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心理健康是衡量人力資本的重要指標,也是備受國家和政府關注的民生和社會問題。而長期以來,女性作為家庭中家務勞動和兒童照料的主要承擔者,參與家庭無酬勞動的時間遠高于男性,這可能會影響她們的心理健康水平。
基于Grossman健康需求理論,使用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2020年調查數據,實證檢驗了無酬勞動對女性心理健康的影響及傳導機制。研究發(fā)現,家務勞動時間的增加會對女性心理健康水平產生顯著的負向影響,而照顧孩子時間的增加雖然對女性心理健康水平有負向影響,卻并不顯著。異質性分析表明,家務勞動時間對農村女性、青年女性和受教育程度較高的女性群體心理健康水平的負向影響更明顯,而照顧孩子時間對老年女性和未受過教育的女性群體心理健康水平的負向影響會更明顯。穩(wěn)健性分析表明,在控制內生性后,家務勞動和照顧孩子時間對女性心理健康水平的負向影響顯著增強。傳導機制分析表明,無酬勞動主要通過影響女性勞動力市場表現來影響其心理健康。隨著無酬勞動時間的增加,女性傾向選擇非正規(guī)就業(yè),工資收入也隨之降低,這對其心理健康水平產生了不利影響。因此,重視無酬勞動的價值、在工作場所引入家庭友好措施和倡導男女共同承擔家庭勞動是提升我國女性心理健康水平的重要措施。
關鍵詞:無酬勞動;家務勞動;兒童照料;女性心理健康
中圖分類號:C923;F24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49(2024)04-0101-13
DOI:10.3969/j.issn.1000-4149.2024.00.035
一、引言
目前,心理健康風險已位列全球十大風險之一。我國對心理健康的關注和投入大幅提高,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明確提出“重視心理健康和精神衛(wèi)生”,心理健康需求已上升為國家戰(zhàn)略。在這一過程中,女性心理健康作為重要的民生和社會問題,以其對家庭和國家發(fā)展的關鍵意義更是引起了黨和政府的高度重視。我國女性在心理疾病的患病群體中占比較高,中國精神衛(wèi)生調查(CMHS)數據顯示,我國抑郁癥患者中65%是女性,并且女性終生抑郁障礙的患病率是男性的1.44倍。近年來,新冠肺炎疫情造成全球心理健康問題日益惡化,尤其對女性心理健康負面影響更大。一直以來,女性在家庭中主要承擔家務勞動和兒童照料等無酬勞動。疫情期間,女性花在家務勞動和照料子女上的時間更是大幅增加,這可能是造成女性心理健康狀況較差的重要原因。本研究正是基于疫情沖擊的背景來探討無酬勞動對女性心理健康的影響。
無酬勞動是性別經濟學領域的經典議題,通常指的是個人為維持家庭運行所承擔的責任和日常任務。這類勞動在市場環(huán)境中是可以獲得報酬的,當放到家庭中時卻成為無酬勞動,并且女性參與無酬勞動的時間遠高于男性。國家統計局發(fā)布的《2018年全國時間利用調查公報》顯示,女性一天中用于家務勞動和照料孩子的時間分別為126分鐘和65分鐘,而男性則僅為45分鐘和23分鐘資料來源于http://www.stats.gov.cn/sj/zxfb/202302/t20230203_1900224.html。由此可見,我國女性花在家務勞動和兒童照料兩類無酬勞動的時間比男性多三倍,而目前我國男性和女性從事有酬勞動的時間卻不存在顯著差異。身肩有酬勞動和無酬勞動的雙重負擔擠占了女性的休息時間,這可能會通過加速健康資本折舊和減少健康資本投資給女性心理健康帶來不利影響。伴隨著疫情的沖擊和生育政策的放松,家庭無酬勞動的需求越來越大,這使得女性愈加難以平衡工作與家庭,給其帶來了沉重的心理負擔。因此,關注無酬勞動對女性心理健康的影響在當下具有十分鮮明的現實意義。
本文基于2020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的微觀數據,實證分析了無酬勞動對女性心理健康的影響,可能的貢獻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第一,現有文獻較少討論疫情沖擊下無酬勞動對女性心理健康的影響。本文考慮到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使用清末民國時期中國先進女性期刊種類數作為工具變量,就家務勞動和照顧孩子兩類無酬勞動時間對女性心理健康的影響進行了較為準確的因果識別。第二,現有文獻對無酬勞動影響女性心理健康的渠道分析尚不足夠。本文主要從無酬勞動對女性勞動力市場表現的影響這一角度出發(fā),探討無酬勞動影響女性心理健康的傳導機制,從而為決策部門出臺有關政策提供研究支持。
