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鈺晴
(作者單位:江漢大學人文學院)
單口喜劇最早出現(xiàn)于18世紀的英國,表演者大多在酒吧、咖啡館里分享當時的社會熱點問題,20世紀初,單口喜劇引入中國。線下單口喜劇劇場是線上節(jié)目的發(fā)源地,演員們在劇場演出,并通過觀眾的反饋不斷打磨段子。在線上節(jié)目未播出時,線下單口喜劇演出一直是一個小眾的愛好,直到《今晚80后脫口秀》的播出,單口喜劇才逐漸真正進入了大眾的生活。伴隨《吐槽大會》《脫口秀大會》等喜劇節(jié)目的熱播,以及大眾對于藝術的向往,單口喜劇線下劇場得以快速發(fā)展。
開飯喜劇是武漢本土單口喜劇俱樂部,成立于2017年,包括單口喜劇、即興喜劇、漫才等喜劇表演形式,每周有固定的開飯麥、商演及“雙月賽”等不同類型喜劇的演出。開飯喜劇有自己簽約的武漢本地演員,每周也會有知名外地演員的演出,如徐志勝、何廣智、Rock等。劇場布置遵循了單口喜劇的演出形式,即“一支麥,一個人”,最大限度地讓觀眾的注意力集中在演員身上。線下觀演流程從觀眾在入場處排隊用電子票換紙質票時就已開始,直到演出結束觀眾離開劇場為止。
儀式最早由古典社會學家涂爾干提出,從儀式視角觀察宗教活動,肯定了儀式在社會中的作用,他認為群體道德來自儀式活動。加拿大社會學家歐文·戈夫曼從微觀社會情境進一步提出儀式并非宗教活動專有,日?;顒又幸泊嬖趦x式活動,擴大了互動儀式的研究范疇。
在《互動儀式鏈》一書中,美國社會學家蘭德爾·柯林斯在涂爾干、戈夫曼的理論基礎上,以情景動力學為起點,結合社會學傳統(tǒng)理論提出了互動儀式鏈理論,系統(tǒng)地闡述了互動儀式鏈產(chǎn)生的機制及在實際生活中的應用。他提出互動儀式四要素:第一,兩人及兩人以上身體在場;第二,對局外人設限;第三,共同的關注焦點;第四,共享情感體驗?;觾x式鏈產(chǎn)生的結果:第一,個人情感能量;第二,群體符號;第三,群體道德感;第四,群體團結[1]。他認為人類在某種意義上是“情感上的俘虜”,在互動儀式鏈中高情感能量是驅動力,成功的互動儀式是能夠滿足受眾的情感需求,驅動著受眾再一次加入的互動儀式?;觾x式鏈理論指出,情感能量也可以如同符號一樣作為一種可以流通的資源,成員根據(jù)收益最大化的原則進行取舍。
柯林斯認為個體的變化都是在情境中發(fā)生的,如果要分析個人的行為就要將其放置于情境之中,人是隨著情境的變化而改變的。目前由于科學技術的發(fā)展,大部分學者的研究注重于虛擬在場也可以實現(xiàn)互動連接形成。穆思穎等人認為,媒介技術使信息社會的大眾“重新部落化”,故而網(wǎng)民可以借助媒介平臺實現(xiàn)“類身體互動”[2]。相較于遠程交流,面對面情境下的互動中,人們能切身感受身邊人的反應,確認共同的關注焦點,并產(chǎn)生連帶的情感反應,因此在現(xiàn)場的成員能夠獲得更高的認同感和情感能量。
單口喜劇線下演出能夠帶給觀眾親身在場體驗,觀眾選擇看線下演出之前,通常會了解大致的演出流程和演出內容。演出現(xiàn)場的布置簡單,從開場到演出結束,所有場燈關閉只留下演員燈光,舞臺上只有一只麥克風,盡可能地讓觀眾投入演出氛圍中,減少外界因素對演出效果的干擾。觀眾情緒會隨著現(xiàn)場演員的段子和其他觀眾的反應而產(chǎn)生起伏。演出剛開始時,由于觀眾剛剛進入場地對演出并不熟悉,故而演出開始會有主持人與觀眾互動,引導觀眾進入觀看演出的狀態(tài)。整場演出時長在一個半小時左右,每個演員表演約為十五分鐘,每個演員的表演風格和內容都不同,觀眾不會出現(xiàn)在演出中感到枯燥、注意力轉移導致情感能量下降的狀況。單口喜劇的本質是用“戲謔”的方式調侃現(xiàn)實生活,讓觀眾通過觀看現(xiàn)場演出暫時逃離現(xiàn)實世界,消解日常生活中的苦悶,滿足情感需求。
