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自穩(wěn)
摘要:里耶秦簡8-78、8-133是其他縣出差到遷陵的吏員與遷陵縣產生的往來文書,這兩枚簡揭示了此類文書的書寫格式及其運作方式。根據往來文書可以發(fā)現徭使吏員必須以縣廷為中介與縣內諸官進行業(yè)務溝通。徭使吏員辦公所居的傳舍可能位于縣廷所在的城內,里耶古城一號井因而出土有大量縣外機構寄給徭使吏員的封檢。
關鍵詞:里耶秦簡徭使地方官吏文書運作
郡縣制體制之下,縣作為一級行政機構以一定地域范圍分割彼此,官吏往往需出差至其他縣處理公務,這種現象在秦漢時期被稱為“徭使”。近年來大量秦簡刊布,學者就秦吏員徭使現象展開了深入討論,先行研究主要集中在徭使吏員承擔任務、食宿待遇以及徭使現象折射的帝國統(tǒng)治等方面。①就目前所見吏員徭使內容的多樣性來看,部分公務往往需要徭使吏員在出差所在地通過文書開展。遷陵縣的政府文書檔案遺存,保存了部分臨時客居遷陵的縣外徭使吏員在處理公務過程中產生的文書,其中主要來自具獄或覆獄類徭使吏員的工作。本文擬首先對涉及此兩項事務的簡8-78、8-133予以補釋,進而嘗試探討徭使吏員如何通過文書開展工作,以期發(fā)掘秦帝國文書行政的一個側面。不當之處,敬請方家指正!
一、簡8-78、8-133補釋
簡文中“遷陵”前二字未釋,根據殘存字跡與里耶秦簡中其他字形比較(參見表1),似可釋為“覆獄”二字。
簡8 78中“”為“覆”字構件“彳”,其與所列前三字字形相似,將其豎筆拉直即為后三字字形,因而可以定為“覆”?!啊睘椤蔼z”字左邊構件“犬”的殘筆,其與所列“獄”字該部分的字形皆類似,可見當定為“獄”。
[2]·封遷陵丞有□
此處最后一字殘存筆跡為“”,疑為“傳”字,目前所見里耶秦簡存有兩處文例:
將此處殘存筆跡與他處“傳”字比較如表2:
比較可知,簡8 78中“傳”字右側“?!钡挠疑喜看蟛糠直A簦识鴱奈睦妥中蝺蓚€方面可將該字釋為“傳”。另,比照簡8 133和簡9 479等文例,簡8 2166中殘斷文字“付遷陵有”當改釋為“封遷陵有”。
[3]□酉水下盡
“酉”前一字殘存筆跡為“”,當釋為“辛”。從字形角度看,8 78中 D部分文字的書寫風格整體往右下傾斜,尚存字跡頗似“辛”字下端之“十”。另外,D部分是文書被送到遷陵縣廷之后所書寫的收文記錄,送達日期當在B部分文書制作日期和 C部分遷陵縣廷批復日期之間。B部分時間為十一月辛酉,C部分時間為第二天壬戌,故而 D部分殘存字形可定為“辛”。
[4]司空得
《里耶秦簡牘校釋》第1卷校釋者認為“得”為人名,單印飛先生將其視為遷陵縣的司空嗇夫。①簡文中“得”的字形為“”,高震寰先生認為可釋讀為“受”。②首先,從字形上看,簡文字形與秦文字“受”有較大差別,該字形實則與楚系文字的“得”字寫法相同,如郭店竹書《語從一》簡65“得其所”之“得”寫作“”。里耶秦簡出土地是楚國故地,里耶秦簡中有些簡文字形具有戰(zhàn)國時期楚國文字特點,③因而該字可能是熟悉楚文字之人所書寫。其次,“得”能否直接視作人名乃至司空嗇夫亦需斟酌。里耶秦簡中“機構(司空、倉、庫等)+人名”一般為“機構+嗇夫+人名”的省寫,將“得”視作人名乃至司空某任嗇夫,在形式上符合秦簡職官人名書寫格式。但是,目前已公布的里耶秦簡中,司空嗇夫并沒有名為“得”者。