二、文獻綜述
根據國內外現有文獻分析,女性心理健康受到個人特征、家庭和社會環(huán)境三個方面因素的影響。在個人特征方面,年齡和受教育程度是影響女性心理健康的重要因素。伴隨著年齡的增長,女性心理質量逐漸下降[1],但其心理健康會因受教育程度的提高而上升[2]。
此外,城鄉(xiāng)分布和收入水平也會影響女性心理健康。農村女性因早期喪失受教育機會,缺乏獨立的收入來源,往往有更明顯的抑郁傾向[3-4]。還有文獻研究了生活習慣和行為方式對女性心理健康的影響,發(fā)現女性適當進行運動可以減緩焦慮,有利于提高其心理健康水平[5]。當女性感到焦慮時,她們更傾向于利用互聯網獲取健康信息[6],尤其對農村女性而言,互聯網使用對其身心健康產生了積極影響[7]。在家庭環(huán)境方面,女性的心理健康水平更易受到家庭結構的影響。從婚姻狀況看,已婚女性與未婚女性的身心健康水平沒有顯著差別[8],而有學者研究發(fā)現未婚老年女性抑郁癥狀較已婚老年女性嚴重[9]。就家庭分工而言,家務勞動給女性造成了較大的心理負擔[10]。并且,現代女性扮演著多重角色,通常需要同時兼顧有酬市場工作和無酬家庭勞動,由此帶來的緊張、焦慮等負面情緒讓女性不堪重負,嚴重影響了她們的心理健康狀況[11-12]。此外,在社會環(huán)境方面,社交媒體是影響女性特別是青少年女性心理健康的重要因素[13]。
無酬勞動這一概念最早是由英國經濟學家里德(Reid)提出的,她認為女性在家庭中所承擔的無償勞動的價值被嚴重低估,在家庭勞動分工方面,女性承擔的比男性要多,且女性的生產活動以無酬勞動為主。學界關于家庭勞動與女性健康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家庭照料活動對女性自評或身體健康的影響上。人口老齡化的加劇導致老年照料需求增加,一些研究關注家庭老年照料活動對女性健康的影響。照料父母的已婚女性往往有較差的自評健康水平[14],并且從事家庭老年照料顯著提高了女性患病率和身體疼痛發(fā)生率[15],高強度照料活動會對女性健康產生更大的負面影響[16]。但也有學者研究發(fā)現老年照料在中長期對女性身體健康幾乎沒有影響,而在短期對女性心理健康有相當大的負面影響[17]。由于隔代照料孫子女是普遍的社會現象,還有另一些研究關注隔代照料對中老年女性健康的影響,認為繁重的隔代照料負擔增加了老年女性患冠心病和身體惡化的可能[18],并且照料孫子女的時間與中老年女性自評健康水平呈顯著負相關[19]。進一步地,有學者研究發(fā)現向兒女提供孫子女照料對老年女性的心理健康產生了顯著的負向影響[20]。雖然有研究發(fā)現,隔代照料有利于改善中老年女性的心理狀況,但統計上并不顯著[21]。
新冠肺炎疫情封鎖政策導致家庭對無酬勞動的需求大幅提高,不成比例地增加了女性相對于男性花在家庭勞動上的時間,女性心理健康水平也日益惡化[22]。
關于無酬勞動與勞動者心理健康研究的文獻綜述總結得出,無酬勞動與女性心理健康狀況惡化有關[23]。隨后,基于澳大利亞歷時19年的家庭微觀數據研究發(fā)現,家務勞動和照料成年人的時間對女性心理健康的負面影響更為明顯,而照顧孩子的時間與女性心理健康呈正相關[24]。最近針對非洲國家的研究得出的結論與之類似,家務勞動時間的增加會導致女性出現抑郁和焦慮的癥狀[25]。然而,出于數據限制,這些研究并未探討無酬勞動對女性心理健康產生影響的作用機制。并且當下缺乏在中國背景下,特別是新冠肺炎疫情的沖擊下關注這一問題的研究?;诖?,本文使用中國家庭微觀調查數據,考察了無酬勞動對女性心理健康的影響及其傳導機制,拓展和補充了這方面的文獻。
三、理論模型和研究假設
根據格羅斯曼(Grossman)提出的健康需求模型,健康是可以產生健康時間產出的資本存量。為了實現個體效用最大化,消費者在有限的時間和收入的約束下,對健康和消費其他商品進行權衡,并達到最優(yōu)的健康資本存量。Grossman模型假設典型消費者能預測整個生命周期的需求、價格和時間,其跨期效用函數可寫為:
U=U(0H0,…,nHn,Z0,…,Zn)(1)
其中,H0是初始健康存量,Hi是第i期的健康存量,i是每單位健康存量的健康天數,Zi是第i期消費的其他商品的數量。n為生命期的最大長度,這里是可由消費者自行選擇的內生變量。特別地,當人死亡時,Hi=Hmin。
根據定義,健康存量的增量等于總投資減去折舊:
Hi+1-Hi=Ii-δiHi(2)
其中,Ii為總投資,δi為第i期的折舊水平,這里被認為是不受消費者控制的外生變量。消費者對健康的總投資和其他商品的消費用以下函數表示:
Ii=Ii(Mi,THi;Ei)(3)
Zi=Zi(Xi,Ti;Ei)(4)
