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月微就醒了。衛(wèi)生間又傳出滴滴答答的聲音,每一個水滴落下,就像敲在月微的心上,讓她心煩意亂。過完年,那個叫剛子的男人就五十歲了,卻還像一個叛逆期的少年,越嘮叨他越來勁兒。
前幾天,他們兩口子在外面吃切溜子。月微夾了兩個鹵蛋,點了兩大碗羊肉面。剛子向服務(wù)員招招手:“哎!給我改成小碗豬肉吧,不要雞蛋,再來一碗面湯、兩瓣蒜?!彼┝祟┧闹?,耷下眼角,壓低嗓音對月微說:“小碗比大碗便宜一塊,豬肉的比羊肉的便宜一塊?!痹挛Ⅴ玖艘幌旅迹钗豢跉?,又噗的一聲呼了出去。
唉!他還總是買一堆別人挑剩的菜回來,說是便宜,七七八八擇下來,所剩無幾,還蔫巴巴的不新鮮。
前幾天,月微把他的舊羊毛衫換了,引發(fā)了他的脾氣,說什么和舊衣服有了感情,那么好的衣服扔了可惜了。
月微越想越來氣,一把掀開被子,趿拉著拖鞋沖進衛(wèi)生間,把水龍頭開得最大,水滴瞬間化為雪白的水柱,在水桶底部激起一朵雪白的水花,水花突突跳躍著,溢出水桶,淌在地板上。欻欻的水聲驚動了賴在床上看手機的剛子。他噌地一下起身,嘟噥一句:“極大的浪費!”把衛(wèi)生間的門反鎖,關(guān)掉水龍頭,一屁股坐在馬桶上,遲遲不肯出來。
年齡大了,月微越來越?jīng)]有力氣和他吵架。每次吵完,心臟都要不舒服好幾天。她拿起手機狠狠敲了幾個字:腦子有毛?。夤墓牡厮らT下樓了。
月微不搭理剛子又一個多星期了。剛子在一個廠子上倒班,休息這一天,總是手機不離手,聲音開得很大,不是刷視頻,就是高門大嗓打電話。月微恨不得他每天上班,好落個清凈。最近,她發(fā)現(xiàn)剛子一吃完飯,就急匆匆出去了,一整天都不回來。她反而關(guān)心起他的行蹤來。她給大姑姐打電話,希望能探聽到點蛛絲馬跡。大姑姐說剛子說過要去他朋友輝子的工地兼職。末了還提醒月微:剛子可是有腰椎間盤突出,別累壞了,掙下的錢還不夠治病。
雖說平時兩人吵吵鬧鬧,上次剛子腰疼得直不起來住院,還不是月微陪護著。
那段時間,月微看別人家兒女繞膝床前,有說有笑,自己一個人忙得暈頭轉(zhuǎn)向,就覺得很孤獨,很無助,很悲涼。為此她囑咐過剛子:“兒子在外地,咱們一定要把身體養(yǎng)好,哪怕是窮點,也千萬別生病?!?/p>
“你不要不聽勸告,鬧出病來我可不管你!”手機真好,既避免正面沖突,也能說明問題。
“還有,把上月的工資給我轉(zhuǎn)過來,該交季度物業(yè)費了?!?/p>
嘀!剛子轉(zhuǎn)過來兩千元。
“為什么這月這么少?”
手機再沒了反應(yīng)。
月微不想和他耗神,轉(zhuǎn)身給輝子打電話:“輝子兄弟,我家里這幾天有事,不行讓剛子休息幾天吧?!陛x子回話:“什么?嫂子,剛子沒有來我這里干活呀!”
這就怪了!
月微猛然想起一件事,她的心頓時“嗵嗵嗵”亂跳起來。前幾天,朋友告訴她,青蓮得重病了。
青蓮和剛子年輕時處過幾年對象,青蓮的媽因為剛子家弟兄姊妹多家里窮,死活不同意這門婚事。青蓮另嫁后生了兩個兒子,不想前幾年丈夫因為車禍去世,留下青蓮一個人。
難道……
月微習慣性地用雙手手掌覆著臉,用力向額頭搓了幾搓,然后放下來托著下巴,把眼睛推成一條縫。她回想自己二十多年的婚姻,仿佛看到刺目的陽光直射下,屋子里雞毛亂飛,讓她有點頭暈目眩。
她蹲下身來,打開抽屜,拿出結(jié)婚證。結(jié)婚照上的他和她那么年輕,剛子的面容看上去很憨厚。月微當初就是看他比較老實勤快,才嫁給他的。誰知道,剛子身上的缺點比火龍果里的籽兒還多,他們一天吵啊、鬧啊,愣是把生活的火焰吵滅了,只留下黑乎乎的灰燼里一點微弱的火光,彼此取暖。唯一讓月微覺得安慰的是剛子本質(zhì)不錯,內(nèi)心有一種孩子般的天真。
他十六歲那年,在街上看到一個棄嬰,不問一二三就抱回家,讓母親把孩子喂飽喝足,在父母的建議下把孩子送到了民政局。對待月微的父母,剛子幾百幾百地給零花錢,買吃買喝,沒有二話。
月微無奈地搖搖頭,合起結(jié)婚證,在放回抽屜的瞬間,看到一個紅色請柬一樣的東西,打開一看,原來是志愿者證書,里邊夾著一沓捐款收據(jù)……
選自《山西文學》
202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