唯有簡8 854“囚倉守擇付司空守得、佐忌行囚”中的“得”為代理嗇夫,④也非正式的司空嗇夫,且此簡中“擇”作為代理倉嗇夫的時間集中在秦始皇三十五年(前212),故而此處的“得”未必與簡8 133中之“得”為同一人。里耶秦簡尚未完全公布,不排除在未公布簡文中有在秦始皇二十九年(前218)擔任遷陵司空嗇夫的“得”。另外,本簡殘存16.1厘米,以尺牘形制來看“尉乘□”之下至少還缺七個字,缺文導致簡文全句含義難以完全明確。因而,該字字形釋為“得”可從,至于其為人名抑或其他含義尚待更多材料佐證。
[5]尉乘□
《里耶秦簡(壹)》與《里耶秦簡牘校釋》第1卷二書“尉乘”后一字皆未釋,《里耶秦簡博物館藏秦簡》一書依據所拍攝高清紅外圖版補釋“城”字。①據此,此處“乘”就不再可能是人名,“尉乘城”或可補全為“尉乘城卒”。乘城卒在秦及漢初出土文獻中習見,直譯為守城之卒,實為縣卒之一種,即正在縣中服兵役的士兵。②
二、往來書所見徭使吏員的文書運作
徭使吏員在徭使地方產生的文書依據其往來方向可分為兩類,即發(fā)往其他機構的文書和其他機構發(fā)來的文書,藉由此二類文書可梳理徭使吏員的文書運作如何展開。前文補釋的簡8-78、8-133即為徭使吏員發(fā)往其他機構的文書,試析如下。
兩簡都是典型的“單獨簡”,即內容完整且不需編綴成冊的簡牘。③兩簡格式大致相當, A、B兩部分各自的書寫字跡相同,當為一人一時所寫。基于里耶秦簡一般文書運作流程, A、B兩部分是傳送到遷陵縣廷文書的原件部分。C部分是文書傳送縣廷之后,遷陵縣丞在簡牘上對來文所作批示,以及該批示下傳縣內其他機構的發(fā)文時間。D部分是 A、B兩部分組成的文書原件被送到縣廷之后,縣廷人員記錄在簡牘背面的收文記錄。
簡8-78中 A、B部分的文書由“洞庭叚(假)卒史悍”發(fā)至遷陵縣廷,簡8-133中相同部分文書發(fā)出者為“酉陽具獄獄史啟”。顯然,兩者都不是遷陵縣的吏員,因而有學者認為簡8-133是從酉陽縣送至遷陵縣,并認為兩縣相鄰因而文書一天多即可送達。④實際上,兩簡中文書發(fā)出者身分較為特殊,與一般縣外來書的發(fā)出者不同,所處理事務及文書運作流程亦有別。簡8-133中的獄史是縣廷內獄曹之令史,⑤里耶秦簡中其他縣發(fā)送至遷陵縣的文書制作者一般為縣丞,即使縣廷下屬機構司空、倉等諸官與其他縣產生文書往來也必須經過縣廷轉發(fā),即土口史記先生指出的“縣廷為縣內外文書行政的結節(jié)點”。⑥“卒史”是秦漢地方郡守、都尉等二千石左右級別官員的高級史類屬吏,⑦而里耶秦簡中洞庭郡的文書發(fā)出者一般為郡守或郡尉等長官。另外,兩簡文書傳送時間與一般縣外來書所歷時長不
符。簡8 133中酉陽具獄史文書的制作時間為秦始皇二十七年八月壬辰(19日),文書在第二天即八月癸巳(20日)就被送到遷陵縣縣廷,而簡9 986、9 1863、9 2287①等記錄的酉陽與遷陵兩縣之間文書運行則集中在半個月左右。簡8 78文書傳送時間更短,洞庭叚卒史制作文書的時間為二十九年十一月辛酉,文書在當天就被送到了遷陵縣縣廷。目前所見洞庭郡發(fā)來文書用時最快者為18天,多數集中在22天左右。②
