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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叫桑河的地方

2024-01-13 03:48:01李加福
今古傳奇·當代文學 2023年11期
關鍵詞:古廟長慶小女孩

李加福 男,安徽舒城人,現居北京。畢業(yè)于清華大學計算機系,碩士研究生。清華大學信研院區(qū)塊鏈實驗室主任。中短篇小說散見于《鴨綠江》《北方作家》《牡丹》《教師文學》《中國鐵路文藝》《短篇小說》《青少年文學》《河南文學》《廈門文學》《作品》《當代小說》等刊物。

開往桑河的長途客車在平原上飛馳,車上擠滿了昏昏欲睡的乘客。車外驕陽似火。穿過農田的土質公路在夏日正午的陽光下顯得又干又白,像一條沒有盡頭的玉帶,與外側的灌溉渠形成了一對平行線向前無限延伸。兩邊都是一望無際碧綠的田野??蛙嚧┻^田野時像水蛇或者黃鱔從禾苗的縫隙間無聲地滑過。

金生手扶座椅站在客車中間的過道上,他的目光越過車窗落向窗外或遠或近的地方,一會兒向左看,一會兒向右看,他對窗外的一切都充滿好奇。

長途客車滿速行駛,兩邊的景色快速地往后閃退,窗外的景色在金生眼里因為靈動和充滿變化而顯得鮮活有趣。偶爾會看到一條河,與筆直的公路交錯時就像兩條垂直相交的直線。河水渾濁,像是摻雜著大量的泥沙,與流經他家門前的那條清澈的河水截然不同。在駛過一座橋的瞬間,他看到許多與他年齡相仿的孩子光身在河里游泳,有人站在岸邊往河里跳,有人扎一個猛子鉆進泥沙泛黃的水里,出來時手上拿著魚或者其他什么東西。因為相距遙遠,他看不清那到底是不是魚。也許是河蚌,他想,他覺得那種泥沙泛濫的河里應該盛產河蚌。

橋很快就被丟到了后邊,那條臟兮兮的泛著黃色泥漿的河從車窗的視野里消失了??蛙囍匦裸@進稻田里,像泥鰍或者黃鱔那樣悄無聲息。彌漫著車窗視野的依舊是一望無際碧綠的原野。偶爾有一個或者兩個頭戴草帽的農民站立在稻田中央,像鷺鷥一樣,他們是風景的點綴。

現在正值暑假,金生剛上完小學二年級,他還是個兒童,坐車不要票,他父親出遠門進貨,順便帶他出來玩玩。金生的父親東國是個生意人,他在鎮(zhèn)上開了一家小賣部,經常到遠方去進貨。

這次與他們同行的還有長慶。長慶和東國有一點很遠的親戚關系,但是長慶這人很會來事,他把這一點關系發(fā)揮到了極致。一遇見東國,他總是表叔表叔地叫得非常親熱,不明就里的人還以為他們關系有多么近。長慶這么親熱是有原因的,他一直想跟東國去進貨。但是小鎮(zhèn)生意有限,我們都知道,精明人都不喜歡別人進入自己的領域,東國當然算是個精明人,不然他也不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大,那么令人羨慕??墒?,他也不好明確拒絕,畢竟他們之間有一點親戚關系,哪怕再遠。更何況,長慶又是那么熱情,那么懂禮貌,逢年過節(jié)還主動來串門,送節(jié)禮。這小伙子人挺不錯的,東國在心里想,所以他每次都對長慶提出來的請求采取一種曖昧敷衍的態(tài)度?!跋麓伟桑麓伟?,”他總是對長慶說,“下次吧,下次我一定找機會帶上你?!?/p>

經過多少回下次的許諾后,今天跑不掉了,當東國扛著一條一頭系著麻袋的扁擔踏上開往縣城的長途車時,他看到長慶已經在車上了。

“表叔,表叔,您坐過來?!遍L慶坐在后排向東國招手,他還幫東國占了一個座位,沒等東國回應,他又向金生喊,“金生,金生,你過來,坐我腿上?!?/p>

金生坐車不要票,但也沒有座位,他就跑過去坐在長慶腿上,旁邊的空位等著他父親東國。東國有些不知所措,他對長慶笑了笑,說:“你怎么昨天晚上不去找我,你要是昨天晚上去找我,俺倆可以提前商量一下?!?/p>

