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小波
王亮在縣城開了好幾家鞋廠,是當地有名的鞋老板。這天,他剛談完一宗生意回到辦公室,就聽到有人敲門。他喊了聲“請進”,卻不見有人推門進來。
“誰這么大的架子,非得我親自去開門。”王亮自言自語站起身,拉開門后看見一個女孩怯生生地站在門外,腳邊堆了個蛇皮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裝了些啥。女孩的臉蛋紅撲撲的,額頭滲著汗珠??匆娡趿?,她有些害羞地說:“叔叔,您好!”
“你是……”王亮一時想不起女孩是誰。
女孩紅著臉輕聲說:“我叫李怡。您忘了,暑假時,我來您廠里打了兩個月的零工?!币娡趿吝€沒想起來,她又提醒道,“當時來找活時,工作人員說我年齡不夠,算童工,不同意雇我,還是您特批的呢!”
這下王亮總算想起來了。這個叫李怡的女孩在縣一中讀高中,是農村娃,放暑假了,想到工廠打零工掙些學費。工作人員看了她的身份證,見她還差十幾天才滿十六周歲,說什么也不同意。女孩苦苦哀求,說自己住在大山里,姐弟好幾個,父母供自己上學不容易,就想利用假期找個活兒減輕一下家里負擔。女孩的話,恰巧被路過的王亮聽到了,一下就聯想到自己當初求學的經歷,當即就答應了,并吩咐只讓她在食堂幫忙洗菜掃地就行了,工錢按雜工結算。
“不是開學了嗎?你今天來不會是還要找活干吧?”王亮疑惑地問。
李怡搖搖頭,說:“叔叔,是開學了,我順便從家里帶了些番薯,給您嘗嘗?!闭f著,她彎腰提起了腳邊的蛇皮袋。蛇皮袋很重,她提得很吃力。
王亮有些感動,于是說道:“你是用自己勞動掙的錢,沒有人對你特殊照顧,不必感謝我?!?/p>
“不,不!”李怡固執(zhí)地說,“當時我找了好幾家招零工的工廠,都嫌我年齡不夠拒絕了,只有您……我在您這兒賺的工資,夠我一學期的生活費呢!”她的眼圈有點兒紅,聲音里卻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喜悅。
王亮打趣道:“你要這么說,我還違法了呢!”
“不不!”李怡趕緊否認,“叔叔,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只有您的心最好!”
“逗你呢。這樣吧,番薯這么重就不讓你背回去了,我收下?!闭f罷,王亮轉身走到辦公桌前,從抽屜里抽出一沓鈔票,從中數出十張遞給站在門口的李怡:“番薯錢,你收下?!?/p>
李怡說啥也不肯要。王亮故意說:“我違法雇用你已經犯過一次錯了,你不能再讓叔叔收你的番薯犯第二次錯吧!”
聽了這話,李怡不再躲閃,只是聲音很低地說:“那也值不了這么多錢,太多了!”
“我感覺這袋番薯值!行了,別想那么多了,算我贊助你的學費吧!”王亮伸手接過番薯袋,李怡紅著眼睛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
李怡前腳剛走,王亮的秘書小張就跟了進來,一眼就看到了放在辦公桌前的蛇皮袋,問:“上次來打工的那女孩又來找活了?我剛看見她下樓?!?/p>
“不是,人家是特意來感謝咱上次給了她工作機會,還送了我一袋番薯?!蓖趿料沧套痰刭潎@,“別看東西不值錢,但現在像這么懂得感恩的娃子不多了。我給了她一千塊錢,算是鼓勵吧?!?/p>
話音剛落,小張的臉上露出迷惑的表情,對著那袋番薯左瞧右瞧,突然說:“王總,這娃子沒準是個小騙子,她是在利用你的同情心!包括上次來找活干……我有證據?!苯又阒v起了緣由。
原來,小張今早去早市買菜,發(fā)現城管執(zhí)法人員正清理在路邊亂擺攤的小販,小販們見城管來了,紛紛收攤躲避。當時一個賣番薯的老頭慌亂中將番薯散落一地,腿還被三輪車刮傷了。
小張見狀,急忙上前幫忙,誰料兩人抬蛇皮袋時竟被三輪車擋板邊角刮了一下,蛇皮袋被撕了一個小口子,不過并未影響裝番薯。
剛才一進屋,小張就覺得這個土里土氣的袋子眼熟,緊打量幾眼,就認出來了。
“若不信,我找找那道口子給您看。”小張?zhí)徇^蛇皮袋轉動了一下,說:“您看,是不是剛撕裂的新鮮茬兒?”