其中,Mi為消費者所需的醫(yī)療保健服務,THi為消費者投資健康所用的時間,Xi為消費者生產商品Zi所需的商品投入,Ti為消費者生產商品Zi所花的時間,Ei為人力資本存量。從消費者的角度來看,其生產健康所需的商品投入和時間都是有限的,所以消費者面臨著兩條預算約束曲線,即收入約束和時間約束。消費者的收入約束為其生命周期內收入的折現值和初始財富的總和,公式表示如下:
∑PiMi + ViXi(1 + r)i=∑WiTWi(1 + r)i + A0(5)
其中,Pi為Mi的市場價格,Vi為Xi的市場價格,Wi為第i期的工資水平,TWi是工作時間,r是利率,A0是初始財富水平。另一個限制是消費者面臨的時間約束,公式表示如下:
TWi + TLi + THi + Ti=Ω(6)
其中,TLi為消費者由于生病無法勞動所損失的時間。
以上為格羅斯曼提出的健康需求模型。由式(2)可知,總投資的最優(yōu)水平決定了最優(yōu)的健康資本存量。最優(yōu)的投資水平可在式(2)—(6)的約束下通過最大化式(1)得到,一階條件如下:
πi-1(1 + r)i-1=WiGi(1 + r)i + (1-δi)Wi + 1Gi + 1(1 + r)i + 1 + … +
(1-δi)…(1-δn-1)WnGn(1 + r)n
+ UhiλGi +…+ (1-δi)…(1-δn-1)UhnλGn(7)
其中,πi-1為第i-1期健康投資的邊際成本,Uhi=Uhi為健康時間的邊際效用,λ為財富的邊際效用,Gi=hiHi=-TLiHi為健康資本的邊際產品。
為了簡化分析,格羅斯曼將多期問題轉化為一期,于是有:
GiWi + Uhiλ(1 + r)i=πi-1(r-
π~i-1 + δi)(8)
其中,π~i-1為相鄰兩期之間邊際成本的變化率。格羅斯曼又進一步提出了純投資模型,即僅將健康看作一種投資產品。此時Uhi=0,根據均衡時邊際收益等于邊際成本的原則,可得最終均衡條件:
WiGiπi-1=r-π~i-1 + δi(9)
其中,WiGiπi-1為健康資本的邊際收益,r-π~i-1 + δi為健康資本的邊際成本。
如圖1所示,需求曲線MEC為健康資本的邊際收益曲線,供給曲線S為健康資本的邊際成本曲線。由于資本邊際成本與健康資本存量無關,所以供給曲線是水平的。在需求曲線向下傾斜時,兩條線的交點是消費者實現效用最大化時的健康資本存量,代表此時消費者的健康狀況。無酬勞動時間的增加加重了女性的身體和心理負擔,擠壓了女性用于有酬工作、休閑娛樂和體育鍛煉的時間。這一方面增加了女性健康資本的折舊率,另一方面減少了女性用于健康投資的時間。因此,無酬勞動時間的增加將導致健康資本的邊際成本上升和健康資本的邊際收益下降。此時,需求曲線MEC和供給曲線S分別向左移動和向上移動至MEC1和S1,這導致了健康資本存量H向左移動至H1。因此,通過以上理論模型可得出研究假設:無酬勞動會對女性心理健康產生負向影響。
四、變量及識別方案
1.數據來源
本文使用的數據主要來源于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2020年的數據。該調查由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實施,于2010年正式啟動,采用分層多階段抽樣,樣本覆蓋了25個?。ㄊ?、自治區(qū))。
CFPS數據包含了豐富的社會經濟信息,涵蓋一系列社區(qū)、家庭和個人層面的數據,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保障。
本文將研究對象限定為家庭中至少有一個未成年子女的已婚女性,在考慮樣本選擇偏差及刪除主要變量缺失的樣本后,最終保留有效樣本共4933個。
2.主要變量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為女性的心理健康,該指標來源于CFPS問卷中流調中心抑郁量表(CES-D)的測算值。本文將受訪者對8個問題的回答進行重新賦值,并對各題得分進行加總,該指標的分值越高說明心理健康狀況越好。
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有兩個,為受訪者參與家務勞動和照顧孩子兩類無酬勞動的時間,分別來自受訪者對“不包括照顧家人,每天花在家務勞動的時間大約幾小時?”和“每天花在孩子身上的時間大約幾小時?”兩個問題的回答。
