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媽媽是在春天消失不見的。在此之前，她躺在床上，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了。木木發(fā)現(xiàn)媽媽原本那胖嘟嘟的臉頰，像一個泄氣的氣球一樣，一天天地干癟凹陷，顴骨越來越高，眼睛越來越大。她還發(fā)現(xiàn)，媽媽身上的氣味一直在變化，從一開始淡淡的肥皂香氣，后來變成了藥味，最后變成了魚一樣的土腥味。

盡管如此，木木依然天天偎依在媽媽的床上，腳尖伸進她的被窩里。她的被窩有時溫暖，有時冰冷，有時滾燙。滾燙的時候，媽媽總說頭痛，讓木木幫她揉一揉；溫暖的時候，媽媽便會拉著木木的小手，給她講故事。

媽媽的故事可好聽了，每個故事的開端，都是這樣的：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在星星還沒長大的時候，它們生活在一片冰原上?！?/p>

那是一個溫暖的夜晚，媽媽看起來精神又好了一些，她捧起了平日喝水的小杯子，抿了一口水。媽媽的杯子外殼凹凸不平，凸起的地方是六面棱角，像小冰山，凹下的地方是磨砂，像小冰湖。

“那里的山和湖面上，都覆蓋著冰雪，星星們天天在這里玩耍?！?/p>

“那里一直是冬天嗎？”木木捂住了媽媽的嘴，打斷了媽媽。木木跟別的孩子不一樣，她不會說話，但媽媽教會了她手語。媽媽說過，她以前也不會手語，自從知道木木不能說話以后，她就學會了。

媽媽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了木木。

“星星的衣服夠嗎？會不會感冒？”木木打著手語問。

媽媽摸了摸木木的頭，說：“是啊，星星也會冷。”

“怎么辦呢？”木木有點著急，手舞動得飛快。

“以后媽媽給它們送棉衣去，好嗎？”

“冰原還在嗎？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冰原?！?/p>

媽媽一怔，指著杯子上的小冰山和小冰湖，笑著說：“這個杯子就是通往冰原的通道，你摸摸看?！闭f著，媽媽拉過木木的手，放在杯子上。杯子上果然冰冰涼涼的。

“我也要和你一起去?！蹦灸颈葎澋?。

媽媽眼里的光黯淡了一下，說：“不，我的木木要在這里乖乖生活，好好學習，還要幫媽媽照顧外婆呢。”

“可我想永遠跟媽媽在一起?！?/p>

媽媽的手又握緊了些，繼續(xù)講故事：“在星星王國里，有一顆最老的星星，負責看護著所有還沒長大的星星。這顆星星有多老，沒有人知道，也許它在大地誕生的時候，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因為它很老了，所以，它知道世界上的一切事情?！?/p>

“那它知道為什么我不能說話嗎？”木木掙脫了媽媽的手，又打斷了媽媽。

她一著急，就沒顧得上把嘴巴合上，露出了兩顆小虎牙。媽媽摸著她的頭，湊過來，吸了一鼻子洗發(fā)水殘留在木木頭發(fā)里的氣味，說：“我家木木的聲音，一定是被你的小虎牙藏起來了。但藏到哪里了，媽媽也不知道。如果媽媽要去冰原，一定會找到這顆最老的星星，向它打聽。等媽媽回來的時候，就把木木的聲音帶回家，到那時候，木木就能說話啦?！?/p>

媽媽的故事還講了什么，木木沒有認真聽下去了，她滿腦子是老星星的事，一閉眼，就看到什么東西在遠方一閃一閃。

那一定是老星星，她想追過去看個究竟。前方越走越亮，還出現(xiàn)了一片冰原。冰原就像媽媽所說的那樣，天地間的冰雪連成了一片，把所有東西都染上了白色，透亮透亮的。冰涼的空氣像蛇一樣從鼻孔鉆進了木木的身體，她冷得直哆嗦。走近了些，她聽到一把清脆的聲音從光芒里傳來，仔細辨認，光芒里有一個瓶子，瓶子把聲音關住了，木木能聽到它們在喊：“放我出來！”

2

新年才過不久，空氣里沒有半點暖意。媽媽精神不太好，嘴唇有點青白，身上的土腥味越發(fā)濃重了。媽媽的被窩冰冰涼涼的，木木幫她裝了熱水袋，又焐熱了自己的雙腳，才放到她的被窩里，可被窩很快就吸走了所有溫度，恢復了冰涼。木木重復了幾次，依然沒有讓媽媽變得溫暖，心里有點著急。她想留在媽媽的床上睡覺，卻被媽媽推開了，媽媽生怕木木著涼。

