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揚柳
修心如習射,初學不瞬,進而學視,視微如著,非物,而境。
在一間陰暗的屋子里,光透過頭頂?shù)囊黄鹆邽a下,正好傾注在鐵鍋中央。灶臺里沒有火,鍋里卻冒著熱氣。水,以緩慢的速度向上蒸發(fā)。我將身體低下來,眼睛恰好與水面平行,緊貼著灶臺,那一鍋水就開始變得無比崇高和神秘。鍋里漂浮著幾棵植物,在水中新生,世界最初的生命,植物在這個維度的平靜中誕生。水會繼續(xù)升溫,隨后便會有其他生命的誕生,世界有了能夠察覺的聲和象,更顯出動態(tài)的生命之美。
我們等待。
飯好了,二十分鐘,我點起蠟燭。
沉默的慰藉。
酒二兩。
從一根蔥開始
就一根蔥了。有些食材就是過不了夜,香蔥就是一種。這幾天在做菜這事兒上算是到了瓶頸,原本打算做一個燒豆腐了事,能把那根蔥派上用場就萬事大吉。可終日寂寞的人,在生龍活虎的菜市場就按捺不住了,伸手就是一棵娃娃菜。
白色。
我靈感的百草園就活起來了。
順手又買了一袋龍口粉絲。
白色。
很久不做這個了,今天碰碰運氣,不試試怎么知道自己是哪根蔥。
不知道煙臺的粉絲和招遠粉絲有什么不一樣。沒什么不一樣,煮到位了,它們就能最大限度地各顯神通,食材本身的缺點也是可以彌補的,況且它是怎么煮都還不賴的粉絲。我心里尋思著,白菜粉絲豆腐,鮮啊?;{(diào)奠定了。再加兩鮮怎樣?遂又買了一點兒平菇和番茄,輕輕掰下來一點兒平菇,湊近聞,潮濕的味道使我想起五月,那是一種怎樣的氣味呢?其實并不親近,但是令人心曠神怡。番茄紅彤彤的,很飽滿,是這些食材里最有怒力的,然而你看它,繃緊了的同時又很節(jié)制,你擔心它把皮撐破了,可它并沒有。色彩有了,白晝的一輪紅日,點睛之筆有了。對,還有雞蛋,我買雞蛋總是對數(shù)量很在意,就像某種儀式,今天買了七個。我從來都是拿單數(shù)的,雞蛋就像眼睛,雙數(shù)怕它成精。
三鮮,想起來并不是很助興,我也不怎么喜歡三鮮口味,但我對今天的菜品構(gòu)思很滿意。人在歡喜的時候,智慧就來了,靈感就閃現(xiàn)了。家里不是剛買了一盒咖喱嘛!難不倒我。但轉(zhuǎn)念一想,切記咖喱不能多放,否則就喧賓奪主了,我的菜就會讓咖喱囫圇吞了。在做菜的過程中,量、度、火候的把握是尤其重要的,學做菜也就是在學做人,菜料洞明皆學問,刀火練達即文章。
備好菜,平菇、豆腐焯水,下油鍋炒雞蛋,嫩炒,撈出。
油鍋下番茄。番茄在火的加持中逐漸變得柔軟,在出漿但仍有顆粒的時候下平菇、豆腐,加蒜末、剁辣椒,翻炒出香,只要菜的香氣出來了,接下來底味就顯神通了。加熱水小火熬制,娃娃菜加入這場論辯,熱火朝天。過去不吃娃娃菜的稈,當我找到適合的烹飪方法時,甚至覺得它比葉子好吃多了。訣竅就是,切絲,煮到半透明。最后加入泡好的粉絲,小半塊兒咖喱,小火煮,加鹽、雞精。最后點綴蔥花,完美收官,這菜很適合秋天。
白色的食材經(jīng)過熬煮之后變得金黃,從冬天開始,到秋天結(jié)束,又顯得圓滿。是我喜歡的口味,又善解人意。
生活的樂趣在于自給自足,自得其樂,來去自如,而且總是在最平淡的地方出其不意,柳暗花明。
柳不改其樂也。
我領(lǐng)受著生活的饋贈,滋養(yǎng)燦爛的靈感。
川味油潑鹵牛肉土豆泥沙拉
川味油潑鹵牛腩土豆泥沙拉。
如果可以,名字還可以再長一些。
創(chuàng)造始于對重復的厭倦,然而,倘若只有對重復的厭倦,還成不了氣候,頂多是一種異常天氣。
命運賜予我們川味油潑鹵牛肉土豆泥沙拉,就像過去它賜予我們豆豉、薯片、油底肉,賜予這個世界綿綿若存的生命。然而,誰會勇敢地追問那第一次創(chuàng)舉呢?“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所有的疑問都固定為一個陳述——“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所有的對存在本身的探求都反射向人類自身。我們?nèi)耘f用我們的經(jīng)驗在看,而非用我們最初的也是最后的眼睛在看。我們的戰(zhàn)線拉得和我們對事物的命名一樣長。在琢磨了關(guān)于起源的問題之后,人們就開始琢磨“啥時候是個頭兒”的問題。就像祥林嫂問魯迅那樣:
“一個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沒有魂靈的?”
