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偉軍
“來了!來了!”
老田發(fā)出一陣低沉急促的聲音,我的心跳也瞬間加速。我們已經在觀鳥點等了將近一個小時,正在擔心白胸翡翠今天不會來,沒想到,眨眼間鳥兒就落下來了,這真是“驚艷”一落!
我?guī)缀跏瞧料⒛暷前仔佤浯洌淮髩K“碧翡翠”,鑲嵌在背上,翠得那么靜雅,那么幽藍,仿佛歲月之河里的一道沉香;喉下和胸前連著一長條率意的白,白里又摻和了一點點米色,便成了一種飽滿而溫潤的奶白。在這翠和白之間,如丹青高手潑下了棕色、赤栗色,各色之間糅合得精美絕倫。白胸翡翠的嘴紅得亮眼,對整個身子而言,顯得闊大而剛勁,當它轉頭遠望時,嘴在空中突兀著,會讓人想起一支一觸即發(fā)的“利箭”或“飛鏢”。
這支“利箭”已經有“戰(zhàn)利品”了。一只甲殼蟲被緊夾在其嘴前端,兩根鮮活的蟲須還在嘴外搖動。此時,在離白胸翡翠不足10 米的對面,山坡的黃泥石洞里,幼小生命不停地發(fā)出“唧吱—唧吱—”聲,不知是生命的感應還是其他什么原因,這只白胸翡翠一蹬腳,迅速展翅離枝,向著洞口俯沖。我轉身往后,大鳥已經進入洞中了,幾乎瞬間,耳邊傳來更加響脆的小鳥鳴叫聲,那是一種多聲部的合奏,聲音來得快,消失得也快,或許,只是兩三秒的時間,隨著白胸翡翠鳥離洞,洞內又復歸平靜。
我的目光久久地留在這個黃泥洞口。這是一個小山坡,開掘過山路的黃泥山壁上,出現(xiàn)了一個碗口大小的洞穴。我只看得清洞口,周圍是一種包漿般的壁土,堅實而圓潤。里面黑黝(yǒu)黝的,望不見底,很神秘?。±咸镆娢乙苫?,很自豪地說,他跟蹤這只白胸翡翠已經3 個多月了。這條山路一年中都是人跡罕至,山坡路前有池塘,有水田,也有豐茂的山林植被,白胸翡翠喜歡在這里捕食無脊椎動物,如蟋蟀、蜘蛛、蝎子、蝸牛,也吃小魚蝦、小蛇、蜥蜴等小型脊椎動物,這里有充足的食源。而選擇筑巢時,白胸翡翠又與眾不同,不像烏鶇、黃鸝、喜鵲之類銜枝筑巢,不像鷸類在淺灘邊隨處一蹲便成巢穴,也不像黑水雞、水雉、鳳頭(pì tī)等在水草荷葉上安家孵卵,它的巢居然是挖出來的!
面對這峭陡堅硬的山壁,我突然涌起莫名的感動,這個鳥兒的“家”是白胸翡翠用嘴鑿出來的!我后來從央視拍攝的紀錄片中了解到,白胸翡翠居住的洞深約70~80 厘米,最里面一截是洞口的三至五倍大小,要是只憑人眼去觀察,這鳥兒的“家”里是個啥模樣,大概會是永遠的謎。
老田親眼目擊了這只白胸翡翠做“開山工”的那段歲月。起初,雄性白胸翡翠站在高枝上使勁鳴唱,先輕一聲后迅即越唱越響,一串串疊著連著,荒山野嶺間,聲音傳得很遠,那是它在急切地尋找伴侶呢。一連十多天,終于出現(xiàn)了雌性白胸翡翠。隨后,它們就開始了漫長而了不起的挖洞安家時光。探、頂、鉆、磨、挾、拈、砌、磋、啄……但凡用得上勁的動作都會一刻不息地使出來。我估算著,總得經過幾萬次嘴與黃泥石的磨礪,才能鑿出一個洞吧。老田說,為了安家,鳥兒那張紅亮光潔的嘴已經變成鋸齒狀,上喙被磨得斑痕深深了。
夕陽下,這只一天喂食30 多次的鳥爸爸(白胸翡翠是雌雄共同孵喂雛鳥)正歇息在松枝上,幾簇青綠的針葉松映襯下,暖暖的光透過來,恰巧照亮這張嘴。這是一張沖鋒陷陣、拓荒開路的嘴!從那斑斑駁駁的嘴喙里,我看到了滄桑歲月里無我的愛,堅定信念里恒久的力,也看到了自然萬物的隱秘之美。
白胸翡翠的美還遺存在歷史里。曾經有過一種工藝,叫“點翠”。所謂“點翠”,是我國傳統(tǒng)首飾制作工藝,使用的是從白胸翡翠身上拔下的羽毛實物。我曾經在故宮博物院見到過點翠嵌珠石金龍鳳冠,寶藍色的羽毛密密匝(z?。┰?,鑲嵌在玉石之間,真是仙氣彌漫、藍輝生艷,在我駐足驚嘆其富貴之美時,頓生憐意,不知道這一套點翠頭面需要多少只白胸翡翠的羽毛才能制成。由于白胸翡翠無法人工養(yǎng)殖而只能野外捕殺,點翠工藝一度讓其瀕于滅絕。
我恍惚中抬起頭,望著眼前的白胸翡翠,這分明已是一個穿越千年而來的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