第二天醒來，木木打開了窗戶，窗外的風鈴花開滿了枝丫，沉甸甸的，一夜間，就把整個春天堆在她眼前。太美了，她要第一時間把這件事情告訴媽媽?？梢贿M媽媽房間，她就發(fā)現(xiàn)，床鋪空蕩蕩的，媽媽不在。木木又找遍了臥室、廚房、陽臺、客廳，依然不見媽媽的蹤影。

她有不好的預感，忙打著手語問外婆：“媽媽呢？”

外婆一把摟住了她，像媽媽一樣把頭埋進了她的頭發(fā)里，一滴眼淚流到了木木的領口，木木打了一個激靈。外婆坐到了床邊，她看起來很累，頭發(fā)又白了許多，眼睛沒什么光彩，藏在了耷拉松弛的眼皮子下。她的目光躲開了木木的眼睛，劃過了墻角，最后落在桌子上的玻璃杯。杯子里有半杯水，水大概已經(jīng)涼了。陽光從窗外照了進來，穿過了杯子，在桌面上投下了一圈彩虹。外婆把手搭在彩虹里，用粗糙的手指撫摸著杯子，連手也變得五彩繽紛。外婆說：“媽媽去了醫(yī)院，然后……”外婆頓了頓，清了清嗓子，才又說道：“她叮囑我告訴你，她要去杯子里的冰原上了。她之前跟你說過的?！?/p>

杯子里？那一定是給星星送棉衣去了。木木仿佛看到了冰原。在無盡的白色里，媽媽穿著紅色的毛衣，身旁擠滿了還沒長大的星星們。媽媽很會講故事，星星們都很喜歡她，它們安靜地圍在媽媽身邊，聽她講：很久很久以前……

媽媽的故事可好聽了，星星們聽著聽著，就睡著了，冰原里更加安靜了。

她猜想，媽媽也不會離開太久，媽媽的行李還沒收拾，但木木心里還是空落落的，她還沒有好好地跟媽媽告別呢。

這么想著，木木的鼻子酸酸的，她忍了忍，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如果你對著杯子打手語，她一定也能看見?！蓖馄糯驍嗔四灸镜乃季w，聲音有點哽咽，大概也是舍不得媽媽吧。木木摸了摸外婆的臉龐，比劃著，安慰她說：“不怕的，媽媽很快就回來了，她只是去給星星送衣服，她還答應幫我把聲音找回來，她可忙了。不過不要緊，等她回來，我就能說話了。到時候我給您唱歌?！?/p>

外婆背過身去，脊梁像篩子一樣，抖動了幾下，便往廚房走去。不一會兒，她端著一盤熱騰騰的紅粄走了出來。米團紅得刺眼，外婆平日里很少做，她總說，這種紅粄是給祖先做的。

木木拿起了一塊熱乎乎的紅粄，咬了一口，甜膩膩的，米香在嘴里蔓延，那是一種有魔法的味道，可以把難過趕走。

在咬第二口的時候，木木想到了一件事。媽媽說過，冰原永遠覆蓋著冰雪，那該有多寒冷，冰原里沒有吃的，她餓了怎么辦？要是她也能吃到熱乎乎的紅粄，那該多好。

見外婆轉身離開了，木木便對著媽媽的杯子，打起了手語，問道：“媽媽，外婆做了很好吃的紅粄，我怎樣才能給您呢？您吃一點吧，吃完就不冷了。”說完，又把耳朵湊近杯口，希望可以聽到媽媽的回應。

杯子里傳來了呼呼呼的聲音，杯子里的冰原大概又在刮風下雪了。木木打了一個寒顫，心里不禁有些擔憂。

“你可以把紅粄裝在杯子里啊，媽媽就能吃到了。她以前不是常用杯子吃麥片粥嗎？媽媽吃到你的紅粄，一定很開心?！?/p>

外婆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木木身后，一說話，把木木嚇了一跳。外婆說的也有道理，也許媽媽正在趕路，也可能風雪太大了，一時半刻看不見她，也是可能的。

照著外婆的說法，木木把紅粄掰開了兩半，其中一半放進了媽媽的杯子里。這是她第一次以這種方式與媽媽溝通，心里有些興奮，小虎牙就藏不住了。媽媽收到紅粄，一定也會開心吧？她會從杯子里走出來嗎？因為忙碌，可能她只會回家待上一會兒，吃一頓紅粄后，又匆匆地回到冰原。媽媽也可能會從通往冰原的通道伸出手，拿走放在杯子里的紅粄，顧不上與木木說話——要是這樣，木木可要失望了。

