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一種情懷,山是一種精神,情懷使然,精神永恒。人與青山和則宜,青山與人兩不負。
——題記
情濃郎峰頂
黎明時分,還躺在床上,惺忪的雙眼就看到,江郎山岳立在平疇之中??|縷晨光駐留在三爿石上,就像為它們披上了緋紅色的紗衣,炫幻著迷人的色彩。無數(shù)只白鳥突然從山腳鳥群集棲地飛了起來,布滿了熠熠生輝的峰巔,不一會兒又回到自己的巢穴,像是撕成小片的白紙,倏然灑向空中,又從空中飄回大地。
郎、亞、靈峰自北向南呈“川”字形排列,危峰兀突骨,萬壑千層巖,強大壯觀。它是江山的山,卻將我們與世界連在了一起。世界遺產(chǎn)專家委員會成員曾多次登臨科考,為拔地而起的三爿石拍案叫絕。繁多的科研資源,連城之璧;奇特的飛巖峭壁,百不得一,不失為丹霞地貌世界自然遺產(chǎn)的重要部分。
眾多不同特質(zhì)的山,組成了一個集老、中、青不同時期于一體的山的世界,似一部天然的科普大書,而江郎山就是這部書的精彩尾頁——老年期。
雄奇的江郎山有一種泰然沉穩(wěn)的氣質(zhì),向我們傾注了她安寧、平和而深沉的靈魂,然又給我們以逾越峰巔的勇氣和膽識。
三峰之間,百步穿云,迂回盤旋。鳥蟲幽婉吟唱,時而陣陣,時而悠悠。我一邊登山,一邊試著在風(fēng)景的形態(tài)中尋找傳奇的物質(zhì)表征,這種對地理進行精神與象征性轉(zhuǎn)化的行為,使我的眼球保持著極其活躍的狀態(tài)和較高的成像率。山路前行,拐彎,上升,再拐彎,越發(fā)陡峭,越發(fā)逼仄……即使再勇敢的人,爬上這溜滑的陡坡、狹窄的突巖,也要頭暈?zāi)垦?,心里發(fā)慌。艱難攀爬,希冀把堅持得來的耐心成果就地轉(zhuǎn)換為晚餐和溫床。怎么!竟要露宿山頂?這分明是自古宿峰第一人。
搭起帳篷安營。正因在這樣的地點,帳篷都變得與眾不同了。22種國家重點保護野生植物、5種國家一級保護動物、10多種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從不同的領(lǐng)地透視著存在的價值,散發(fā)出生命的氣息,彌漫在遠山近嶺,在天地間回流。侏羅紀(jì)至第三紀(jì)時期,曾受強烈侵蝕分割、溶蝕和重力崩塌的震動,造就了典型的三爿石丹霞地貌,而現(xiàn)在,它平靜地休眠著。
日光慢慢陷進了夜色里,就在這光影交替之際,山中的植物變換了它們服裝的色彩,將那樣鮮亮活潑,漸變加深為啞暗深沉。一棵生長在石磡里的柏樹,造型獨特,虬曲蒼勁,既能遮蔽耀眼的日光,又能撩開沉沉的夜幕,似乎在講述天地間的余韻流風(fēng)。無人知曉這棵柏樹的樹齡,甚至連見過它的人也寥寥可數(shù)。似乎它長在哪里,哪里就格外迷人,格外神秘。
風(fēng)聲鶴唳,山寒水瘦,在被刺骨的冷霧包圍的山頂帳篷里度過漫長的夜晚。但好奇、情趣充塞著全身,就像《朗塞傳》中引用了提布盧斯的哀歌那樣:“躺在床上聽風(fēng)呼嘯是多么的愜意。”我恰似提布盧斯,好像融在這沒有花放、沒有富麗光彩的深夜里。而這無言的長夜啊,它只會暖上一點,或冷上少許。不知不覺,松也肅穆,石也黯淡,影也婆娑,唯一溫暖的是夢中的江郎與須女。
帳篷朝東的視窗,可觀數(shù)米之外登天坪,幾十千米之內(nèi)的群山,林間斧斤丁丁,天際群星韜彩;另一扇視窗朝南,俯瞰大地,一脈小徑伸向田野,播種者留下的足跡和春的征象構(gòu)成了遠景:村莊炊煙裊裊,溝壑霧氣蒙蒙。一陣風(fēng),朦朧的云霧像華麗的幔帳,罩著一片柔潤的綠波,村莊若隱若現(xiàn),將我的思緒牽入那云霧中,繼而模糊了視野。
陽光泛著金黃,從東方升起,三爿石遽然燦燦,像透明的晶體,沉靜而安然地映耀在我的眼中。兩只獼猴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我,驚訝的眼神似乎告訴我,它們從未見過有人在此露宿。我靜而不動地回視著它們,盡量不去驚擾它們,這畢竟是它們的領(lǐng)地,屬于它們的世界。直到它們雙雙消失在我的視線里。兩只獼猴會不會是江郎與須女的化身?腦海里一閃而過。
三塊巨大巖石,沖天而立,猶如山神下凡,數(shù)千米開外都能看到它們碩大的身姿?!叭逡灰磺嗳缦鳎苛⑶げ豢筛?。正直相扶無倚傍,撐持天地與人看。”宋代詩人辛棄疾不免發(fā)出贊嘆。平均坡度88度的郎峰,是全球迄今已知最高的丹霞礫巖孤峰,直至20世紀(jì)90年代之前,無人登臨。以險絕而著稱的亞峰與靈峰間夾縫,看上去就像懸掛的粗壯白絲繩,沒有一點兒彎曲。難怪地質(zhì)專家感嘆:“不愧為‘中國丹霞一線天之最?!?/p>
三爿石,傳說中的江郎三兄弟,高聳入云,漸次漸合,相生相伴。他們性格剛強,不懼任何壓力,但平素又和藹慈祥,俠骨柔情。站在郎峰頂遙遙望去,暮色染天,投影于山間的須女湖,完美無瑕,在月色下柔靜恬適,宛若銷熔的銀流反射出月光,釋放著暖意甜柔,影映三爿石,任是熱戀中的世人也莫過于比。此情此景難道不在呈示,湖水和三爿石是何等的息息相關(guān)?