接近中午時分,長途車抵達了百里以外的縣城車站。

車站內外吆喝聲此起彼伏,一眼看去都是吃飯的攤位。對于是先吃飯還是先去進貨,他們沒有拿定主意。東國問長慶:“你這次來,有沒有想好要進哪些貨?”長慶說:“我早想好了,表叔,您做的那些生意我都不會做也不想做,不想跟您競爭。我主要是幫您挑貨,減輕您的擔子,至于我自己嘛,我只想進一點香煙回去試試?!?/p>

“可我這次只進紅糖和百貨,”東國說,“我從來不在縣城進香煙,縣城不是進香煙的地方?!?/p>

“那您去哪里進香煙?”長慶問。

金生看到他父親東國猶豫了挺長時間,點了一根煙,隨著一縷白色的煙霧從他嘴里緩緩吐出,也吐出了一旁的長慶期待已久的話語。“桑河,”東國不無神秘地告訴長慶,“要進香煙得去桑河,那里的香煙最便宜?!?/p>

長慶露出了失望的眼神。

連著抽了兩口煙后,東國又說:“好吧,既然你跟我來了,我今天就破例帶你去一趟桑河,但是今天趕回家就來不及了,也許我們得在桑河住一夜。”

在他父親說完話后,金生看到長慶的眼睛突然一亮,他的神情瞬間從失望變成驚喜?!白∫灰咕妥∫灰梗彼f,“我長這么大還沒住過酒店呢?!?/p>

天氣太熱了,周圍像個大火爐,金生感到又餓又渴,可是,別提吃飯了,他們連一杯水都沒有喝,就急匆匆地在車站窗口買了另一趟車的票。

所以現在,在這個驕陽似火的夏日的正午,他們正乘坐長途客車穿過一望無際的原野向目標進發(fā),這趟車的終點是——桑河。

每經過一個站點,長途客車都會上來或者下去幾個人,每當此時,他們都異常地機警。金生知道他們小心的原因,他親眼看見他父親把一大沓鈔票塞進那些黑乎乎臟兮兮的麻袋里?!斑@樣能掩人耳目,”他父親跟他說,“沒有賊能想到我會把錢塞進這些不起眼的破麻袋里?!辈贿^多年以后的一次遭竊事件證明,這種方式也不安全,他們能想到的,賊也能想到,也許比他們能想到的還要更多。

長途客車行過十幾個站點后到達了這趟旅程的終點。金生看到窗外有一個寫著“桑河”的牌子掛在路邊的電線桿子上,他知道他們已經到達了那個名叫桑河的神秘的地方。

乘客一位接一位地從車上下來,走到柏油馬路上。天氣熱得令人窒息。太陽像一個巨大的火球懸在頭頂,它發(fā)出來的光像火焰一樣炙烤著大地,太陽之下的整個世界就像一個巨大的熔爐,路上的柏油似乎正在熔化。

柏油馬路的盡頭與街道相連,稀稀疏疏的人在街道上行走。有一群小孩兒向他們跑來,那些小孩兒光著腳,渾身黝黑,脖子被曬得似乎正在流油,手上提著保溫瓶,嘴里吆喝著售賣冰棒和雪糕。

金生對冰棒沒有興趣,引起他興趣的是路邊那些賣冷飲的機器,五彩繽紛的冷飲像噴泉一樣從底部向上噴射,又從頂部沿著內壁往下流淌。金生第一次看到如此美麗的畫面,他被深深地吸引了,直覺告訴他,這些彩色的飲料肯定很高級、很美味,而且很涼爽。

金生側目看了一眼父親和長慶,他們表情冷漠,誰也沒有要停下腳步買一杯的意思。天氣是那么的熱,頭頂的火球仿佛下定了決心要把每個過路人都烤焦似的,然而他們,竟然都無動于衷,他們都不想停下來買一杯冰水。

金生又看了看那個冷飲機,里面盛滿了冰涼美味的冷飲,貼在冷飲機上的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冷飲兩毛錢一杯。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短褲,里面鼓鼓囊囊的,一個粗布縫制的貼身錢包,他知道那里面有錢。

昨天晚上,當他父親宣布要帶上他時,他激動了一晚上,為了今天的旅程,他做足了準備,他把平時偷偷積攢的錢全都拿出來了,他數了數有兩塊八毛六,聽說縣城小偷多,以防萬一,他用一塊粗布縫制了一個錢包,把錢塞進錢包里,又把錢包縫到短褲里面。

現在,他一邊向那個賣冷飲的攤位走過去,一邊思考著怎么取出錢來。他不想讓父親或者長慶看見,所以顯得猶猶豫豫的,他還沒想好合適的辦法。

“走啦走啦!”