“也許有罷,——我想?!蔽矣谑峭掏掏峦碌恼f。
“那是,……實在,我說不清……。其實,究竟有沒有魂靈,我也說不清?!?/p>
吃一口吧,吃下去就是明天了。明天,不是今天的一天。
是苦的,我從來沒有在我做過的菜中嘗到這樣的苦味。我卻不知道這苦是哪里來的。這多少使人心驚。
那苦是熬出來的,水來熬它,時間來熬它??嗟霉爬稀?/p>
忽然想到,母親做的年夜飯中有一個菜也是苦的。幸而苦得不辣,苦是一種味覺,而辣才是一種異己的痛覺。母親說:“我自從嫁到這個家,二十多年了,每年過年就是這樣過來的?!?/p>
寫到這里,我忽然對一切食物的原味充滿了向往,并且堅信我能從中感到一種新的愉悅和安寧。
把菜放在燈下,照出它的靜默,就像小時候打著手電筒一顆一顆地照雞蛋,想看看里面有些什么。拿燈照照還不夠,還得等,等它自己從里面打開。
思考了關(guān)于起源和死亡的問題后,我們才開始真正探討關(guān)于吃的問題。情感使我們擺向兩端,而引力將使我們最終立在這里。
香芋蘸白糖
香芋很少人買,凌亂地散布在貨架上,七個,保持舊日秩序,和所有的瓜類擺在一起。
我挑走一個。談不上挑,沒有意識參與,不知道哪個更好,我只是象征性地作出認真的樣子,是它挑了我,物自足自得。本事不足,瞎逛有余。
香芋宜蒸,做甜品更佳,蒸的香芋蘸白糖,鮮美到家了。
不知道是哪個想出來的吃法。這是地頭的貴族,比洋蔥更貴氣。紫墨扎染在白練上,霎如閃電晝出。香氣使我又想起潮濕的南方,我翻遍地頭,才翻出這么個東西。不像是地里自然生長的,倒像是石頭里蹦出來的尤物。北方人吃慣了大蔥白菜烙餅餃子,吃這些稀奇玩意兒也需要勇氣。我是南方的逆子,又是北方的過客,因禍得福,來者不拒。
不拒的人有福了,縱然是口福。
買了一瓶紅酒,從冰箱里掏出一根香腸,我媽做的,香極了。我統(tǒng)共只帶了兩節(jié),先斷后不亂,我這牛勁兒一掰,半截落地,冰箱凍過了,脆生生的,下手講究穩(wěn)準狠。入水,是個喚醒的過程,那香氣只有我媽才熏得出來,這次的香腸是我媽傾心注愛灌來的,不好好吃就是不孝子。松枝的香氣和著肉香、酒香緩緩送入,肺腑之間,訇然中開,“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的感覺開口就來。
光有香腸還不夠,又買了超市旁邊熏肉店的熏雞腿,可謂南北合璧。蒸一下,熏汁有助食之力,若神來之筆。酣暢淋漓,直呼痛快。蒸香芋蘸著熏汁。貴氣雖好,但須和光同塵,染這煙火氣,又送一個“好”字。
好好兒女。
是孔子的“如好好色”之“好好”。
不可以貌取“圓”
元宵節(jié)了,還沒有一點兒過節(jié)的樣子。原本想著一個人,湊合湊合也是一天。得了,今天、昨天和無遠弗屆的明天有什么不同呢?省了那些講究人的講究事兒,底層人沒有講究只有將就??桑瑳]必要每天都過得如此苦大仇深。
在過去買燒雞的店里買了六個元宵。
元宵是長得有些其貌不揚的,那凹凸不平的球面使人沒多大食欲,也僅僅是為了一個儀式,一個惦念。生于憂患。我還很納悶,這好吃嗎,因南方人吃慣了光滑的湯圓。事實證明了:
元宵不是湯圓。
過年不是春節(jié)。