湖水像一塊翡翠,微波幽藍,畫面極凈、極純、極美,好似遠方隱士的微茫燭火,震顫起伏,將水幕化為時光,粼粼不絕的細浪延宕波動。我好像聽到了那輕柔的拍岸聲響,這不正是須女在淺吟低唱嗎?千百年來,江郎與須女的愛情故事,向人們昭示了愛情這個辭藻所含的美麗意蘊和豐盈內(nèi)涵。
江郎三兄弟化成了三塊巨石,鬼斧神工卻又平淡無奇。山最樸素的品質(zhì),彰顯的是偉岸的巖石,而巖石從不代表山,山是它們身上所有存在的總和。歷經(jīng)風(fēng)霜,容顏雖有滄桑,那久摧未殘的輪廓卻未曾改變。
我們領(lǐng)會自然特性的本領(lǐng)與對藝術(shù)的觀察能力一樣,是從觸動心靈的東西開始的。我踏著敦實的棧道,萬般風(fēng)情,別樣情趣,似是我在景中走,又若景隨我移動。終是心動,我動景亦動。霎時,云起霧涌,從我的腳下慢慢升騰,宛若走入潑墨山水畫卷中。
霧終將江郎擁入懷中,用它獨有的濕潤而清涼的愛意籠罩這山的世界,而我就在這霧的情意濃綿中繼續(xù)走著,看著……
再向虎山登
登過高山,涉過煙波,徜徉于大自然的懷抱中,一切隱于平淡,一切歸于寧靜。
嘹亮的鐘聲敲醒了新春的黎明,迎來了虎年?;⒒⑸L(fēng),虎虎生威,又虎虎生氣。春天總是不倦地跨越夏秋冬一次次地回來,為大地換上新裝,讓生活美好可期。我們在虎年新春相遇時,訴說著關(guān)于老虎山的故事,期待著虎年會有新的氣象,充盈祝福,憧憬美好。希冀之詞,一時刷屏了手機。
虎年說虎,江山人會情不自禁地從老虎山說開去。城市軸心地帶,巖峰拔地而起,山勢突兀橫臥如坐虎。一直以來,老虎山始終是江山人文精神的象征。
生活在江山,頭頂離不開廣袤聚秀的天空,腳下離不開流靈聚氣的須江,視線離不開巋然不動的老虎山。當(dāng)你在潔凈美麗、色彩斑斕的街巷穿行,并向南走去時,無論你往哪兒看,也無論在什么時間,你總能看見老虎山。老虎山與江山人形影不離,或在眼中,或在心里。但唯有一個地方在視線內(nèi)看不到地平線上的老虎山,那就是老虎山頂。登臨山頂,便不見了山的輪廓,但仍能感到它的奇特。一座山峰,在相對高的頂端,一覽大地,俯視著這座悠然山水、底蘊深厚的國際花園城市。
須江由南向北沿著老虎山,蜿蜒至錢塘江。周遭都是山的縮影:老虎山建材廠,老虎山水泥廠,就連駐守的軍營也稱之老虎山部隊。歲月流轉(zhuǎn),老虎山建材廠進了工業(yè)園區(qū),老虎山水泥廠搖身成了虎山公園,人們就從公園入口的石階上邁向虎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詮釋著江山人敢闖善搏的性格。我雖不是出生在江山,但性格中也有果敢的因子,江山人的豪情。因為我出生在大山,成長在虎山腳下。山的脈搏,有著山一樣的精神,山一樣的進取。人的身上有大自然的因素,只要有意,便可以和他身外所存在的一切呼應(yīng)、相通、相融。
當(dāng)年行役從戎的我,就在虎山軍營,挺立的山峰磨礪出我堅韌不拔的意志。摸爬滾打的軍旅生涯,將自己的志向與老虎山一樣立了起來。
今日再登山頂,那日日遙望的石虎,又盡展眼前,心胸豁然開朗起來,此刻我仰望的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天。大自然的造化,歷經(jīng)千百年風(fēng)雨剝蝕,虎峰巍然聳立,獨領(lǐng)風(fēng)騷,然我的身軀恰似一粒細小的沙塵,此刻正落在石虎頂。
山頂看似平緩,卻溝壑起伏,紅褐色奇巖巨石,形狀奇特。一陣風(fēng)吹襲而過,吟吟虎嘯,威風(fēng)八面,這是虎的化身,還是地殼運動的產(chǎn)物?幾欲追溯它的發(fā)端,卻始終不能如愿。
主峰虎頭雄踞,次峰景星塔聳峙,山腰賓旸洞幽深,黃鶴仙殿遺跡尚存,東岳殿舊址可尋,九曲泉碧波依然,組成了山體器官和染色體?!吧筋^孤立玉伶俜,天上何年墜金星。四面萬峰非不峻,何如只是一峰青?!?/p>