本文還控制了影響心理健康的其他因素,可分為個體特征變量與社會和經濟狀態(tài)變量。個體特征變量包括女性的年齡、受教育年限、自評健康、就業(yè)狀況、工作時間。其中,受教育年限分為7組,即未上過學、小學、初中、高中或中專、大專、大學本科和碩士;自評健康分為5組,即非常健康、很健康、比較健康、一般和不健康;就業(yè)狀況將目前有工作和沒有工作但之后會返回工作崗位等的女性定義為1,其他定義為0。社會和經濟狀態(tài)變量包括家庭人均收入水平、孩子數量、最小孩子年齡和城鄉(xiāng)屬性等,其中孩子數量和最小孩子年齡以家庭中未成年孩子為標準進行計算;城鄉(xiāng)屬性變量中將城鎮(zhèn)戶籍賦值為1,農村戶籍賦值為0。本文對家庭人均收入進行了對數化處理,并按照上下1%對家庭人均收入、家務勞動、照顧孩子和工作時間進行縮尾處理。本文同時控制了省份虛擬變量。本文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分析如表1所示。
3.模型構建
本文設定如下基準回歸模型:
MHij=α + β1timeij + β2Xij + δj + εij(10)
其中,下標i表示女性個體,下標j表示第j個省份。MHij表示被解釋變量女性心理健康狀況;timeij表示女性參與家務勞動或照顧孩子兩類無酬勞動的時間;Xij表示一系列可觀測的影響女性心理健康狀況的控制變量,包括女性的個體特征和家庭特征;δj表示省份虛擬變量,檢驗時使用省份層面聚類標準誤;εij為隨機擾動項。
五、實證結果分析
1.基準回歸分析
表2報告了基本模型的回歸結果,列(1)為家務勞動時間對女性心理健康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家務勞動時間的增加對女性心理健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具體來說,家務勞動時間每增加1小時,女性心理健康平均惡化0.094個單位。列(2)是照顧孩子時間對女性心理健康影響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照顧孩子時間的增加雖然對女性心理健康有負向影響,但并不顯著。這可能是因為與家務勞動通常只帶來負面情感體驗不同,養(yǎng)育子女在一定程度上也讓母親獲得了積極的情感體驗,這使得女性不像排斥家務勞動那樣厭惡照顧孩子。由此看出,無酬勞動時間對女性心理健康的負向影響主要來自參與過多的家務勞動。
就控制變量回歸結果而言,下面以列(1)為例進行解釋說明。年齡的系數顯著為正,每增加1歲,女性心理健康平均改善0.028個單位;受教育程度的系數顯著為正,受教育程度增加有利于女性心理健康;自評健康狀況與女性心理健康具有顯著的正相關關系;工作時間的系數顯著為負,工作時間每增加1小時,女性心理健康平均惡化0.038個單位,明顯低于家務勞動時間的系數的絕對值;家庭人均收入對女性心理健康有正向促進作用,家庭人均收入越高,女性心理健康狀況也就越好。
2.異質性分析
(1)城鄉(xiāng)層面的異質性。
由于我國城鄉(xiāng)家庭在經濟和生活環(huán)境方面存在一定的差距,城鄉(xiāng)女性的思想觀念也會有一些差異。為此,本文在這里將全樣本按照戶籍分為城市和農村兩個樣本進行檢驗,估計結果見表3。列(1)和(2)分別為家務勞動時間對農村和城市女性心理健康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家務勞動時間的增加對農村和城市女性心理健康均有顯著的負向影響。然而,家務勞動時間對農村女性心理健康的負向影響更顯著,對城市女性心理健康的負向影響更大。這可能是因為相比城市而言,農村家庭更容易受到傳統性別角色觀念的影響,形成“男主外、女主內”的分工模式。農村女性普遍是家務勞動的主要承擔者,但其家務勞動的價值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并沒有得到承認,卻成為她們進入勞動力市場的阻礙,這造成農村女性的地位和經濟表現遠不如城市女性,從而影響了其心理健康水平。而城市女性往往會同時肩負家務勞動和市場勞動,雙重勞動角色的沖突造成女性的“時間貧困”,極大地惡化了她們的心理健康狀況。列(3)和(4)分別為照顧孩子時間對農村和城市女性心理健康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照顧孩子對農村和城鎮(zhèn)女性心理健康均有負向影響,但并不顯著。
(2)年齡層面的異質性。
