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慶國(河北)
我喜歡那只白色的兔子。喜歡它冬日的懶,平日它不這樣,它是活潑的。
它蜷縮著,不緊不慢地吃著夏天我準(zhǔn)備的干草,它瞇著眼好像假寐。它在我家十幾年了,我喜歡它,它老了,好多人建議把它處理掉,我不從。我們是朋友,有時我把它稱為弟弟。在冬日的暖陽里,它在我家的院子里慢騰騰地跑來跑去像一件寶貝。像圣潔之物感染著其它事物的白。
我看到它心里就舒服,就沒有愁事。我一直對著它,贊嘆它的皮毛,怎么做到一塵不染的,我能做到嗎?
它的每一動作和表情還是夏天的樣子,既不興奮也不沮喪。吃任何食物從來不挑剔,它喜歡把整個身體呈現(xiàn)給陽光,即使冬日的陽光微弱,它也喜歡讓陽光撫摸它的皮毛。它真好,不會打架,不會嬌嗔,任何時候都以誠實相待它的鄰居,朋友。
我極喜歡它。
你來自哪里,我知道沒有誰清楚你的底細(xì)。你的膽怯與小聰明曾經(jīng)惹怒過二大爺。二大爺是一個甘蔗一樣耿直的人,他一世與小為敵。小聲說話,小聲放屁,小聲哭啼,都是二大爺所鄙視的。大碗吃肉,大杯喝酒,大聲放屁才是二大爺?shù)娘L(fēng)格。站在一座山面前,大山也要讓幾分,嶙峋和奇崛也要遜色三分。站在一條河邊,河水靜默不敢高聲語。一口一個釘?shù)亩鬆?,叱咤了我們村莊的風(fēng)云。
麻雀,那么小的生靈,卻懂得避開二大爺灼灼的目光。麻雀們確實可氣,遇上芝麻點(diǎn)小事,就頂不住勁。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叫得漫天云滾,好像地球要崩塌了。再大的事有二大爺頂著呢,你焦躁什么,吃你的小食吧。它們不知道儲藏糧食。到了冬天,即使大雪紛飛日也安寧不下來,也要飛到光禿禿的樹枝上,看哪家遺漏下糧食的顆粒。但誰也不忍心把它們驅(qū)逐出村莊。
我們剛剛離開田野,一場漫天的雪就飄飄而來,散漫的,悠揚(yáng)的,逶迤的,看似好像毫無牽掛,飄飄揚(yáng)揚(yáng),沒有任何心事的樣子。這正是大地需要的樣子,祥和地落著。胸懷萬家,祝福萬戶,構(gòu)成世上最樸素的靜美。
我們撤回村莊,隱身于屋頂下,不打擾一片雪花。放眼天地間的雄渾。
我是一名過客,但不匆匆,躬身于大地,日復(fù)一日地勞作,日復(fù)一日地愛,愛土地,愛沙粒,愛山丘,愛時光,愛一晃即逝的背影,愛草莽,愛重復(fù)的人生。我每天都是詩意的生活。
雪呀,落吧!直到你感到疲倦,直到你感悟了整個世界,靜透了美麗人生。
土豆是天底下最容易活的糧食。
天下窮人大都吃過土豆,吃過土豆的人,無論走到哪里見到土豆都心生敬畏。
土豆在土里默默生長,長在頭頂上的白花只要還開著就活著?;钪耐炼乖谕晾飹暝?,煉獄,一些害蟲阻止土豆的生長。
一生都堅持一個理的土豆,長得像羊頭,四棱八瓣。
一個在饑餓歲月里,即將離世的人,吃了一顆土豆居然活了下來。這不是奇跡。這個人終身感念土豆。
我見過一個在一堆土豆旁學(xué)習(xí)課本的孩子,他的皮膚黝黑,眼睛明亮。
土豆第一次來到人間,因為有一個坐實的名字,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土豆本名叫山藥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