賓旸洞,有外洞和內(nèi)洞兩部分。外洞成窟窿形,如石屋,寬敞明亮,可容納數(shù)百人。而內(nèi)洞則相反,洞口狹窄,僅一人側(cè)身而過。穿越洞口,憑借微芒光線,探得洞內(nèi)層層石欄橫界,有五六層。再探之,不見一絲光亮。點燃蠟燭,隱隱發(fā)現(xiàn)洞內(nèi)奇石如裸露的筍立,倒懸掛壁,橫斜雜生,像豬羊牛狗的獸頭,雞鴨鵲鳳的形態(tài),器皿的花木……形奇狀怪,栩栩欲活。迎面寒氣襲來,撲滅了燭光,火柴受潮失去功能,周圍瞬間黑咕隆咚,陰森可怖,須臾變得委頓、索然。前方隱約傳來水流聲,悸動的心才有所釋緩,難道這黑魆魆的溶洞,竟是通向地下長河的隧道?莫非盡頭是一片汪洋?賓旸洞究竟有多深,無法探究,也沒有人給出答案,或許唯有頭頂?shù)氖嬖V你。
渾身一哆嗦,雙腳失去動力,無法再往前,使出渾身解數(shù),心有余悸地從黑暗中爬出洞口,看到了景星塔。我還來不及登上景星塔瞭望一番,只見一位常年登臨山頂拍攝風(fēng)光的發(fā)燒友正在聚焦,他那堅定的目光告訴我,這一次一定不是他唯一一次來這里創(chuàng)作。他仿佛已擁有老虎山,并形成了自己的思想。他給我講起了景星塔的構(gòu)造:七級六面,樓閣式實心磚造,一色青磚疊壘,三層菱角牙疊澀式出檐,明代嘉靖四十五年所建?!段饔紊駛鳌分?,九層妖塔的傳說故事縈繞耳際,塔能降魔,也能鎮(zhèn)妖。作品當(dāng)中,景星塔是前景、中景的元素,又往往是遠景的表達,在晨霧中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得過國際攝影藝術(shù)獎項——若沒有美,老虎山神秘的情感,就沒有藝術(shù)。山中的摩崖題刻,也隨之光彩,它是目前發(fā)現(xiàn)江山建縣一千四百年來最早的書法遺跡,歷經(jīng)幾多風(fēng)雨,幾多春秋。這對于研究北宋時期的書法藝術(shù),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虎山公園一簇簇天人菊、醉蝶花、波斯菊競相開放,嫩黃妖紅,斗艷競新,清香回溢??|縷霞光,瑩然濃翠蔽日的松林中,沁人香氣絲游樹梢。樹木颯颯作響,夾雜著珠頸斑鳩的啾唧,在虎嘯的吟唱中,交錯跌出,悠揚婉轉(zhuǎn)。
老虎山就是它們的全世界,而這一世界屬于所有江山人,當(dāng)然也包括我。
雞鳴報春曉
雞公山與老虎山一西一東遙遙相望。老虎虎視眈眈做著防守,公雞英姿勃發(fā)地做著隨時攻擊的動作,頭對著頭,穩(wěn)穩(wěn)地坐立于江山城區(qū)西隅。
虎是胎生哺乳類,雞是卵生禽類,用作山名,既在于形,又在于意。行走在城市任一街區(qū),不論從哪個角度觀山,視線所及山巔,形似報曉公雞,首南北尾,栩栩欲活。
山在城中,城在山中,環(huán)復(fù)相依,山中就是城,城中亦是山。事實上,它就是城里的山,江山城里人祖祖輩輩守山過活,陶情養(yǎng)性。
山林中一群鳥兒,嬌俏深紅,如同秋日透熟的果實。那是嬉戲覓食的朱頂雀,枝葉不僅為它們奉上了種子,還在向陽的一側(cè)備好花蕾,置留出一條通往山頂?shù)穆窂健j柟饷髌G,處身幽暗的林中,我看到了小徑上的針葉在閃光。我的腳不停地在布滿淺綠色的苔蘚小徑上移動著,松樹的枝葉落下水滴,滴滴答答,剛下過一陣雨,枝葉吮吸著雨水。我像往??偸菚哌M蔥蘢茂盛的林中一樣,腦子里縈回的也總是自己的過往,很快皮膚便滲出了大量汗水,喉嚨里也開始傳出粗重的喘息聲,而眼睛也一刻不停地跳躍在枝上、葉上、果上、鳥上、天上、地下……我曾無數(shù)次登臨雞公山,恍惚間今天的行動更像是之前的回憶。
雞公山還是原來的樣子——金雞翹首,雄姿綽約,億萬年過去依然容光煥發(fā)。
半空凌駕,聞雞起舞,眺望江山大地,還未登臨,心已漾動。翠綠的森林與清澈的須江,呵護著頭頂?shù)纳剑凰g,脈脈不得語。
