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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牧草

2023-12-26 09:22:41了一容
小說月報 2023年11期
關鍵詞:黑豹馬兒大叔

◎了一容

夏日的草原就像一條巨大的彩錦織就的毯子。 伊斯哈格側身躺在這個草綠花香、生機勃勃的巨大“毯子”上,天馬行空地遐想著。

馬兒的鬃毛可以為牧馬人伊斯哈格遮蔽炙烤如烈焰一樣的日頭,這讓他感覺得到草原上的王一般的待遇。

美麗的喀納斯河,在日頭的照射下,被兩岸開滿草地的野花映襯得閃爍著珠寶一樣的光芒。

草原和大海,它們都能給人以遐想。以前,伊斯哈格會找尋草原上年長的牧馬人聊天,談馬的繁衍生息,談草原的未來和發(fā)展。 孤獨的時候, 他會和自己放牧的馬兒們進行對話,對著它們自言自語一番。無論馬兒們是否聽得懂他的話,這都無關緊要,關鍵是他說出了自己的快樂和心聲。 馬兒是非常有靈性的,它們聽著他的傾訴,耳朵迅速敏銳地豎立起來,似乎聽懂了他說的話,耳朵一前一后擺動著,時不時像喇叭口一樣張得大大的,分析著他話語里的意思。 有時候,馬兒似乎對他的話產(chǎn)生了異議,耳朵緊緊抿到脖子后面,輕輕地打著禿嚕嚕禿嚕嚕的響鼻。

伊斯哈格所熱愛的,就是在這遼遠空闊的喀納斯大草原上安心地牧馬。這就像那些從事科學和文學的人一樣,只要能夠在自己所傾心和喜歡的崗位上,踏踏實實、兢兢業(yè)業(yè)地做自己熱愛的工作,便是最快樂的。

伊斯哈格經(jīng)常躺在草原的花海里做著稀奇古怪的夢,有些夢是極其美好的,讓生活充滿了希望,這使他常常會發(fā)出會心的微笑。 有時候,伊斯哈格睡著了,在夢中和自己放牧的馬兒對話。 伊斯哈格能解讀馬兒的各種情緒,他會和馬兒一起放松下來,會給它們最愛吃的青草,給它們善意的獎勵,了解它們的每一個舉動,盡量多花時間陪伴它們。 當馬兒的耳朵抿向后面,唰唰地快速甩動尾巴,露出牙齒,翻著白眼的時候, 就說明馬兒有些不開心了,這時候不要再激怒它, 可以讓它獨自安靜一會兒。 交流的時候,伊斯哈格盡量用平靜溫和的語氣。最終他和他放牧的馬兒之間達成了一種默契。 有時候,一只狐貍或者禿鷲就在他們身前不遠的地方窺望著。伊斯哈格突然翻身坐起來,狐貍逃走了,禿鷲也飛向天空,耳邊只有草棵在微風中輕聲細語。

他想成為草原上最好的牧人。

老牧馬人哈孜大叔說:“你一定會成為最好的牧人。記得嗎,哈格?那年你差點被凍死在草原上,但你娃命大,還是活下來了。 ”哈孜大叔是這片草原上的一位老牧人,他在喀納斯草原上就像一位敬業(yè)的寫作者一樣堅守著,做了一輩子的夢,他也是要做一個合格的牧人。 看來他就要在這里和草原上的每一塊石頭一樣,成為這草原上的一道風物,歷經(jīng)風雨,慢慢變得滄桑。

伊斯哈格從內(nèi)地剛跑到草原上的時候,他先是給哈力克放馬,又到艾布家,后來到艾孜家,大家輪流請他牧馬,伊斯哈格憨厚老實,從沒有過分的要求,只要給他一碗飯吃他就心滿意足了。 不像有些人牧馬有點名聲后,就講工錢講得很厲害,一分一厘都不謙讓。還有,只要馬兒不聽話,他們就棍棒相加,最后弄得在草原上沒有人敢用。

伊斯哈格熱愛自己牧馬的工作,對馬兒能夠悉心照料, 他把馬兒當成自己的親人一樣,漸漸贏得了草原上牧民們的稱贊。哈孜大叔第一次見到他,就喜歡上了這個年輕人。 哈孜大叔沒兒沒女,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給別人放了一輩子牲口,最后他和伊斯哈格成了莫逆之交。

