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榕, 姜利
首都醫(yī)科大學宣武醫(yī)院重癥醫(yī)學科, 北京 100053
肝腎綜合征(hepatorenal syndrome,HRS)是肝硬化患者腎功能受損的嚴重表現(xiàn),臨床表現(xiàn)為血清肌酐升高、腎小球濾過率降低,并出現(xiàn)少尿或無尿[1]。肝硬化中有3種常見的急性腎損傷(acute kidney injury,AKI)類型:腎前性AKI、HRS和急性腎小管壞死(acute tubular necrosis,ATN),分別占肝硬化患者所有AKI病例的60%、10%、30%左右。與其他類型相比,HRS通常合并嚴重門靜脈高壓癥和循環(huán)功能障礙,預后最差。根據(jù)病情進展緩急[2],HRS又被細分為具有急性表現(xiàn)的1型HRS(HRS-AKI)和具有慢性腎臟?。╟hronic kidney disease,CKD)表現(xiàn)的2型HRS,其中位生存期分別為1個月左右和4 ~ 6個月[3]。然而,肝移植或使用血管收縮藥物進行治療后,HRS病情可逆轉,因此及早明確診斷并予以治療對改善患者預后具有重要意義。
國際腹水俱樂部在2015年對HRS診斷標準進行了更新[4],包括:(1)肝硬化合并腹水;(2)無休克;(3)SCr水平升高超過基線水平的50%以上或SCr>1.5 mg/dL(133 μmol/L);(4)至少停用2 d利尿劑(如使用利尿劑)并且使用人血白蛋白1 g·kg-1·d-1,直到最大100 g/d擴容后腎功能無持續(xù)性改善(SCr<133 μmol/L);(5)近期無腎毒性藥物使用史;(6)無腎實質(zhì)疾病。但是符合上述標準的患者仍可能存在器質(zhì)性損傷,例如腎小管損傷。其次,SCr在估計腎小球濾過率(GFR)方面存在局限性,特別是在肝硬化患者中[5]。并且,由于SCr是反映腎臟濾過而不是損傷的標志物,在區(qū)分AKI方面存在一定的局限性。目前研究[6]表明,結合腎臟生物標志物的較新診斷模式,例如肝硬化的Cr-CystatinC GFR方程似乎可以更準確地估計測得的GFR。因此,使用生物標志物不僅有助于區(qū)分不同類型的AKI,并且為臨床早期治療提供更精準的指導策略。
HRS是肝硬化繼發(fā)門靜脈高壓引起的全身血流動力學改變導致的腎功能不全表現(xiàn)[7]。肝硬化早期門靜脈高壓和門靜脈血管上的切應力增加導致內(nèi)皮細胞產(chǎn)生多種血管擴張介質(zhì)如一氧化氮、前列環(huán)素、腎上腺髓質(zhì)素等,這些血管擴張介質(zhì)局部作用于內(nèi)臟血管引起強烈的血管擴張,此時機體通過以增加心率和心臟輸出量為特征的高動力循環(huán)發(fā)展來維持循環(huán)穩(wěn)態(tài)[8]。隨著病情進展患者血管擴張更為明顯,全身平均動脈壓下降,繼而引起全身血管收縮系統(tǒng)(腎素-血管緊張素-醛固酮系統(tǒng)、交感神經(jīng)系統(tǒng)和精氨酸加壓素)的激活[9]。這些系統(tǒng)的激活通過多種機制引起腎動脈血管收縮以維持腎臟血流,但隨之而來的是腎臟血管收縮導致腎血流量的減少、鈉水潴留導致的腹水。在終末期肝硬化階段,腎臟血管強烈收縮,腎臟灌注下降,最終導致HRS的發(fā)生。
此外,研究[10]表明隨著肝硬化進展后負荷的下降并不伴隨心輸出量的增加,心臟功能受損可能在嚴重肝硬化患者的腎功能不全發(fā)展中也起著關鍵作用,有研究[11]表明心臟舒張功能障礙與肝衰竭的發(fā)生有關。其原因可能與心肌細胞自身的損害有關,可能與心肌細胞表面的β1受體下調(diào)導致的傳導功能異常有關。當心臟舒張功能障礙時,充足的器官灌注不足以被維持,將進一步導致腎小球濾過率降低以及水鈉排泄障礙。