從游走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發(fā)覺自己還佇立在雞公山的背部,身旁已多了幾位正下山的年輕人。他們伸展雙臂,迎風(fēng)招展,好像一只只騰飛的大雁游翔藍天。不知他們是何時登頂?shù)??敢在巍偉、崢嶸的“雞”背上撒野,看得出他們已不是第一次登上山頂。歌德說過:“人在觀察大自然的時候,會把他所謂最美好的東西從心中統(tǒng)統(tǒng)掏出來?!贝丝蹋曳路鹨芽吹搅诉@幾位年輕人心中最美好的東西。那在自然中的歡欣是多么激情澎湃,無拘無束。
沉醉于大自然中,它能向你昭示你所有的心跡,就如那些鳥,那些花,那些樹……它們所有的心跡都在飛翔、鳴叫、生長、綻放……人類就像山林中的鳥,鳥亦像山林中的主人,人類、動物以及大自然都是共生共長、息息相關(guān)的。
縷縷晚霞映射著多彩的雞公山。雞冠、雞嘴、翅膀的輪廓線條,勾勒出雄雞凌空屹立、引頸長啼的倩影,連同這座城市、松林、巖石、粉紅色的浮云,暈出令當(dāng)代畫家們也難以調(diào)和出的提香色調(diào)。我不覺已在雞公山與黃昏邂逅,沉浸在了這難得的醉人景象里,雞公山此刻把它最美的一面給了我們,我們就把它永遠定格在心中吧。
燦然的色彩,游移在蒼茫的云海里,轉(zhuǎn)瞬即逝。這時我的心里又乍然想到天地悠悠,而人類歷史何其短促??刹皇?,物換星移,白駒過隙!美的東西瞬間而華麗,能刻入心底的都是美好的情愫。
絕頂處有個鷹穴,位于雞的腹部,翅膀一舒展,鷹就可自由出入,雞一酣睡,鷹當(dāng)進入夢鄉(xiāng)。這一征象,在洞口“江陽洞天”“天然石室”的摩崖石刻中不知是否有記載,因風(fēng)雨洗刷,字跡也難以辨認。
世界著名寓言家克雷洛夫在《鷹與雞》中寫道:“有時鷹飛得比雞還低,可是雞永遠飛不到云層高處。”鷹再會翱翔,有時也飛不過高不可飛的雞,這是事實。但在雞公山,鷹卻在雞的腹部取暖成長,展翅飛翔。實際上,雞和鷹一樣,都有一種超越自我的潛能。
雞屬于十二生肖之一,能在黑暗中洞出曙光的來臨。每種生肖,都有屬相的傳說,并以此形成一種觀念闡釋系統(tǒng),成為民間文化中的形象哲學(xué)。而雞在民間傳說中,財運位之榜首,我們常說見雞下蛋,該說見雞生財了!不如用雞公山作為江山重振工業(yè)雄風(fēng)的吉祥物,既能與眾人共享同樂,又是吹響號角的觸發(fā)點,倒不失為一種創(chuàng)意,一種寓意——雞鳴而起,瑞意呈祥。
山在大自然中擔(dān)負什么使命?雞公山是江山人勤勞質(zhì)樸、豐衣足食的象征。不知從哪兒喧響的風(fēng)兒,間或百般溫柔地向雞公山輕輕吹拂,于是雞公山早早地醒來,昂首挺胸,“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清脆悅耳的聲音,喚醒了熟睡的人們。匆匆步履,在晨光里擲地有聲,趕早的人們,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那么雞公山呢?當(dāng)然是有雞則鳴了。
悟在一念間
通上太陽山寺的石階上,每天都有著絡(luò)繹不絕的腳步。登山者里有虔誠的信徒,也有探賞寺廟周遭自然美景熱愛自然生活的人。我也懷揣著一種淡淡的信仰和對自然的熱愛,擁入人流之中,穿梭于茂密的森林里,縈繞在裊裊的香霧中。
許多年以前,第一次去太陽山,我竟是坐著一輛由沒有駕駛證的司機駕駛的皮卡車前往的,若是現(xiàn)在那是嚴令禁止的。雖回想起仍有余悸,但似乎又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讓我以這樣的方式去接近那淡淡的信仰,讓我這無證司機嫻熟地盤旋于山間的車技中,去悟到有些事的表面與真相關(guān)系,是需要你的思維去運化的。