冬天的時候,馬兒太喜歡這片草原上的梭梭草了,梭梭草就跟野蔥胡子似的長在一個個青草壩子上面,頂頭的一層已經(jīng)干枯了,但是距離根須較近的部分,也就是被干草遮蓋在下面的那一部分,由于溫度適中,尚沒有被霜殺死、被嚴寒凍死,而是釋放出一絲淡淡的青青的綠意。 因而,這些梭梭草有著天然豐富的營養(yǎng)。 馬兒啃食的時候,“克噌、克噌”,能夠吃出動人心弦的響聲,就像伊斯哈格曾在工地上搬了一天磚頭,搬完后端上了一碗可口的寸節(jié)炒面,心滿意足地吃出很大的動靜一樣。 馬兒爭著搶著采食這樣的長梭梭草,這種草不僅味道好,而且仿佛上面撒著什么可口的調(diào)料,馬兒真是吃得津津有味,頭都顧不上抬起來,而且草的長短和纖細恰如其分,只是比野蔥略略寬了一些,特別適合馬兒們下口。 經(jīng)驗豐富的牧人們知道,如果在草原上出現(xiàn)一種草,樣子長得讓馬兒難以下口,說明這種草的營養(yǎng)和味道是不適合馬兒們的胃口的。這是牧人判斷馬兒喜歡什么樣的牧草的一些基本常識。草和馬兒的胃也是相互適應的過程,一切都是環(huán)境造就的。 草和馬兒的胃之間也會相互磨合。 牧人從草的樣子,就能辨別出馬兒是否喜歡吃它。 所以,伊斯哈格知道,通過草的樣貌就能知道這里適不適合放牧。

在這樣漫長的冬季,草原上馬兒們喜歡吃的酥油草完全干枯了,各種青草已經(jīng)沒有那么豐富多彩了,夜里回到馬廄,伊斯哈格還得給馬兒們拌些草料,不讓它們因為季節(jié)性牧草的減少,而缺乏營養(yǎng)使得馬兒的毛色暗沉。 給馬兒供給的草料, 主要是粉碎后的糧食秸稈,在里面再和上一些麩皮或者油渣片, 倒入馬槽,用水攪拌勻稱,就可以了。

馬槽被馬兒們的嘴唇磨來蹭去,已經(jīng)有些包漿了,青烏烏的,并且溜滑溜滑的,就像新疆和田的羊脂青玉一樣,油油的、光光的,摸著手感特別圓潤舒服。 有幾次,伊斯哈格就躺在馬槽里睡覺,他和馬兒不離不棄,夏天馬槽里比氈包里的床鋪還涼快愜意呢。 于是,伊斯哈格就經(jīng)常睡在馬槽里, 馬兒的嘴唇把他拱來拱去,就像是在給他按摩,一直把他拱醒為止。他醒來后,摸著馬兒軟軟的嘴唇,肥乎乎肉嘟嘟的, 馬兒會禁不住從鼻孔里噴出青草的香氣,他聞著,有一種莫名陶醉的感覺。

