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 奴
欣慰透明,也懊惱透明,特別是泥沙俱下的現(xiàn)實,留下暴雨也無法帶走的痕跡。我們用玻璃的身體相互碰撞著,小心翼翼地保持著完美的弧度,觸角、齒輪、鋒芒,都是我在漫長的暗夜里獨自修剪打磨掉的。
如此怕破碎。
是時候了,你我之間破碎其一。
讓我自己動手,讓傷口仿佛來自石塊的群毆。愛恨交織?我不想接受這么鋒利的理由。
失手,制造一場意外更好一些,像那些不測的風(fēng)云,毫無征兆。
我喜歡這樣緩慢、從容、堅定地走向破碎。
七十二沽的帆影,朝暮各一百零八聲鐘鳴,都屬于非虛構(gòu),但是這里從來沒有過鼓聲。沒有過鼓聲的更深層次:
一鼓作氣,再而衰,竭。
碧瓦丹楹在陽光下閃爍,歷史的高光用油漆彩繪的表現(xiàn)手法。
讓人好奇,當(dāng)年龐雜的工程,負(fù)責(zé)質(zhì)檢的人姓甚名誰?明代的官吏是不是也頭戴烏紗?
他一定經(jīng)歷過金榜題名、紅馬金詔,卻未曾想象,一介草民,如我,也可隨意轉(zhuǎn)換在鎮(zhèn)東、安西、定南、拱北四個高大的門牌之間。
他更沒有料到,鼓樓之下,有列車如龍橫穿隧道,劍一般鋒利的光束,全然不顧當(dāng)年的風(fēng)水與布陣,舊時鐘鼓,無論如何發(fā)出聲響,都會顯得力不從心。
光明開辟黑暗,車鳴淹沒陳詞濫調(diào)。
后來者,剖開了鼓樓的歷史,遴選,審視,針砭,同時敬獻(xiàn)了靜默的香火。
涌出地鐵口的人流,分別去往城廂中路,去往南市食品街,去往鼓樓大街,明代(或者更遠(yuǎn))的梧桐,只言說春去秋來。
是一只始終沒有離開過的麻雀,還是新來的另外一只麻雀,不值得探究。
麻雀能飛,卻在深秋,留下來;聽人們歌吟候鳥,鴻雁,天鵝,丹頂鶴,人們賦予了候鳥太多的象征和美譽。
麻雀,沒有象征意義。
麻雀起早,或許也有蟲吃,運氣好的時候,秋后的秕谷也是她的,在大雪鋪地之前,還有散布的草籽,跌落的果實。
季節(jié)所有剩余都是她的。
包括冰封的河流,積雪的群山,炊煙里的鄉(xiāng)關(guān)。
毫無疑問,麻雀是笨鳥。
夜鶯之歌,鸚鵡之舌,都不是學(xué)得來的,麻雀的自知之明很重要,安分守己,對于自己和異類都是一種上升為道德范疇的持戒。
麻雀的抒情和感慨,是從屋檐下飛到枝頭,榆樹煩瑣的枝丫,圍繞著她簡單的幸福和單調(diào)的悲哀,從未打擾過任何一個,過路人。
讓麻雀一直是麻雀。
是這座小城唯一正確的信條。
麻雀不曾離去,無須對她講往事,用你們陳舊的語氣,諳熟的套路,人之常情的俗艷。
故鄉(xiāng)和歸宿,春芽和落葉都屬無意之間的呈現(xiàn),我還不想,因為深情而憎恨所愛的事物。
請允許我像麻雀的樣子,平凡,安靜,茍且于稻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