峰回路轉(zhuǎn),道路兩側(cè)蔥郁的森林,在風(fēng)馳電掣中似排山倒海般不斷回響,層層梯田在眼前忽隱忽現(xiàn),天空的鳥兒、草叢中的蟋蟀啼鳴聲此起彼伏,大自然的一切濃縮在這小小的玻璃車窗里,容不得我再細想第一次的情景,車就到了山腳?,F(xiàn)在的路況與往日已不可同日而語。
云霧罩著江山大地,人們在啟迪心靈的森林中盤桓,那棵棵參天古樹彌漫著清幽的古韻,步上斑駁的石階,仿若踏入空靈的凈土。陡峭的山體,形成六十度角向上延伸,如懸掛空中的天梯在腳下攀升,跋涉的步履仿佛細數(shù)著石階的年輪,有多少朝圣的足跡,唯有叩問這石階上那道道印痕。
石階層層,由一塊塊山石組成,被不計其數(shù)的腳步磨得锃光發(fā)亮。歷經(jīng)風(fēng)雨侵蝕,承載身體的壓力,這條山路卻越發(fā)穩(wěn)固。遠遠的有個身影在晃動,是一名挑夫,重擔(dān)在肩,正不疾不徐地將物資挑上山頂。他頭戴氈帽,帽子幾乎把整張臉都遮住。我趕上他,與他并肩而行,清楚地看到他那黝黑的臉龐,和那一小撮褐色胡子。恍然間發(fā)覺,這不正是我第一次上太陽山時遇到的那位挑夫嗎?時隔多年,不想我又在山道上遇見他,彼此倒是少了陌生感。山里人的生活,太陽山寺之前世今生,我們繼續(xù)著原來的話題。這次他肩挑的不是生活用品而是磚塊;太陽山寺要開始擴建了。
山里人固有的吃苦耐勞品質(zhì),在我身上或多或少地保留著,因為我也是大山的孩子。在我的記憶里,我不記得有誰像他一樣,能令我與他同行的時光始終沐浴在清新、純潔、真誠和有力量的氛圍中??吹贸?,山里人留在大山,是一種活法,也有一種希望。
一路同行的還有幾位年輕人。他們默默無語,真奇怪,年齡不大,卻一聲不吭,仿佛是有一股沉重的力量壓著他們。而他們上山是拜佛或是還愿,更不得而知。人生來去,不過是幸運和遺憾的往復(fù),不外乎是美好和煩惱的轉(zhuǎn)換,我們都在往復(fù)與轉(zhuǎn)換中以一念之差而痛苦或幸運著。
石階兩側(cè)披針狀的樹枝上掛滿了紅絲帶,隨風(fēng)輕柔,垂纓飄飄,一個個心愿隨著一條條絲帶,在太陽山的山道上系上心靈的安慰。山與森林本是一體,山為骨,森林如膚如衣。森林不僅是山的衣裝,更是山的輪廓與風(fēng)貌,也傳遞著山的語言和聲音。聽挑夫說,如趕在農(nóng)歷六月十九日廟會,那將是人山人海,大多外地香客會提前上山,以避開擁堵人流。
杏黃的墻體,青灰的殿脊,沐浴在燦燦的霞光中,清風(fēng)拂面,香氣裊裊,太陽山寺到了。幾棵數(shù)百年古樹躍然坡地,厚厚的落葉,交相疊壓,每片葉子宛如飽經(jīng)歲月的黃金加身,黃里透青,青里泛黃,昭示著已然是秋。
沁著裹帶香氣的清風(fēng),步入寺院。秋風(fēng)蕭瑟,梵音起誦,一個多小時艱難跋涉的疲憊感頓消。不大的寺廟,聚集著各路菩薩,在黃色帷幔的半隱中,生發(fā)出莫大的氣場,瞬間讓人壓低了噪音,即使是心性狂野、豪放不羈之人,在此對佛的敬畏之情也會油然而生,心中的狂傲也會慢慢消散。
晨鐘暮鼓聲在青瓦上空飄蕩,它要將這清心梵音送至人間,喚醒真善美。一年到頭,前來膜拜的不完全都是香客,少許是旅游的過客,他們到此短暫停留,釋放滄桑困頓的誘惑,覓得片刻淡定的禪心。
在禪宗的公案中,當(dāng)年五祖弘忍欲傳衣缽,讓弟子各出一偈,偈高者得傳衣缽。學(xué)識淵博、滿腹經(jīng)綸且眾望所歸的神秀做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倍坎蛔R丁且尚未剃度的慧能做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其實悟到的人,一看兩偈,便知高下,最終弘忍也確將衣缽悄悄傳給了“文盲”慧能。
朋友說,燒個香,求個簽吧,說著雙膝跪地,搖起簽筒……世人癡心向佛,而真正知道佛是什么的又有幾個?圣人求心不求佛,愚人求佛不求心。實際上,一旦覺悟,哪里沒有佛?什么不是佛?涅槃妙心和般若智慧并不神秘,它就在你的身邊,而且它就是美啊。一念,梵文羅馬字寫作Ksana,約等于零點零一三三秒,一念之間可抵無窮。沉思引領(lǐng)著步履登上山頂,遠眺重山,大自然是最不刻意、最無煩惱的,因此最有如來佛性,也最為接近無上正等正覺。此刻似乎我已脫離了軀殼,周身釋然,一無掛礙。