伊斯哈格牧馬的第三年冬天,那時天氣預報也不那么準確,一開始中亞大地,一派祥和,太陽掛在地平線上,看上去晴朗朗的,他把馬群趕到長梭梭草最多的禾木河對岸的一個峽谷里。下午,草原上突然刮起一陣旋風,過了不一會兒,就飄起雪花,后來便徹底刮起了暴風雪。 暴風雪攜帶著呼哨聲,席卷著整個中亞大地,馬兒們被凍得在草原上瑟瑟發(fā)抖,它們在風雪中迷失了方向,三三兩兩地走失了。 伊斯哈格去追趕馬匹,自己也迷失了方向,他光著的腳丫子,被凍得裂了許多小血口子,加上被鋒利的石頭和刺棍劃得, 整雙腳傷痕累累,腳后跟就像魚兒的嘴巴一樣張著。伊斯哈格走在風雪茫茫的草原上,眼前被狂舞的雪花阻斷了視野,什么也看不清,只覺得雪和風攪和在一起,旋轉(zhuǎn)著,把他包圍了起來。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變得非常渺小,就像一根被凍干了的梭梭草的草葉似的,隨著風雪在中亞大地的天空里被卷了起來,迎風飛舞著。 他狠狠地吹響了口哨, 他心愛的坐騎黑豹聽到他一聲聲地呼喚,長嘯著,飛奔而來。黑豹臥倒在他的腳下,他爬上黑豹的背去尋找和驅(qū)趕在風雪中跑散的馬群, 他希望能趕著馬群在被凍死前回到馬廄里。 這是一個合格的牧馬人的責任和義務,就像一個科學工作者, 抑或一個從事寫作的文人,最好是倒在自己心愛的工作崗位上,這是最受人尊敬的,也是崇高的。可是,伊斯哈格趕了這匹馬,又丟了那匹馬,他和黑豹一起在跟風雪搏斗著。他覺得除了黑豹身上傳遞給他的一絲溫暖, 他的頭和腳都已經(jīng)快被凍僵了,身體的某些零件都仿佛要和自己的身體分離開來了。 伊斯哈格覺得腦海中出現(xiàn)了一種幻覺,覺得身上如火烤的一般發(fā)熱和難受,他覺得這種滾燙的感覺使得他想要把身上僅有的衣裳扒掉。 據(jù)說被凍死在暴風雪中的人,常常都是光著身子,這就是因為他們出現(xiàn)了一種可怕的熱幻覺, 結果就連自己什么時候脫掉衣服的,都是全然不知的。

伊斯哈格在馬背上把自己幾近縮成一個毛線疙瘩的樣子,他的眼睛無論怎么睜也睜不開,雪被風吹進眼睛里,就像奔跑的馬蹄拋起的飛濺的小沙石, 打得他的眼球針扎一樣疼痛。 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他感覺到天旋地轉(zhuǎn),大地好像倒了一個個兒,一會兒又倒過來,就這樣天和地一會兒反了,一會兒又正了。他昏昏沉沉的,不知什么時候,就徹底失去了知覺,什么也不知道了。他跌落在馬下,風雪把整個草原逐漸掩埋了,只有黑豹這匹駿馬還深情地守護在他的身邊, 它用蹄子刨動著雪地,發(fā)出輕輕的“嗯哼、嗯哼”和“咴兒、咴兒”的低喚。 黑豹不離不棄, 見伊斯哈格倒下起不來了,它索性也臥倒在他的身邊,用自己的身體保護著伊斯哈格并阻擋著更加猛烈的暴風雪。

是哈孜大叔找到了伊斯哈格,把他用馬馱回了自己的那間粗糙的泥土夯就的孤獨的小房子里。 奶茶在火爐上咕嘟咕嘟地冒著泡。 伊斯哈格被幾層毛皮包裹著, 靠在火墻子跟前。哈孜大叔給他灌下去半碗奶茶。他終于從昏迷中醒轉(zhuǎn)過來。

哈孜大叔告訴他,幸虧了那匹黑馬,它把伊斯哈格護在它的脖子底下,黑馬已經(jīng)完全被風雪覆蓋了,但它甘愿被凍死,也不離開伊斯哈格,直到哈孜大叔趕來,馬兒才從掩埋的雪堆里掙扎著站立起來。牧民愛馬兒勝于愛自己的生命,因為他們常常與馬兒相依為命,因為馬兒是人類最忠誠可靠的朋友。

時間過得飛快,草木一秋,人生一世。哈孜這個老頭兒在草原上一天天變得更蒼老了,他步履蹣跚,連上馬的動作也變得越來越遲緩和笨拙,需要馬兒臥倒在他身邊,他才能勉強爬上馬背。 以前是哈孜大叔照顧著伊斯哈格,但漸漸地顛倒過來了,變成了伊斯哈格照顧哈孜大叔了,他給哈孜大叔劈柴、做飯,騎馬跑很遠的路去診所給哈孜大叔抓藥。