就在他思考著如何向那位售賣冷飲的人開口以及如何取出錢時,長慶從邊上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與此同時,他看見前面的父親已經轉身進了一個巷口。很快,他也跟著長慶轉過那個巷口,走進了一條長街。

這是一條封閉的長街,更像是一個集貿市場,放眼望去,攤位鱗次櫛比,貨品琳瑯滿目,各種小商品應有盡有。金生覺得這里比他們街上過年的時候還要熱鬧繁華,他感到眼花繚亂,目不暇接,他的目光在那些攤位上游移。然后,他看到了前所未有夢幻一樣的場景——貼紙,眼前到處都是貼紙,他看到了不可勝數圖畫精美的貼紙!

金生習慣性地回頭掃了一眼,他看到父親正向兩個拉板車的人走去,那兩個人一胖一瘦,他們的板車上放著幾箱煙,他看到父親跟那兩個人說了幾句話,然后他們就蹲到旁邊的一個角落里交談。板車擋住了金生的視線,他想他們正在談生意,他對他們的生意沒有興趣,他的興趣完全落在眼前花花綠綠的貼紙世界里。

在這一塊區(qū)域里,所有攤位上擺放的都是貼紙,動物、植物、花卉、人物、水滸、西游、三國、紅樓、影視明星、卡通動漫……金生眼花繚亂,他不知道選擇哪一家好,最后終于在一個攤位前停下。攤主是一個老頭兒帶一個小女孩兒,那個小女孩穿著一身紅色的連衣裙,這后來在金生心中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買點什么?小孩兒?!崩项^兒站起來,殷勤地問。

金生沒說話,他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那些色彩繽紛的貼紙。

“來一套港臺明星吧,”穿紅裙的小女孩說,“現在香港明星最流行,我們同學都喜歡周慧敏。”

金生對小女孩搖了搖頭。

“要不來一套四大天王?”小女孩又說,“四大天王也很流行?!?/p>

金生又搖了搖頭,他的目光顯得呆滯而又茫然。

小女孩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似乎是被什么逗樂了?!澳悴粫f話嗎?”她問,“你是哪個學校的?”

“說了你也不知道,”金生終于說話了,他說,“我們學校在很遠的地方,離這里好幾百里呢,你不會知道的?!?/p>

“原來你會說話呀。”小女孩說,“你是從外地來的嗎?”她一邊說話一邊把目光瞟向遠方的東國和長慶,問金生,“你是跟他們來的嗎?”

金生沒有說話,他點了點頭。

“要不你買一套《上海灘》或者《射雕》吧,現在最火的香港電視連續(xù)劇?!毙∨⒓皶r地將他們之間的交談又切回到生意模式。

“我只要四大名著,”金生說,“我沒多少錢,請你幫我挑一套四大名著吧。”

“好的?!毙∨⒌幕卮鹎宄焊纱?,她麻利地翻動著貼紙,很快就找全了四大名著,“兩塊錢。”她說。

金生把手伸進短褲里面,顯得很笨拙,與此同時,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去,望向遠方板車所在的那個角落,顯得猶豫和膽怯,他不希望父親看見他的交易,但是,他卻看見他們正向他這邊走來。錢就放在貼身的布包里,可一時怎么也掏不出來,這讓他心生焦急,越急越掏不出來,他的臉被焦急灼燒得通紅。

“走啦走啦!”

長慶再次走到他身邊,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他還沒來得及完成交易就被拉走了,他絕望地回頭看了一眼。

“小兔崽子!”一筆到手的生意跑了,老頭兒在一旁顯得氣急敗壞,他惡狠狠地朝金生吐出了這幾個字眼兒,把金生嚇了一跳。

金生自己也感到很沮喪,在他絕望地回頭時,他看到小女孩向他投來深深的一瞥,那是一種憐憫與惋惜交織、充滿同情的目光。他的確值得被同情,昨天晚上縫制錢包時,他首先想到要買的就是那種只有在大城市里才能買到的精美的貼紙,可是現在,近乎到手的貼紙與他失之交臂,這讓他昨晚的所有準備都功虧一簣。