柯林斯提出符號是群體的標志,用來區(qū)分局外人,高質量的符號可以使成員記憶程度更深,推動短期情感轉為長期情感。通過符號甄別出局外人,不僅能保證傳播高效,同時能增強互動儀式中個體的身份認同感。
符號的生產(chǎn)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從他人處習得,另一方面是在互動中產(chǎn)出。單口喜劇線下劇場最直接甄別局外人的方式是門票,在線下劇場門口觀眾可以將手機購買的電子票兌換為紙質票,觀眾憑借紙質票自由進入劇場。演員本身也是一種象征符號,不論是線上大家耳熟能詳?shù)暮籼m、建國等演員,還是線下本地演員大Z、叨叨,在觀眾眼里都是快樂的象征符號??铝炙拐J為,個人名字是符號的一種變化形式,成員對于符號記憶和情感延續(xù)更高則對符號的認同程度更高。更隱匿的符號則是來自演出文本的語言符號,如演員楊笠的“普信男”梗,本意為吐槽生活中遇到的現(xiàn)象,但由于觀眾的認同與傳播,“普信男”成為一個符號。另外還有徐志勝的“吾與城北徐公孰丑”等,皆已成為觀眾群體中共同的符號。演出結束后,成員們之間無論時隔多久,在互相聊天時都能夠通過符號互相確認身份,可以順利“解碼”對方的話語,交流愈加順暢。不懂這些符號的局外人則無法加入群體交流中,符號成為群體與局外人之間無形的屏障。
當成員進入互動儀式場域之中,共同關注的焦點即“演員”進行有節(jié)奏的會話,引導成員進入有節(jié)奏的表演合作中,在這個過程中成員能夠產(chǎn)生情感共鳴,最終形成高度團結、高情感能量的互動儀式結果。
在演出中,觀眾共同關注的焦點,一方面是臺上演員的演出;另一方面則是演員的文本內容,演員的文本內容是演出的核心。開飯喜劇是武漢本土的俱樂部,演員大都是武漢人,觀眾群體大部分為本地人、年輕人,當演員在講到“方言?!薄暗赜蚬!币约瓣P于社會焦點問題等內容時,觀眾能夠積極配合用掌聲和笑聲反饋給演員。演員的講演是有節(jié)奏的,不同的演員有不同的節(jié)奏,大部分演員的一個故事大概在五分鐘左右,在前期鋪墊時會引導觀眾代入所講述的邏輯之中,最后帶來一個意想不到的結尾。同時也有“One-liner”的表演風格,意思是一句話笑話,表演內容十分簡短,經(jīng)常在幾句話之間產(chǎn)生反轉。觀眾會跟著演員的表演節(jié)奏產(chǎn)生情感,并伴隨群體符號的產(chǎn)生,符號會讓觀眾在未來不同情景的交流中喚起對群體身份的認同,增強觀看演出的體驗感。
在柯林斯看來,情感能量來自互動儀式中成員之間對于共同焦點的情感分享,高情感能量的人在交往中會給對方一種自信、熱情的感受。高情感能量促成了團體成員產(chǎn)生群體團結、道德感,會自覺遵守群體道德,違反群體道德的人會受到成員的抵制。