自從木木把紅粄放到杯子以后，一種奇怪的感覺就悄悄潛入了心里。她的眼睛仿佛要與杯子連在一起似的，一挪走，就不安心，生怕錯過了什么。整整一天，她都無法集中精神干點別的事情，她把杯子拿到房間里，坐在杯子旁邊做寒假作業(yè)?？蔁o論怎樣，她都無法集中精神，那些字在她眼前變成一個個跳動的符號，怎樣也跑不進她的腦子里。

外婆有事忙，囑咐了木木幾句，便匆匆離開了，木木也沒有在意，她摸了摸紅粄，原本熱氣騰騰的米團已經(jīng)變得冰涼，她就把紅粄從杯子里拿出來，放在爐子里蒸熱，又放回杯子里。反復了好幾次，紅粄已經(jīng)變得干硬。太陽下山的時候，外婆還沒回來。木木餓了，便吃了杯子里的紅粄，又從廚房里拿了一塊新鮮的紅粄，整整齊齊地從中間掰開一半，自己吃了一半，另一半又放回了杯子里。這樣，媽媽又能吃上新鮮的紅粄了。

木木想起小時候，媽媽也會給她吃紅粄。剛熱好的紅粄，自己總是舍不得吃，她總說：“我的木木喜歡吃就多吃，媽媽不餓。”木木突然明白了，那時的媽媽大概也餓了吧，她只是擔心自己會吃不飽，就像現(xiàn)在的自己一樣。

她又想起媽媽哼的歌：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

地上的娃娃想媽媽，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

媽媽的心呀魯冰花……

木木想媽媽了，她守著杯子，等著媽媽，本想跟媽媽說上幾句話，想著想著就睡著了。奇怪的是，醒來時，木木發(fā)現(xiàn)自己在床上，還蓋上了被子。而且桌子上的杯子空了，紅粄也消失了。

一定是媽媽回來了，把她抱上了床，還吃上了紅粄！木木驚喜，她努力回想著昨天夜里，恍惚中，她好像真的聽到了一些聲響。她懊惱極了，她應該努力清醒過來，見一見媽媽。

3

外婆回來后，看起來很勞累，眼睛周圍的皺褶又多了一些，黑眼圈又深了一些?？伤恍菹ⅲ惶斓酵碚垓v著，把地拖了好幾遍，又把媽媽的杯子洗了又洗，還做起了紅粄。

木木走進廚房時，外婆正在泡紅粬，紅粬米雖然便宜，但這些是外婆從市集的走販手里買來，算是可遇不可求的東西，所以外婆把它當寶貝，用一個紅蓋子的玻璃瓶裝著，仔仔細細地放進了冰箱。每次做紅粄時，只取出一點點?？蛇@一次，不知為何，外婆竟往碗里倒了一大半。

木木猜，外婆要做很多很多紅粄，比以往都多?？涩F(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春節(jié)，家里沒有喜事喪事，又不是祭神的日子，為什么她做這么多呢？難道是忘記時間了？木木想提醒她，可一想到那通體紅彤彤的米團，她咽了一把口水，把提醒的話也咽了下去。

外婆忙碌了一個上午，紅粄才做好，滿屋子飄香。木木深深地吸了一鼻子，肚子打起了鼓。她從盤子里選了一塊最大的，小心翼翼地掰開兩半，一半叼在嘴里，另一半裝進媽媽的杯子里。

原本空蕩蕩的杯子，被紅粄塞滿了。香氣從杯子里溢出來，飄到了梁上，飄到了院子里，惹饞了貓，它跳上了桌子，又湊了鼻子過來。木木慌忙來趕，對著杯子打起了手語：“媽媽，等您有空回來了，記得嘗嘗紅粄?！钡葖寢尦陨媳永锏募t粄，一定也特別開心，甜蜜的味道里有魔法，可以讓她的勞累都消失。

杯子里的紅粄果然消失不見了。媽媽一定又吃上了紅粄吧，也許媽媽吃完后，還走到了木木的床邊，親吻了她的額頭，又用鼻子摩挲她的頭發(fā)，悄悄說了一句“晚安，我的寶貝”，就像往常的夜里一樣。