金生被長慶攥著胳膊,跟在父親和兩個商販身后,走出長長的街巷,穿過一個菜園地。一條土路從菜地中間穿過,兩邊是垃圾堆和臭水渠,散亂的垃圾到處都是,有幾條野狗正在扒拉著垃圾,數不清的蒼蠅圍著垃圾翩翩起舞,空氣里到處都彌漫著蔥蒜醬醋混合在一起腐爛發(fā)酵后散發(fā)出來的那種奇怪難聞的酸臭味兒,這讓他們都不禁皺起了眉頭并加快了腳步。他們穿過菜園后又轉入了另外一條街,一條看起來顯得很古老的街,在街中央還有一座古廟。

領頭的胖子在離古廟不遠的街角停下了腳步:“老板,你們在這里等一下,我去取貨來?!闭f完,一胖一瘦那兩個商販推著板車往前走了。在即將轉過街角的時候,胖子又回過頭來說:“老板,你們可以先上廟里玩玩,這個廟是很有名的?!彼谡f話的時候目光向古廟的方向瞟了一眼。瘦子也回過頭來附和著胖子的話,他說:“你們上去燒炷香吧,讓菩薩保佑你們財源茂盛出入平安。這個廟里的香火是很靈驗的?!苯鹕吹侥莻€瘦子說完后笑了一下,然后他們就拉著板車轉過街角消失了。

金生后來一直在想,如果長慶那天不堅持非要去古廟里玩玩,不知道還會不會發(fā)生后邊的那些怪事。

可是沒有假設,長慶當時非要去古廟里游玩。金生的父親東國則顯示出了他經常出門在外所具備的小心謹慎,他跟長慶說,我們是來進貨的,就別到處瞎跑了??墒情L慶不聽,他非要去古廟里游玩,兩個去取貨的商販久等不來,也讓他對等待失去了耐心。東國后來采取了折中的方法,他讓長慶自己去廟里玩,他要在街角繼續(xù)等待。長慶去的時候還拉上了金生。金生是無所謂的,他可去可不去,他對古廟沒有興趣,滿腦子里裝的還是剛才的貼紙,是長慶硬拉著他去的。金生記得長慶一手牽著他,一手拿著扁擔。

金生想,如果長慶那天不扛著扁擔進廟,不知道還會不會發(fā)生后來那些離奇的事。他后來一直認為,長慶沒有把扁擔丟給他父親保管可能是個致命的錯誤。而當長慶扛著扁擔踏上通往古廟的石階時,往后的一切似乎就變得不可逆轉了。

當時廟里根本就沒有幾個游客,按理是不應該有絲毫擁擠的,金生不能理解那一刻的擁擠緣何而來,他似乎看見有人從后邊擠了長慶一下,然后長慶往前一個趔趄,他肩膀上的扁擔偏偏巧巧就在這個時候往那口古老的銅鐘上撞了一下。那的確是口好鐘,金生聽見鐘聲洪亮,響徹了古廟周圍的天空。然后,周圍的人就突然莫名其妙地多了起來,他們像潮水一樣從不同的方向涌來,圍住了長慶。

有一個人站出來跟長慶說話,他說這是一口古鐘,只有在除夕夜才能敲響,平時不能亂碰,否則會給整個桑河帶來災難,所以他們要求長慶賠一筆香火錢,用于燒香消災。長慶問他多少錢,他說要五百塊。

金生看到長慶的臉色陡然變化,他跟他們說沒有錢,然后金生就看見一個下巴頦上長有一條狹長刀疤的小個子掏出一把匕首指著長慶,“那就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刀疤冷冷地說。金生看到長慶的腿在顫動,褲子濕了,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奇怪的氣味兒。他也被眼前的場景嚇壞了,轉身拔腿就跑,逃出了古廟,好在周圍人都沒注意到他,他們都忽略了他這個小孩子的存在。

金生不知道如何向父親描述剛剛發(fā)生的事,實際上也沒有時間留給他描述,那些人已經順著古廟的石階下來了。金生不知道父親是如何知道了發(fā)生在上面的事,也許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憑借多年在外闖蕩的經驗嗅到了什么,他迎著那些人走過去,替長慶求情。但是那些人無動于衷,其中有一個人還漫不經心地提出了一個尖銳得直擊人心的問題:“你們是一起的嗎?”

