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時
最后的最后,你在堆積零食的籠子里,棉花和墊料包圍的暖暖小屋里認(rèn)真地思索這一生,最后一次在心里描繪侍從的面容,用盡了你最后一分氣力。
你是一只倉鼠。
一只連你主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種的倉鼠。
你一身黃毛,于是主人便大手一拍,草率給你取了名字——“黃老板”。
你聽到這名時,震驚而不滿地吱吱叫——一個兩腳獸怎么可以如此隨意決定你的姓名?然而主人聞見,鼻子像是要翹到天上去,一只手伸進籠子,露出詭異的笑容,一邊喃喃,一邊試圖去摸你:“嘿嘿嘿,我家的黃老板一定很滿意這個名字,毛茸茸的黃老板真可愛!”
主人的手伸到哪兒,你就逃到對面,靈巧得豪不愧對老鼠生來便具有的敏捷。你驕傲地想,還想摸到我?然而下一秒你便被摸到了后背。
一下,兩下,主人的觸碰輕柔而規(guī)律。這是你第一次感受到,原來還有這么舒服的時刻。你愉悅地瞇起了眼,被揉得昏天黑地、眼冒金星。吱吱吱,不知不覺中你醒來,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肚皮朝天——我、我鼠生的尊嚴(yán)呢!你羞恥不已,幸而,主人的手又收了回去。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你還是會在夢里偷偷留戀這短暫的體溫。
至于你的主人,你其實從沒把她當(dāng)作主人。故事開始的時候,人群喧囂,燈光刺眼,你正與兄弟姐妹們擠在一起吭哧吭哧搶著小零食,然后忽然糊里糊涂地被一把抓起又墜入鐵籠,一把食糧從你頭頂傾瀉而下。你還未弄清發(fā)生了什么,耳邊只傳來:“倉鼠10元一只?!?/p>
伴隨“叮咚”一聲,你終于曉得了,你和消失在過去的鼠鼠們一樣——你被賣了。
你看見你的“主人”拎著你穿過一條條街道,那么多鮮麗的顏色,那么多陌生的面孔,這個陌生的世界好像才悄悄向你掀開了一角。
但是,你又忍不住躲在零食堆里胡思亂想——在你們鼠鼠家族里,流傳著這樣一個鬼故事:一只消失的鼠鼠不是過上了衣食無憂的幸福生活,就是忍饑挨餓,凍死、餓死在暗無天日的籠子里。你悄悄瞥一眼你的“主人”,她在人流中護著你,她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錯。你想,我應(yīng)該可以有個好去處吧?想著想著,你雙眼瞇起,在零食堆里入了夢。
你的運氣似乎還不錯,自來到新家起,雖然不是大富大貴,活動空間有點兒小,但也被你的“主人”伺候得有滋有味,什么胡蘿卜、磨牙棒,什么海苔、牛肉腸,什么面包蟲、小魚干等等等等——這是你第一次體會到了“生命是為了美食”,而不是“食物是為了生存”的意義。你的主人還殷勤地用花香味的浴沙幫你洗浴,你以為“主人”沒發(fā)現(xiàn),自己偷偷嘗了口浴沙,味道……還算不錯?
你決定,自己勉強可以接受“黃老板”這個稱呼了。
至于你的“主人”,你默默給她取了新名稱——“黃老板的侍從”。
名為“黃老板”的你入住第4天。你似乎漸漸發(fā)現(xiàn)一個規(guī)律:“侍從”總是會在你健身時天降一堆小零食,于是乎你每跑一段時間跑輪,總會抬頭看旁邊盯著你嘿嘿笑的“侍從”一眼。你內(nèi)心焦灼,但身為鼠中老板又表現(xiàn)得矜持不已,你在內(nèi)心憤懣:快撒零食啊侍從!可是侍從似乎遲遲沒有會意,只是直勾勾盯著你,嘴里喃喃自語的無非是那么幾句話:“黃老板真可愛!”“我家鼠鼠好自律!”“鼠鼠看我一眼,一定是想要夸夸!”……侍從自顧自地鼓起了掌,而你鼓起腮幫子,在跑輪上獨自生著悶氣。
你每天吃得好睡得好,從來不懂得幸福易逝而孤獨常在的道理,你不知曉,生活突然變了。
你的侍從天天早出晚歸,所幸的是,她為你備足了零食和水,安置了墊料和棉花。可是你總覺得還少了點兒什么。
白日里你永遠(yuǎn)是孤零零地待在籠子里。剛開始你還會爬上跑輪健一會兒身,然而后來你索性連屋子也不出去了。你忍受這孤獨,整日整日。
你終于承認(rèn),你有點兒想你的侍從了。
不知不覺中,你的運動頻率下降,你開始嗜睡,食欲下降,你窩在小屋里的時間越發(fā)漫長。日子在你眼里不再代表著無數(shù)的小瓜子、小魚干,不再意味著溫暖的小窩兒與舒服的撫摸,因為你隱隱約約意識到,那些事物早已離你遠(yuǎn)去,日子變得愈發(fā)索然無味。
你總是想著,睡一會兒,再睡一會兒,這樣時間就能過得快一些,快到白天直接變成黑夜,快到你可以更早地等到你的侍從,你的……主人。
某天你一如往日,窩在小屋里,你突然意識到——這些等待的日子要結(jié)束了。一直以來強撐著身體的你,終于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最后的最后,你在堆積零食的籠子里,棉花和墊料包圍的暖暖小屋里認(rèn)真地思索這一生,最后一次在心里描繪侍從的面容,用盡了你最后一分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