外婆會在不同的時節(jié)做不同的米粄，但都特別好吃，大籠粄甜蜜，苧葉粄清香。每次外婆做了紅粄，木木總記得掰下一半，裝進媽媽的杯子里，媽媽也總會悄悄回來吃掉，這成了木木和媽媽之間的秘密。

從此以后，木木就感到自己身上長出了一根線，與媽媽連接在一起了。揣著秘密的木木，幾乎每天夜里都會夢見杯子里的冰原。

冰原上拔地而起的冰山把湖頂了起來，湖面就輕輕地蕩漾在天上，像一面懸在半空的鏡子。星星在湖里嬉戲，水花濺到木木身上，就成了雪花。木木聞到了棉花糖甜蜜的香氣，她嘗了嘗，那竟然不是雪，而是糖霜。她興奮極了，接了一把糖霜，在雪地上飛奔起來，雪地也吱呀吱呀地唱起了歌。

歌聲里摻雜著誰的聲音，輕輕的，非常溫柔，感覺就在前方不遠處。走近了些，那聲音越來越清晰，木木辨認出來了，那不就是媽媽在講故事？

媽媽說：“在很久很久以前……”

聲音變成了一條線，拉著木木往前走，媽媽果然在前方。她蹲坐在雪地上，身邊圍著一群小星星，它們有的蹦蹦跳跳，有的偎依在她身旁。媽媽看起來精神不錯，許久不見血色的嘴唇也紅潤得像顆草莓，她背上長著一雙透明的翅膀，幾乎和透明的天空融合在一起，翅膀一張開，媽媽就來到自己跟前。她一把摟住木木，木木聞到媽媽身上傳來了熟悉的肥皂香氣。

見木木冷得哆嗦，媽媽揮了揮手指，天就不再下雪，卻出現(xiàn)了一片彩虹。彩虹落在地上，成了一地米粄，紅色的是紅粄，黃色的是大籠粄，綠色的是苧葉粄……媽媽讓她嘗了一塊，甜絲絲的，可好吃了。媽媽托起木木的臉，說：“木木，試試喊媽媽?！?/p>

木木張開嘴，有一股奇怪的聲音從自己的嘴里跳了出來：“媽媽——”木木嚇了一跳，趕緊捂住了嘴，她這才意識到，這是她的聲音。媽媽把她的聲音找回來了。

天邊泛起了奇異的顏色，媽媽就要和木木道別了，她在木木臉上吻了好幾下。

“我不要您走！”雖然可以說話，但木木還是傷心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說話好像不那么重要了，如果讓她每天夜里都能見到媽媽，即使說不出話，那也沒關系。

“傻孩子，我們晚上還能再見的?！眿寢尠参克f。

木木是被陽光吵醒的。醒過來以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龐，發(fā)現(xiàn)媽媽親吻過的地方似乎還有點濕潤。她又嘗試張開嘴巴，但那奇怪的聲音不再跳出來了，她又嘗試了好幾回，依然沒有任何聲音。

4

慢慢地，木木長得幾乎跟外婆一樣高了，外婆卻越來越老，行動越來越不靈活，也做不出香噴噴的米粄了。想吃米粄的時候，木木就學著外婆的樣子搗鼓著，外婆站在她的身旁，笑瞇瞇地看著她，也不急著指導。反而是木木，生怕自己做得不好，一邊做，一邊騰出沾滿面粉的手指，跟外婆比劃著，問：“是這樣嗎？”“糖夠了嗎？”

清明前，屋外細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野地上的艾草長得旺盛。外婆說，到了做艾粄的時候了。木木學著外婆以往的樣子，提著籃子在屋外采艾草，然后用艾草打汁，再用汁液搓團。外婆一直在一旁看著她，見她的發(fā)絲上沾了雨水，便伸出手幫她抹掉。外婆的手又枯干了許多，摸到了木木臉頰上，有些糙。木木打著手語，勸外婆坐下，不讓她操心，可木木和出來的米團特別調皮，一會兒粘住她的手指，一會兒又粘在砧板上。木木有點著急，生著悶氣，索性把米團摔在了砧板上。外婆這才笑著走過來，也不說什么，手里抹了些粉，拿過米團，揉捏了幾下……米團再回到木木手上的時候，便乖巧得像只兔子。

木木比劃著手，說：“我做的米粄總不好吃?！?/p>

外婆卻說：“這米粄做得真好，比我做的還好。這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米粄。以后外婆走了，就再也吃不到了?！?/p>

“你要去哪里？”

“到你媽媽那里?！?/p>

“杯子上的冰原嗎？”