基于以上矛盾,本文認為簡8 84和簡8 133不是縣外來書,作為文書發(fā)出者的酉陽具獄獄史和洞庭叚卒史此時應正徭使于遷陵縣境內,文書在遷陵縣境內被制作并送至縣廷。酉陽具獄史處理具獄事務,洞庭叚卒史處理覆獄事務,因而兩者都是治獄吏員,以上兩簡即徭使的治獄吏員在徭使地點因公務需要而制作并被發(fā)送至遷陵縣廷的文書。
與一般往來文書相比,兩簡中徭使吏員制作的文書原件部分皆不以年月朔日起首。簡8 133以“或遝”開頭,本簡“遝”的對象不是涉案人員而是 A部分結尾的“卒真簿”,即涉案文書?!斑e書”經常被用于秦漢司法訴訟程序當中,治獄機構因治獄而論及不屬于本部門管轄的涉案人員或文書等物件時,可發(fā)送遝書申請主管機構予以遣送。③簡8 133中B部分則與一般文書格式類似,從簡文中“啟治所”等信息推測,“酉陽具獄獄史啟”可能是向遷陵縣廷申請將具獄所遝對象送至啟的治所。因而,A部分是文書的附件,主要敘述具獄活動所遝對象,B部分作為文書正文記錄徭使吏員的具體需求。文書流轉至縣廷后,遷陵縣廷在 C部分中批示要求遷陵縣司空“聽書從事”。簡8 78文書結構類似,A部分可能是洞庭叚卒史的覆獄工作會涉及陽里士伍慶和圂,B部分則明確要求不可令慶離開其居住地。C 部分是遷陵縣廷的批復,書寫內容已殘,根據慶屬遷陵縣都鄉(xiāng)陽里人,殘缺的縣廷批文可能類似8 133中的 C部分,即要求慶的所轄機關都鄉(xiāng)“聽書從事”。由此,我們可以發(fā)現這些覆獄或具獄的徭使吏員如需所在縣提供協助,所寫的文書一般由兩個部分構成,第一部分作為文書附件提供了案件所涉及的人或物,第二部分作為文書正文對縣廷提出具體遣送、羈押等協助處理公務的要求。
根據前文補釋可知,兩簡中作為公文正文的 B部分以“·封遷陵丞有傳”或“·封遷陵丞”作結,這在一般往來書中也未曾出現。對于這一文書用語的內涵,《里耶秦簡牘校釋》推測“簡文似是說以遷陵丞印封緘文書”。④里耶秦簡中有一類郵書記錄簡,內容記錄郵書用印、郵遞方向等信息,如簡8 475+8 610“書一封,·遷陵丞印,詣啟陵□”,⑤簡文大意是此份送往啟陵鄉(xiāng)的文書加蓋了遷陵縣縣丞之印。據此,校釋者推測“以遷陵丞印封緘文書”可從。然而,在校釋者認識基礎上,還需要進一步追問兩簡中以遷陵丞官印封緘的到底是哪份文書。概言之,是簡8 78和8 133這兩份由徭使吏員發(fā)給遷陵縣廷的文書自身加蓋了遷陵丞印,還是基于徭使吏員在其文書中提出的要求進而在其他文書上加蓋遷陵丞???換言之,厘清“·封遷陵丞有傳”的含義是認識徭使吏員文書運作的關鍵。
將“·封遷陵丞”理解為簡8 78和8 133被徭使吏員寄出時就加蓋了遷陵丞印,從文書運作流程來看并不合理。上文已經指出,簡文中徭使吏員文書目的地正是遷陵縣廷。在秦基層官制構造中,縣令、縣丞及諸曹居于縣廷辦公,所以遷陵丞可能正是簡8 78和8 133中徭使吏員發(fā)出文書的直接接受者。另外,從8 133后文來看,文書到達縣廷后正由代理守丞陘進行批復。簡8 78由于殘斷已難知曉對應部分的處理者,但從其他縣廷與廷外機構的往來文書來看,處理者依然只能是縣令、縣丞或其臨時代理者。因此,文書接受者提前在他人發(fā)給自己的文書上加蓋封印,然后再將文書寄給自己,在文書流轉中如此處理既無必要也難以實現。所以,可排除簡8 78和8 133兩份文書在由徭使吏員寄給縣廷時就加蓋了遷陵丞印。