放眼看了一下,把元宵當做湯圓的還不止我一個。元宵是一遍一遍地以黑就白滾出來的,湯圓是以白就黑一次性包好的。元宵是需要熬煮的??傊?,是決不能以貌取“圓”的。這使我重新思考了關(guān)于“圓”的定義。
第一次煮了十分鐘,端上來,下口還是硬心,包心更是冥頑不化。煮個元宵還真不簡單。我一遍一遍地煮,和它較上勁兒了,就像它當初在粉里無休止地翻滾,雪煉一般。因為第一次煮不知道它什么時候能熟,每煮一次就吃掉一個嘗嘗它熟了沒有。煮到最后,只剩下一個,兌了一大鍋水,我也不著急,叫它不化,我倒是要看看它的心究竟有多硬。
杯里的酒盡了,元宵大概也熟了,熟了,也圓滿了。圓滿了,也還是凹凸不平,不平就是它的本性,本性難移嘛。所謂的圓滿是什么呢?也許就在水火之間。
下得了口了。
但那心仍舊是硬的,沒有熟到底。大概是食材本身的問題吧,我如是道,我已經(jīng)盡心了。南方人學吃北方菜,還得從長計議,這不也是“路漫漫其修遠兮”?
這不也是一個關(guān)于吃的故事嗎?
臘肉西蘭花
夜里做菜,臘肉西蘭花。
雖說是炒,但是此菜對水的要求是極高的。因而,我便有了時機等候水沸??此绾螌⑼獠康牧D(zhuǎn)化為內(nèi)部的奇遇??此绾螐男闹杏科鹨还删匆猓怪鄙仙?,充滿熱忱地把綠色穩(wěn)穩(wěn)托住。因而它又是柔情的,純潔的。這些半透明的卵,春池之鳴從樹的低處爬上來,綠,從鳴聲開始的地方爬上來。春來自風,零雨其濛。遂想起傍晚歸家路上,風揚起我的頭發(fā),然而露在外面的手已經(jīng)不感到冷了。
融化,然后生發(fā)。
鍋里的水熱了,我將雙手浸在蒸汽里,想著,這樣就可以讓手醒過來。用醒過來的雙手趁熱去喚醒世界。在這里,不到十平方米的廚房,事無巨細的小世界,賦予它們第二次生命。
剎那生念:大好的生活都被我們枉費了。
漫不經(jīng)心是你的罪狀,傲慢是你的罪狀。
燒豆腐
大刀闊斧可以做出大氣的飯菜,但不能用在空的地方,要用在生活的瑣碎之處才顯出一種張力。我時而細致入微,時而激情四射;時而凝聚,時而噴薄欲出;時而體貼這些鍋碗瓢盆、瓜果時蔬,時而拿它們當個玩笑;時而聆聽它們的旋律,時而感受它們的節(jié)奏;那音律時而悠揚婉轉(zhuǎn),時而蕩氣回腸,哀轉(zhuǎn)久絕。
這是我的克制與狂妄。
一碗燒豆腐下肚,胸腹間產(chǎn)生一種灼燒感。灼燒即凈化。
這碗燒豆腐也是偶然得之,像過去那樣,我只是想做豆腐,而不會具體構(gòu)想要做什么豆腐。我享用的是一種不確定性,以及做菜時的一種游歷的心境,讓我更能在專注于當下的同時,心游萬物,而不必按部就班,精打細算于下一步該做什么。“兩點之間線段最短”,這是人類的幻覺,真理的曲線更富于美感和活力。人生亦如此。太實太直未免患得患失。
手里剛好有小白菜,火鍋底料,八角,香菜,加上摧枯拉朽的想象,事兒碰巧就這樣成了。毛姆曾寫過一句話:“為了使靈魂寧
靜,一個人每天要做兩件他不喜歡的事?!睘榱耸轨`魂更具活性,一個人每天也要創(chuàng)造一點兒新的東西。
筍與虔誠
超市里已經(jīng)有筍賣了。
在北京,平民百姓所能采購的食材雖說不算豐盛,但有一點是好的,有時令。