在這里,參考世界衛(wèi)生組織對于年齡的劃分標準,本文將全樣本分為青年女性(44歲及以下)、中年女性(45—59歲)和老年女性(60歲及以上)三組進行檢驗。本文針對年齡就無酬勞動對女性心理健康的影響進行了分組檢驗,估計結果見表4。列(1)—(3)分別為家務勞動時間對青年、中年和老年女性心理健康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家務勞動時間的增加對青年女性心理健康產生了顯著的負向影響。這可能是因為青年女性正處于職業(yè)發(fā)展期,其難以兼顧繁重的工作和家務勞動。因此,家務勞動時間的增加更不利于青年女性的心理健康。列(4)—(6)分別為照顧孩子時間對青年、中年和老年女性心理健康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照顧孩子的時間增加會對老年女性心理健康產生顯著的負向影響。這可能是因為年輕女性因參與市場工作而無暇同時承擔家務勞動和照料兒童,她們會將其一部分的家庭分工交給其母輩。特別是,當老年女性退休后,其往往會肩負起照顧孫輩的責任,這相當于照顧孩子這類無酬勞動被轉移到老年女性身上。因此,照顧孩子時間的增加更不利于老年女性的心理健康。
(3)受教育層面的異質性。
進一步地,考慮到不同受教育程度的女性存在的異質性特征,本文以義務教育階段為界將全樣本分成未上過學、小學和初中、高中及以上三組進行檢驗,估計結果見表5。由列(1)—(3)可以看出,家務勞動時間的增加對小學和初中、高中及以上的女性心理健康產生了顯著的負向影響,并且對高中及以上女性的心理健康的負向影響程度更高。這可能是因為,受教育程度高的女性通常會擁有更平等的性別角色觀念,她們更看重家務分工的性別平等。并且受教育程度越
高的女性進入勞動力市場工作的回報越高,她們不太可能會為了參與家庭勞動而放棄工作,那么其面臨的工作與家庭矛盾也更加突出。因此,在有酬工作和無酬勞動的雙重時間壓力下,受教育水平較高女性的心理健康狀況惡化程度更高。而列(4)—(6)的結果顯示,照顧孩子時間僅對未上過學的女性心理健康產生了顯著的負向影響。因照料兒童的主體多為女性,這部分未上過學的群體大多是老一輩女性,她們?yōu)榱藴p輕子女負擔而幫助照顧孫子女,這種轉移的無酬勞動對她們的心理健康產生了不利的影響。
3.穩(wěn)健性檢驗
(1)替換被解釋變量。
在這里,參考類似的研究,本文將被解釋變量更換為問卷中兩個連續(xù)性較強的問題:“我感到情緒低落”和 “我覺得做任何事都很費勁”[26],分別對家務勞動時間進行回歸分析。估計結果見表6列(1)和(2),家務勞動時間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隨著家務勞動時間的增加,女性更容易感到情緒低落,并且更容易感到做任何事都很費勁。這與前面得出的家務勞動時間負向影響女性心理健康的結論是一致的,說明基準回歸結果是穩(wěn)健的。此外,考慮到主觀幸福感是衡量心理健康的重要指標,本文將被解釋變量更換為主觀幸福感,對照顧孩子時間進行回歸分析。由列(3)可以看出,照顧孩子時間的增加顯著降低了女性的主觀幸福感,這在一定意義上也可佐證照顧孩子會對女性心理健康產生負面影響。
(2)內生性討論。
在檢驗家務勞動和照顧孩子兩類無酬勞動的時間對女性心理健康的影響時,本文盡可能對造成估計偏誤的因素(如受教育水平、就業(yè)狀況、工作時間、家庭人均收入、自評健康等)進行控制。但是,回歸結果可能會因為存在遺漏變量而產生內生性問題,所以上述實證分析可能會低估家務勞動和照顧孩子的時間對女性心理健康的影響。工具變量估計法可以有效緩解模型存在的內生性問題,本文采用已有研究中使用的清末民國時期中國先進女性期刊種類數原始數據來自“全國報刊索引數據庫”,在此特別感謝西安交通大學馮晨教授對于本文修改所提供的數據支持。
作為工具變量[27]。工具變量需要滿足相關性和外生性兩個要求。就相關性而言,封建社會晚期女性進步期刊的發(fā)行反映了女性意識的早期崛起,會通過代際傳遞對女性勞動參與產生深遠的影響,并影響女性參與家務勞動和照顧孩子的時間。就外生性而言,工具變量選用歷史上的數據,這阻斷了其與因變量之間的直接路徑,所以它不會對現今女性心理健康產生直接的影響。因此,使用清末民國時期中國先進女性期刊種類數作為工具變量是合適的。表7是工具變量法的回歸結果,列(1)和(3)第一階段的估計結果顯示,先進女性期刊種類數與家務勞動和照顧孩子的時間顯著負相關并且F值大于10,說明該工具變量不是弱工具變量。列(2)和(4)中,家務勞動時間和照顧孩子時間的系數均顯著為負,并且絕對值明顯大于OLS的估計結果,這進一步印證了家務勞動和照顧孩子的時間對女性心理健康存在負向作用。
4.傳導機制分析
由以上檢驗可知,家務勞動和照顧孩子兩類無酬勞動的時間與女性心理健康負相關。這部分,本文基于文獻和現實觀察,對可能存在的影響渠道進行探究。一方面,無酬勞動時間會通過生物渠道來影響女性的心理健康。承擔過多家庭勞動的女性入睡前的皮質醇水平更高,這會使她們感到緊張,從而影響了她們的心理健康[28]。另一方面,無酬勞動時間的增加會通過影響女性在勞動力市場上的表現來影響其心理健康。其一是會影響女性的就業(yè)選擇,繁重瑣碎的家庭勞動使得女性難以兼顧事業(yè)與家庭,她們因此被迫選擇非正規(guī)職業(yè)就業(yè);其二是會影響女性的就業(yè)機會,女性將時間更多用于操持家務和照料孩子,那其參與市場工作的時間就會減少,這在“貪婪的工作”結構下非常不利于女性獲得職業(yè)晉升的機會;其三是會影響女性的就業(yè)收入,在傳統的“男主外,女主內”的家庭分工下,女性偏向選擇工作時間較為靈活和對投入時間要求較低的工作,而這類工作往往工資報酬也偏低。由于數據限制,本文難以對生物渠道進行驗證,因此此處主要從無酬勞動時間對女性勞動力市場表現的影響這一傳導機制進行檢驗。
