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興剛

患滑膜炎的母親

現(xiàn)在，我知道長在路邊的大樹

還有另外的功能

現(xiàn)在，我知道修在路邊的石凳

風(fēng)吹、日曬、雨淋

還有另外的目的

幾分鐘前，我站在露臺上

眼睛里的道路是斜的

母親就像剛學(xué)會走路的伢娃子

扶著走，歇著走，一瘸一拐地走

像一團濃霧

一分鐘

不得不承認(rèn)大樹下是容納全村人的演播大廳

家長里短都在這里發(fā)酵、傳播

不得不承認(rèn)收到拆遷安置費后，各家各戶

忙于騰空房子，大廳空無一人

仿佛生活在大樹下，從喧鬧到寂靜

僅需一分鐘

它們?nèi)チ四睦?/h2>

我住在一個離機場很近的小鎮(zhèn)上

來去云層的飛機低低的

每天準(zhǔn)時從頭頂飛過，投下一個影子

一個在地上奔跑的

飛鳥

去往天葬臺的路上

肯定有一種死亡的美

吸引一切生靈

肯定有一場盛大的超度

將瑣碎安葬得

如此神圣

山風(fēng)呼嘯，山石裸露

牛糞火的炊煙

像一道單線條的指針

我們需要走多久

才算抵達(dá)

廢墟上長著一棵樹

這是廢墟上最高的建筑

在未被開發(fā)前還在一天天不停長高

這是很多鳥的必經(jīng)之地

羽毛和樹葉是溫暖之物

站在樹蔭下

這是倒懸的銀河向我們涌來

如果樹葉在大風(fēng)中倒干凈了

像天一樣空空

想和你談?wù)劰陋?/h2>

看到一片廢墟上幾根電線桿

孤零零地站立

看到幾只尼龍袋抱在電線桿上

兜著風(fēng)，呼哧、呼哧

仿佛烈焰在時間之外燃燒

這讓我不那么寂寞

這讓我準(zhǔn)備好了最后和它擁抱

車 廂

車輪下，該開的花都開了

車廂在草地上奔跑，鼓蕩在風(fēng)中

車廂里，坐滿手藝人、打工者、老人

小孩的車廂里

是父親、妻子、孩子……是轉(zhuǎn)醒的

另一朵朵花

誰能告訴我，車廂被一種什么力量驅(qū)駛著

它在奔向哪里的父親、妻子、孩子……

窗外，殘留的城垛把時間一分為二

幾只鴿子緩慢飛過

時間稍稍彎了彎

手指輕輕按下快門

一束光像樹的火眼金睛

穿透樹身而來

讓人意外的

一只末路兔子露出的半個腦袋

也留在了快門下

仿佛樹洞岸然

而時間稍稍彎了彎

放出了豢養(yǎng)的

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