元宵節(jié),菜市里有元宵;春天有筍,春筍、冬筍皆備;秋天有板栗;冬天來了,該囤大蔥了,大蔥就一捆一捆地堆在超市門口,頗解人意。就像這里的四季,比南方總是更分明一些。其余的菜幾乎一年四季都在那里,老熟人了。以至于只要你告訴我店鋪里都賣了些什么菜,我就知道這是在哪里。每一個貨架都填得實實在在,你能看到不管怎么實在,總還會有一個間歇,一個空白,虛席以待。想來也不真是鐵板一塊,它有可愛玲瓏的包容心,有自己的樂感,這些季節(jié)的赤子,如同飛鳥賦予天空以精致的旋律。也就是說,一個詩人不可能是純粹的詩人,他還必須同時是一位教師,一名商人,或是官員。
我仍舊有模有樣地練習做菜,好做好吃,好聚好散,善始善終,以此作為與世情和自然親近的一種方式。
不斷地嘗試對不同食材甚至調(diào)味料的把控力和想象力,練習剛與柔,快與慢,動與靜,輕與重的相輔相成。對食材敞開亦是對世界敞開的一種方式。一部食物的進化史即人類文明進化史,對食材馴化的同時,也在潛移默化中塑造了人類文明。
每做好一道菜,心中懷著對至上造物的感念,回想它從準備到完全生成的整個過程,像感知生命那樣去感知它的存在。它的第一次生命是造物者賜予的,而又在我們的勞作中重獲新生,化為另一種生命形式存在,我們創(chuàng)造食物,也創(chuàng)造著我們自身,這是與自然直接對話的途徑。我把它們都記錄下來。
對事物秉持虔敬之心,并在那里凝聚起你此刻的所有愛與心力。菜品自然就成了你自然力量的投射,從造物者之鬼斧神工到人創(chuàng)制之巧奪天工。你守持了那心中的靜,在創(chuàng)造性的運動中,你忘我,歡喜,度苦,生慈悲心。我能感知到,這是我本性使然,從我記事起,我就以這樣的方式進行著探索,人化自然,自然化人。
駕柚子米糖而歸
柚子是兩天前買的,還如當初那么飽滿,御風如鳥羽,善化如魚鱗。
我每天吃一點兒,每天可以諦聽它與時間的談判。這種談判使我焦灼,然而它是自在的。就像面對蘇格拉底將逝的生命,他的門徒哀傷不已,而他自己是從容的一樣。它此刻發(fā)出千年前的一種聲音:我去死,你們?nèi)セ睿烤鼓膫€好,只有神知道。
天氣干燥,裸露風中的部分變得堅硬,就像挨過烈日的老道的谷粒。我仔細剝下一瓣,果實一粒緊挨著一粒,像是訓練有素的隊伍。它們?nèi)盍?,在我眼底攢動,有了自己的生命,我只能通過它的運動感覺它微微的呼吸。而每一個單獨的生命又作為這整個族群精致秩序的一分子,緊湊地完成自然賦予的使命。
我把眼睛告訴我的同樣告訴你們,它們每一粒都是不一樣的,它們也有它們的“根”,白色的,如銀針,憑借它行走,也憑借它飛行;用它汲取,也用它釋放。生命的不二法門。
那么,也許每一種事物都有它的脊骨,我們找的恰好就是這個東西,踏踏實實,按圖索驥。我們常說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其實連每片樹葉的每一條脈絡都是各有千秋的。就是這些獨立個體,交會在一起又構(gòu)成了更大的獨特個體。展開柚子瓣中的一粒果肉,越著魔地看,它越不像是所謂“長”出來的,長,太寡淡,太生疏了。那樣一個驚人的創(chuàng)造,竟像是天地萃出來或者煉出來的。到這里,我?guī)缀蹩煲@呼“大哉乾元”了。