就像一個一輩子有志于作文章的人一樣,哈孜大叔在草原上耗去了他幾十年的光陰,記得那時候他還年輕,身強力壯,雖然個頭不高,但力量像海水一樣多,干上一天的活兒,抑或在草原上徒步走上一天,根本不知道累和乏究竟是什么,他可以和年輕的兒馬絆跤,可以輕輕松松抱著最強壯的兒馬的脖子把它摔翻在草地上。 但是,他身體的機能也在一天天退化和萎縮了,眼睛視力從一點五,到現(xiàn)在看稍遠一點的草原景色就模糊不清了,以前他的眼睛遠遠地就能看見野花的花瓣上各條脈絡和它們的每一絲紋路,能分清各種草原上小昆蟲的公母, 現(xiàn)在他就連一棵大人一樣那么粗的大樹,在幾米開外,也只能看到影影綽綽的一個影子,他還以為是一個人,立馬打起招呼來,鬧了許多的笑話。 他身體各種各樣的病都出現(xiàn)了。

伊斯哈格從哈孜大叔的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來,盡管他的心勁依然挺大,還在向著一個理想、合格的牧人的方向努力。但是,他也有許多痛苦,最讓他感到難過的是,那個對他期待了很久,盼著他有出息以后,好帶給家人一絲安慰和自豪的老父親,油盡燈枯,永久地離開了他。他曾經(jīng)為一天天老去而變得可憐巴巴的父親那寂寞的背影而痛哭流涕,父親再也不用等他這個流落在草原上的兒子的歸來了。 他并沒有如父親期望的那樣有出息,父親活了八十六歲,他也曾設想能像一個成功人士那樣站在光榮的領獎臺上送給父親一絲溫暖和安慰。 但作為兒子,伊斯哈格只是一個浪跡天涯的牧人, 他默默無聞地放牧著別人的馬群。 這片草原上曾有過伊斯哈格的快樂和痛苦,也有他的榮光,有他流淌的眼淚和汗水澆灌過的牧草。 他像一名燈塔守護人一樣,習慣了看草原上的日落日出。

伊斯哈格半臥半坐在草叢里,他的嘴里銜咬著一根蘆草,蘆草毛茸茸的頭顱在微風下靜靜地細詠著。那聲音比他吹響的蘆管的音樂更加富有大自然的魅力。馬兒們在近處啃食著青草, 時不時因為嘴唇被草葉摩挲得有些癢癢,就“禿嚕、禿嚕”地打起響鼻。這時,草原變得更安靜了。 伊斯哈格聽慣了馬兒的嘶鳴和禿嚕聲,他聽著這些聲音,就感到無比踏實和滿足,他覺得自己也許遠離了是非和人群的競爭,也遠離了文明的人類動不動掀起的戰(zhàn)火。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也許就是他這樣一個籍籍無名的人。 除了牧馬,伊斯哈格覺得自己什么都干不了,還能干什么呢?人一定要認清自己,不要做不切實際的妄想。當然,世界總是在發(fā)生變化,也許危機很快就向他逼近,有一天當這里變成了旅游景點,他就再也沒有用了,每個人都會有沒用的那一天,這樣想著的時候,他會感到孤獨難過。父親是在一個山花爛漫的春天走了的,父親走后,他變得更加孤獨了。悲痛常常緊緊攥著伊斯哈格的心。 那個曾賦予他生命的人,如草原上的一朵花一樣枯萎了。 每當夜深人靜,他在草原的帳篷里,只要一閉上眼睛,就仿佛清晰地聽見父親低沉地喚著他的名字:“哈格、哈格!”他壓抑著這種孤獨,不想讓草原上的人看到他哭過。是的,誰沒有父親?。繛槭裁匆靶σ粋€男人的眼淚呢?在他這個兒子出門多年,每每被人嘲笑的時候,他記起父親說的“做一個踏實的勞動者,并不丟人”。

伊斯哈格扔了那根被他的牙齒嚼斷的蘆草,又折了一株狗尾巴草遞進嘴里,他咀嚼著它那淡淡苦澀的莖葉。 每次父親來到他的夢中,他都覺得父親是那么孤獨和無依。 醒來以后,他的胸口悶悶的,有些窒息般的難受。他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他應該懂得,大自然的生生滅滅,都是天道規(guī)律。 人和大自然中的花草樹木一模一樣,自然界的一切生命,也會在風霜雨雪中逐漸走向衰老,但大自然中的花草樹木更多的時候是沉默著的, 這就是大自然的品格。父親在他的心目中是一個英俊精干的男人,父親也曾年輕過。