然而,“封遷陵丞有傳”作為文書當中的一部分必有其實際意義,從文書功能角度出發(fā),其可能是發(fā)文者在向收文者表達某種要求。里耶秦簡往來書的正文中常見“報署某發(fā)”,高村武幸先生指出其意為“要求收信人在回復文書之際指定開封人”。①首先,“封遷陵丞有傳”并非徭使吏員要求縣廷“報”及回復時以丞印封緘。由于郡府和縣廷中由多個曹協助長官處理政務,往來書中“報署某發(fā)”指定回復時的啟封者,旨在明確收到文書后分配到具體的曹進行處理,而徭使吏員對縣廷回復文書要求加蓋封印似無此種必要??紤]到這份文書還需要轉發(fā)給縣下其他機構或者縣外機構,因而極可能是要求縣廷在轉發(fā)文書之時以丞印封緘?!对缆磿翰厍睾啞分袃蓷l簡文內容或與此文書的運作制度有關:
簡228/1385中“者”前二未釋字與簡337/0058中“寄封”字形相近,張以靜認為可釋作此二字。④第一則材料大意是攜帶有傳的使者,出使其他縣處理公務時如需要在當地發(fā)征、審訊、調查等,使者都要以文書的方式向當地官府申請,如果使者或當地官吏不循此處理,都要被耐為司寇。后一則材料前文語境不明,根據后文推測可能是有傳使者向當地發(fā)送文書請求予以封緘轉發(fā)時,當地官吏要聽封轉發(fā)且不能留中不發(fā),沒有傳的使者和沒有官印的官吏則不能擅自寄文書或封轉文書。這兩則材料提示兩點:一是使者需要當地機構協助開展工作時必須以文書的方式進行,而不能以口請的形式;二是只有攜帶傳的使者才能要求當地機構對其文書封緘轉發(fā)。至此,可以進一步明確“封遷陵丞有傳”中“封遷陵丞”的含義,即作為有傳使者的徭使官吏要求將此文書轉發(fā)至相應機構并以遷陵丞印封緘。
至于“封遷陵丞有傳”中的“有傳”,二字是否等同于上引岳麓秦簡228/1385中“諸使有傳者”的“有傳”,即將其理解為制作文書的徭使官吏在這里標記自己是“有傳”的使者,從而表明其有權要求遷陵縣廷“寄封”?①筆者認為這里似無必要做如此說明。首先使者標注“封遷陵丞”即默認其有傳使者的身分,再言“有傳”則顯得多余。其次,核驗使者是否有傳即“寄封”要求的正當性,僅憑使者自己在文書中標注恐怕并不充分。筆者認為這里的“有傳”即“又傳”,秦漢時期“有”通“又”無須贅論,“又傳”即將文書傳送他處。“傳”用于轉送文書之意在秦漢出土簡牘文書中習見,如下簡:
廿九年十二月丙寅朔己卯,司空色敢言之:廷令隸臣□行書十六封,曰傳言。今已傳者,敢言之。8 1524
己卯水下六刻,隸妾畜以來。/綽半。鄰手。81524背②
該簡是遷陵司空發(fā)給遷陵縣廷的一份回復文書。里耶秦簡中下級回復上級的文書,一般先節(jié)引上級發(fā)來的原文書,再書寫該機構根據文書指示的落實情況。簡文中的“廷令隸臣□行書十六封,曰傳言”即對縣廷此前發(fā)來文書的節(jié)引,可見縣廷此前讓在縣廷勞作的某個隸臣將十六封文書送到司空,同時明確要求司空將文書傳送出去并在傳送之后回復縣廷。“今已傳者”即司空的落實情況,可見其已將文書全部傳送出去,目前所見此份文書正是在這一文書過程中形成,其中的“傳”即轉送文書。
所以,“封遷陵丞”和“有傳”是徭使吏員在文書中提出的兩個并列要求,前者對應“寄封”的“封”即封緘文書,后者對應“寄封”的“寄”即將文書予以轉送。
類似包含“封某某印有傳”的文書在里耶秦簡中還有數枚,如簡8-540、8-2166、9-457、9-479等,雖然這些簡大多殘缺嚴重,但可說明當時秦基層吏員徭使其他縣并通過文書開展工作的現象十分普遍。