單口喜劇雖是一種“舶來品”的喜劇形式,但演員在進行文本創(chuàng)作時會“因地制宜”,關注當下熱點話題,將自己的想法寫成文本,以戲謔的方式傳輸自己的價值觀。在演出過程中,成員們在聽到與自己生活相符的部分時會和身邊的同伴進行簡單交流,同時在演出結束之后,成員會在日常生活中、網(wǎng)絡上與其他成員交流觀后感,在交流中成員們互相認同且更加了解對方的想法,進一步將個人情感能量轉化為群體能量。針對段子內容或演員表演的討論,成員會將自己代入其中,其他成員會安慰或者表示有同樣的感受,并依據(jù)自己的經(jīng)歷與之討論。在這一過程中成員的情感得到了反饋,維持了成員個體與群體的情感能量穩(wěn)定與身份認同。演出固定每周二和周四有開放麥演出,周五、周六、周日商演,有規(guī)律的演出時間,成員可以根據(jù)演出陣容與時間自由選擇觀演場次。雖然一場演出結束后,情感能量會隨著時間逐漸消退,但是成員們之間的線上交流還在繼續(xù),當成員再次走入劇場時對于身份的認同會再次強化,情感能量也得以再次到達峰值。如此形成了互動的閉環(huán),情感在整個互動中作為一種驅力,驅動著成員向著情感能量高的群體靠近,驅動著成員再一次地參加互動。
綜上所述,演員、觀眾與劇場通過現(xiàn)場演出成功地完成了互動儀式。線上節(jié)目的熱播為線下劇場帶來了大量的觀眾,線下劇場利用親身在場的優(yōu)勢去維持觀眾對于演出的熱度,形成了閉環(huán)。單口喜劇的受眾圈層大多為19~29歲的能夠獨立思考、有社交意識的年輕人,女性偏多[3]。從受眾需求層面來看,受眾在儀式中獲得了情感能量和文化符號,并以此產(chǎn)生了群體團結,且受眾自發(fā)地去維護群體的團結。因此,如何在傳播中滿足受眾情感需求,維護情感能量穩(wěn)定,促使觀眾再次主動進行資源交換是急需解決的問題。
單口喜劇演員選拔的重點在于段子而不是外表,演員的形象是多元化的。演員都有自己的“人設”,“人設”作為一種信息符號,是演員包括段子、外表、演出風格等所有信息的濃縮,方便觀眾快速記憶與傳播。
開飯喜劇的演員從事各種不同的職業(yè),如律師、游戲原畫師等,開飯喜劇老板叨叨是武漢大學博士畢業(yè)。演員中也有如小佳、黑燈、王十七等特殊群體,他們積極面對生活的樂觀態(tài)度感染著觀眾積極地面對生活。黑燈因在年少時患上“青少年黃斑變性”,視力近乎盲人,但黑燈在舞臺上調侃自己搶到開放麥演出名額是“眼疾手快”,告訴觀眾“和殘障人士打交道的尺度就是,他不向你求助,你就不要去主動幫助他,有一種愛叫作放手”。黑燈積極向上的樂觀心態(tài)感染著觀看演出的特殊觀眾群體,同時也化解了觀眾不敢笑的緊張氛圍。另外,隨著女權意識的覺醒,越來越多的女性單口喜劇演員站到臺上,以女性視角為切入點,講述生活中面臨的困境,女性觀眾得到了情感上的安慰,男性觀眾也會更加理解、尊重女性。每一個演員雖是儀式中的共同關注焦點,但也都是生活中的普通人,從自己的經(jīng)歷中選材再進行語言編碼傳達給觀眾,觀眾在這種接地氣的談話氛圍中可以迅速解碼。演員的多樣化、演出涵蓋范圍的擴大,促使受眾圈層逐漸擴大,單口喜劇從年輕人受眾群體擴散到各行各業(yè)不同年齡段的群體。
新媒體時代,多平臺搭建形成矩陣式傳播是傳播的必要策略。線下劇場的魅力在于可以親身體驗,但觀眾獲知演出信息與演出后的討論都需要通過線上平臺。觀眾通過線上平臺購票,演出結束后通過小紅書、微博、豆瓣等社交軟件分享現(xiàn)場觀演經(jīng)驗,成員分享情感體驗,其他成員評論、點贊、轉發(fā)是維持其群體情感能量的重要舉措。不僅如此,利用互聯(lián)網(wǎng)的大數(shù)據(jù)算法,成員會不間斷地刷到相關內容,在主動或被動的情況下完成多次線上互動,不斷強化成員之間的“共享情感”與身份認同。由于單口喜劇線下演出存在保護演員原創(chuàng)文本的情況,現(xiàn)場不可以錄音錄像,觀眾線上的分享大多通過小紅書、微博等社交平臺。