在這片中亞大地的大草原上,伊斯哈格想念著自己的親人,他再也無法握到父親的那雙刻在他記憶深處的大手了,那一雙厚墩墩的大手。

小的時候, 父親囑咐他:“不管干什么活計,就把它干到底。不要心花,許多人總是站著這一山望著那一山高。 ”

這時候,遠遠的地平線和碧綠的草原相連接的地方,一匹老花馬馱著一個人影向伊斯哈格走來。 待到眼前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匹馬毛皮上的斑點跟斑點狗似的,白色的皮毛上面灑滿了勻稱的黑色的墨點似的。

哈孜大叔給伊斯哈格捎來一封信,是伊斯哈格內(nèi)地的哥哥從黑山寄來的。

“上面說的啥? 念一下! ”哈孜大叔好奇地追問著。

只有一張格子紙,內(nèi)容很簡單,大致意思有兩點,一是問伊斯哈格好,二是給他介紹了一個對象,這是最核心的問題,并說:“人好,能干,念過書。 速回見面! ”

哥哥是高中生, 伊斯哈格沒有哥哥學歷高。 小學的時候,父親曾在伊斯哈格跟前經(jīng)常表揚哥哥,夸他被評為班里的三好學生,伊斯哈格知道在他們西海固黑山那個小山村,一個班里統(tǒng)共只有三五個學生,不知哥哥的三好學生究竟能有多大的含金量。父親對哥哥寄予了厚望,希望他能把書念成??墒歉绺绲搅顺踔校烷_始把煙抽上了,還沒上高中時,就跟南山洼上的穆小花戀愛了。 那個穆小花,碎眉碎眼的惹老師心疼,她性格特別開朗,有一次騎著自行車從沙溝回來,在腫疙瘩灘里看見伊斯哈格在路上走, 就拉住自行車閘對伊斯哈格說:“你是丹的弟弟吧? 長得像死了,快過來,我把你捎上送你回家。 ”伊斯哈格就被哥哥的女朋友安排坐在自行車的后尾架子上。因為是大盛夏,穆小花的那件貼身的的確良白汗衫的衣角時不時刷在他的面頰上, 他感覺到癢癢酥酥的,特別的舒坦。穆小花上坡蹬車子蹬累了,因為捎的是男朋友的碎兄弟, 不免有些偏心他,不讓他從車子上下來,她鼓著渾身的勁兒登上了紅耳子溝里的那個大坡,然后氣喘吁吁地一只手抓著車把,一只手揩著小巧玲瓏的鼻子上的汗粒,這時雪花膏的香味從她的面部被山風吹到了后面,伊斯哈格用鼻子美美地吸著那股汗水混合著雪花膏的香味,心里就像吃了水果糖一樣甜蜜。 他覺得哥哥怎么這么會瞅?qū)ο蟀。蛄艘粋€心地善良又香氣撲鼻的女子。 他知道穆小花跟哥哥兩個人一天不見,就會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zhuǎn),伊斯哈格還看見穆小花經(jīng)常偷偷摸摸地給哥哥把他們家熟透的甜杏子送來吃。 后來,穆小花跟著她父親去了海原讀書,哥哥則去了西吉讀高中,從此兩個人各奔東西了。 再后來,哥哥找到了他為之滿意且心儀的現(xiàn)在的妻子。穆小花就再也沒有了音信,不知道她現(xiàn)在過得還好嗎? 估計娃娃的娃娃都有了吧?不知穆小花是否還能想起那小河子對面北岸的兄弟倆?穆小花那次一直把他送到家門口,他知道那是他沾了哥哥最大的一次光。 小時候,他們兄弟兩個經(jīng)常去上莊的水庫里游泳,去小河子逮狗魚,哥哥帶他去河灣里放羊。唉,他一想,自己這輩子就學會一個放牧的活計。

哈孜大叔說:“那就趕緊回去嘛,可千萬不能學我打光棍。 ”

