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克強
尋找東坡
出黃州東門,我就默默地問東坡在哪,蘇軾當(dāng)年躬耕隴畝的東坡在哪?
時間的草榮了又枯,枯了又榮;可枯了又榮的時間卻無法阻擋時光的流逝。九百多年了,不是么,蘇軾當(dāng)年躬耕隴畝的東坡,早已沉埋于歲月深處,淹沒于時間的風(fēng)塵里。
蘇軾因“烏臺詩案”謫貶黃州,因家大口闊,入不敷出,生活陷入困頓。危難之時,幸有朋友要來一塊廢棄的營地給他耕種。如此一來,他一掃初來黃州的苦悶與幽怨,盡享自耕自足、寄心田園的快意。這不,有他的詩為證:“雨洗東坡月色清,市人行盡野人行。莫嫌犖確坡頭路,自愛鏗然曳杖聲。”
是的。東坡,這一方被廢棄的營地要改造成可以耕種的坡地,確實讓蘇軾勞其筋骨,苦其心志。他曾在答友人的詩中寫道,“去年東坡拾瓦礫,自種黃桑三百尺。今年刈草蓋雪堂,日炙風(fēng)吹面如墨”,但這塊他躬耕的坡地,谷物的豐收不只是改善了他困頓的生活,更為他提供了一個歷練心志的場所,使其精神與思想在汗水里產(chǎn)生了質(zhì)的升華。
在承天寺遺址
是一路閃爍的燈光啃噬了月光,還是湖畔的聲聲車笛驚飛了鳥鳴?當(dāng)我追著燈光、踏著車笛走來,只見一塊石碑立在眼前,上書“黃州承天寺遺址”幾個大字。
據(jù)說承天寺——北宋黃州城南一座普通的寺院,初時聲名不顯??勺蕴K軾邀好友張懷民“相與步于中庭”,觀“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感嘆“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揮毫寫下《記承天寺夜游》后,承天寺聲名鵲起,引得后學(xué)紛至沓來,九百多年來絡(luò)繹不絕。
然而時間終究是殘酷的,聲名遠(yuǎn)播的承天寺也被悄悄淹沒在了時間的風(fēng)塵里。
承天寺不在,但《記承天寺夜游》還在。這不,我就站在承天寺遺址上。
縱然眼前燈火燦爛,耳畔車笛聲聲,但我還是感到巨大的落寞與孤獨。像是被時間淘洗、過濾了一樣,我驟被一陣遠(yuǎn)來的晚風(fēng)吹進(jìn)九百多年前的承天寺,在月光下、在竹林間,追著蘇軾的腳印,吟誦《記承天寺夜游》……
在遺愛湖,讀《黃州寒食帖》
我站在遺愛湖旁,讀石刻的《黃州寒食帖》。
那年,也是一場雨呵,一場苦雨淋濕了寒食節(jié),淋濕了先生巢居的茅草屋,也淋濕了先生惜春的心,讓先生不得不“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濕葦”。但先生畢竟是詩人,“臥聽海棠花”后,海棠花燦爛的笑容讓先生調(diào)適自己的心境。
一縷春風(fēng)升起在先生的掌上,驟然喚醒先生不羈的游魂。這不,先生奮然提筆,飽蘸內(nèi)心的蒼涼,痛快淋漓,揮毫潑墨紙上。只見筆走處呼風(fēng)喚雨,恣肆跌宕,龍飛鳳舞,飄灑飛揚,先生盡情將詩句中心境情感的變化寓于點畫線條中,或正峰,或側(cè)峰,筆墨酣暢,轉(zhuǎn)換多變;或大或小,或疏或密,或輕或重,或?qū)捇蛘?,參差錯落,渾然天成。
我的故土黃州,亦在《黃州寒食帖》的墨香里永生。
遺愛湖
我的黃州真是有幸,處處都留下了蘇東坡的足跡和身影;這不,只因蘇東坡的詩詞文賦喂養(yǎng)過這一方土地,黃州人才借蘇東坡之靈,以行遺愛之風(fēng),竟掬起蘇東坡的《遺愛亭記》里的幾縷詩意,歷時數(shù)載,將東湖、西湖、菱角湖合為一水,讓其形、景、物渾然天成,取名遺愛湖。
從此,黃州有了一張自己的山水名片。
何謂遺愛?蘇子曰:“去而人思之,此之謂遺愛?!?/p>
我聽懂了雨的心思,雨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這不,我就蹲在湖岸,癡癡望著滴滴春雨爭先恐后滴落遺愛湖里,情不自禁雙手輕輕撫摸湖水。一個流落他鄉(xiāng)的詩人深藏的鄉(xiāng)愁與鄉(xiāng)思,仿佛一道弧光,頃刻催生出一段難以把握的情感,驟然變成一滴春雨,追著那爭先恐后的春雨滴落遺愛湖里……
就這樣,我對故土的愛便遺落在盈盈的遺愛湖里。
(選自《光明日報》2023年8月18日,有刪改)
思考練習(xí)
文中畫橫線的句子中,為什么說春雨“爭先恐后”落在遺愛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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