開飯戲劇擁有自己的公眾號——開飯喜劇,觀眾可以從公眾號購票,獲得最新的演出消息與劇場地圖指南。喜馬拉雅應用程序有自己的播客賬號——飯后閑聊,工作人員與演員每期節(jié)目就一個話題展開討論,延續(xù)喜劇風格,營造輕松、好笑的聊天氛圍。在演出結束后的謝幕階段,主持人會現(xiàn)場建一個觀眾群,邀請在場觀眾參與抽獎,抽中的觀眾可以獲得演出門票,并且在群里會發(fā)送調查問卷接收觀眾對于本場演出的反饋。在抖音、微博、小紅書等平臺分享現(xiàn)場演出和演員的生活片段,在評論區(qū)回應觀眾,使得線下的互動儀式在線上得以接續(xù)??铝炙乖谥骼锩嫣貏e強調理論的核心機制是高度的互相關注與高度的情感連帶,當演出結束后利用新媒體持續(xù)進行觀眾的情感共享,成員之間的群體能量得以保持穩(wěn)定。
線下演出開場前現(xiàn)場執(zhí)行工作人員會按照當日觀眾數(shù)量擺放椅子,椅子左右之間幾乎沒有空隙,前后距離僅有一人側身可以通過的空間。椅子之間緊密的擺放使得觀眾之間可以通過觀察其他觀眾鼓掌、歡呼等身體變化實現(xiàn)情感交流,初次觀看演出的觀眾會根據(jù)其他觀眾的反應來表達自身情緒。擺放緊密的椅子可以營造出更加親密和融洽的氛圍,使觀眾更加融入演出現(xiàn)場的群體,從而加強身份認同。
線下演出劇場的準入規(guī)則為儀式的順利舉行提供了保障。劇場設定了如禁止未滿16周歲兒童進入、禁止錄音錄像、禁止大聲喧嘩等規(guī)則,但更多的是觀眾自發(fā)地維護。具體分析,在單口喜劇演出現(xiàn)場,觀眾會帶著在互動儀式中所獲得的情感能量自發(fā)地維護現(xiàn)場秩序。演出開始前,主持人會告知觀眾觀演規(guī)則,大部分觀眾會自發(fā)遵守規(guī)則,在他人試圖打破規(guī)則時觀眾會進行勸阻。例如,線下演出中出現(xiàn)觀眾大聲喧嘩、錄音錄像等違反規(guī)則的行為時,坐在旁邊的觀眾會主動提醒該觀眾的行為違反了劇場的規(guī)定。規(guī)范和秩序帶來共享的信念與歸屬感,也衍生出了排他性和疏離感[4]。參與到互動儀式中的成員會因在其中得到情感能量自覺遵守其秩序并產(chǎn)生道德感,參與者通過遵守共同的道德規(guī)范和價值觀,塑造和維持良好的互動關系,建立和鞏固身份認同。
互動儀式鏈理論為單口喜劇線下劇場受觀眾喜愛的原因作出了說明。線下劇場使觀眾打破虛擬網(wǎng)絡壁壘實現(xiàn)身體在場,提供給觀眾特定的身份符號,并且從線下演出到網(wǎng)絡宣傳都給觀眾提供了情感能量[5],在一次次的互動中觀眾形成并加強了身份認同,構建了完整的互動儀式鏈。武漢開飯喜劇在演出內容上實現(xiàn)了人物形象、話題選擇的多元化,盡可能地關注到每一部分觀眾群體的情感需求,以此引發(fā)觀眾共情。在傳播方面,多平臺搭建互動渠道,維持演出結束后穩(wěn)定的群體情感能量;在細節(jié)方面,通過現(xiàn)場演出的環(huán)境設置與準入規(guī)則的設定等細節(jié)的處理,塑造并加強了觀眾的身份認同。
在體驗經(jīng)濟時代,單口喜劇線下劇場成為一個新興的體驗式消費場所,以線上節(jié)目的忠實觀眾基礎優(yōu)勢為基調促進線下劇場的發(fā)展。鑒于此,如何從觀眾需求出發(fā)對劇場的傳播策略作出調整,提高觀眾的忠誠度使得互動再次循環(huán)會是新的研究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