“不!不!”金生看到父親往后退了一步,搖著頭說,“我不認識他!”與此同時,金生看到長慶向他們投來了驚恐的一瞥,眼神里充滿了怨恨、恐懼和絕望。

等那些人走過去后,父親問金生:“你還記得來時的路嗎?”金生點了點頭。父親又說:“記住,金生,你先拼命往回跑,一直跑到我們剛才下車的地方等我們?!?/p>

一聽到拼命二字,金生心領神會,父親話音剛落,他就撒開腳丫子開始跑。跑是他的強項,他跑起來毫不含糊,他聽到風在耳邊呼呼地響,蒼蠅、野狗和腐爛的臭味都被他遠遠丟到了身后,但是好奇心丟不掉,如影隨形,所以他跑出一段路后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他正好看見父親揮舞著雙手掄起扁擔往那些人迎面砸過去的一幕,然后他看見長慶和他父親像約好了似的同時轉身撒腿奔跑,而在他們身后,有一群人像一群野狗一樣,瘋狂地追趕他們。驚慌與恐懼襲上心頭,驅使著金生更加不顧一切地往前奪命狂奔。

臨近那個穿紅裙的小女孩的攤位旁時,金生看到那個小女孩站在攤位前,手里拿著一大卷紙,她仿佛早已預料到金生還會回來似的,當金生從她身邊跑過時,她把手上的一大卷紙趁機塞進金生懷里。金生伸手抱住了,他聽見小女孩向他大聲嚷嚷:“跑,趕緊跑!”

與此同時,東國和長慶也跑過來了,他們倆一人攥緊了金生的一只手,合力提起他往前狂奔。金生一下子飄了起來,就像蕩秋千一樣,他忍不住還回頭看了一眼,就在他回首的那一剎那,他正好看見那個穿紅裙的小女孩像發(fā)了瘋一樣地用力推倒了攤位,擺滿貼紙的攤位案板像小山一樣倒了,橫亙在過道中間,花花綠綠色彩繽紛的貼紙頓時就像天女散花一樣,散落得到處都是。

他們后來什么也沒買,他們都嚇破了膽,一刻也不敢停留,他們甚至都不敢在車站等車了,而是直接攔了一輛三輪車。

“走,馬上走,到禾橋汽車站!”

金生看到他父親東國就跟下命令一樣,一邊跟那位騎三輪車的司機說話,一邊把錢往他手上塞。他們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是非之地。他們后來在十里以外的禾橋站搭上了一輛返回縣城的長途客車。

這一趟旅程就像是一場噩夢,特別是對長慶來說。

而對金生來說,他還是收獲頗豐的。在此之前,他還沒坐過大客車,他曾經在一篇作文里透露過他的愿望,他的愿望是有一天能坐著客車去旅行,然而就在那一天,他的愿望得到了實現,他坐了整整一天的長途客車!除此以外,他還有一份意想不到的收獲,那位紅裙女孩塞給他的一捆紙。

金生一回家就解開了捆紙的麻線,一層一層小心翼翼地展開那些紙,最外邊幾層是舊報紙,往里是一個用過的舊作業(yè)本,封頁上寫著王紫霞三個字,他想,那應該是主人的名字。揭開那些層層保護的紙后,金生終于看到了里邊那些被保護的內容——一大沓精美的貼紙!

驚喜像海浪一樣陣陣襲來,除掉他最渴望得到的四大名著外,金生還看到了動物、花卉、卡通動漫、港臺明星和電視連續(xù)劇,總共有二十張之多!

那些精美的貼紙點綴了金生少年時代多彩的夢,陪伴他度過了小學和初中那些漫長的校園時光,把他的那些在別人眼里枯燥乏味的校園生活裝扮得多姿多彩。金生在他的書上、桌子上、作業(yè)本上都貼滿了五顏六色的貼紙。那些美麗的貼紙,除了贏來許多同學羨慕的眼光之外,也時常令金生想起那趟遙遠的桑河之旅。

回憶總是從那趟開往桑河的客車開始,一望無際的原野,碧綠的稻田,泛黃的河流,一大群光身游泳的孩子,繽紛絢麗的冷飲售賣機,令人眼花繚亂的貼紙世界,那個穿紅裙的小女孩,當然,還有那座神秘的古廟。那座位于鬧市大街上的古廟和金生家鄉(xiāng)位于大山深處的靜謐的尼姑庵迥然不同,它給金生留下的印象是那樣深刻,以至于它經常出現在他的夢里。出現在金生夢里的古廟總是顯得危機四伏黑影重重。