導致HRS的其他機制還包括腸道通透性破壞、細菌易位增加和全身炎癥介質(zhì)上調(diào)等方面[12-13]。越來越多的證據(jù)[14]表明炎癥在肝硬化相關急性腎損傷中的作用,且炎癥反應與肝病和門靜脈高壓癥的嚴重程度有關。
肝硬化患者發(fā)生HRS預示著預后不良,早期診斷HRS對治療肝硬化患者至關重要。一直以來,SCr是測量GFR最常用的實驗室指標。然而,SCr受到很多非腎臟因素影響,如年齡、性別、肝功能和腸道菌群等[15]。特別在肝硬化患者中還存在以下問題:(1)由于肌肉萎縮,肌肉中肌酸肌酐形成減少;(2)腎小管肌酐分泌增加;(3)肝硬化分布體積增加可能稀釋SCr;(4)膽紅素升高對SCr測定的干擾。受限于這些因素,SCr可能無法及時評估AKI/HRS嚴重程度和類型。其他用于鑒別診斷的指標:尿鈉、鈉排泄分數(shù)、尿滲透壓等在肝硬化患者中也受到利尿劑治療的影響,因此需要新的生物標志物來幫助鑒別診斷HRS[16]。
2.1 腎功能標志物
2.1.1 胱抑素C 胱抑素C是一種低分子量(13 kD)半胱氨酸蛋白酶抑制劑,可被腎小球自由濾過,在近端腎小管重吸收和分解代謝,但不會被排泄[17]。當腎血管處于持續(xù)收縮狀態(tài)時,腎血流量減少,腎小球濾過率降低,腎功能受損,血漿清除率降低,導致胱抑素C不能被腎小球濾過且不能被腎小管分解代謝,進而導致血胱抑素C水平迅速升高。胱抑素C的動力學曲線與SCr相似,在AKI發(fā)作后12 ~ 24 h迅速增加[18]。血清胱抑素C水平不受年齡、性別、肌肉質(zhì)量、炎癥、惡性腫瘤或高水平血清膽紅素的影響[19],其值的升高往往先于SCr 24 ~ 48 h,并且已被應用于評估肝硬化患者GFR和預測HRS的預后[20]。近期一項就血清胱抑素C在HRS早期診斷的研究[21]表明,肝腎綜合征組血清胱抑素C水平高于肝硬化失代償組,差異有統(tǒng)計學意義(P<0.05)。同時研究表明,考慮肝硬化失代償期在無腹水情況下無腎功能損傷,而在出現(xiàn)腹水后出現(xiàn)腎小管功能損傷,因此HRS患者血液中血清胱抑素C升高可早期反映HRS。此外,Gharaibeh等[22]研究證實,血清胱抑素C水平在HRS早期升高較SCr異常早,而在HRS恢復期,其水平降低亦早于SCr,這表明血清胱抑素C不僅可作為HRS的早期監(jiān)測指標,也可作為HRS治療有效的早期監(jiān)測指標。目前,SCr-胱抑素C聯(lián)合指標測量優(yōu)于SCr單獨指標,但尚無充分證據(jù)證明血清胱抑素C單獨指標是否優(yōu)于SCr[23]。然而,與SCr相比,獲取血清胱抑素C價格更為昂貴,并且測量血清胱抑素C水平需要更長的時間。
2.2 腎小管損傷標志物
2.2.1 中性粒細胞明膠酶相關載脂蛋白(neutrophil gelatinase-associated lipocalin,NGAL) NGAL是一種在腎、胃、結腸和肺表達的低分子量蛋白質(zhì)(25 kD),其由激活的中性粒細胞和上皮細胞(包括腎小管上皮細胞)分泌,在腎小管損傷時其在尿液和血漿中的水平均會明顯升高,對預測AKI、接受腎臟替代治療及住院死亡均有較高的敏感性。2003年,Mishra等[24]在動物模型中驗證了NGAL在腎前性AKI和ATN中升高,在腎損傷2 h內(nèi)檢測到尿NGAL升高。Lee等[25]發(fā)現(xiàn)ATN患者的尿NGAL水平顯著高于HRS和腎前性氮質(zhì)血癥(prerenal azotemia,PRA)患者,PRA、HRS和ATN組的中位尿NGAL水平分別為37、134、2 625 ng/mL,這表明了尿NGAL可以用于鑒別ATN和其他病因所致AKI。