伊斯哈格望著這個曾救過他性命的老人,猶豫不決,但是哈孜大叔特別倔強,硬是把他攆上了去烏魯木齊的班車。

“你不怕我去了,再不回草原了嗎? ”伊斯哈格說。

“快滾蛋吧,只要你能找到一個好古麗(姑娘),我就放心了?!惫未笫逑MY婚后,有機會可以帶著家人來草原做客。

伊斯哈格和那個女子是在老家的縣城見的面,那是個開飯館的女子。 伊斯哈格的嫂子給牽的線, 嫂子是個聰明且洞察世事的女人,教丈夫的弟弟說:“你千萬不要說你是個放牲口的, 你就說你是草原上的一個畜牧專家,研究各種各樣的草,讓馬吃上如何變肥,還有馬吃上什么樣的草,才能成為世界上跑得最快的馬, 這些馬被專門出口到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那些國家的人用這種跑得快的馬參加各種體育比賽,拿世界冠軍,得金獎和銀獎呢。 ”嫂子是個“白識字”, 但讓伊斯哈格大大吃了一驚,不得不對她刮目相看并重新打量這個能夠通過自學達到可以自主讀書看報的女人。嫂子的意思是,只有那些特別富有的國家,才會玩這些很小資的騎馬項目,以及各種稀奇古怪的娛樂和體育競賽。

伊斯哈格見到姑娘后,不好意思說他是什么畜牧專家,只說他在草原上找了一份差事干著。 她給他做了一碗生汆面,他坐在表面貼著一層花塑料紙的小桌子前,碗里的肉丸子單另的大,吃得他可頭大汗,嘴變得油汪汪的。

姑娘也是個年紀不輕的姑娘了,三十大幾了吧,跟她的母親一道經(jīng)營這家小飯館,她很能干的樣子,長得白白胖胖的,看樣子是由于開飯館天天有肉吃,營養(yǎng)跟得上,所以非常飽滿。 她直截了當?shù)卣f:“你除了個子有點小,別的倒還讓我滿意。”還說,“你給別人干,不管干多大的事, 那還不就是個打工的嘛, 這我懂呢?!边@個姑娘真不簡單,她能夠一針見血地指出他問題的所在。 她表示,如果他們兩個真的在一起了,就不讓他再去草原了,得跟她開飯館,好好賣生汆面。她的心也不小,說是要把生汆面館子將來開到銀川去, 還覺得力度不夠,補充說:“如果吃得人多的話,生意好,咱們就在北京天安門廣場的旁邊也開上一家。 ”她揮舞著抹布,一邊抹著桌子上的塑料布,一邊雄心勃勃地展望著未來。

伊斯哈格回來給哥哥和嫂子學著說了,嫂子拍著巴掌笑得氣都上不來了,她說:“比咱們喧得還大,你沒照(看),大腦總沒啥麻達(問題)吧? ”

“你給介紹的, 這會兒又懷疑人家大腦有麻達。 那肯定沒麻達,有麻達人家飯館能開得那么紅火? 我吃過飯的,人家是個能吃得苦的娃娃,過去在農(nóng)村,那也是翻土拉塊的,一個能頂倆的女性??赡苣挲g還小點,稍微有點冒失,再上兩歲,就穩(wěn)妥了。 ”哥哥替那個姑娘辯駁道。

嫂子說:“都已經(jīng)三十大幾了, 還上兩歲,再上兩歲,都到花蔫巴的時節(jié)了?!边@話惹得大家都樂了。

哥哥和嫂子的意思是先接觸著看,再互相了解了解,這樣把穩(wěn)一些,避免以后落下埋怨。

伊斯哈格又去了兩三次飯館,最后一次去的時候,那天下著毛毛細雨,他進到飯館以后,看見她和她母親兩個人都沒有給他好臉色。旁邊還坐著一位五十歲上下西裝革履的男人,他用極不友好地眼神瞪著他。 她走過來,迅疾地抹著桌子, 依舊直來直去地說:“你咋每次一來,我就掙得少了?你來了幾次,幾次都不如前一天的生意,看來咱們兩個不合適?!彼v起迷信來了,“你給我買的手表,” 她頓一頓, 繼續(xù)道,“我就不退給你了,你也把我打擾得生意都做不成了,你知道,這也是咱們這里的行規(guī),你不能白看,禮物就不退給你了。 ”她又添了一句,“今天,我這里來了一位頂要緊的貴客——局長,我得好好伺候,就沒時間招待你了。 以后,你也再別來了。 ”

伊斯哈格羞得面紅耳赤, 一邊退出飯館,一邊心里想:“局長就這么勁大嗎?這威風還了得。 ”他在心里重復著,“快走、快走,離開這難堪的地方吧,回到草原上去,回到那片廣袤無垠的大地上去,那里才是真正屬于我的廣闊天地。 ”