不遠處泉水叮咚,水是從殿堂的深井中滲出的。在潛意識里,仙人居所,便是依山傍水,山青青,水靈靈,佛盈盈。清澈的泉水倒映著雙眸,將目光投向那香霧繚繞的峰頂,那里好像立著白衣勝雪的仙子,正手持拂塵無限悲憫地看著蕓蕓眾生,那份美麗所賦予的震撼在泉水中泛起漣漪。
下山的路上,有人問:“佛祖在哪兒?”“佛祖無處不在:地上,天上。”有人答道?!安挪皇悄兀鹱媸敲囟灰姷?,換言之,就是無?!庇钟腥嘶卮?。那么“佛祖究竟在哪兒?”大家緘默不語。其實,佛祖早就托大自然告訴了我們,正所謂:“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p>
洞出天一片
七千萬年前地殼運動形成的無數(shù)洞穴深罅,就像大自然親手雕刻出的藝術(shù)品,在宏大的山脈里迷宮一樣伸展,此刻就在我眼前。這也是我長達十年的夢想入口。
十年前,我第一次在浮蓋山進行攝影創(chuàng)作。徒步登上山峰時,撲朔迷離的壘石洞群,仿佛伸出了無形的手牽引著我,令我背著沉重的器材,竟不覺疲憊。每一個洞群,都是悠悠往事的獨立章節(jié),都有一個可以述說的故事,怪石嶙峋,洞天別有。十年后,我再次來到這里,欲之探險。
形態(tài)各異的頑石,大者如屋如室,小者如斗如盤,亂中有序,或累疊為峰巒,或突兀如天柱,似鳥獸,若龍蛇,星羅棋布,似奇石博物館,等待著來觀者鑒賞。
浮蓋壘石洞群,為浙閩兩省界山,為武夷仙霞山余脈。遠看若無路,近看卻有道,巨石為蓋,若浮若動,道道皆相連,洞洞皆相通,路隨石轉(zhuǎn),石隨洞出。當(dāng)年徐霞客兩度游覽浮蓋山,在游記中描述:“浮蓋山中頂,皆盤石累疊而成,下者為盤,上者為蓋,或數(shù)石共肩一石,或一石覆平列數(shù)石,上下俱成疊臺雙闕,‘浮蓋仙壇洵不誣稱矣。”而與徐霞客同樣不止一次漫游此山的南宋文學(xué)家汪藻,也留下贊詩:“策杖捫蘿到嶺頭,十年曾此一經(jīng)游。澄涵泉瀉東西澗,突兀山蟠南北州。翠頂凍云寒六月,丹爐留藥暖千秋。騰身已出塵寰外,更欲乘風(fēng)傍斗牛。”
灌木叢中天然巨石,鐫刻著唐代詩人李白的詩句“大塊假我”。孤立的巖塊,好像在訴說,大自然能給予我們的,不僅有絢麗的色彩,還有風(fēng)化的力量。循著這般氣勢,我?guī)弦黄康V泉水和少許干糧,輕裝上陣?!昂纫豢谌?,多過個年;爬兩個洞,少一身痛;摸三疊石,一生踏實;見四個怪,賞一頂蓋?!彼木漤樋诹佳?,概括了山的構(gòu)造和探尋寓意。
幽暗的石洞,石壁雙峙,上通一罅,只身始能上,數(shù)步始得曠處,便是垂簾洞。洞口上方,垂下縷縷細藤,如絲、如發(fā)、如珠簾,隨風(fēng)搖曳,咝咝作響,一列列輕綃高掛,仿若從天而降,清麗、瀟灑、壯觀,恰似天造地設(shè)、觀云聽雨的水簾洞天;洞口狹窄,若隱若現(xiàn),呈拱形,邊緣長滿苔蘚,從外面看像個烏鴉的巢,誰也不會想到,里面會是此番景象。我盡可能沿著狹窄的石縫摸爬,從一個石室到另一個石室,繞過粗糙的石柱和累累疊石,稍有不慎便收到石頭硬邦邦的冰吻,而弄得鼻青臉腫。進入洞府深處,忽地就像登上了旋轉(zhuǎn)的舞臺,一塊塊石柱恰似一個個舞者,在寬敞的臺上炫耀著自己的舞姿。
蓮花洞,禪意洞……巉巖兀立,群洞連連。它們翹楚白晝,延展黑夜,無聲講述著送子觀音洞中修煉的故事,菩薩參禪、靈龜聽禪,霧氣繚繞,禪意油然。蓮花洞滴水潺潺,古藤纏石,老樹根須成了亙古的天然簾帳,即如沉睡千年的夢。洞的上方,是一處涼亭,亭中水車在汩汩山泉推動下,時時轉(zhuǎn)動,常年不輟。這便是“明古碓”,古時疊石寺僧人的碾米之處。
