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河南女詩人張茹給我快遞來了一本詩集打印稿《夜飛夜》,我隨意瀏覽起第一首詩作,一股女性詩人特有的靈動之氣便撲鼻而來,讓人產(chǎn)生一種一睹為快的閱讀沖動。整本詩集《夜飛夜》盡管篇幅不長,但其細膩深沉的情感表達、對于人生與命運的體驗與思索、生動凝練的詩歌語言都是可圈可點的。作為一名比較年輕的詩人,張茹的思想深刻,整體上展示頗高的詩歌藝術(shù)水平,這是非常令人感到欣慰的。
張茹的詩作有著鮮明的抒情性特點,詩人在詩篇里抒發(fā)著帶有強烈主體色彩的生命情感,呈現(xiàn)浪漫主義的色彩與意味。親情作為人世間最為真摯和美好的感情之一,在張茹的詩歌中得到了充分展現(xiàn),尤其是詩人對逝去母親的熱愛與悼念之情,彰顯出一種震懾人心的情感力量。母愛是古今中外文學藝術(shù)中生生不息的重要母題,正是因為母愛的無私性與無條件性,人類才把母愛看成是最神圣的愛和最高形式的感情。母親在詩人張茹心目中是一位完美的女性,是詩人溫暖與快樂的源泉,也是愛的化身。在《我依然很孤單》一詩里,詩人這樣寫道:“媽媽,五年了/你在,你是萬物/你不在,萬物是你/我學會了一個人走很多路/一個人給你說很多話/媽媽 ,你知道嗎/你所在的墓園/對我來說,是世界上最可愛/卻也是最悲傷的一片土地?!弊肿终媲校渚渖钋?,詩人的母親已離世五年,但詩人與母親相濡以沫的血緣親情是永遠難以割斷的。詩人對于母親與母愛的依戀令人難以忘懷,《只是曾經(jīng)》《梅花謝了》《為母親寫文》《往事不如煙》等一系列詩篇,藝術(shù)性地記錄了母親從生病到離世的整個過程,在無比動情的敘述中,蘊藏著詩人對母親的深切悼念之情。然而葉落歸根,所有的人類生命終將回歸大地,深情的悼念之外,詩人亦是在以詩篇療救失母之痛,充分彰顯出母女情深,令人唏噓。除了親情,愛情也是張茹詩歌作品中重點表現(xiàn)的主題,詩集中包含了大量書寫愛情的詩篇,詩人用心體驗著愛情給自己帶來的痛苦與歡樂。例如,《三生石》就是一首體現(xiàn)詩人愛情態(tài)度的典型性詩作:“在你面前,說真的/我不想求什么長生不老/我只想/好好地過好每一秒/全部的溫柔、愛戀與陽光/傾注于你/在每一個晨曦初現(xiàn)/你都能看見?!痹娙藳]有去書寫浪漫童話式的愛情“烏托邦”,她所表達的愛情是溫柔的、和諧的、實在的,與日常生活細節(jié)相伴,充滿甜蜜的內(nèi)心體驗。即便是像《寫給我們的二十一》那樣的作品,詩中雖然兩個人有爭吵,但愛情與責任始終是并行在場的,流露出濃厚的人情味。無論是書寫親情還是愛情,詩人張茹以抒發(fā)情感和袒露心靈為宗旨,在主體意識的展示中呈現(xiàn)出強烈的情緒感染力。
意象是詩歌藝術(shù)的核心要素之一,作為承載詩人情感的外在符號,它也是我們抵達詩人心靈、把握詩人創(chuàng)作心境的重要窗口。在張茹的詩作里,我們總是能夠捕捉到含蘊豐富的意象?,F(xiàn)以《爐子正在熊熊地燃著大火》一詩為例:“爐子正在熊熊地燃著大火/當然,這只是我的想象/怎么可能/房屋四處透風/進來一些妖魔鬼怪/我本來很害怕/但無處可逃。索性/狠下心與它們對峙/我是人,一個身體里/流著熱血的人/你們這些壞蛋,不就是/艷羨這點熱血嗎/給你們/燒壞你們那/邪惡的內(nèi)心,/從此,我就再無牽掛。”這是一首流動著奇異畫面的魔幻之詩。詩人充分發(fā)揮藝術(shù)想象力,以內(nèi)涵神秘與可怖色彩的“大火”為核心意象,塑造了一個與邪惡進行斗爭的奇幻世界。“火”以暗示的方式承擔著通往詩人“感知”的符號系統(tǒng)功能,其非凡的意境與氛圍讓讀者認識到,在看似直觀的語言表達背后,詩人所表達的情感態(tài)度卻是委婉含蓄、藏而不露的。結(jié)合“邪惡”“壞蛋”“熱血”等詞匯與意象,讀者就可以發(fā)現(xiàn),這首詩隱喻了人性的貪婪與現(xiàn)實的復雜,彰顯了詩人洞察人心、看破世俗丑陋本相的詩性智慧。