伊斯哈格去了一趟父親的墓地,邊上的一棵松樹仿佛又長高了一些,墓碑上有他題寫的后經(jīng)坊間師傅刻的兩行字:“白云挽碧樹,翠嶺鎖金谷!”白云就是那漂泊的游子嗎?他多么渴望挽著父親的臂膀,傍依在他的這棵樹上。 一股無助的酸楚沖撞著他的鼻孔,說不清楚內(nèi)心那五味雜陳的滋味, 他抓起父親墳頭的土,蒙在被淚水潤濕的臉上。

這次回鄉(xiāng)省親,讓伊斯哈格在返回草原的一路上,回想起來都有些哭笑不得。 他到草原以后,曾回過故鄉(xiāng)兩次,一次是父親的葬禮,然后就是這一次。這兩次都是讓他帶著傷回到草原上的。 草原才是他縱馬療傷的地方。

黃昏時,他等不得馬兒歸圈,便直奔向牧野。 他想,草原是他最好的朋友。 是的,雖然他在人生的道路上吃了敗仗,但腳一踩在草地上便覺得苦惱立即煙消云散。 他想:“親愛的朋友,你們可曾有過這樣的感受,當你被人傷害,或者自己在受到挫折的時候,會渴望躲避到一個空曠無人的地方, 抑或去草原和大海邊,也或者登上高山, 那里的清風會為你舔舐傷口,直到愈合,重新恢復那青草般的生機。 ”

伊斯哈格走在花草猶如彩錦織就的毯子一樣的大草原上,花朵就像各種各樣天然的霓虹燈,釋放出陣陣幽香。此刻,伊斯哈格經(jīng)常放牧的喀納斯大峽谷近在咫尺了。他看到那色彩繽紛的花草,爭奇斗艷地綻放光芒,大片大片的, 如彩錦似的鋪設在山坡上歡迎著他的到來。還有喀納斯河的流水把他的憂愁一點一點卷走了。 伊斯哈格的口哨吹響了,黑豹長長地嘶鳴,如一團黑色的電光飛奔到他的身邊。 馬兒在他的身邊鷹一樣盤旋著,似乎有些嗔怨他怎么才回來, 并不停地用脖子親昵地蹭他,好像在問他:“你怎么憔悴了呢? ”伊斯哈格看到黑豹似乎也瘦削了許多。 他騰空而起,穩(wěn)穩(wěn)地騎在黑豹的背上, 他好像跟馬兒是分不開的,一騎到馬背上,就覺得這一刻他才找回了真正的自己。 黑豹是有靈性的馬兒,伊斯哈格曾對它傾注了最簡單純樸的感情, 它便忠誠于他。動物從不關注你貧窮還是富有,更不管你的身份地位,它一旦認定了你,便永遠會成為你忠貞不渝的朋友。

伊斯哈格兩腿一夾黑豹的肚子,腳后跟輕輕地磕在馬兒的前大腿根的那兩個淺窩里,黑豹便知道他是要讓它馳騁了,它便猛地脖子往前一伸,撒開四蹄狂飆起來。

此刻,所有的,那遠遠近近的馬兒都跟著黑豹奔跑起來,轟隆隆的馬蹄聲,讓整個中亞大地都傳來地動山搖的響動。

倘若哈孜大叔見到他, 會對他說什么呢?他一定會歪著頭,摸著倔犟的黑白相間的灰胡子,安慰他說:“誰沒有吃過敗仗啊? 兒娃子無論吃了多大的敗仗,都不能垂頭喪氣,要一趟子奔到毒日頭下暴曬, 把自己曬得黝黑黝黑的,就變得硬強了! ”

伊斯哈格在馬背上哈哈大笑。他遠遠看見那可親可敬的老頭兒,正靜靜地站在夕陽的草甸子上翹首等他。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伊斯哈格扔了嘴里的狗尾巴草。此刻,夕陽紅彤彤的,照在喀納斯的大草原上,牧草仿佛被晚霞鍍上一層金黃金黃的顏色,使得大地別有一番意境。伊斯哈格想,這青青的牧草,一定能給他帶來多多的人間的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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