在就業(yè)選擇方面,本文根據受訪者在工作中是否簽訂了合同進行劃分,若簽訂了合同,則為正規(guī)就業(yè),否則為非正規(guī)就業(yè)。表8列(1)和(3)分別是家務勞動和照顧孩子的時間對是否正規(guī)就業(yè)的影響,回歸結果顯示,家務勞動和照顧孩子的時間均與是否正規(guī)就業(yè)顯著負相關。這意味著,無酬勞動時間的增加會讓女性傾向選擇非正規(guī)職業(yè)就業(yè),而這些職業(yè)往往缺乏穩(wěn)定性。研究發(fā)現就業(yè)不穩(wěn)定性會讓人缺乏安全感,從而對其心理健康產生負面影響[29]。同時就業(yè)參與會影響到就業(yè)機會和收入,列(3)的回歸結果表明家務勞動時間的增加顯著降低了女性的工作收入。然而,未發(fā)現照顧孩子時間會對女性收入有顯著負向影響,本文進而選擇工作收入滿意度作為被解釋變量,回歸結果見列(4),可以看出,照顧孩子時間的增加會負向影響女性對其工作收入的滿意度,一定程度上可佐證無酬勞動時間對女性工作收入存在負向影響。毋庸置疑,收入會直接影響心理健康,居民收入對心理健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30]。綜上所述,無酬勞動時間的增加會通過影響女性就業(yè)選擇和降低女性收入進而惡化其心理健康水平。
六、結論與政策含義
本文基于中國家庭追蹤調查2020年數據,就無酬勞動對女性心理健康的影響進行研究。
結果顯示,家務勞動和照顧孩子兩類無酬勞動時間會對女性心理健康產生負向影響,并且無酬勞動時間對女性心理健康的負向影響主要來自參與過多的家務勞動。同時,本文分別采用了更換被解釋變量和工具變量法等方法進行穩(wěn)健性檢驗,發(fā)現估計結果與基準回歸結果一致。然后,本文通過異質性分析,發(fā)現家務勞動和照顧孩子的時間對不同女性群體心理健康的影響存在差異,農村、青年和受教育程度較高女性群體的心理健康受到家庭勞動時間的負向沖擊更大,而老年和未受過教育的女性群體往往因幫助其子女照顧孩子,心理健康惡化程度更嚴重。最后,傳導機制分析表明,過多參與家務勞動和照顧孩子影響了女性在勞動力市場上的表現。女性因需實現事業(yè)和家庭平衡會傾向于選擇非正規(guī)就業(yè),這會影響女性就業(yè)機會,降低女性工資收入或其對工資收入的滿意度,進而對女性心理健康水平產生不利的影響。
結合以上研究結論,本文提出三方面的政策建議。第一,要關注無酬勞動對女性心理健康的負向影響。應充分認識到無酬家庭勞動的價值,肯定家庭中女性所作出的無償貢獻,如通過法律和制度確認無酬勞動的獨立價值,保障家庭中承擔大部分無酬勞動的女性的權益。第二,無酬勞動對女性心理健康影響的異質性結果說明,要尤其關心家務勞動和照顧孩子的時間對不同女性群體心理健康的負面影響的異質性。應建立良好的社會支持網絡,為心理健康相對脆弱的群體提供相應的健康指導。第三,無酬勞動對女性心理健康的傳導機制分析結果說明,要特別注意無酬勞動對女性勞動力市場表現的負向影響。應在工作場所引入更加家庭友好的措施,鼓勵社會為女性提供具備靈活彈性工作時間的崗位,并且倡導和支持男女共擔家務勞動和育兒責任,以減緩女性的工作—家庭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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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mpact of Unpaid Labor on Women’s" Mental Health
HUANG" Qian1, GUO" Jianjun1, YANG" Qingqing2
(1.School of Economics, 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1, China;