再舉《虛實之間》一詩為例:“房子、車子、票子/人言此則為實/我則視之為虛/我以初心的、刻骨銘心的/不顧身的愛為實……”其中,“房子”“車子”“票子”作為詩歌意象出現(xiàn)時,是充斥著物質(zhì)意味而缺乏藝術(shù)美感的,但詩人轉(zhuǎn)眼卻說以“愛為實”,這樣的反轉(zhuǎn)手法,使得全詩歌的思想情感內(nèi)涵得以升華,在虛實結(jié)合的敘述里,突顯出詩人珍視愛情的精神品質(zhì)。由此可以看出,張茹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技巧是比較高超的,她善于運用與精心設(shè)計意象,意象背后則展現(xiàn)出詩人豐富的情感世界,尤其表達出詩人真實的世界觀、處世態(tài)度及富有哲理的人生感悟。例如,詩人在《七里河岸》中贊揚花草寬恕和接納一切的寬廣胸懷,在《致北戴河》里訴說驚濤拍岸帶來的精神洗禮,而在《一陣風吹過》一詩中,詩人特意通過“風”的意象引發(fā)詩人對于人類誕生、死亡、美德的思考,等等??傊瑥埲銓θf物有著敏銳的感知能力,一切事物都可裝進詩里,與人融為一體,與“心像”合二為一,在意象的營造中,詩人放入了自身的個體感受和人生經(jīng)驗,達到了心靈世界與外部客觀世界的對應(yīng)與契合。
張茹的詩歌語言修辭手段多樣、表達凝練、可讀性強,具有豐富的闡釋空間。語言是思想的外衣,沒有好的語言能力,再精彩的畫面與思想都不能得到很好的展現(xiàn)。著名作家汪曾祺曾經(jīng)對文學語言的重要性有過這樣的論說:“語言不是外部的東西。它是和內(nèi)容(思想)同時存在,不可剝離的。語言不能像橘子皮一樣,可以剝下來,扔掉。世界上沒有語言的思想也沒有思想的語言?!钡拇_,讀者閱讀和理解詩歌作品是從語言開始的,有扎實的語言修辭能力才能調(diào)動讀者的閱讀興趣。運用排比是張茹詩歌修辭的一大特色,例如《抱月自醉》:“品一杯茶茗/吟一首古詞/聽一支曲子/抱月自醉?!逼渲校瑪?shù)字“一”的反復使用加強了情感力度,將詩人怡然自得的心情描繪得躍然紙上。再如《桃花又一次即將盛開》:“想/一些人/一些事/一些寫過的句子?!辩H鏘有力的排比句背后,是詩人對歲月流逝的無限感慨。又如,《秋與祭》一詩有這樣的詩句:“秋雨/想念路邊一簇小花的美好/不焦灼 不濃烈 不纏綿?!痹娭腥齻€“不”字連用,儼然傳遞了一種淡然寧靜的人生態(tài)度。排比句在張茹的詩集里幾乎是數(shù)不勝數(shù)的,它們形式整齊、氣勢如虹、讀起來朗朗上口,展現(xiàn)出詩歌的建筑之美。比喻也是張茹詩歌中常用的一種修辭手段,如詩作《忍住別哭》:“想想那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你便不值得一提/事情總會越來越多/如你日漸增長的白發(fā)/也總會越來越復雜/如你永遠看不透的夜的黑……”詩人將災(zāi)難比作白發(fā)與黑夜,也化抽象為具體、化復雜為簡單、化平淡為生動、化無形為有形,巧妙而形象地表達了作者內(nèi)心的悲傷與失望之情,給讀者帶來了強烈的情緒感染力?!对铝恋幕怼芬嗍且皇浊捎帽扔鞯脑姡骸凹偃缫股钣徐F/那么,你要相信/月亮總是跟著我們/照看我們/就如同有人提燈/為我們引路一樣?!痹娮鲗⒃铝帘茸魅瞬①x予月亮以情感,這是富有新奇審美感的,營造出明月當空照的溫暖畫面,增添了文本的詩意色彩。此外,張茹還長于運用通感、擬人、夸張、諷刺、對比、反問等修辭手段,豐富多姿的修辭手法的運用彰顯出張茹奇特的視角、細膩的感知力、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以及對文字精準的把握力,為讀者創(chuàng)造了一個多姿多彩的詩歌語言世界。
簡單說來,張茹的詩歌能夠?qū)⑹闱?、意象與修辭三方面做到有機融合,展示出張茹詩歌寫作的獨特風格與藝術(shù)特色。再者,張茹的詩歌作品盡管修辭方式多樣化,但詩人不沉溺于語言文字游戲,不刻意追求艱澀難懂的表達效果,而是恰到好處地把握語言表現(xiàn)的藝術(shù)尺度,生動形象,通俗易懂。雖然張茹的表現(xiàn)手法偏于傳統(tǒng),但她這部即將正式出版的詩集《夜飛夜》,無論是審美藝術(shù)價值層面,還是思想情感價值層面,都是值得我們肯定與贊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