最近喜歡吃柚子,而且單愛吃白柚,寂寞如雪,粒粒分明。我去超市買的時候看到柚子上寫著“琯溪蜜柚”,那不是我的小學校歌里唱的嗎?如今我記得的唯一一句“琯溪蜜柚香”……這樣說來,那它和米的結(jié)便解開了?!熬怨枢l(xiāng)來,應知故鄉(xiāng)事?!?/p>
爺爺奶奶一天天老去,不能像過去那樣一心撲在莊稼地里,如今,家里種的就只有稻子和柚子。稻子種在屋的西邊,柚子種在東邊,日出,日落……同一片大地上同一個太陽,恒久如新;同一棵柚子樹,同一片稻田,不變應萬變。它們沒有辜負過誰,也不會多給誰一點兒,只是自己長自己的,應運而生。我們呢,到時候了就摘下來,品嘗它,同時品嘗著造物者在這片土地留下的痕跡。一年中的雨水,日照,霜天,蟲害,一切只是偶然,而果實是必然的。時間秉持其神圣的法則,人類守護其內(nèi)心的法則。
一切都是關(guān)乎我生命的產(chǎn)生,食物釀造的記憶?!傲A=孕量唷?,苦的是農(nóng)人,苦的亦是天地。想起奶奶過去常責怪我吃零食不吃飯,說“你硬是把它當飯吃哇”,我想,倘若我吃的是白柚子呢?柚子,米;米,柚子;要是我真能當飯吃,它也就是飯了。
米與柚子粒,以及世上一切的鬼斧神工,完滿的果實中容納的是多么無窮無盡的變與永恒啊。它如同一個大的劇場,世界藏身在這里,天與地,萬物與我。過去坐火車的時候,身邊坐著一個小女孩在吃柚子,她稱之為吃糖??矗走B接了柚子,柚子又和糖聯(lián)系起來,在生存之上又有了精神,不是嗎?本來,生存與精神就是不可分的,就像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一種叫作“柚子米糖”的東西,有些不同于我們吃的“煎餅果子”“玉帶蝦仁”“油炸花生米”。
我又好奇它們是怎么來到這里的。它們有著和我們同樣的命運。《江湖行》唱得好:“快也是萬水和千山,慢也是千山和萬水,沿著一條鄉(xiāng)村到城市的路,看到一片光明和飛揚的土?!钡?,也許它對何為“無?!敝赖帽任腋笍?,因為過去它完全循著自然的軌跡,生長榮枯,比人類規(guī)矩。來到這里,是我們共同的命運,那么此前和此后呢?
你本是塵土,仍要歸于塵土。
想到這里,我不自覺地拿起窗臺上一個小的空酒瓶子,又輕輕地一粒一粒地掰下柚子的果肉,把它們裝到里面去。正當我專心之時,聽到一個聲音這樣說:
“因為世界不斷地創(chuàng)造他們,如同他們自古以來不斷地創(chuàng)造世界一樣?!?/p>
烹飪的樂趣從大油大鹽,大手大腳,化為一種靜謐的,悄悄進行的,每天的祈禱。
我認識一些很會熬粥和煮湯的人。那些獨居者從萬物中找尋那極具承載力和包容性的事物,遍嘗而不至于厭倦。等待,仿若遙遠的啟示。在烹飪中熟諳這種等待,熬,苦熬出甜美,這是她告訴我的,走一步,再走一步,而非走一步看一步。一改以往緊鑼密鼓的參與感,留給事物自行完成的時間,哪怕是漫長的,它和我一樣需要那樣的獨處,讓火候和時間去完成它。我學著與它建立起這樣的平等關(guān)系,不密切,不擅作主張又能遙相呼應。如此,雜感雜感,而已而已。
責任編輯 劉淑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