對于成長期的孩子們來說,六年是一段足夠漫長的時間。六年之后的那個夏天正是金生初中畢業(yè)的時候,要是他分數沒有上線,會和其他落榜的同學一樣最后落得個出門打工的結局。實際上金生考上了市里的一中。全市下轄十幾個縣,有上百所高中,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錄取分數線是和中專一個檔次的。金生在填中專還是一中這個問題上猶豫不決,他傾向于填中專,因為中專能解決農轉非問題,但是校長一再鼓勵他選一中,所以他后來就填了一中。

當暑假結束新學期開學時,金生在父親的陪同下去學校報到。清晨他們從家里出發(fā),從鎮(zhèn)上坐車到縣城,從縣城轉車到市里,下車后他們挑著擔子一路問人往學校去。金生挑著兩個大蛇皮袋走在前面,蛇皮袋里裝著衣服、被褥、文具和日常生活用品。他父親東國挑著兩袋大米走在后面,大米是挑到學校去換飯票的,因為他沒有糧票,就只能向食堂交大米了。當他們幾經輾轉終于跨進學校大門時,夜幕已經降臨。那是金生的人生中第二回坐長途客車。

全班有六十多名同學,來自全市十幾個縣下的不同鄉(xiāng)鎮(zhèn)。金生不善與人交流,他是從大山里來的,說話口音與眾不同,他怕鬧出誤會惹人笑話,所以干脆閉口不言,這正好向別人證明了他內向乖僻的性格。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坐他前排的幾位女生,她們性格陽光,活潑大方,她們燦爛的笑容和悅耳的聲音都給金生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有時候,金生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瞥她們,目光觸及青春美麗的容顏,他心里立即就會泛起莫名的激動。在他偷瞥的時候,他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沒有被發(fā)現,他心里又漾起一種成功的喜悅。那些青春美麗的容顏被他留在心里,滋潤著他的心田。

特別是左前方那位穿紫色連衣裙的女生,她最活潑,最愛笑,吐字清脆,聲音也好聽,盡管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但他隱隱覺得自己心里某個隱蔽的角落早已被她占據。金生覺得她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她面容美麗,笑容迷人,身上處處都散發(fā)著魅力,在金生眼里和心里,她是一名完美的女生。而當她把手搭在課桌上時,穿過短袖寬敞的袖口,金生看到了雪白的腋窩、粉紅的絲帶和被一抹淺黃覆蓋的山峰。

金生心里泛起了漣漪,他后來就沒心思看書了,他用書遮住了自己的臉,偽裝成正在看書的樣子。那是一個很巧妙的角度,沒有人能看到他的臉,也不會有人能看穿他的伎倆,除她以外。而只要她不回頭的話,他就能一直看下去,想看多久就看久,神不知鬼不覺地,除非她猛然轉過身來。不知為什么,或許是傳說中的意念起了作用?她竟然真的轉過身來,猝不及防,她的突然襲擊給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出乎意料,毫無防備,他就那樣裸露在她的視野里,金生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小賊,在夜幕的掩護下撬鎖,卻被突然打開的燈光照射,整個人都暴露在亮光之下。這種感覺真是糟糕透頂。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她沖他嫣然一笑,好像她什么也沒發(fā)覺,或者他什么也沒做,什么都沒發(fā)生。就在這時,下課的鈴聲突然響起,鈴聲挽救了他。他趕緊起身,想以最快的速度逃走,可是,她又攔住了他,遞過來一個作業(yè)本。

“我可以請教你一道數學題嗎?”她的聲音清脆悅耳,笑容燦爛迷人。

似乎沒有拒絕的余地,金生成了她的俘虜,他沒說話,只是條件反射地點了點頭,接過作業(yè)本后低下頭看題。心里七上八下的,心臟怦怦直跳,他想集中精力,可是心里總像是有十幾只小兔子在橫沖直撞,這讓他的思想無論如何也集中不起來。