“我想是的?！蓖馄诺难劬σ呀?jīng)蒙上了一層混濁的膜，一眨眼，凝成了一滴眼淚。外婆怎么哭了，大概是又想媽媽了吧。木木在衣服上擦干凈手，幫外婆拭掉了眼淚，打著手語安慰道：“我答應過媽媽要照顧您呢，我要給您做很多很多米粄。”

風鈴樹又開花的時候，外婆就回了老家，這一去，就有好幾天沒回來了。后來，門鈴響了，來的是姨媽，她告訴木木，外婆去了遙遠的地方，和媽媽團聚了。

木木知道，外婆也去冰原了。

這天夜里，木木輾轉反側，怎么也睡不著。她感覺外婆沒走，還在屋子里，她聽到廚房傳來了輕微的聲響，心想：那大概是外婆在準備著明天的早餐。姨媽也許在說謊，外婆怎么可能說走就走呢？

她摸著黑，來到廚房。廚房里沒有人，窗外下著雨，水珠滴滴答答地打在窗臺上，漆黑像洪水一樣，一下子就把木木淹沒了。四周怎么這么黑呢？木木這么想著，難過就堵住了鼻子，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

姨媽聽到聲音，從房間里走出來，她打開了燈，一把摟住了木木。木木聞到了姨媽身上有肥皂香氣，像極了媽媽身上的味道。姨媽說：“木木睡不著是嗎？姨媽也睡不著，咱們做些米粄好嗎？外婆以前最喜歡做米粄了?！?/p>

木木點了點頭，從冰箱里翻出了紅粬米，她想做紅粄。以前，她把外婆做的紅粄放進了媽媽的杯子里，媽媽就能吃到，說不定這回，她把紅粄放到外婆的杯子里，外婆也能吃到呢。

木木學著外婆的樣子，泡紅粬、熬糖水、揉米團……她總覺得外婆就站在旁邊，笑瞇瞇地看著她。當木木抬起頭，見站在身旁的是姨媽，忍不住失落了。姨媽拍拍她的肩膀，說：“我的木木要長大了。”

夜深了，紅粄也做好了，木木沒有著急吃，她把外婆的玻璃杯子端到了房間，擺放在媽媽的杯子旁邊，又把熱乎乎的紅粄整整齊齊地從中間掰成兩半，一半放到了媽媽的杯子里，另一半放到了外婆的杯子里，才打著手語，說：“外婆，我說過的，要給您做很多很多米粄?！?/p>

這一覺，木木睡得并不踏實。半夜里，她聽到了一些響聲，也許是媽媽和外婆回來吃米粄了，也許不是。這天太勞累了，困倦壓著木木的眼皮，她無論怎樣也睜不開眼睛。她感到自己身上的被子被掖了一下，又仿佛聞到了媽媽身上的肥皂香氣，媽媽回來了！

迷糊中，她又來到了冰原。這一回，外婆也來了，她佝僂的背似乎挺直了些，臉上的皺紋也少了些，看起來精神很好，笑瞇瞇的。

木木說：“外婆，我這就給您唱歌，我說過要給您唱歌的。”

她一張嘴，美妙的歌聲就從她的嘴巴里蹦了出來，那是以前她睡覺不踏實的時候，外婆總給她唱的歌：

月光光，照地堂，蝦仔你乖乖訓落床。

聽朝阿媽要趕插秧啰，阿爺睇牛佢上山崗……

第二天早上，木木被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了，她走出房間，恍惚間，媽媽竟出現(xiàn)在廚房里了。她定睛一看，原來那不是媽媽，而是姨媽，她為木木準備了豐盛的早餐，喚木木吃。姨媽說：“木木，你看看，杯子里的米粄都不見了。一定是媽媽和外婆回來吃掉了。”

木木一怔，這是她的秘密。杯子還放在昨天的地方，米粄果然不見了，杯子里還多出了一朵黃花，仿佛把整個春天都裝進去了。陽光從窗外斜斜照進來，杯子邊上就投下了一圈彩虹，像極了那天夢中，媽媽用手指灑下的那片彩虹。

作者簡介

一木秋，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當代》《光明日報》《兒童文學》《中國卡通雜志》《南方日報》《羊城晚報·花地》《少男少女》《少年月刊》《紅樹林》等報刊。《茉莉的耳朵》在《兒童文學（經(jīng)典）》刊發(fā)頭條，選入《2022年中國兒童文學精選集》。童書《鐘南山：捍衛(wèi)生命的勇士》由鐘南山院士授權出版。出版長篇兒童小說《頭腦國歷險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