探訪壘石洞群,無不為它獨樹一幟的怪石堆疊而驚嘆,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化的奇洞怪石極其神圣??箲?zhàn)時期,方圓幾十里村莊的群眾,為逃避日寇的屠殺,紛紛躲避洞中,躲過劫難,遂在洞中定居,直到新中國成立后才搬下山。
去浮蓋山探險,是怎樣的心境?裝著一點點童心,一點點膽量,一點點智慧,在原始堆石洞中狠攀、猛爬,尖叫聲、嘶喊聲、歡笑聲,回蕩洞內(nèi),飛出洞天。任憑山高嶺峭,洞險陡滑,無人半途折返?!安灰斡勺约罕粡V闊壓垮,能將自我幽閉在最狹小的空間中,神明恰恰孕育于此?!薄逗2病返念}詞中便有這樣的段落。在狹窄的洞群中,我們找到了廣闊的空間,存儲自己的記憶,就像奧爾多·利奧波德說的那樣:“只有在記憶中,那令人興奮的冒險才能永遠是生氣勃勃的。”大概每個人都需要有一次偶然的荒野旅行,在那之中尋到自身隱藏的體能,體悟這種特別的自由的含義。偶遇幾位遠道而來的探險者,同樣的初衷,促使我們結(jié)伴繼續(xù)探尋答案。
從壘石洞群本身的角度來看,缺乏探險精神的人,會在這超出體能所及的變化無盡、摩肩接踵的巖洞面前感到壓抑,只有毅然探尋細究,才能窺探巖洞的神秘所在,才有可能洞悉山野,尋出周圍地形所臣服的最顯著的特征。
陽光在黑暗的洞中發(fā)出耀眼的光芒,與四周美麗、挺拔的植物一起綻放。每個洞群、每棵樹木都是一扇打開山巒的窗戶,一級通往巔峰的臺階。
群峰出云,云海輕綃,一幅最為壯麗動人的山村全景畫卷映入眼簾,我們登上了山頂。霧騰石,樹駕云,身飄然,一塊塊巨大頑石宛然一個個仙人化石?!吧裣箝_谷”“觀音嘆?!薄耙痪€生機”“羅漢打坐”“虬龍望月”,奇跡般聯(lián)壘在一起,組成了別具特色的巨石景觀。雖已不是第一次得見由三塊巨石巖天然精巧壘放而成的“三疊石”,但仍驚嘆大自然的力量竟如此神奇。
三疊石,是最高處,似浮似動,宛如自然的律動生生不息,無窮無盡。巖石、空氣、陽光,都在用聽得見或聽不見的聲音綿延訴說著。著名的仙霞古道穿山而過,道上的楓嶺關(guān)被譽為中國十大名關(guān)之一。當(dāng)年日本高僧空海,在此走過了他到中國取經(jīng)最為坎坷的一段旅程。楓嶺關(guān)見證了仙霞古道的繁華盛世,也留下了空海的綽綽身影。
山頂上覆蓋著積雪,整個山脈從一個壯麗山谷的一端開始直入云霄,高大的巖石傾斜地閃向東南邊,欲把周圍的一切完全擁入懷中。
落雪猶在,晶晶閃閃折射出清幽的月光,舊雪覆新雪,把浮蓋山慢慢包裹進皎白的溫柔里。清晨,雪花還在不停地飄落,密密匝匝,拍打著我,消融在我的臉頰上,滿目壘石洞群的冰雪世界,皚皚的,厚厚的。整座山收起了剛毅、險峭,只留下白茫茫一片真干凈。
霧云妙禪心
嵩峰山是攝影家的天地,這種說法由來已久。在我看來,它更是詩人興會的天堂,有影像的色彩,更有文學(xué)的風(fēng)采。
駕馭一陣清風(fēng),一撥云霧,在嵩峰山的縫隙里穿梭不止,一幀幀絕美畫面被定格在影像畫框里,身心徜徉于詩情畫意間,眼波中漾動著片片綠色森林。因為清風(fēng)和云霧,我愛上了這九重大山,生生迷戀著這自然生態(tài)景觀。
去嵩峰山的路并不好走,但為了觀云睹霧,領(lǐng)略自然風(fēng)光,我們不想停下腳步,爬過一道又一道險嶺,越過一坎又一坎陡坡。層巒疊嶂,在腳下向后延伸,一山帶水,聯(lián)繼著浙江江山與江西廣豐兩地的鄉(xiāng)音鄉(xiāng)愁。
陣陣云霧涌來,整座山脈如同一艘帆船,搖搖曳曳地漂浮了起來。我們?nèi)绱下每停S船漂向深邃的水中央,追尋著朦朧的詩意。
云霧以變幻莫測的流動方式,在群山中縈繞、聚積、簇擁,緩柔地幻化成壯觀的云海,如夢似幻。剛才還是天朗氣清,倏然間山霧云涌,滿山滿谷乳白色的霧氣,那樣的濃,又那樣的深,似流動的漿液瑩潤著云端的身影。云里觀山,霧里看花,山因花而美麗,花因霧而朦朧,一如詩人的情感,集聚心頭?!盁熿F氛氳水殿開”,此刻到底是哪位神仙打開了神殿的大門呢?