全班同學都沖向食堂了,空蕩蕩的教室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可他覺得很壓抑,時間在一點一滴地流逝,可他什么也想不起來,頭腦里像一團糨糊,什么思路也沒有!比這更要命的是,她把頭也湊過來了,看著他解題。金生能感受到她微弱而又均勻的呼吸,伴隨著她的胸脯上下起伏,一陣陣暗香迎面襲來,令他失魂落魄意亂情迷,金生不得不承認,那一刻他心里是狼狽不堪的。而就在那個狼狽不堪的時刻,又是她在無意中打破僵局解救了他,她順手拿起桌子上的小說,那正是金生剛才用來遮臉的《紅樓夢》——很隨意地翻了翻,看到了里面的貼紙。“這種貼紙曾經風靡一時,”她說,“不過現在都已經過時了?!?/p>

“是啊。”金生連忙不失時機地搭話,在他抬眼看她翻開書頁查看里面的貼紙時,心里想到的卻是,這些曾經在城里風靡一時的貼紙,要不是他把它們帶到那個偏遠閉塞的山區(qū),大山里的那些少年都不知道它們曾經在城里流行過呢。

“不行了,我可能是餓暈了,”金生趁機替自己找到了借口,他說,“我現在頭腦暈暈乎乎的,什么思路也沒有,等晚自習再看吧。”不管對方同意與否,金生說完這些話時就合上了作業(yè)本。

引起金生興趣的是他在合上作業(yè)本時偶然看到的寫在扉頁上的姓名,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才第一次知道坐在他前排的這位近在咫尺的漂亮女同學的名字,那個名字充滿了詩情畫意。

“你叫王紅霞呀?”金生當時不無詫異地問她。

“是啊?!彼χ卮?,“你才知道我的名字呀。”

“多么好的名字啊,”金生說,“充滿了詩情畫意。不過,”他略微停頓了一下,想了想又說,“你要是有一個雙胞胎的姊妹就好了?!?/p>

“為什么呢?”對方很詫異地問道。

“因為那樣的話,她的名字可以叫紫霞?!苯鹕f,“紅霞,紫霞,多么好的一對孿生的名字啊,就像一對同位素或者孿生素數,一種對稱的美?!?/p>

金生不明白自己當時為什么有那么多廢話,按理說他性格內向不善交流,況且食堂的飯就快沒了,他應該趕緊麻利地溜到食堂去打飯才是正經,可是當時他就是想說,不止如此,他后來還突然問道:“你不會真有一個孿生姊妹名字就叫王紫霞吧?”

說完這話后,金生看到了贊許的目光?!奥斆鳎☆V?!”他聽到了對方情不自禁的贊嘆?!澳愕乃悸贩浅G迤?,你的推理和猜測很準,我真的有一個姊妹叫紫霞,不過你的推理中有一個瑕疵,她是我堂姐,但是無關緊要,她跟我的關系非常好,簡直就跟孿生姊妹一樣。你還說你頭暈呢,我看一點都不像,我看你給人算命都行?!?/p>

金生心里咯噔一下,“也許我真的會算命呢?!彼χf。

“那就試試看。”她說。

“那么——”金生思考了一會兒,他說,“我猜你家在桑河一帶,對不對?”

“不對,”她說,“不過也差得不遠了,桑河離我家只隔了兩個鄉(xiāng)鎮(zhèn),聽我小爺說有十八里路。我小爺就是紫霞的爺爺,他以前就在桑河街上賣貼紙,那里的小商品市場是遠近聞名的?!?/p>

“你堂姐?她,她現在怎么樣?”金生忍不住吞吞吐吐地試探性地向她提出了這個讓人感到莫名其妙的問題。

“干嗎問她?你認得她嗎?”

“不認得?!?/p>

“你當然不認得,”她笑著說,“你怎么可能認得她呢?!豹q豫了片刻后她接著說道,“她很聰明,成績一直都很好,本來應該和我們一樣在這里上學的,可是,她在三年前得了白血病去世了,那是一種治不好的病。”

紅霞在說話時微微抽搐,抑制不住的傷感從心底浮上來,然后她就看到金生在抽噎,她看到金生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灑落下來。她沒料到金生竟然比她還傷心,金生的反應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這讓她感到無比驚訝。

“你怎么啦?”她問金生。

“沒什么,”金生抬起頭來,擦了一把眼淚,他的話因為傷心抽噎而顯得斷斷續(xù)續(xù)的,他說,“只是……我……我只是覺得……像擁有紫霞這么美麗名字的人,肯定也生得非常美麗……而彩云易散琉璃脆,美好總是短暫易逝,讓人忍不住扼腕嘆息……”

(責任編輯 蔣茜740502150@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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