此外,該研究還發(fā)現(xiàn)尿NGAL水平是AKI患者死亡的獨立危險因素。隨后,Haase等[26]的研究表明,血漿/血清NGAL在預測AKI患者腎臟替代治療開始時間和住院死亡率方面的準確性與尿NGAL相似。該研究還提出年齡是尿NGAL的有效調(diào)節(jié)因子,因為與成人相比,兒童尿NGAL水平具有更好的預測能力。但值得提出的是,血清NGAL目前沒有得到廣泛的研究。最近的一項包括213例住院失代償期肝硬化患者(161例AKI和52例無AKI對照患者)的前瞻性隊列研究[27]表明,尿NGAL水平可以區(qū)分肝硬化患者中不同的AKI類型,即在入組時,尿NGAL水平在ATN中最高[344(132 ~ 1 429) μg/g],在腎前性AKI中最低[45(0 ~ 154) μg/g],在HRS中為[110(50 ~ 393) μg/g](P<0.001)。在244 μg/g的最佳臨界點,尿NGAL區(qū)分ATN和非ATN腎損傷的C統(tǒng)計量為0.762(95%CI:0.682 ~ 0.842),敏感度71%,特異度76%。并可能提高對死亡率的預測。此外,一項關于320例肝硬化AKI患者的研究[28]顯示,持續(xù)高水平尿NGAL是AKI進展的獨立預測因素,并且更高的NGAL結合終末期肝病模型(MELD)評分預示著28天死亡風險增加。目前,尿NGAL在肝硬化AKI/HRS的診斷、預測或預后中沒有明確的作用,但已經(jīng)證明,尿NGAL升高可反映腎損傷程度,是乙型肝炎肝硬化AKI患者擴容治療無效的獨立危險因素[29]。在未來,更為深入的研究有助于實現(xiàn)對NGAL的臨床運用。
2.2.2 IL-18 IL-18是一種在近端腎小管中表達的促炎細胞因子,由AKI受損細胞誘導釋放進入尿液[30]。HRS發(fā)生炎癥反應時,炎癥因子通過與免疫細胞、內(nèi)皮細胞、腎小管上皮細胞表面的模式識別受體相結合,啟動下游級聯(lián)信號,引發(fā)大量促炎因子釋放。有研究[31]表明,IL-18可用于HRS病因的鑒別,并為預后提供有效參考。在AKI患者,尤其是腎移植缺血再灌注損傷(ischemia-reperfusion,IRI)期間,腎臟IL-18水平顯著升高。IRI小鼠模型研究[32]表明,遭受IRI后與野生型小鼠相比,植入IL-18缺陷基因的小鼠極少發(fā)生腎小管損傷,且該組小鼠中性粒細胞和巨噬細胞的積累減少,以及IL-18下游的促炎性分子的表達減少。近期Solé等[33]在肝硬化失代償患者中發(fā)現(xiàn),HRS-AKI患者較無AKI失代償期肝硬化患者和低血容量誘發(fā)AKI患者的全身炎癥反應明顯,體內(nèi)IL-18等炎癥因子的水平明顯升高。Tsai等[34]發(fā)現(xiàn),ATN患者的尿IL-18水平顯著高于無實質(zhì)性腎損傷的AKI患者,但無法區(qū)分ATN和HRS-AKI。這意味著IL-18對AKI/HRS的診斷或預測價值可能低于NGAL。
2.2.3 肝型脂肪酸結合蛋白(liver-type fatty acidbinding protein,L-FABP) L-FABP是一種在近端腎小管中發(fā)現(xiàn)的小分子蛋白,其在缺氧造成的組織損傷過程中結合不飽和脂肪酸和脂質(zhì)過氧化產(chǎn)物。其水平與尿IL-18相似,尿L-FABP水平在IRI期間也顯著升高[35]。在實驗研究[36]中,觀察到L-FABP在存在腎小管間質(zhì)性損傷的情況下升高并釋放到尿液中,同時研究表明其水平明顯升高與腎功能分級、腎損傷程度顯著相關,但是其水平可能受到感染或肝臟疾病的影響。