2.School of Labor and Human Resource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Abstract: Mental health is an important indicator for measuring human capital, as well as a livelihood and social issue that has attracted much attention from the country and government. For a long time, women have been the main bearers of household chores and child care, and their participation in unpaid household labor is much longer than that of men, which may affect their mental health level. The article is based on the Grossman’s" demand for health theory and uses the 2020 survey data from the 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 (CFPS) to empirically test the impact and transmission mechanism of unpaid labor on women’s" mental health. The" results finds that an increase in household chores has a significant negative impact on women’s" mental health, while an increase in childcare time, although having a negative impact on women’s" mental health, is not significant. Heterogeneity analysis shows that household chores have a more significant negative impact on the mental health level of rural women, young women, and women with higher education levels, while childcare time has a more significant negative impact on the mental health level of elderly women and uneducated women. Robustness analysis shows that after controlling for endogeneity, the negative impact of household chores and childcare time on women’s" mental health is significantly enhanced. The analysis of the transmission mechanism indicates that unpaid labor mainly affects women’s" mental health by influencing their labor market performance. With the increase of unpaid working hours, women tend to choose informal employment, and their salary income also decreases, which has a negative impact on their mental health level. Therefore, valuing the value of unpaid labor, introducing family-friendly measures in the workplace, and advocating for men and women to share household labor are important measures to improve the mental health level of women in China.
Keywords:unpaid labor;household chore;child care;women’s" mental health
[責任編輯 崔子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