“還真是!小小年紀就學會騙人了,故事還編得那么逼真,幸好一千塊錢也不多!”王亮很郁悶,指著蛇皮袋厭惡地說:“把番薯給我扔垃圾桶里,看著惡心!”
小張應了一聲,提著番薯就往門外走,卻差點兒和站在門口正欲敲門的李怡撞在一起。“你?咋又回來了?”王亮和小張幾乎同時發(fā)問,語氣里帶著明顯的不屑。
李怡局促不安地看了兩人一眼,輕聲說道:“叔叔,我是來還錢的。我想了下,我確實不該再要您的錢。”
“還錢?”王亮對李怡的話頗感意外,一千塊錢呢,對一個農村娃不是小數目。但他還是對小張剛才說的事耿耿于懷,于是默不作聲,瞅著李怡看她接下來要說什么。
“一千塊錢夠我們家好幾畝山地的收入了,所以我不能要。要是讓我爸知道了,肯定罵我丟山里人的臉呢?!崩钼f著,把錢小心翼翼地放到王亮的辦公桌上,“叔叔,一千塊,您數數?!?/p>
王亮被李怡的一番舉動弄糊涂了,于是看向小張,意思是:你剛才說的話真嗎?為啥她的所作所為不像騙人的!
小張使勁揉了揉眼,心道,難道真弄錯了,世上就有那么巧合的事?不行,我先詐一詐她。于是,小張便問道:“妹子,你這袋番薯真是自家地里種的?這么重你是咋提到縣城來的?”
“我……”李怡的臉漲得通紅。小張繼續(xù)追問道:“這蛇皮袋子,咋跟我今早在一個賣番薯的老頭那兒看到的一樣呢?”
王亮眼睛盯緊李怡,那眼神中有疑問,也有失望。李怡被王亮盯得臉更紅了,說話都不流利了:“叔、叔叔,事、事情是這樣的……”
李怡說了大半天,兩人才從她斷斷續(xù)續(xù)的講述中聽明白了事情的經過。
李怡的確是從山里家中帶了些土產準備送給王亮,不過不是番薯,而是她爸特意上山采來的一罐山蜂蜜。在來公司的路上,李怡看到一個賣番薯的老頭,推著一輛三輪車,一瘸一拐地在路上走著,臉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讓她一下想起了自己的爺爺,就忍不住上前問原因,才知道老頭的腿劃傷了,流了很多血。她生活在山里,知道山蜂蜜有消毒止血的功效,就跟老頭商量用山蜂蜜換了番薯。她一心想幫助老頭,也沒考慮這兩樣東西的售價是不是一樣。
說到這兒,李怡的聲音有些發(fā)澀:“對不起,叔叔。我確實撒了謊,不該說番薯是自家種的!”
王亮和小張愣在了那兒,面面相覷,不由得都紅了臉:是啊,不就是一袋番薯嗎,為啥糾結了一早晨,還像審犯人一樣刨根問底個沒完!
王亮急忙又把一千塊錢拿過來塞到李怡手里,動情地說:“剛才聽你說山蜂蜜功效這么好,再給我采一罐吧,這錢算我的預付款!”
這回輪到女孩愣了,半天沒吭聲。
“怎么,錢不夠?”王亮問。
李怡急忙擺手道:“夠的夠的,只是……”
“只是啥?”
“收集山蜂蜜可危險了,防護不好會被蜇死!我爸的臉至今還腫得吃不下東西呢?!?/p>
王亮拿錢的手僵在了那兒,同時心里冒出個聲音:等下就去山里走一趟,看一看為采山蜂蜜被蜇的李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