前文所論皆是徭使吏員發(fā)給遷陵縣境內相關機構的文書,雙向的文書互動還包括本縣機構對徭使吏員文書的回復?;u山明先生依據簡8-135考察了秦代郡府卒史具有“移動之吏”的屬性,③文書中的卒史衰和義本為巴郡卒史,因承擔覆獄職能而徭使于洞庭郡境內,且曾一度在遷陵縣處理公務。簡8 135文書中第一部分是遷陵縣司空上呈縣廷的內容,司空向“狼”追討借船,因為“狼”被進行覆獄的巴郡卒史衰和義征遝,因而通過遷陵縣廷“謁言巴卒史衰、義所”詢問。簡8 135反映司空與覆獄的徭使吏員產生業(yè)務往來時,并不能直接向徭使吏員治所發(fā)送文書,而是通過縣廷居中轉發(fā)溝通。這一文書現象又見下簡:
簡8 136+8 144由兩枚簡綴合而成,其上端部分被燒去。從殘留簡文來看,這是一份倉官上呈給遷陵縣廷的文書。文書正文由一黑色墨點隔開為兩個部分,墨點之前是對縣廷此前所下發(fā)文書的復述稱引,墨點之后則是對縣廷文書要求調查內容的回復,這種文書格式是下級對上級調查類文書進行回復的慣用格式,如簡8 62、8 67+8 652等。該簡在復述縣廷文書中提到因覆獄要調查隸臣鄧的有關信息,倉在回復有關鄧的信息之后請求縣廷報“覆獄治所”。遺憾的是僅憑該殘簡內容,尚不能確定簡文中的覆獄人員當時是在遷陵還是在其他縣,正如籾山明先生在對簡8 135的考察中指出,簡文中的遷陵司空也不能知曉巴郡卒史衰和義的地理位置。因而,無論8 136+8 144中的覆獄人員當下居于遷陵縣還是其他縣,倉制作的回執(zhí)文書都是相同的格式,文書運作也都以縣廷為中轉。因此,整個文書運作過程可作以下還原,如8 136+8 144中的覆獄人員在遷陵徭使,在這份倉的回復文書之前,徭使吏員曾給遷陵縣廷發(fā)送了一份類似前文所引簡8 78和8 133的文書,遷陵縣廷將文書轉發(fā)至倉官令其“以律令從事”或“聽書從事”,此簡即是倉對縣廷的回復。
簡8 512殘斷只余所引內容,據簡文中墨點及墨點后“問之”可知其大致與簡8 136+8 144為性質相類似的文書。墨點前內容可能是要求縣內某機構將某人捕送至“己”的治所,墨點后是該機構的文書,內容已不清楚。里耶秦簡有多條書寫“覆獄沅陵獄佐己治在所”的封檢,兩簡中“己”可能為同一人,可見“己”是從沅陵到遷陵進行覆獄的獄佐。所以本簡也是居于遷陵的徭使吏員與遷陵縣內某機構因覆獄而進行的文書互動,其性質同于簡8 136+8 144。
與徭使吏員發(fā)出文書有“·封某某有傳”的標識相比,其他機構發(fā)給徭使吏員的文書則與一般回復文書格式無異,只是在內容中指出將文書內容轉呈至特定的徭使吏員。從文書的流轉過程來看,徭使吏員在徭使所在縣內開展工作時,無論是發(fā)給其他機構的文書還是其他機構發(fā)來的文書,兩者都必須經過縣廷進行中轉,徭使吏員與縣內其他機構不能直接進行文書往來。
三、徭使吏員文書的封檢
里耶古城一號井出土的秦簡中包含不少用于封緘文書的封檢,依據其形態(tài)可以分為帶有封泥匣的“有匣簡”和沒有封泥匣的“平板簡”。①依據封檢題署的內容,可以發(fā)現有一類平板檢專門用于封緘寄送給徭使吏員的文書。根據封檢題署格式分類如表3:
關于這類封檢的性質,以上引簡8 255為例,土口史記先生認為它們用于封緘寄給在遷陵縣覆獄吏員的文書,文書的發(fā)出機構為洞庭郡守府。其有兩點論據:一是引用張家山漢簡《奏讞書》案例十八中御史書經南郡守府下發(fā)到在攸縣覆獄的蓋廬等治所;二是將簡8 255中“洞庭”當作文書的發(fā)出機構,認為其文書格式與里耶秦簡常見的“遷陵以郵行洞庭”封檢格式相同。④然而,這兩點作為論證該類封檢封緘文書寄出單位是洞庭郡守府或稍顯不足。張家山《奏讞書》的案例只能說明存在從郡守府寄給徭使吏員的文書,但并不能說明此類封檢所封緘的文書都是從郡守府寄出的。對于“遷陵以郵行洞庭”類封檢的理解,單印飛先生考察里耶秦簡的封檢認為,洞庭并非文書發(fā)出地,而是表示目的地的“上級隸屬機構”,封檢中并不出現文書的發(fā)出機構。①同理,簡8 255中文書發(fā)出單位并不清楚,只表示其目的地為“在洞庭郡遷陵縣覆獄的沅陵縣獄佐己治所”。那么,這些封檢的發(fā)出機構就有多種可能性,可以是縣外的郡守府,也可以是縣外的其他縣。
以上五類封檢,前三類格式共性明顯,第四類情況較為特殊,第五類因殘斷無法歸類。第一類以簡8 255的表述最為詳細完整,其他幾枚當是在此基礎上有所省缺,故而這一類封檢的完整書寫當為“覆獄沅陵獄佐己治所遷陵傳洞庭”。同理,第二類的完整書寫當為“傳舍沅陵獄史治所”,第三類當為“酉陽具獄獄史治傳舍”。根據第三類中同時有“酉陽具獄獄史治所”和“具獄酉陽獄史治所”的書寫方式,可見徭使事由既可書寫于徭使吏員原所屬機構之前亦可在其后。土口史記先生已經指出簡8 255中的“遷陵傳”即遷陵縣傳舍,而大部分都直接寫作“傳舍”而省去“遷陵”?;诖宋覀冊賮砜吹谒念惙鈾z所表達的含義。簡8 631+8 632中的覆獄御史可能是郡監(jiān)御史在屬縣進行覆獄工作,游逸飛先生認為郡監(jiān)御史有干預郡司法案件的司法權。②簡文中“治充”即在充縣的治所,完整書寫當是“治所充傳舍”,則此封檢意為“在充縣治所進行覆獄的洞庭郡監(jiān)御史”。又,簡8 1841“覆衣用遷陵獄史臣治索(索)故尉舍”則意為來自遷陵縣的獄史臣,在索縣進行覆衣用時的治所在故尉所。簡16 886格式最為特殊,土口史記先生將“郪”視為文書目的地,那么該簡是目前所見唯一一枚將接受地寫在簡首的例子,其他各處目的縣或省或在“治所”等詞語之前,但是由于徭使吏員身分已經明確是來自中央的丞相叚史,因而只能將“郪”視為文書目的地。③第四類簡的存疑之處還在于它們本不應該出現在遷陵縣的文書遺存中,簡8 631+8 632和16 886分別寄往充縣和郪縣,簡8 1841寄往徭使至充縣的遷陵獄史臣,這些封檢本該出現在對應的目的地。簡8 631+8 632和16 886緣何留在遷陵尚不清楚,簡8 1841有可能是在遷陵尚未發(fā)出的文書封檢。
在分析徭使吏員文書封檢結構后,可見其文書對應的發(fā)出單位未必都是郡守府,簡8 1841就顯示徭使吏員的原屬單位也會向其發(fā)送文書。這里還需要排除它們是遷陵縣境內相關機構發(fā)給徭使吏員文書的封檢。在前文的討論中,我們已經指出諸如覆獄、具獄徭使之吏,它們只能和縣廷之間產生文書往來,其他諸官不能與徭使吏員直接進行文書溝通,這里就剩下縣廷的可能性。孫聞博先生曾指出“縣內下級機構的上行文書,多稱‘廷,與縣平行文書或郡間的上下多用‘遷陵”,①該認識同樣適用于對封檢的考察。