生命之最大意義,能用于對自然或人工巧妙完美而傾心,人之所同。惟宗教與金錢,或歸納,或消滅。因此令多數(shù)人生活下來都庸俗呆笨,了無趣味。某種人情感或被世務所閹割,淡漠如一僵尸,或欲扮道學,充紳士,作君子,深深懼怕被任何一種美所襲擊,支撐不住,必致誤事。又或受佛教“不凈觀”影響,默會《訶欲經(jīng)》本意,以愛與欲不可分,惶恐逃避,惟恐不及。像這些人,對于“美”,對于一切美物、美行、美事、美觀念,無不漠然處之,竟若毫無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