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寧遙
時常會在某個瞬間體內(nèi)升起一場潮汐,淚水就洶涌地流下來,為那個曾經(jīng)無聲受傷害的她,也為那個曾經(jīng)不夠勇敢的我。
那時我還在念初中,班上有一個矮矮的、臉龐黑黢黢的女孩,頭發(fā)由于出油的緣故,黏糊糊地結(jié)在一起,看上去像一團黑黑的面包。她不愛說話,班上的同學(xué)都離她遠遠的。體育課的結(jié)伴訓(xùn)練,她總是最后落單的那個。那個年紀愛美的女孩會成立各自的“社團”,談?wù)搫⒑菏欠ㄊ降暮每?,還是龍須式的自然,以及口紅的色號和暑假去哪里做美甲……她們聊天的話題她永遠插不進去,只能尷尬地看著她們。班上的男孩私底下給她取難聽的綽號。我也很少和她說話。
直到一次坐公交,我竟然和她乘上了同一班車。恰逢晚高峰,整個公交里擠得水泄不通,恍若下一秒就要被擠成肉夾饃。到站,開門,停車,公交車上又掀起一陣騷動,像剛起風(fēng)時的海浪層層拍岸。她叫了我的名字,我才驚覺她旁邊空出一個位置,她朝我用力地揮著手,我坐到了她身側(cè)。
她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聊天:“小舒,你上次作文課寫的《最親愛的你》,我特別喜歡。”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比我想象中更了解我,心里柔軟的觸感襲來,風(fēng)里好像有一陣梔子花的香氣。我們開始聊那個上課總愛念PPT的老教師,聊最愛看的電影和動漫,聊數(shù)學(xué)方程式和物理壓強電路問題。
我們一路聊著天,人潮擁擠的公交車,不知何時變得空蕩蕩,我們說話的聲音在公交車里播音女聲機械的播放中依舊清晰,此起彼伏。我有些好奇地看向這個瘦小的女孩:“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呀?”她的聲音不響,卻格外堅定:“我想做翻譯家,把書本上那些繁難的英語文字譯成賞心悅目的小說?!彼难劬α亮恋模孟窨梢钥辞逦业牡褂?。公交車里已然亮起了燈,打在她的側(cè)臉上,窗外的風(fēng)在耳邊隆隆地吹著,我的心里彌散著輕薄的霧氣,氤氳不散,多希望這個女孩的生活可以閃亮一點。
那次偶然的談話過后,她找我玩的時間多了起來。原來要好的幾個朋友紛紛來提醒我,我樂呵呵地和關(guān)系最好的女生說:“我們是不是不該以貌取人,她不是他們傳的那樣?!彼龑⑿艑⒁桑镁安婚L,班里一個長相漂亮,已經(jīng)快一米七,平時性格張揚的女孩站出來,奇怪地問我:“小舒,你怎么和那種人玩?”我不明白為何用這種語氣說出這樣傷人的話,本不想理睬,但那次之后,我去找班上最受歡迎的幾個女孩兒玩,她們好像都有意無意地躲避著我。關(guān)系最好的女生提示我,或許和我與那個不受歡迎的女生常玩有關(guān)。
我有點不知所措。年少時最怕的便是“不合群”,我也沒有勇氣站出來質(zhì)疑她們的行為,而是慢慢地疏遠了她,像潮汐突然散退,晴空突然傾盆,烈日突然嚴寒,毫無征兆地將自己一點點剝離了她的生命。她嘗試過幾次和我聊天,但那時的膽怯就像是一條剪不斷的臍帶,想要依存合群來供養(yǎng)自己。那時的膽怯席卷全身的每一處細胞,每一處血液,讓十三四歲的自己無法做到真正的勇敢,去制止他們無端的遠離。不夠勇敢的我,放開了那個眼里閃著星星的善良女孩,也沒有用稻草將她小心翼翼地打撈上來,而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殘忍地參與了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
一直到中考前,我同她都沒有更深刻的聯(lián)結(jié)。中考的前一周,老師押題,把我們留到很晚,我抬頭看到她依舊安靜地坐在角落里,整理著書本。我從抽屜里扯下一張便簽,寫上了幾句祝福的話交給了她。“中考加油呀!”我認真地看向這個女孩。她笑了笑,眼角瞇成了一條縫,眼睛亮亮的:“你也是,要加油呀!”
畢業(yè)后,零星在朋友圈里看到她的動態(tài),她的生活也在正軌上行駛著,這個眼底有理想的真誠女孩遇到了那些呵護她的朋友。真心地祝愿她,也時常會在某個瞬間在體內(nèi)升起一場潮汐,淚水就洶涌地流下來,為那個曾經(jīng)無聲受傷害的她,也為那個曾經(jīng)不夠勇敢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