隋唐五代時期,有無名道人在嵩峰山結(jié)茅廬三間隱居。其后,柳道人卜居此地,一生棲息深山,是因為山中徐徐清風(fēng)的相約,還是夢幻縹緲的云霧相留?不得而知。我想,他們多半是與這清風(fēng)、云霧定下了終身的契約吧。山在向往它的心中,一直充滿著溫情詩意,無論是春夏還是秋冬,總歸是美好的、自然的。
峽谷深幽,升騰著神鬼莫測的氤氳山氣,帷幔輕紗,婉約精致。層層森林隨云霧移步換形,近者遼遠,遠者縹緲,最終化為影影綽綽的圓錐。云霧終究是云霧,它一直在翻騰;冬天里它在翻騰,秋天里也在翻騰,和它在春天、夏天里一樣。
云霧有時雅雅淡淡,薄如蟬翼,輕如羽衣;有時縹縹緲緲,虛虛幻幻,自由地舒展廣袖;有時漫漫如海,滾翻著,波動著,淹沒了森林,籠罩著群山。山脊如鏡頭聚焦的影像,無論放大多少倍,仍然看不到樹枝的身影,更數(shù)不清枝頭上有多少只鳥兒在談天,整個山脈納入了云霧的統(tǒng)治。
夜色漸沉,群山恢復(fù)了原來的模樣,鳥兒開始在樹上歡叫,松鼠在地上跳躍,一群大雁在森林上空飛翔,它們身著盛裝,或整齊井然,或活潑靈動,給寂靜的深山平添了生趣。黑魆魆的森林,聳立著,被深邃而險峻的峽谷隔開,又匯聚一起,覆蓋著蒼茫大地,碧波萬頃,森嚴壁壘,就像《三國演義》里的古戰(zhàn)場,草木皆兵,疑兵重重。
天黑以后,夜風(fēng)吹了起來,一開始只是輕柔的微風(fēng),但是接近子夜時,就暗長成了狂風(fēng),像瀑布一樣喧囂,猛烈吹襲著我的帳篷,夜越深,狂風(fēng)似乎越有力量。坡地上的帳篷搖搖欲墜,如快要散架的汽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險些連人帶篷被卷入山崖,好在江郎山夜宿時有了經(jīng)驗,在帳篷四角作了加固。時間在驚醒與刺激中流逝著。臨近破曉時,懵懵懂懂醒來,在狂風(fēng)歸去后的安靜中,我望見了晨星,晨曦中的嵩峰山已經(jīng)變成了粉紅色,云蒸霞蔚,巖壑競秀,昨夜的險象頓然于腦后,消融在了山谷中。
大地裹挾著太陽逐漸升溫,山中水汽氤氳,森林濃蔭斑駁,新的一天來臨。陡然間,一個七彩光環(huán)閃爍眼前,持續(xù)半個多小時?!胺鸸?!佛光!”為這難得一見的佛光,大家情不自禁地驚呼起來。太陽光與云霧融合在特殊地形條件下,會閃現(xiàn)佛光,但云霧的流動,會使佛光改變位置,加之云霧濃厚,不易被發(fā)現(xiàn)。
佛光的出現(xiàn),是我們和自然抑或是主觀和客觀條件的偶然巧合。佛家認為,只有與佛有緣的人,才能見到,因為佛光是釋迦牟尼眉宇間放射出來的光芒,是吉祥之兆?!吧硎瞧刑針?,心如明鏡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沐縷縷佛光,任其穿透胸膛,穿過軀體,滲入每個細胞,直至化成光,化成透明的虛空。
每一棵樹都浸潤在佛光中,似乎都成了一個紅色的圣火,其色彩隨著太陽的下墜愈加濃艷奪目,注目凝望,仿佛那紅艷也慢慢褪幻為無瑕的透明。此時的我,只愿靜靜地安守這份時光,在獨自訴說中與這自然的一切融為一體。
在山頂,我們遇到一位護林員,約莫五十出頭,皮膚黝黑,身膀結(jié)實,那雙濃黑的大眼,神秘而執(zhí)拗地望著山林,像是強制性地眨了一下眼,又望著,久久凝視。天沒亮,他就來巡山。我仔細打量著他,用自己的執(zhí)拗,試圖在那看似無瑕的質(zhì)樸與憨厚中,尋找出一絲狡黠,卻絲毫沒有。打小他就生活在嵩峰山,山是他的根,森林是他的魂,當(dāng)他說起茂密的森林時眉飛色舞,臉上洋溢著自豪感。聽著他堅實的腳步聲,我突然想起問他的名字,他卻已遠去,那雙手持砍刀的壯碩背影就像一座雕塑,矗立在山林之中。
山向來就有生命,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是向著太陽向上生長的。我也是一樣,和大自然融為一體,也在長高,也在成長,心慢慢變得柔軟而豐盈。云霧之間,和光同塵,人與自然的契合,淋漓盡致。在這樣的崇山峻嶺中,最陌生的東西也因生命的本質(zhì)而顯得格外熟悉,看著它們,總是會讓我恍惚看到不同的自己,走進山間就像回家一樣。
午后,天空飄起鵝毛般雪花,由于這場大雪,嵩峰山又將變幻為另外一個樣子,可無論如何變幻,那山間的清風(fēng)與云霧始終存在。
江山,以山而氣勢,以山而靈秀,是眾山匯聚了江山,它不但有江郎山、老虎山、雞公山、太陽山、浮蓋山、嵩峰山,還有西山、大靈山、香爐山、烏峰山、大湖山、仙霞山……奇險、逶迤、平坦、突兀、溫柔、呼嘯,是山的元素,也是江山的元素,有著剛強的性格,雄壯的風(fēng)采,和藹的慈祥,不懼風(fēng)霜,其豪邁,也俊秀;其蒼茫,而雄偉。
青山重重,寂靜一片,起伏的峰巒閃耀著各自的絢麗,美麗而清晰的輪廓,和無邊無際、遮天蔽日的云層形成鮮明的對比,江山如此多山又如此多嬌!“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yīng)如是?!?/p>
李治本 今日國土·生態(tài)文學(xué)委員會委員、中國自然資源作家協(xié)會會員、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全國首個生態(tài)作家協(xié)會創(chuàng)辦人,倡導(dǎo)打造浙閩贛皖邊際15個縣市區(qū)生態(tài)文學(xué)聯(lián)盟。作品散見于《散文·海外版》《參花》《福建文學(xué)》《今古傳奇》等。出版?zhèn)€人作品集《雪域之光》《浮光律動》《記憶中的暖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