文面為“廷某曹”類的封檢顯然用于封緘縣內諸官呈送縣廷的文書,而文面為“遷陵某曹發(fā)洞庭”類的封檢顯然用于封緘其他縣或郡的來書。簡8-255中出現“遷陵傳洞庭”,可見其是縣外機構傳來的文書,從而說明這一類型的封檢并非用于封緘縣內往來文書。從以上梳理的徭使吏員的封檢來看,大部分情況下目的地縣名會被省去,推測可能與其文書封緘方式有關。另外,前三類徭使吏員的封檢,第一類都是寄給沅陵獄佐,第二類都是寄給沅陵獄史,第三類都是寄給酉陽獄史。不同的類別與徭使之吏的屬縣對應,如果都是遷陵縣廷寄出的文書封檢,恐怕格式差別不會如此之大。因而,從這些封檢的題署格式來看,其為遷陵縣廷制作的文書封檢可能性不大。另外,這可能還與徭使吏員治所傳舍位置有關。
前文已指出徭使吏員在其他縣處理公務時都是居于傳舍,從里耶秦簡釋文來看,遷陵縣境內可能不止一個傳舍。簡8-801為啟陵鄉(xiāng)提交的作徒簿,其中提到有兩個徒隸從事“治傳舍”,②可見啟陵鄉(xiāng)境內可能設置有傳舍。結合前文所引簡8-78和8-133當天或隔天就將文書送至縣廷,這些徭使吏員的徭使辦公場所可能就是縣廷附近的傳舍。在一號井中可見大量寄給其他縣徭使吏員文書的封檢,這說明傳舍可能就位于遷陵縣廷所在的縣城之內。關于秦漢傳舍設置的研究成果十分豐富,學界大多認為在縣治所城內設有傳舍。從考古材料來看,懸泉置遺址發(fā)掘簡報認為遺址內部西側編號為 F9的房址可能就是傳舍用房。③里耶古城一號井出土簡牘并非完整檔案,而可能來自縣廷的各個角落,因而其中存有傳舍的文書遺存也有可能。縣廷和徭使吏員治所都在遷陵縣城之內,雖然兩者距離很近,但從前引岳麓書院藏秦簡的律令規(guī)定和里耶秦簡的文書遺存來看,徭使吏員與縣內機構進行業(yè)務溝通依然需要以文書的方式開展,而不能口請。只是如此近距離的文書溝通,恐怕無需再繁瑣地施加封檢和封泥進行封緘,因而以上這些封檢只可能從縣廷外機構傳來,既可能是郡守府亦可能是其他。縣外廷外文書寄送至徭使吏員治所被拆封閱讀,徭使吏員事畢返回其原屬治所,拆閱的文書可能作為檔案被帶回,而不具備存檔價值的封檢則被遺棄在遷陵縣。
本文將秦的徭使吏員作為文書行政的考察對象,觀察這一特殊群體在出差所居之地如何開展文書工作。里耶秦簡所見的吏員徭使事由多樣,尤以治獄吏員進行覆獄和具獄較為常見。徭使吏員在其他縣覆獄或具獄時需要調查相關人員和物證,這往往需要治所縣提供協助。雖然這些徭使吏員可能當下正居于縣城之內的傳舍處理公務,其與縣廷位置距離較近,但律令規(guī)定必須通過文書開展工作而不能通過口請方式申請協助。另外,徭使吏員不能直接與縣內諸官溝通文書,只能通過縣廷居中溝通,體現了縣廷對縣內文書行政系統(tǒng)的絕對控制。從文書格式來看,只有攜帶“傳”的徭使吏員才能給治所縣發(fā)送文書并提請封緘傳送,其往往以在文書結尾專門標注的方式予以說明。里耶秦簡中那些寄送給徭使吏員的封檢,其發(fā)出機構來自縣外,可能是郡守府亦可能是其本縣等。大量此類封檢說明徭使吏員除了與徭使所在縣進行文書往來,還與縣外機構通過文書進行政務溝通。
附記:本文曾提交2019年華東政法大學“第九屆出土文獻與法律史研究國際學術研討會”,得到孫銘和黃浩波兩位先生的指教,匿名審稿專家提供了寶貴修改意見,謹此一并致謝。
(責任編輯:徐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