此外,CKD患者的尿L-FABP水平也升高,表現(xiàn)出抗氧化和腎臟保護的作用[37]。除了肝硬化AKI/HRS外,L-FABP在急性肝功能衰竭和慢性肝病中也得到研究。比如,對乙酰氨基酚誘導的急性肝功能衰竭患者血清L-FABP水平顯著高于存活患者[38]。此外,與慢性肝炎患者相比,肝硬化和肝細胞癌患者血清L-FABP明顯升高[39]。這些結果提示,L-FABP在包括肝硬化AKI/HRS在內(nèi)的急性和慢性肝病中可能具有診斷和預測價值,但同時也說明LFABP可能不利于肝硬化AKI/HRS和其他慢性肝病的鑒別。
2.2.4 腎損傷分子-1(KIM-1) KIM-1作為一種跨膜蛋白,在缺血性損傷后在近端腎小管中升高,可以區(qū)分腎前性AKI、ATN和CKD[40]。尿液中KIM-1的排泄增強對于腎損傷引起的疾病具有高度特異性,因為由于KIM-1屬于生物大分子,從腎外來源進入血液的游離KIM-1不會通過腎小球屏障過濾[41]。此外,身體組織產(chǎn)生的其他物質(zhì)不能對尿液中KIM-1含量產(chǎn)生本質(zhì)影響,因此與肌酐清除率或蛋白尿的降低相比,尿液中KIM-1水平的升高是診斷AKI更敏感的指標。通過評估血清和尿液生物標志物的使用預測HRS的研究[42]表明,基線尿NGAL、尿KIM-1與HRS的發(fā)展相關,尿NGAL和KIM-1聯(lián)合檢測有助于早期識別晚期肝硬化患者的HRS。然而,目前并無其他充分證據(jù)顯示這些標志物在肝硬化AKI/HRS中的潛在作用。
2.3 細胞周期停滯標志物 上述生物標志物在很大程度上僅限于研究領域,美國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均未批準。TIMP-2和IGFBP-7的尿濃度組合是細胞周期停滯標志物[43]。(TIMP-2)×(IGFBP-7)是目前證據(jù)最強的AKI早期診斷生物標志物,已被美國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批準上市用于評估發(fā)生中重度AKI的風險,但并無更多研究討論該標志物在肝硬化AKI/HRS中的作用[44-45]。
目前HRS的定義仍然基于SCr水平的相對變化,但SCr的諸多局限性給臨床AKI分型和進展的評估造成了困擾。且目前根據(jù)HRS最新診斷標準,仍然無法排除腎小管壞死等其他失代償期肝硬化所致AKI。早期區(qū)分HRS-AKI和非HRS-AKI以及準確評估AKI進展對于臨床終末期肝硬化患者治療具有重大意義。眾多證據(jù)表明,新型生物標志物不僅在不同程度上優(yōu)于SCr,同時有助于鑒別診斷終末期肝硬化AKI/HRS和預測結局。此外,在終末期肝硬化患者接受肝移植手術后,新型生物標志物可能具有預測腎臟恢復程度的臨床價值。但根據(jù)目前對新型生物標志物的廣泛研究表明,不同病因導致的腎功能和結構損傷,以上新型生物標志物都有不同程度升高,所以未來將HRS新型肝臟生物標志物以及其他臨床輔助檢查與新型腎臟標志物聯(lián)合用于對HRS的診斷有望獲得更好實施。根據(jù)目前所有的研究結果,以NGAL為代表的腎小管損傷標志物有必要進行深入研究,在未來的國際腹水俱樂部HRS指南中,這類標志物或許有希望被正式歸納并得到數(shù)值定義。
利益沖突聲明:本文不存在任何利益沖突。
作者貢獻聲明:孫榕負責課題設計,資料分析,撰寫論文;姜利參與修改論文,擬定寫作思路,指導撰寫文章并最后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